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夢蝶————小十四

　　忿恨在胸口翻滚不已，本来粉饰如玉的脸上一片铁黑，就不知道那冽王爷脑中想的都是什么？美人如玉难道就吸引不了他露面一看？
　　看她的脸色阴沉，伫足在她身侧的小翠亦感沉重，忐忑地四处张望，正巧看见放在嵌贝的梨花木圆桌上的精致点心，忙不迭躬身说．
　　「小姐别气坏身子，先吃点东西吧！是王爷赏赐的．」
　　明媚的眼波随之一横，看了桌上的点心，云素秋反而更感不悦．
　　「不过是数笼点心，人人都有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都拿出去，看了就碍眼！」
　　「但是，是王爷赏的．．．．．．」小翠不免犹疑，战战竞竞地看着云素秋姣美的脸孔．
　　「放肆！我叫妳拿出去就拿出去．」云素秋从鼻尖啍了一声，又道．「还有，快去打听一下，王爷平日的作息时间，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本小姐总不相信没有办法见到他！」

　　「是！」小翠垂首应了一声，捧着托盘走了出去．眉头伤脑筋地拧成了一团，王府比两，三间尚书府还要大，再加上王爷住的院落不是随便可以进入的，要怎么打探？

　　唉！只有给守备的侍卫一些银两，希望可以得到意料之外的消息．
　　※ ※※　※※　※※　※※　
　　梦儿一如往常地蹲在火炉前加柴火，远远就闻得春桃连连呼唤．
　　「梦儿！梦儿！」
　　抬起螓首，抹去脸上的汗水，梦儿笑着朝她招一招手．
　　「找得我这么急，怎么了？」
　　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走过去，春桃也蹲下去，佻皮地向她眨一眨眼．
　　「有好东西分给妳．」小心翼翼地打开捧在身前的手帕，里面包裹着几只形状有点变形点心．
　　伸手拿起一只放入口中，梦儿娇美的脸上立时泛起甜笑．
　　「很美味，是厨娘给的吗？」
　　「嗯！是西厢吃剩的点心，剩下来很多呢！」春桃也拿起点心吃下去，厨娘的人真不错，每次有好东西剩下来，都会分给她们．
　　要不是她们做丫环的，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吃到这些美点．
　　听到春桃的说话，梦儿摇摇头，又拿了一只点心．
　　「点心如此精致．．．．．．真浪费．」放入口中，在贝齿间轻轻咀嚼，点心虽然冷了，但仍然鲜甜，内里包着鲜虾，肉馅，而且外形巧夺天工，必是厨子花了很多心思做的．

　　含着满口食物，春桃笑嘻嘻地说．「她们根本没有胃口吧！进府数天了，连王爷的背影也看不见，这件事迟早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当然在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前，这个笑话已经传遍了王府上下．
　　梦儿却笑不出来，王爷总不会永远不见她们吧？这件事一传开去，皇上一定会逼王爷接见她们的，到时候．．．．．．
　　也不知道她还可以冒着云素秋的名字，亲近冽王爷多久？在姣好的蛾眉下一双乌亮的大眼倏地黯然下去．
　　被揭穿之后，勒冽真会如何看待她？愤怒？不屑？嘲弄？
　　「梦儿？怎么了？」春桃看她倏然沉默，不解地用力拍一拍她的肩头．
　　「啊！」梦儿抖了一抖，在深思中清醒过来，强地拉起笑容，说．「不！没什么！妳去忙吧，晚点我过去帮妳．」
　　未曾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好想的，过得一天就是一天吧！
　　悄悄地在手背用力一掐，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赶走，迫自己再次将精神集中起来，看着熊熊的炉火，继续努力工作．
　　忙了一天，入夜以后，春桃早疲累得躺在床板上熟睡过去，在鼻鼾声中，梦儿以轻巧的动作从床上跃起来，看着睡得横七竖八的春桃笑一笑，小心为她拉好被衾，便推开门悄悄地走出去．

　　换了早就收起来的葱绿绣裙，又将双丫髻解下来，看着水面梳洗整齐，就挽起身旁的红木小方盒，婀娜地向庭院走去．
　　「妳来了吗？」
　　潇洒地伫候在花丛间的男子，立时将纸扇收在腰后，菱角分明的唇上挂着一抹迷人笑意迎了上去．
　　「冽．．．．．．」看着一身儒雅，挺拔无双的心上人，梦儿含羞带怯地叫了一声，又羞涩地赶紧垂下头去．
　　「妳也带了东西来吗？」勒冽真晶亮的眸子闪亮着讶异的光芒，扫向梦儿手上的小方盒．
　　「哦？」梦儿好奇地抬起头，却见勒冽真手上亦同样挽着一个精致的小圆盒．
　　「是什么来的？」一个问题由两人的口中同时吐出，黑白分明的大眼和明亮的星眸相互一怔，接着相视而笑．
　　「一起打开，好吗？」
　　在温润如玉的嗓音中，梦儿点点头，将方盒提起，勒冽真亦一边将盒盖提起来，一边笑着说．
　　「我们不会带了同一样东西出来吧？」
　　说罢，就探长脖子去窥觊梦儿手上的盒子，只见红木的盒身内放了一碗香辣笋丝和一碟卤肉．
　　「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不过，也差不多了．」
　　同样探头张望的梦儿抿唇一笑，勒冽真带来的虽然不是笋丝和卤肉，却是几碟精致小巧的糕点．
　　「真是巧合！」两人坐在地上，梦儿小心地挽起云袖，将食物一一取出．
　　「这不是巧合，应该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勒冽真笑着伸出指头，温柔地为她拢起垂在额前的发绺．
　　娇美的双颊浮起两朵红云，敛着卷曲的睫扇将竹箸交到勒冽真手上．
　　在凌秋风灿放的万菊丛中，满园绿叶酡颜，犹自散发淡淡芳香，
　　「喜欢吗？」勒冽真勾起如风的浅笑看着伸出指头将云片糕放入樱唇的佳人．
　　「嗯！很甜．」将又白又软的糕点吞下去，梦儿噙着如春花的笑容点点头，小巧的丁香还留恋地伸了出来，在嫣红的唇瓣上轻轻一舔．
　　看了她可爱俏丽的动作，菱角分明的薄妃色唇瓣不觉勾得更高，剑眉下的神采灿烂的眸子闪亮着柔和的光芒．
　　「妳喜欢就好了．」早上，他命蓝镇明将点心送去西厢后，想了半晌，总觉不够诚心，故特意命厨子做了几款江南糕点带来给她尝尝．
　　「那我的小菜做得如何？」看着举起竹箸的勒冽真，梦儿的神情战战竞竞如同一个等待夫子教训的小女孩．
　　勒冽真故意沉着脸嚼了两下，将她紧张的神色看得满足了，才一脸正经地启齿，说．
　　「．．．．．．美味无比，卤肉入口即化，笋丝香辣爽脆，两者都无可挑剔．」
　　将心吊起了半天的梦儿听了忍不住娇嗔起来．
　　「你作弄我，坏死了！」轻嗔的同时，亦笑弯了眉头．「只是两道小菜．．．．．．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午后想起晚上的约会之时，她突然心中一动，忖道：夜半赏花观月，焉能无佳肴美酒？上好的佳酿她一时间找不出来，于是便在晚膳时分，悄悄地躲在厨房做了两道家常小菜．

　　拿出来献丑的时候，心中真是紧张得无以加复，怕他会嫌弃这些寻常的小菜，这时心中一松，又被心上人夸赞，心中实在是喜悦万分．
　　「其实我的爱好一向很简单，不需要什么海鲜鲍翅，只要普普通通，合胃口就好了．」
　　即使是是随意地盘膝坐在地上，勒冽真的身上仍然带上常人所缺少的尊贵气势，剑眉之下的双目朗然如星，将说话淡然道来，又起箸夹了一箸笋丝送入口中．
　　「那你喜欢吃什么？」彷如一双白珠黑石的眸子睁得浑圆，好奇地看着他．
　　「唔．．．．．．蜜饯火肪吧！去年我在杭州的菜馆吃过，甘甜中带点咸香，那味道很不错，妳呢？」
　　「我？」梦儿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水煮鱼吧！既嫩滑又鲜甜．」
　　「不会只喜欢吃一样东西吧？还有呢？所有的都告诉我．．．．．．」勒冽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英挺的眉宇间柔情横溢，梦儿脸红心跳，不觉沉醉．
　　「蒜泥白肉．」
　　「凉拌苦瓜．．．．．．」
　　「．．．．．．还有，小时候我．．．．．．」
　　明月照人，花香醉人，在徘徊的月影花海之下，成双成对的佳人窃窃私语，神游喜爱往昔，秋风凛然，只有花间洋溢暖意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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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弱的光芒晖映地面，寒凉秋风拂脸而来，柔软的乌丝随风在雪白的额前飘摇，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在以碎石铺设的小路上，梦儿粉嫩的樱唇之上泛着一抹如花灿烂的笑容．

　　本来已经娇美如画的脸孔，在短短几日之内蜕变得更加迷人，蛾眉下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波光顾盼，眼角含春，玉脸上泛着的羞怯光彩令她美得如同一只斑烂的彩蝶，

　　笔直地朝王府后门走去，梦儿的指尖一直无意识地在唇瓣上缓缓抚动，如花瓣般柔软的樱唇，昨夜被覆上了另一张薄色而坚硬的唇瓣，带来点水轻吻．
　　男性淡淡的麝香此时仍旋绕在唇上不散，再想起那一双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熠熠星眸，娇美的双颊红了又红，羞怯得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捧着热烫的脸颊摇起头来，意图将绮妮的思潮赶离脑海．

　　恰巧捧着木盘的春桃迎面而至．「梦儿，妳不舒服吗？脸很红．」
　　「不是！．．．．．．今天，我告了假回家，想到可以看到整个月不见的母亲和弟弟，心中太兴奋而已．」
　　彷佛被揭穿了心事的感觉，令梦儿的脸蛋儿更加嫣红，急忙地辩解起来．
　　春桃听了点点头．「差点忘记了今天是月尾，发工钱的日子，妳是赶着将工钱送回家去吧？」
　　接着，又摇起头来，伸出短小的五指覆在梦儿的手背上，语重心长地说．
　　「有时候真是不明白妳，从早到晚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什么每次一拿到工钱，就一毛钱也不用地赶着送回家去？妳自己也应该留起一些，让自己好好享受一下吧？」

　　难得好友如此正经，梦儿只是敛起眼帘，柔声说．「妳是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的，要养活一家人，凭我的工钱还是捉襟见肘．．．．．．」
　　娘亲年纪大了，只可以做些简单的针指来赚几个零钱，两个弟弟年纪又小，什么也不懂，家里的一切就靠她领的工钱支撑．
　　春桃到底也是贫困人家出身，自然明白她的苦处，只得努着嘴，叹一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梦儿轻拍她满是软肉的掌背，灿起一脸笑意．「别说这些扫兴的说话了，之前我在家中做了一幅刺绣，待我明天带来送给妳．」
　　言犹未休，又「哎呀！」一声地叫起来．
　　「怎么了？」
　　梦儿倏地掩着嘴，在春桃关心的眸光中摇首，匆匆告别．
　　走了几步，梦儿才忍不住跺着脚，昨晚的震撼太大，她竟然忘记了告诉勒冽真，今夜不能赴约了．
　　想起令她心情忐忑兴奋，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的约会，梦儿的神情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指尖紧紧地绞着草绿色的粗布裙襬，窈窕的身影伫立在王府后门之前，看着浅褐色的棑木门板，顿时生出了进退维谷之感．

　　她家在城外，一路行走的都是荒郊野外，路程甚远，每次回家她都会在家中过一夜，待晨灼初现才赶回王府工作，只要出了这一道门，今夜就只可以失约于勒冽真了．

　　要让他平白空等吗？想起那卓越不群又潇洒绝伦的身影，那出身尊贵的男子．．．．．．
　　以他的身份地位，焉耐空等，想来他在园中待一会儿，见不到她出现，便会离开吧？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她的脚步终于还是向门外走过去，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家去探望母亲的，不然母亲都不知会如何担忧，就只有待明天晚上再向勒冽真道歉了．
　　离开王府，沿着小巷走了几圈，又走到当日与勒冽真并肩的夜市之上，夜间的灯火灿烂，在早上却换上另一番景致．
　　两旁卖杂货的店铺都开了门，叫卖鱼，菜和肉的小贩满街都是，街上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
　　梦儿给两名弟弟买了包凉果，正想继续赶路，在经过另一摊贩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是买胭脂水粉和饰物的小摊贩，梦儿的眸光停顿在一枝精致的发簪上，久久不能移开．
　　这时候，只有年幼的小孩子和丫环才会在头上梳双丫髻，以辨认身份，她因为没有合适的发簪，又怕被认出，几天来，在赴会之前都会将发髻解开，随其披散，又或者梳成辫子，勒冽真虽然从来没有开口询问，但是长此下去，他必然会在心中起疑．

　　不过，如果拥有一枝发簪，她就可以好好打扮一下，就好象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一样，云髻雾鬞，娇娆美丽．
　　伸出手摸着簪上的纹理，又摸上头上的双丫髻，樱唇终于忍不住张开，问．
　　「卖多少钱？」
　　贩子张开五指．「五十文钱．」
　　听了价钱，梦儿微微一愕．好象太贵了！只是她心中到底喜欢，犹疑了一会，便说．「便宜一点可以吗？」
　　本来满脸笑容的贩子收敛了笑意，摇摇头．「铁价不二！姑娘妳看看？簪子做得多精致！才五十文钱，已经是便宜了．」
　　乌亮的大眼依依不舍地看着手上的发簪，指尖在精致的花纹上细细磨蹭，卷长的睫扇搧了两搧，好不容易才舍得将发簪放开．
　　「抱歉，我再考虑一下．」在对方迅速地沉下来的脸色中，梦儿尴尬地转身离去，只是心中始终有些舍不得．
　　心中不停地挣扎着，一会儿想五十文钱买一枝发簪其实也不是太昂贵，一会儿又觉得用五十文钱去买一枝没有必要的发簪，未免太过浪费．
　　不满自己思绪太过散慢的梦儿，用力地拍一拍额头，将心思强行拉了回来，看着前方道路，继续赶回家去．
　　而在她赶着回家团聚的时间，一身明蓝儒衣，金冠墨发的勒冽真，正手摇着纸扇，以极其洒脱之姿，踱步在庭园深处．
　　如星的眸光看着大朵的姹黄粉菊，薄唇之上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昨夜就在这万花丛间，言笑晏晏，在醉人的月色下看着身侧佳人，如玉壶流转光洁的雪色脸颊令他不能自制地凑近，鼻尖嗅着青丝间的淡淡香气，落下轻轻一吻．
　　他十二岁就在几名皇兄的带领下，在妓院中开了荤，多年来，虽然称不上身经百战，却也是经验丰富，但是，昨夜他却仿如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脸红耳赤，不能自控．

　　在柔软的脸颊上轻轻一亲，又红着脸迅速移开，好半晌后，才敢以眼神窥觊佳人的表情，见其脸上并无愤懑之色，只是羞赧地垂下眼帘，双颊一片嫣红，在明月辉映下份外迷人，又忍不住将手伸了出去，他无心冒犯，只想握着她的手．

　　触手的肌肤轻轻地抖了一抖，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柔顺地随他握着，在平静如水的气息之中，两人默默相对，那一份情意洋溢，至今仍令勒冽真深深陶醉．
　　天色尚未入黑，他已徘徊在庭园之内，留恋不去，却有一人匆匆赶至，近看正是长相清俊的蓝镇明是也．
　　见他幼长的五官上泛着喜色，朝勒冽真匆忙见礼之后，便即呈上一锦面折子．
　　「这一本折子是山西的探子在今晨呈上来，云林锦尚书一年前在山西侵吞赈灾银两的证据，只要呈上吾皇，就可定他一个满门抄斩之罪．」
　　勒冽真随手翻看几页，微微沉吟后，说．
　　「这件事暂且放下，本王要好好斟酌斟酌．」
　　「哦？王爷想要姑息养奸？」蓝镇明的语气明显地僭越了，但是勒冽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纸扇，一语不发．
　　想起追查多时的心血，有可能就此烟灭，蓝镇明忍不住再叫一声．
　　「冽．．．．．．」
　　勒冽真仍然一声不吭，只是向他挥一挥手，着其退下．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下令追查的，他当然希望将贪赃枉法的云林锦拿下来，但是．．．．．．他不由得想起夜里佳人那张娇美如仙的脸庞，灿烂如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