“好身手。”班特鼓掌。颜苏同双手持了从保镖怀里扯下的枪,定定看他。“滚出去。”
“哦,不,不。”班特看一眼地上蜷缩呻吟的人,“事实上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拉塞尔,你养了一只非常诱人的猫,但是很显然,你忘记修剪它的指甲。”
晏雪轻声回答。“倘你愿意离开,我不胜荣幸。”
颜苏同瞪他。晏雪注视着乔,低声继续。“叫你外边的人放开我的经理和我们的乐队。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这样固执。”班特起身。“我只是来重申德尼洛先生的提议。顺便看望你,很幸运,这一次让我挖到了金子。”他擦过颜苏同身边,突然贴近,探出舌尖做了个猥亵的姿势。“美人,你,看起来很甜。”
晏雪陡然起身,对颜苏同投去眼色,止住他火气漫溢,
“请转告德尼洛先生,我依然珍惜和他的友谊。”
“但是你屡次拒绝德尼洛先生试图将这份友谊进一步深化的提议。”班特淫猥地笑着,“不过现在我倒可以给你个建议,把你的小宝贝当做一份回礼的话,大概一切还能缓上一段时间。”
否则你完全可以省略晨跑,很显然那并不能让你长命百岁。
最后这一句几乎令颜苏同扣下扳机。
他数日不肯理睬晏雪。自从哀绿绮思告知他事态由来,益发气恼。
有人打来电话,他接起,“拉塞尔宅。”
厨房里细碎声响,香气四溢。日光扫过餐桌上一支淡红康乃馨。
对方音调居高临下,透出惯于发号施令威严。“请问Jackal?Yan可在。”
秀挑眉峰冷敛,“你是谁?”
那边顿了顿。“维托?德尼洛。”
他说你好。你的声音果然动听,想必容貌一样不错。班特的回报似乎确实。
是称赞,也是响尾蛇华丽腰身丝丝滑过沙地,摇出一串蛊惑杀机。
颜苏同抬眼望向晏雪方向,放低声音。
午餐后他用力靠上椅背,一把扣紧晏雪整理餐具的手。四目相对,他冷冷说,以后你什么都不许瞒我。
晏雪笑,指尖爬上他脸庞眷恋滑了几周,淡淡答,连皮带骨,连心带魂,都是你的。
他以手背擦过爱人满颊灼红,施施然回到厨房洗碗。
当夜两人被接到巴勒莫城区另一端,富丽豪宅,戒备森严。下车后便见班特,一脸笑,笑得猥琐,如助主子强抢民女的狗腿,一眼眼瞥颜苏同。
主人亲自出门迎客,筵开鸿门,亦是先礼后兵。半百左右男子,发染得乌黑。中等粗壮身材。眼袋挂出纵酒色的浮肿,面庞上一层油光终久不退。
维托?德尼洛,隶属西西里岛黑手党科莱奥内家族,绰号两脚蜘蛛,公开身份却是巴勒莫商业协会主席。
客厅里却有个人懒洋洋在洛可可织锦缎沙发上盘着,看见走进客厅的几人也不起身,只在德尼洛坐下后便偎进怀里。德尼洛劈手抽他一个耳光,他吃吃笑,起身坐到晏雪身边。
不过是十六七岁少年,金发浓郁如花,皮肤水嫩。男身却着女装。吊带睡裙外一件半透明化妆衣,妖娆显明身份。
颜苏同笔直端坐,今晚他一身纯黑,晶蓝长发披垂,宁静出奇。
德尼洛视线绕了他,上下游走,如蛇潮湿游曳,绕上一朵透蓝的莲。
德尼洛好男色,那日电话里已赤裸裸透露。班特坐一边窥视这一幕,不自觉讪笑。颜苏同目光倏转又回,掠出一丝寒意。那小男孩赤足,绣金拖鞋挂在脚尖摇了摇,啪嗒跌落。趾甲上涂了浓浓艳紫。他状若不经意,一下下踢着晏雪裤脚。晏雪不动声色移开。
颜苏同忽然起身。通往花园的落地窗边悬一只镀金鸟笼,巴西鹦鹉垂下七彩尾翎。他径自走去逗弄。
“班特回复说你仍然不肯入乡随俗。”德尼洛点燃雪茄。“如果巴勒莫所有的夜总会都代理毒品出售,HITOMI独善其身有什么好处。”
“如果巴勒莫所有的夜总会都如此,HITOMI一家置身事外又有何妨碍。”
德尼洛深思点头。“的确,你并不曾拒绝家族的保护。”
窗外月明如兽牙镶嵌,距离虽远,以颜苏同的耳力却句句都听得真切。他背对众人,淡然冷笑。冠冕堂皇讨要保护费,在巴勒莫是惯例,晏雪不在乎这个。只是另一桩买卖例外。他懂得晏雪心思。这古怪家伙并非心地纯白,他坚拒毒品自有自己理由。
“HITOMI这样规模的夜总会,巴勒莫不在少数,德尼洛先生何不通融。”
“要通融,也得看是谁的生意。一个‘菲比’来到巴勒莫常驻,总不是什么小事。”
晏雪皱眉。“我自FBI辞职已多年。”
德尼洛大笑。“我当然相信你。可是话说回来,买卖事小,家族声名是大,传出去,人家会说一家小小的夜总会也敢公然对抗科莱奥内家族。我不想为此负责。”
“事在人为。”晏雪微笑。“西西里之外,阿尔巴尼亚人来势汹汹,家族何必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德尼洛眯起眼睛,端详晏雪。那个妖媚男孩夹在二人中间,款款吸一根烟,不时向晏雪抛去媚眼。德尼洛瞪了晏雪半晌,忽然扯了男孩头发抓起,笑道,“这小东西怎样。”
晏雪耸肩。
“来做个交易,拉塞尔。我想要你那个人。”他推开男孩,“作为交换你可以带走这家伙,你的生意我来照顾,另外,你尽可以开个价钱。”
唇边优雅弧度被不可思议蒸成一点嘲讽。晏雪轻轻摩挲手指。
背上有目光爬过,温热柔软。颜苏同洁白指尖挑起鹦鹉尾翎,缓慢梳开。指甲被月光抹了一层珠色,完美如滴露。
猫一样的动作,鸟儿尖声地叫。
他转身,冷冷扫视。目光在班特脸上些许停顿。
德尼洛拍打着自己大腿,姿态是占上风的闲适。“你可以考虑。拉塞尔。但我的耐心并不充足。”
晏雪微笑,“很巧,他也是。”
他携颜苏同离开。
德尼洛看着沙发上蜷缩的男孩,邪邪地笑,“过来,米尔卡。”
男孩媚态横生地嘟嘴然后撩起裙摆,踏一字步扭捏走来。
金笼里的鹦鹉陡然一声尖叫,断弦的凄厉。
男孩在回头的瞬间发出一声惊惶惨叫,吓得坐倒。
被抓出笼子的时候,鸟已经渐渐僵冷。脖颈垂到翅根,软如泥,被扭断了脖子。
逗弄过它的那个人早已离开,超过一个钟头。
德尼洛大声叫骂班特滚进来,“你说拉塞尔的那个人身手很好?”
一个钟头前作下的手脚,此时见效。时间掐算极其精确,那扭断鸟颈的手法更高明得恐怖。
德尼洛转圈,一圈圈几乎踩烂波斯地毯。“带人去盯着拉塞尔,越多越好。顺便让他做不成生意。下星期一之前他不妥协就动手。你知道怎样做。”
哪怕派一支军团去,也要干掉他,把Jackal?Yan给我弄回来。
七十二小时之后,有些事情天翻地覆。
浴缸里满满的水,暖而清。洒进一把浴盐,渐沁出甜蜜香气。层叠的水雾云蒸霞蔚,附上肌肤。
颜苏同微微叹息,腰间一紧,晏雪的气息贴在颈间,分外清晰。
“今晚是柑橘柠檬草啊……同同,心情不好?”
德尼洛在卧室转了一圈,开始吼叫男宠的名字。“米尔卡!”
床头柜上一只巨大纯金盘子,盛了一条黄金和珐琅塑成的波斯战船。是他钟爱的玩物。他恋物,美丽的男人也是玩物,且活色生香。他想着奥立维?拉塞尔身边那个看上去便极尽柔软的东方美人,下腹陡然有热流汹涌。他继续吼。
“米尔卡!”
答他的是一声尖叫迸起在浴室。
东方男子清瘦背脊如丝色的瓷。晏雪十指织在颜苏同胸口,自身后将他环抱。浴室的镜光影模糊。馨香水中浸了一对缠绵人鱼。掩耳盗铃亲吻换来一个欲迎还拒耳光,很轻。
“少乱动……白痴。”
晏雪将唇压紧颜苏同右肩胛,刺青消失的位置开着一簇嫣红罂粟,照旧妖娆。
他低笑,吻轻柔游走。怀中蜷缩的人有清晰反应,一丝一缕都纤毫入微。爱人的身体是最灵敏乐器,娴熟挑拨时,那种美,刻骨铭心。
兴奋起来,纤薄肌肤充血,便重现妩媚纹身。红如春宵一夕愁无数梦无数。
今夜,他的反应尤其明显。
晏雪含住颜苏同耳垂,轻柔呢喃。
“你又杀了人?”
颜苏同反手掐紧他手臂,低低答,“倘若你认为那也算人。”
米尔卡一声接一声地尖叫,歇斯底里。德尼洛冲进浴室,浴缸里放满冷水,血红。
一个人反绑着浸在里面,嘴里堵着的却是他自己的一只手。
米尔卡已经瘫软在大理石地面上开始呕吐。
德尼洛一步步退出浴室,猛然回头。床头的黄金盘子上竟多了一张白底红花盖巾。
盘子里的东西明显已不是那条船。
他突然看清那盖巾是一件染满血红的白衬衫。他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保镖们冲进来,其中一人揭开衬衫,所有人都露出那种恐怖同厌恶混合的表情,哭笑不辨。
那条昂贵的船模不知去向。盘子里还在渗血的,是班特身上曾经可以证明他还是男人的某一个部分。
船模浮在水上,被指尖轻轻拨弄,悠然转了个向,漂向颜苏同胸口。
晏雪俯身过来摩挲他脸颊。他微微眯眼,半躺在晏雪怀里,困倦如猫。
额角抵住额角,晏雪轻笑,“你可真淘气。”
颜苏同哼一声,陡然来了兴致,用力顶着晏雪。湿漉漉刘海下俊挑的眼,尽是傲气。
晏雪嗤嗤地笑,突然放松。长发在水上扫出一片旋漪,缠上肩头。
又一个温柔陷阱,捕到一只妖娆的兽。颜苏同跌在他肩窝。仰头,雾水流连,视线水彩般渐渐融开。唇上是爱人精细噬咬,有一点惩罚的意味。
颜苏同自然而然张开嘴唇。这一刻,灼灼细焰漫身,水压不下也融不尽。杀戮与情欲的快感总是异曲同工。
漆黑瞳孔,透着单薄氤氲。水气朦胧,软弱且放纵的味道。
他喘息着拗弯腰身。晏雪的吻烫过颊上灼灼桃花,一路向下,婉转撩拨。水波流荡,一重重细浪泼溅。水湿肌肤镀着激烈红晕,流光泛彩,交颈缠绵如并生的鱼。
“晏雪匆……”咬紧的唇沁出低柔呻吟,“……你这个家伙。”
晏雪轻轻地笑。
宝贝,我来交保护费啊。
家庭医生来到时,只来得及给德尼洛打一针镇静剂。地毯上一片片潮湿污迹,抬走班特尸体的人心头充满魂飞魄散预感。德尼洛冷静下来。巨大的两脚蜘蛛坐在沙发上凶狠吸烟,迅速考虑前因后果。
显然这是出人意料示威。这般残忍且灵巧,杀死班特,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自己卧室。
明明白白威胁。
凭这手段,要对自己下手也是轻而易举。难怪奥立维?拉塞尔有恃无恐。
他狠狠碾熄烟蒂,嘶哑着声音唤来管家,吩咐下去。
晶蓝长发犹半湿,耳鬓厮磨,尽是春情寥落。
“猜猜看……”颜苏同懒洋洋枕在晏雪胸口,“那只老蜘蛛下一步会怎样。”
“他怎样,我不关心。只是你还想做什么?”
颜苏同低声嗤笑。“看他是不是找死。”
晏雪微一用力转过他来,面庞偎贴,眸光相印,轻轻说,“我们离开这里好了。”
颜苏同几乎跳了起来,回手掴他一记。晏雪缩了缩头,苦笑。那一个耳光不痛不痒。怀里人一双甜润眸子狠狠瞪着,柳叶眼满是戾气。
“我这辈子还没给谁吓住过!”
晏雪笑起来,这次是真心欢畅。他自然知道怀里拥着的是只怎样的兽。蓝豺嗜血,况他已非常人。
只是爱。他那婆娑隽永,婉转承欢,只是对了自己。其他人一旦犯了颜苏同暴戾性子,后果不堪设想。
晏雪叹了口气,衷心怜悯德尼洛。
随同去玩好了,自己不过是个自私的家伙。这日子安闲过分,有热闹不看,太划不来。
晏雪知道自己根本无需多虑。想离开,不过是懒得同西西里人计较。年华短暂,这一世,只愿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偏有人不知好歹打扰。可惜对方不晓得自己惹到了谁。
次日,德尼洛的请柬送来。在他豪宅举办巨型酒会。颜苏同拿请柬折了飞机,扔进垃圾箱。
他神色恼怒,转向缪斯乔。“有没有时装目录借我。”
“要玩就玩大的。”他狠狠地说,“这可是他自找,怪不得我。”
晏雪皱眉。颜苏同出手威胁,已是怒了。德尼洛若是知三分好歹,就此住手也就罢了。偏偏对方仍不死心,绰号蜘蛛的男人必然有织网天性,只不知道那天罗地网到尽头,终究勒紧谁的颈子。
当夜柠檬花香诱人,甜蜜如乳。巴勒莫名流齐集,其中不乏身份暧昧,利益冲突。酒会以副省长的到来作为第一波高潮,华服靓妆,绅士淑女,今夜都扮演亮晶晶昆虫,在八角透明的蛛网上爬来爬去。那是晏雪的感觉。
他和他的伴侣惹起一阵不动声色的沸腾。来宾中大概半数都晓得德尼洛同他的纠葛。故此晏雪的出现分外惹眼。另一半人纷纷打听他的身份,更多人目光则投向他身边那个高挑妖娆的丽人。
那女子黑发蓝眼。齐耳的短发柔软如猫,眼色在月光里扫出一痕沉默森凉,有古波斯月下美人的风度。短腰高领的刺绣上衣和低腰长裙间裸了一片肌肤如丝,被一条珍珠串编宽带隔得欲隐还现。细腰不盈握,高开叉软缎长裙色泽奇艳,一种浮世绘上黎明前山水相连的蓝。
她随在晏雪身边,几乎还高出一些,神色如画。
她也许并不是很美,亦有些过分安静,却一出场便占尽风流。
男人们的目光更为贪婪。
她的确静,却静如冰中的火。不动声色,野望勾缠汹涌,最动人心魄。
在场的人没有谁见过这个女子,更不明白这样的美人如何会陪在一个小小的夜总会老板身边。
她的手指纤长洁净,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翡翠镶嵌的黄金戒指。
德尼洛那天晚上十分恼怒,但他觉得自己克制得很好。
奥立维?拉塞尔居然带了个女人出现,简直是刻意示威。如同抽了他一个耳光再笑说,我不要的人也不会给你。
但他醉醺醺走向浴室的时候心情已经变好。他想安排去“照料”拉塞尔和那个女人的手下大概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也许Jackal?Yan是个棘手的角色,可是他没有出现。
他很想看到那个漂亮的男人在得知拉塞尔落入自己手中时的表情。
那一定很美。
然而这一晚和拉塞尔的寒暄令他有些奇异的不适。大概因为那个面容神秘的女人。她安静得像一只等待的狼。德尼洛忍不住想像这样的女人躺在自己派出的刺客身下时是否也一样冷静如冰。
他已经安排好手下确保拉塞尔不会错过特别加料的酒。那原本是给他和Jackal?Yan两个人预备的。麻醉剂发挥作用后会有人带他们到休息室。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疑心任何人不胜酒力而离开。
一切只有一点失算。拉塞尔带来的并不是Jackal?Yan。否则那个细腰柔软的男子大概今晚就会落到自己的床上。
浴室的全套黑色镶金彩绘洁具在黑夜里有一种古怪的情调。设计师在完成时开玩笑说应该为这间浴室配纯黑色厚质毛巾和一个日日用深海泥面膜的女人。
他已经忘记了几天前班特才死在这里。他伏在黑色的马桶上呕吐。余光扫过浴缸里满满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