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愣了一下,原来那人竟是个男的?
‘後来不知怎的,他又遇到了一个武林名门掌门人的儿子,那个少年对他是一见锺情,然後两人自然就发生了关系。本来他可以这样与他的情人平淡的生活下去的。可江湖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武林中的七大派相互纠结起来,竟在一夜之间灭掉了那个魔教。等到他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去的时候,他师兄早已经被杀身亡了。抱著最爱的人的尸身,那种深切的悲痛和愤怨,他发誓要为他师兄报仇。於是七大派的掌门人在他的剑下无一幸免,而其中一位,正是那位少年的父亲。那个少年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麽多年,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却远远比不上一个从不曾这般爱过他的死人的事实,再加上杀父之仇,顿时由极爱变为极恨,这个少年便联合了其他派的人,甚至花了无数银两拜托暗处最大的诸葛家旗下的杀手组织,定要他、他的妻子以及他那还不满一岁的孩子的命。而几天后,他却突然出现在那个少年的面前,只说了声对不起,就当著那个少年,自杀了。’
他叹了口气,‘那个少年看到他倒下去沾满鲜血的身体,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爱已经是深到再无法收得回来,便在他人赶到前,也刎颈殉情了。’
我等了一会儿,却见他不再继续下去,‘就这样,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摇了摇头,然後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没有感觉,只是‘那个人的妻子应该是最可怜的了吧。’我说。
‘是啊,他们只为了自己的执迷,却葬送了那个女人的一生。’他沈默了一会儿,蓦的转换了话题,‘夜,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
‘不知道。’我将杯碗里的茶一饮而尽。
‘你母亲从来也没有向你提及过?’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其实我的父亲是谁,我想这个大概连我母亲自己都不知道吧。为了生活,她不得不。。。而镇上的那些伪君子在和她上过床之後,却又视她为污腻,死後甚至连她那块简陋的墓碑都不放过,翎燕在和我度过的最後一个生日时,我都不敢带他去看一眼母亲的坟头,怕他难过。而至於我的姓,我一直都认为我的母亲其实不叫锺雏妍,而叫司马雏妍。
‘那两盏花灯该不会是为了你的故事里的那两个人吧?’我不想继续他问的那个问题。
‘当然不是了。’他笑了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有那种深至灵魂的爱情的。’
‘你,’我怔了一下,霎时有些气紧,‘是想指的寒阳和翎燕?’
他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我一撑地,站起身来,道:‘其实你不用说这麽多,我也明白,只要他们是真的相。。。而且他对翎燕也真得很好的话,我绝不会棒打鸳鸯,不过。。。’我停了停,脑海中一现而过翎燕那晚羞愤绝望的眼神,不可能,他们才不是。。。不可原谅,寒阳,我绝不会原谅你竟然这样羞辱他,只要我还活著,我就绝对会有一天,要你为之付出代价。
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下不住在微微颤抖的手,‘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说完,我便径直转身离去了。
第八章
回到屋後,我就开始想笑。我总是这样,碰到这种事情,就忍不住联想到翎燕,而一想到翎燕,我就无法控制得了自己。
那麽美的眼睛,那麽纯的笑容,怎麽会有人想要去伤害他呢?怎麽会有人下得了手呢?
五年了,他从我的身边消失已经足足五年了吧,可他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中仍是这样的鲜活。
我还真是个不够格的哥哥,记得在十三岁母亲死的时候,还是他用他那瘦小的胳膊抱著我,擦干我的眼泪;在我疲惫的时候,他会给我轻轻的哼唱那首母亲常唱的歌;那麽病弱的身子,他仍会收拾好了家做好饭坐在门口等著晚归的我,一直到我回来;而每当我学母亲那样轻轻吻他的额头,他就会静静的满足的笑著,如此得温柔恬静,足以让我忘了一切的劳累和委屈,而我,甚至都没能保护得了他。。。
为什麽,为什麽要把他从我身边以这种方式夺走呢,寒阳?难道是因为我太贪心,还贪想要朋友的惩罚,所以才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把我的一切都夺走?把一直以来支撑著我的全部希望和快乐都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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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为什麽要伤害他呢,像他那样如溪水般纯净的人儿?如果。。如果你喜欢他,如果真是这样。。。
我听见了我自己的笑声,怪异的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如果你真的能给翎燕幸福的话,我应该不会介意的吧,那些世俗的规矩,我都从不曾在意,所以,只要翎燕愿意,我应该。。。。
可你为什麽要那样做?从来在我身边都扮演著一个体贴、温柔的朋友的你,为什麽要在最後给我这样一个惩罚?让我猝不及防的就失去了一切,是我的错吗?是我做错了什麽吗?
‘夜?’
从门口传来冷岳疑迟的声音,我蓦的回醒过来,我是在做什麽?
‘你哭了?’
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的转过头,擦了擦脸,湿湿的,还果真是哭了,我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我早都忘了怎麽哭了呢。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那个话题的。’
‘没什麽,不关你的事,是我太奇怪了。’我吸了口气,将声音平稳下来。
‘不要这样,’
然後在下一刻,我就发觉自己竟被他抱住了,‘不要这样,有什麽哭出来就好。’
‘有什麽好哭的。’而且,哭又有什麽用,有些事情,要解决,只能用刀剑。
我摸了摸腰间的剑,回想起刚才软弱的样子,心中不仅诧异非常,什麽时候我竟变得如此。。。,或者还是第一次真正直面自己的心?我愣了一小会,突然感觉到脖後一阵阵湿热的呼吸,这才发现我还在被他紧紧抱著。於是我挣扎了一下,他也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对不起,我只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事,放心,我还没有那麽软弱。’这句话一半是对我自己说的,对阿,还没有找到翎燕的消息,我以前竟然会有想要连同自己一起放弃的念头,还真是一个懦夫。想到这里,我也笑了一下,‘也许,哭出来,真的好了些吧。’
在此之後,他就再也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而中秋,却紧跟著,像噩梦一样日渐临近了。
逃不开,躲不掉,对於我来说,它就像一个暗伏的阴影,不管平时怎样伪装,怎样压抑,但,一到这天,一听到别人庆节的声响,那一幅幅画面还是会蹦跳著从我的记忆跃动到我眼前,我越是抵制,它就越是鲜活,一个个细节,甚至於声音、气味,都无不张狂的缠绕著,像一张无法挣开的大网,把我牢牢困在中央,分不清那些是真实,那些是恶梦。
於是,我不敢待在屋子里,不敢见人,我怕看见他们的笑容,我怕听见他们的笑声,因为我管不住自己,我不知道我会做什麽,我不想沾上过多的鲜血。
於是,我会躲出去,躲到僻静山崖上的一角,在那明亮的圆月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只不过像其他的十五一样,这只不过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十五。
‘妈的。’我骂了一句,浑身还是在发抖,止不住的发抖,这令我想到了秋天仍还挂在树枝上的枯叶,那片寒阳只轻轻一剑就化为千万灰粒的枯叶,那叶还眷恋著没有来得及飘落的银杏。
我还记得在那落叶漫天的河边,那如流星划过天际的剑光,那如狂傲的风一般舞剑的绝美身姿。。。
就是那个身姿在这个同样的中秋之夜,抱走了我的弟弟。
‘不行。’我抱住了头,不行,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的结果只能又像前年那般,醒来的时候环绕著无数残破的尸体和满身洗都无法洗得尽的鲜血,不能再想下去了。
那两具裸露的身子,凌乱的床,那味道,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一双手,我突然感到一双手伸过来,轻柔的把我拥进了怀中,那种温暖,好像母亲。还小的时候,每次我浑身是伤的打完架回来,母亲都会这样轻轻把我抱进怀中,擦去我的眼泪。她从不问我为什麽打架,因为她知道大部分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因为别人骂她践妇、骂我践种。
‘夜,不要怕。’冷岳抱著我说。
我没有挣开,那种淡淡的温暖,让我突然有些舍不得。而且,它竟慢慢的让我的心平静了下来,禁不住的想要流泪。
於是我低下头想要擦去眼眶中滚动的泪水,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他腰间的那柄剑,我以前都从来没有注意过,好熟悉的感觉。
我一下挣脱他的怀抱,从他腰间抽出那柄剑来,一样的坠感,一样的装饰,一样的锋利,但,不是那把,不是那把泛著炙热的红光的剑,这把亮青的像那月光一般清冷。
我随手一划,一阵风声,还有那星点的剑光,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熟悉。
那个落叶飘零的傍晚,燃火般血红的天边,那流畅的一招一试,霎时在我眼前重现,没有花哨的剑式,平的就只剩下一种迫人的压抑,高不可及,像点滴的雨水,然後流聚成山涧,从悬崖奔腾直下,一路浩荡,呼啸著扫过一切阻碍,然後汇入大海,霎那间就广阔的无边无垠,让人无法呼吸。那种气势,即便当时的我丝毫不懂得武功,却也能深深觉察出他非一般的厉害。
这般清晰的记忆,还有那耀眼的光华,我忍不住越舞越快。
‘停下来,’冷岳喊了出来,‘夜,你这样会伤到你自己的。’
停不下来了,一天连水都没有喝一滴的我,在舞过那几式之後,早就体力透支,已收不住那横扫的剑势,胳膊上一阵钝痛,但却无法停得下来。
突然,眼前晃过一个风般的身影,生生压住我的手,一扭,剑!的一声,脱手飞了出去。
冷岳一把抱住我有些软下去的身子,将扭脱臼的手很快的接回去,又将我划伤的胳膊包扎好。
‘你怎麽会这洪剑九式的?是那个寒阳教给你的?’他看著我,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和不安。
‘洪剑九式?’我摇头,‘是也不是。当时我看见他腰间的剑,很好奇,所以他就将这套剑法比划了两遍给我看,我便大概记住了。’
洪剑九式吗?我苦笑了一下,还差太多,还差得太多。五年了,不管我再怎样努力,还是差他太多,连当年他的五分之一都及不上。
‘果然,’他叹了口气,‘你的天资跟你的。。。果然过人。但,夜,以後别再练这套剑法了。这套剑法没有多年深厚的内功,根本是无法驾驭得了的,最後只能伤害到你自己。’
‘你真的不知道翎燕和寒阳吗?’我沈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虽然,他也还会像过去一样推说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丝毫没有避开我直视的眼睛。
我没有再说话,算了,就这样吧,感觉著他像母亲一般温暖的体温,我闭上了眼睛,好困,却有一种久违的安心。如果当时我能够很快的长大,母亲就不至於累死了吧,那麽美丽而坚强的母亲,後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吧。。。
‘夜,你怎麽会来黑堡呢?也是他告诉你关於黑堡的事的?’
我点点头,‘曾经有一次,我和他晚上去捉蛐蛐的时候,不巧撞上了一个黑堡的杀手杀人的场面。後来我问他,他就告诉我关於黑堡的一些事情了。再後来,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无处可去,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我笑了笑,一切都这麽简单的顺理成章,哪天我死了,我这一生连个故事也都算不上吧,出生,然後活著,最後死掉,平淡无奇的开始、经过和结局。‘你为什麽会对我这麽好呢?’我问。为什麽要来接近我,然後照顾我,只是为了知道这个连故事都算不上的人生的最後结局?好玩吗?一点都不好玩。
他一怔,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然後就听见他慢慢吐出了几个字,‘因为,我喜欢你。’
我睁开眼睛。
‘因为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你还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他盯著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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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呆住了,愣愣的。
‘你。。。’过了很久我才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开什麽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喜欢你。’
‘我是男的。’
‘我知道。’
‘可,’我调整了一下因诧异而急促的呼吸,‘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喜欢上另一个男人的,何况是我。’
‘我也知道,’ 他的眼睛依然那麽明亮,却好似有一种心痛,‘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我不会喜欢上你的,你还是放弃得好。’
‘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只是我喜欢你,也是我的事。’
他话语中的那种坚定,让我看不出一点的虚假,喜欢我?莫名其妙,我有什麽值得喜欢的?我退後了几步,然後转身有些仓皇的逃走了,心中竟然有一丝的难过,喜欢?我宁愿你对我的好都只不过是场游戏,那样,就不会有任何的负担了。
【红尘】
第九章
我握著手中的纸,‘戌时,乌河镇东郊墓岗,斐毅,二十八,身高六尺一寸,面目清秀,著白色长衫,手持。。。’
我没有再看下去,将它放进了怀里。抬头看了看岗边那棵早已枯萎的秃树上孤零零破败的鸟巢,落日残挂在一旁,时间还早,我想,然後我记起冷岳目送著我出门时,那关切的眼神,‘早点回来。’他说,我没有回答,只是走不多远,我停了下来,一个回头,却发现他仍倚在门边看著我。那一刻,我回想起曾几何时,翎燕也是如此目送著我出门,只不过,那时的我是出去做些杂活,而现在的我是出去杀人。杀人啊,我再无犹豫的走出黑堡,边走边看了看我的两只手。五年来,不知有多少的人丧生於我的手上,该死的,不该死的。如果有一天,我活著找回了翎燕,又能回得到过去吗?这血淋淋的剑真的能放得下吗?
我握著剑的手紧了紧,有一个人影匆匆的走来,好像在找什麽,然後在看到我时,停了下来。
我看著他,一身白衫,高六尺有余,眉目清秀,二十多岁,斐毅?不会有错。
而他也在看著我,还越来越惊讶,‘你是,你是司马沧的什麽人?’
‘不认识。’我抽出剑来。
他看到我的动作後,竟然笑了起来,很是凄苦,‘不会有错了,你应该就是司马沧的儿子吧,想不到啊,想不到司马沧竟然会有两个儿子。’笑过之後,他重新看著我的眼睛,‘果真是报应,我等著一天已经有些时候了,从白文启死的那天,我就知道迟早会轮到我的。你和那个男孩真像。’
我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你说什麽?你说的那个男孩是不是翎燕?’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摇了摇头说,继续说著,‘真是报应,我曾劝告过师兄和其他派的人,叫他们放过。。。可他们。。。当年司马沧杀了我们七大派的掌门,还。。。还强暴了六师叔。但毕竟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而且司马沧也死了,六师叔和他同归於尽。他们却放不下这段往事,我师兄还说要为六师叔报仇,说如果找到司马沧逃走的妻子和孩子後,也要。。。於是六年前,他们重新用重金交托给诸葛家。一年後,风声四起,而诸葛家也真的抓回了司马沧的儿子,至於那个女人,说是早已经死了。。。’
我头脑顿时轰的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几步窜上去,一把揪住他,‘说,翎燕现在在哪里,那个男孩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没有反抗,‘当时诸葛家和我们起了很大的争执,想保住那个男孩,但没有想到,我师兄趁混乱之机,竟然真的对那个男孩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在他正想杀掉那个男孩的时候,我们赶了过来,诸葛家的那个少主差点当场杀了我师兄,但最後他只说了一句,说是有人回来报这个仇的,便抱了那个男孩走了,以後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