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夢蝶————小十四

　　「怎么了？真的很痛吗？痛得怎么样？」
　　勒冽真吓得拧起了眉头，连连追问，梦儿悄悄地睁开眼睛，从指缝间看出去，看到他脸上的真心着紧后，才以比蚊蝇还小的声音说了一声．
　　「也不是很痛．．．．．．」
　　努力地竖起耳朵，好不容易才听得清楚的勒冽真定下神来，看到她在手掌的掩护下仍然可见嫣然红润的大片肌肤，才笑了起来，柔声说．
　　「别害羞．」
　　稍带低沉，如歌般动听的嗓音传入梦儿耳中反而令她更加羞赧，用手死命地掩着脸，不露出半点空隙．
　　勒冽真没好气地摇摇头，笑着将她的手拉开，看她紧张地闭紧了眼帘，双颊如抹胭脂，卷长的睫扇还在抖个不停，容貌正是娇美如花，忍不住就着娇嫩的樱唇亲了下去．

　　唇舌纠缠不休，直至梦儿再次摊软．
　　正自星眸蒙蒙，喘息细细，一件硬物被轻轻地放到她的左手上，勾动眼角，垂首看去，正是勒冽真从不离身的象牙骨纸扇，梦儿不由得疑惑万分．
　　「这扇是在成年礼时，父亲送我的礼物，我甚是喜爱从不离身，这时送了给妳，就权当我们之间的订情之物．」
　　他神色平和地淡淡道来，梦儿听了却不由得一震，这是御赐之物，他竟然随手就送了给她．
　　震撼之余，右手亦在身上摸索起来，半晌后，却觉身上竟无长物，咬着唇犹疑一会，只得将日常用的绣花荷包掏了出来．
　　「这个．．．．．．」看着半旧的荷包正感羞怯退缩，勒冽真已急不及待地接了过去，剑眉高兴地飞扬起来．
　　「我爱妳．．．．．．相信我！今天晚上的事，我一定会负责任的！」指腹轻轻地抚着荷包上的绣花，勒冽真星目中洋溢的光芒温柔而深情．
　　梦儿睁着一双明媚的眸子痴痴地看着他脸上的深情，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我也爱你．．．．．．永远，永远．．．．．．」
　　所有说话都被再次落下来的唇所掩盖，在炙热的气息之中，梦儿的眼角滚下了欢欣的泪水．
　　无论将来会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她始终得到了奢求半生的爱．
　　第五章
　　清晓肃静，在漫天秋色之中，尚书千金云素秋的贴身丫环小翠刚推开房门，就被卓立在门前的身影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看她出来便稍稍走近，小翠抬起眼角上下打量，见其长相俊美无俦，一身衣装鞋履巾裹俱不是凡品，又见浅蓝水纹的下襬上竟绣上四爪行龙，立时退了一步．

　　她自幼就在尚书府中为婢，惯见不少达官贵人，一看那条活灵活现的龙身，心忖：这次可不得了！心思一转，连忙屈膝下跪．
　　「奴婢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勒冽真只是淡然地点一点头，手不在意地拂一拂衣襟上的飞尘，问．
　　「妳家小姐在吗？」
　　「小姐尚未起床，请王爷稍等片刻，奴婢立刻去请小姐出来．」官家小姐多晚起，四周犹是静悄悄的一片，小翠的声音亦尽量保持轻细，但是在幽雅的环境中，仍然清晰可闻．

　　听了她的回话，勒冽真不免犹疑．
　　如星明眸看着眼前一扇锁窗，相隔仅是咫尺，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推，那人香甜的睡靥便将展现眼前，对他来说，这无疑为一个极大的诱惑．
　　在心中盘算良久，他终于摇摇头，道．
　　「不用了，本王也没什么要事．」想来昨夜也把她累坏了！
　　经过了昨夜的亲蜜，他本来还想与她正式相见，再打铁趁热，带她入宫给父皇看看的．
　　沉吟一会，他打消了本来的念头，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再者留点悬疑的空间，到他日相见就是一个大惊喜了．
　　俊脸上露出一抹捉狭的笑意，勒冽真随手一拂衣袖便离开西厢，进宫去了，穿过雄伟壮丽的宫殿，回廊．
　　刚下早朝的隆盛皇帝正在御书房内与两名御史商议要事．
　　「儿臣勒冽真叩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赐座．」
　　身穿明黄龙袍，满脸英挺威严的隆盛皇帝扬手叫起，勒冽真随之起来，又受了两名御史的见礼．
　　看他似是另要事，隆盛皇帝随手挥退两名御史，首先问．
　　「进宫来有何要事？」
　　小心掖起水蓝色的袍襬洒然安坐在隆盛皇帝所赐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勒冽真揖手道．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上次送进宫的桂花酿，父皇喜欢吗？要不要再送几酲来．」
　　隆盛皇帝听了冷啍一声，龙目朝左下首的勒冽真射出两道锐利寒光，冷声厉斥．
　　「有你这个孽子！朕还有胃口吗？」半月来，勒冽真未曾见过他送进王府中的任何一位小姐的事早已传入他的耳中．
　　严厉的语气可以叫无数当朝大员，跪下高呼恕罪，而勒冽真却只是悠悠然地拿起茶盅，轻啜一口．
　　看见勒冽真悠闲自得的表情，隆盛皇帝就不由得心头起火．
　　「说吧！你有什么事？」他保证如果眼前人不是他的儿子，他一定会着人拖出去打五十大板再说！
　　「儿臣是为请旨而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怒气已达爆发边缘，勒冽真终于放下茶盅，道出来意．
　　只是，他的说话反而令隆盛皇帝更加疑惑．请旨？以他王爷之尊，还有什么要事要他出面处置的？
　　见此，勒冽真从椅上站起来，跪拜地上，一脸认真地说．「请父皇下旨，为儿臣与云尚书之女云素秋赐婚．」
　　这一个请求可大大出了隆盛皇帝的意料之外，他先是惊讶，接着灿开了笑意，在脑海中消化了一会儿后又蹙起眉头．
　　「你．．．．．．指的是户部尚书云林锦？　」
　　一副不可置信的口吻，勒冽真只是眨一眨眼权充回答，隆盛皇帝在岁月痕迹之下，仍然显得英挺不凡的脸孔上霎时浮起几分为难．
　　「云林锦．．．．．．贪墨成性，刚才退出去的两名御史正是要弹劾他，而皇儿你以前亦提过他的不是，为何．．．．．．」什么人不挑？偏偏挑一个贪官的女儿？

　　言犹未休，勒冽真已客客气气地打断他的说话．「皇儿与云小姐是真心相许，亦早已私订终生，请父皇成全．」
　　『私订终生』四个字一出，隆盛皇帝登时气结．「你．．．．．．你已经对人家下了手了？」
　　彷佛感觉不到他的怒气，勒冽真倏然勾起锐利的唇角，在俊挺的脸上亮起一抹温煦平和的笑意．
　　「是！」点着头，爽快承认的神情，叫隆盛皇帝的眉头拧得更紧，一时沉吟．
　　冽愿意成婚实在是一件好事，也算是了结了他的心事，只是．．．．．．
　　叹一口气，隆盛皇帝伤脑筋地摇着头，事实上他亦早有惩治云林锦的决心，等的就只是谁人把他贪污渎职的证据呈上来．
　　现在可好了！他的皇儿爱上了人家的女儿，叫他到时该如何处断云林锦？总不可以叫堂堂的冽王爷有一个被满门抄斩的夫人吧！
　　看出他的迟疑不决，勒冽真俊朗的脸上反而拉起了更加璀璨的笑容．
　　「儿臣是真心真意，望父皇包容！」
　　「唉！」再叹息一声，隆盛皇帝终于点头，心忖：反正生杀大权操之他手，到时再琢磨琢磨，总有办法．
　　「这个时辰，云林锦应该在户部吧？叫他前来．」
　　这话是转过头去，向身后的小太监说的，噙着笑意看着小太监急步领命而去，勒冽真也不再打扰隆盛皇帝批阅奏章，只是悠闲地静坐着，不时捧起茶盅品尝香茗．
　　单调的朱砂笔批划声和瓷器的碰撞声持续了好一会儿，门外终于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户部尚书云林锦求见．」
　　「宣！」隆盛皇帝从御案抬起头来，跟随太监步入的男人顶乌纱，身穿整齐朝服，年约四十，中等身形，浓眉方脸，唇上留着短髭，长得尚算得体，只是肌肤略带酒色过度的浮肿，稳约带给人一种不安稳的感觉．

　　小心地行过跪拜之礼，突然被召见的云林锦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他不敢直视上位的隆盛皇帝，却不时以眼角向坐在他右方的勒冽真看去，他正怡然自得地用茶盖拨动杯中茶叶，丰神如玉的脸上满是和煦，剑眉下的一双眸子星光熠熠，却看不见其中深浅．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的云林锦心情更是不安，心怦怦跳动，如被烈火煎熬多时，好不容易，隆盛皇帝才恩赐地张开龙口．
　　「据朕所知云尚书家有一独女，是吗？」
　　「皇上说得没错！小女现下暂居于冽皇爷府中．．．．．．不知小女她．．．．．．」云林锦心中一颤，想问却又不敢问，只道女儿在冽王府中犯了什么大错，招惹了勒冽真的同时，还惊动了当今皇上．

　　「她芳龄多少？」
　　听此一问，云林锦的心倏然一跳，浮起了一个令他兴高采烈得无以加复的预感．
　　「回皇上，小女刚好十七．」他小心地将头垂得更低，紧张得连回话的声音也带上颤音．
　　坐在御案后的隆盛皇帝点一点头，复又道．
　　「朕想为她指婚与十二皇子．」
　　立即地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能自制地抖动起来，云林锦难掩兴趣，迫不及待地叩首谢恩．
　　「微臣叩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有救了！有救了！有了勒冽真这个大靠山，他就不用怕那些向皇上告状的御史，大臣，反过来，他们还要巴结他呢！
　　勒冽真一直只是冷眼旁观，见他脸上的卑琐急色，心中亦不免讨厌．实在不明白这么的人，怎么养得出那娇美善良的佳人来．
　　隆盛皇帝神色稍嫌冷淡地扬一扬手，说
　　「等一会儿，将你的女儿带回府接旨，准备上花轿吧！」说罢，以眼角向勒冽真坐着的方向一扫，意思像是说：多了这种人做岳父，知道后悔了吧！
　　勒冽真仅是回以微笑，不语一发．
　　云林锦得令之后，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便垂首肃然而退，虽说是肃然，但是只要细心观察就可以留意到他覆盖在短髭下的唇角正不能自制地了勾起来．
　　在旁边冷眼扫视的勒冽真见此，镶在俊脸上的眸子内不由得浮起更深的冰冷，他由心底里看不起云林锦这名贪官，是以虽然事关他的婚事，自此至终，亦不屑与云林锦说上半句话．

　　至御书房的大门再次被关上，勒冽真信手扫开落在眼前的发丝，挺起身，说．
　　「如无要事，儿臣先告退了．」不同于神情平淡的脸蛋，他心中多少是有点焦急不舍，虽然云素秋随她的父亲离开王府只是短时间的事，不日又可再见，但是他正是情花初开，自然份外缠绵，即使不可以携手道别，至少也想在远处为她送别．

　　「别急着走，你的四皇兄昨天刚从边疆回来，你留在宫中，待今晚的洗尘宴完了才走．」
　　隆盛皇帝笑着着他留下来，勒冽真本来急于离去，但是回心一想，他与四皇兄向来意气相投，只是他身为边疆大将，鲜少回到京城，要与他共酌一杯的机会可难得了．

　　「儿臣遵命！」
　　忖度片刻，勒冽真终于点一点头，薄妃色的唇上轻轻拉起了一抹洒然的弧度，偶尔，任相思盘桓在心中，反而是一种情趣．
　　却不知道就是这一念之差，竟错失了知道真相的最好机会．
　　而那云林锦一出皇宫，就急不及待地着下人将轿子往冽王府抬去．由门房通报过后，又与出迎的王府总管蓝镇明客气地寒暄几句，便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向西厢走去．

　　着下人守在厢房外面，推开房门，刚好看到他的女儿将手上的茶杯砸在跪在地上的丫环身上，横眉怒目，神色愤怒，连有人进入了房间竟也不知道．
　　见此，云林锦忙不迭将房门关上，免得女儿的泼辣模样落入他人眼中．
　　「素秋，妳在做什么？」
　　慌乱关紧了房门之余，心中亦不免埋怨，这个宝贝女被他宠上天了，只是，要闹小姐脾气也要看地方，要是传入了王爷耳中，那可怎么办？
　　云素秋这时也抬起头来，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唤了一声．「爹！」
　　云林锦也来不及理会她，只是朝被热水淋了一身，狼狈地跪在地上的小翠说，
　　「干什么还跪在地上？快起来！起来！」
　　「爹，我正在教训这蠢丫头！你别管了！今早，冽王爷来找我，她竟敢不通传，真是该死！」
　　高高地竖起柳眉，云素秋犹感气忿，又伸出手推了她一把．
　　「爹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样而已！」听了女儿的嗔愤，云林锦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引得愤怒中的云素秋也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难道这不是大事吗？都是她！害我见不到王爷！」想起错失的机会是多么地千难云素秋气得跺着脚，对这次的相亲，爹的紧张程度向来不比她少，怎么现在反而轻松了下来？

　　「傻女儿，妳呀．．．．．．」摸着短髭，故意卖一会儿关子，换来女儿紧张不已的眼神，云林锦才笑着接了下去．
　　「都快要做冽王妃了，还急什么？」
　　云素秋倏然惊愕得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问．「真的？」
　　「当然！皇上金口才刚刚说要为妳和冽王爷指婚，妳快是王妃了．」想起这天赐的荣耀，他就笑不拢嘴．
　　「王妃？王妃！我快是王妃了．．．．．．」由起初的愕然，转变成惊喜，花的不过是一会儿的时光，只见她画上青黛花红的眉眼半弯，云髻乱晃，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

　　心中亦不免奇怪，为什么皇上会突然下旨赐婚，但是，回心一想，必是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所赐，她自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份恩赐．
　　「王妃！冽王妃．．．．．．冽王妃．．．．．．」朱唇不断地念着将会加在头上的名衔，随之而来的除了名誉，权势，还有众人的艳羡．
　　「别念了，皇上吩咐我来接妳回府，等花轿上门，快起行吧？」云林锦想的是尽快回府等隆盛皇帝的圣旨临门．
　　「小翠，快替小姐收拾！」指使小翠收拾，云林锦在房中左右踱步，心中又着急又兴奋．
　　就在小翠忙碌地收拾衣物的时候，云素秋突然转过身向她的父亲说．
　　「爹，你先在外面等一会．」
　　云林锦倏然停下步来．「哦？」
　　不同于愣住的云林锦，云素秋已经坐了在妆台之前，看着映在铜镜的如花佳人，脸上灿起娇媚自得的笑意．
　　「我要好好打扮，让王府中的奴才看看未来王妃的风采．」说罢，即小心地拿起珠簪在发畔比划起来．
　　「对！对！爹出去等你．」云林锦听了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立刻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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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嚓！沙！沙！」竹扫帚在地上来回扫动的声音，是广大的王府庭园一角中唯一的声音．
　　本来负责打扫庭园的李大娘今天病了，负责接手她工作的梦儿拿着竹扫帚不断扫开地上的落叶枯枝．
　　只是秋天的落叶纷纷，扫来扫去地上仍是一片枯黄，不过，梦儿娇美的脸蛋儿上非但不见半点不耐，反而勾着樱唇，笑得甜丝丝的，柔软的脸颊甚至在刺骨的秋风之中泛起了两朵红云．

　　看左右无人，手悄悄地探入怀中将昨夜勒冽真交给她的订情之物取了出来，贴身收藏令扇面上带着微温，指尖在象牙骨上轻轻磨蹭，暖和的感觉就如同昨夜勒冽真将扇子亲手交给她的时候一样．

　　我爱妳！我会负责任的！
　　那就是勒冽真给她的最真摰的承诺，将扇放在唇边轻轻一亲，梦儿的笑靥在秋日的寒流之中，有如一朵明媚的春花．
　　唯一的可惜就是，昨天晚上忘了将收在荷包里珍藏的方帕先抽出来，就将荷包交了给勒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