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夜宵

藏着精光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陶未名」，白衣胜雪的人兀地起身，脸色惨白。血色全无地踉跄后退，在靠上身后的锦帐之前，忽然有人从里面走出，将夏雨拥进怀中。
把夏雨的脸扳向自己，突然出现的男人愉悦的欣赏着他惊恐的表情——显然，这分恐惧并不是因自己而起。
大笑起来，男人转向了被晾在一边的三个人，目光立刻锁在了陶未名身上。
「未名公子，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啊？让好好的一个美人吓成这样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呐！」
眯起眼睛，男人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浑然不觉，在他怀中的夏雨完全没有挣脱的意思。
「阁下不觉得将小兔子逼得无处可逃也是一种情趣吗？」语调仍是那么轻松，夏天藏在袖中拽紧的手心却已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
成败就在这一瞬。
感觉到臂间的人儿又向怀中靠拢了点，男人低笑起来：「可是美人好象不这么认为啊！而且，我个人一向偏好用柔情感化。」突然对上夏雨凝视着自己的目光，男人的笑容扩散的更开。
「你说呢，美人？」
炽热的呼吸吹在耳边，又被同一个人的气息笼罩着，夏雨的脸上慢慢聚集起红晕。
看看夏雨，又看看男人，「陶未名」叹了口气：「是我输了，我退出。」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嘉亲王府。
「喂……」韩枫扫了一眼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夏雨，终是硬着头皮追了过去。
这次夏天又已回到客栈，脸上的假面也取下了。
「很好奇对不对？」见韩枫推门而入，夏天立刻笑嘻嘻地跳到了他身边。
「呵呵，我来告诉你吧！未名哥名声虽然够大，但武功不怎么样在也不是什么秘密。而江湖后起之秀『惊风逐日』韩大侠呢，武功虽高，但警觉性之差也是相当出名的。」
跟在这番话后面的，是夏天的小声咕哝：「也不知道你怎么有命混到现在的。」
心知夏天嘴上无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虽说早已习惯，但怒气这种东西时不时还是会泄露点出来的。韩枫努力地按压下脑边的青筋，有点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小子实在是无可奈何。
「所以呢，我们就被跟踪啦！不过先前我都是装成未名哥的，应该没问题。」
略一皱眉，韩枫问道：「那上次呢？你从落梦院里出来的时候不是把面具摘下了吗？」
闻言，夏天简直都快笑倒到地上。
「拜托，落梦院是什么地方啊？你会带个人出来一点都不希奇。而且落梦院就是明月楼总部的事，那个男人肯定早就知道了。未名哥是明月楼的人，留在那里没出来再正常不过了。」
见韩枫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夏天会意道：「没问题的，那个男人养的饭桶手下顶多会回报你从落梦院带了个美少年出来。他们又没见过我哥。」
「你说了半天的『那个男人』，就是夏雨今天投怀送抱的人吗？」
撇撇嘴，夏天有些不高兴。
「什么投怀送抱啊？那么难听，拜托请你用『算计』好不好？」
……真不知道哪个更难听。
「没办法啊！那个男人疑心太重了，不这么做的话根本就没有法子能不引起怀疑的接近他嘛！」
「他到底是谁？」韩枫有预感自己绝对会被他越扯越糊涂，干脆直接挑重点问。
「皇帝啊！」夏天终于停止了嬉闹。「庆年帝。」
「别咬了，再咬嘴唇都要破了。」扳开夏天的嘴，韩枫的指腹轻轻扫过他的下唇。
别过头，夏天不想让自己眼中的异样被他发现。
「那就想办法让我咬不了啊！」
他的声音比平日略高，还隐隐颤抖着。
心知肚明自己是绝对赢不了眼前的人了，韩枫叹了口气，低头对上了那两片红唇。
一柱香时候过后，睁眼，对上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再次无奈的在心底叹气。
「没有人告诉过你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吗？」
那颗精巧的脑袋先是变成拨浪鼓，然后是红布。
「现在知道了吧？闭上眼睛。」
「啊？呜呜呜……」
可恶，早知道就不要浪费表情去装可怜了。混帐韩枫，居然比我还会演戏。快憋死了，呜……
直到夏天整张脸都变得通红，韩枫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了他。
添弄着夏天的耳垂，韩枫满意地感受着他逐渐无力的身躯。
缓缓将夏天放到床上后，韩枫起身边要离开。
拉住他的袖子，夏天上午眼底泛着丝丝的水雾。
抚着他发烫的额头，韩枫温柔地笑着。
「我什么都没准备。现在硬要了你会害你受伤的。」脸色古怪地变化了好一会儿，夏天才松开了手。
「好好睡。」在他脸上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韩枫返回了属于他的床，旋而吹熄了那如豆的一灯。
听着韩枫的呼吸声，直至渐渐平缓，夏天才悄悄伸手摸了摸枕下。
呜，还好，东西还藏得好好的。韩枫你这个大笨蛋，也不来问问我有没有。呵呵，不过就是问了我也不会讲实话。想压本大公子，你小子再给我滚回去修炼个几百年吧！
带着满足的微笑，夏天胡思乱想到后半夜才渐渐进入梦乡。枕下，是笛音送给他的全套「用具」。
韩枫啊韩枫，笛音明明就是只老狐狸了。作为他的义子，你还指望夏天是哪种温顺可爱的小动物吗？好好观察一下他背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吧，可别等到人家开吃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啊！
南无阿弥陀佛。月老摇了摇头，一脸对待弱智儿童的表情看着熟睡中的韩枫心语。
不多时，东方已泛出了鱼肚白。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影悄无声息的从窗口跳进了房间。
「谁！」从浅眠中惊醒，夏天抽出从未离身的青霜剑指向来人。
「是我。」
慢了半拍，韩枫伸往怀中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这场景实在诡异。在漆黑的屋子里，听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对话。
是夏雨。
虽然好奇心并不强烈，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总叫人有些烦闷。面对着两个相似到难以区分的少年，韩枫有了一点想知道来龙去脉的欲望。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淡淡扫了他一眼，夏雨在夏天床边坐下。
「不过，若是让小天独自涉险，你纵是再安全恐怕也不怎么好过吧。」夏雨闭上了眼睛，明显并不是因为疲倦。「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之中牵涉到一个人，我们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事情。」
夏天垂头抓着被角，一直没有做声。
「罢了，知不知道也无甚区别，反正夏天要去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去，他要做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一边的嘴角向上弯起，夏雨露出了和夏天一样的表情。
「你的警觉性若是能提高点儿，我早就放心了。」
韩枫，千叶老人关门弟子。十七岁初出江湖，败华山派掌门人师弟，挫「落霞剑」李碧霞，与嵩山少林寺方丈过二百八十余招而不败……可惜，防人之心低得不可思议，以致屡遭欲快速成名的宵小之流暗袭。
最近一次甚至重伤于黄山脚下，若不是恰好路过的陶未名想试试自己的新药，恐怕这条小命是绝对保不住了。而韩枫这条命的价格，就是在明月楼呆五年，他也竟在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真答应了下来。

第三章
韩枫，千叶老人关门弟子。十七岁初出江湖，败华山派掌门人师弟，挫「落霞剑」李碧霞，与嵩山少林寺方丈过二百八十余招而不败……可惜，防人之心低得不可思议，以致屡遭欲快速成名的宵小之流暗袭。
最近一次甚至重伤于黄山脚下，若不是恰好路过的陶未名想试试自己的新药，恐怕这条小命是绝对保不住了。而韩枫这条命的价格，就是在明月楼呆五年，他也竟在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真答应了下来。
不以为意的笑笑，韩枫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保护好小天。」结果夏天递给他的人皮面具，夏雨仔细带上，「『陶未名』得去安宁一趟。」利落地脱下夜行衣，他里面竟穿着一袭天青色长袍。「所以，从现在开始，小天就是我了。」
为他抚平面具，夏天将夜行衣塞进了包裹。
「小心行事。」
「我晓得的。」
从背囊里取出两把一式一样的剑，夏雨将其中之一交给了夏天。剑柄上，分别用阴阳篆文刻着「吴钩」两字。
从怀中掏出了玉佩，夏雨叹了口气。
「吴钩和玄铁令都是成双成对的，偏偏只有娘的玉佩，每次都得换来换去的。」
临出门前，夏雨突然又回过了头，一脸坏笑的看着夏天。
「舅舅肯定要和你提娶亲的事的，先做点准备吧！呵呵。」
带起一阵微风，夏雨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将明的街道。
安宁……韩枫暗忖，永王的封地。去那里，究竟是要办什么事？
出神间，夏天兴奋的抱了吴钩跳到他面前。
「来来，好好看看，这可是真正的吴钩哦！」象小孩子般得意的献着宝，夏天却不知自己的笑容已吸引了对方大半的注意力。
「吴钩乃越王勾践佩剑。长二尺七，宽两寸。」韩枫背出记忆中的资料，等待着夏天的说明。
「简单啊！」夏天完全没有发现对方困惑地皱起的眉。「笛音把原来那把熔了，然后请人重新铸了两柄。」
青筋暴现，韩枫暗中捏紧了拳头盯着夏天的脸。
「你知不知道吴钩剑有多么贵重？」没常识也得有个限度吧？
「啊？那种东西管他做什么！笛音也说即使剑再好，但是不用的话也跟垃圾没什么两样。所以他才请了天下最好的铸剑师和雕工打造了这两把小吴钩。怎么样，它很适合我吧？」
韩枫忽然在他的话中找到了疑点。
「你说剑是笛音给你的？那他为什么还接下玉垒山庄寻找失剑的委托？」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这样，『陶未名』可没办法名正言顺的认识『疑似拥有吴钩剑』的夏小少爷啊！而且，」搂着韩枫的脖子，夏天几乎是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义父他相当讨厌玉垒山庄的人。接下委托，大概是想好好耍耍他们吧！」
宠溺地抚着夏天的脸，韩枫道：「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居然煞费苦心的设下这么多连环套。」
夏天靠在他肩上，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长舒了一口气，他缓缓道：「我想要对付的，是这万里江山的所有者，庆年帝。」
「为什么？」韩枫板正夏天的脸，直看入他眼眸深处。
「为什么？」夏天重复着，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可他不是个好人。」
庆年帝·轩辕无冕。
「只要他在位的一天，有个人就不得不受他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面色阴沉，夏天的眼底透着杀意。
「那人为何不逃？」握住他冰冷的指尖，韩枫怜惜地问到。
「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让他往哪儿逃？」
将夏天轻拥入怀，韩枫拍着他气得发抖的脊背。
「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逃不了。」
夏天把头埋入韩枫怀中，沉默良久。
「他已经逃了四次了……每一次轩辕无冕都是毫不费力的找到了他。也不知道被做了什么，他回来之后就一次比一次沉默。他还以为瞒得很好，总是强作欢颜地陪着我们……」
哽咽不成声，夏天死死地抓住韩枫的衣襟。
「哥又怎么可能没发现……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看着他啊……」
「那你哥为什么不取她？就算是皇帝，总也不至于强占人妻吧？」
犹豫了会儿，夏天摇了摇头。
「不是女人……」
「李修平？」
从韩枫怀中惊起，夏天盯着他无声的询问。
「上次去添香阁的时候，你沉默的太异样了。而且他的脖子上有痕迹，看得出来，不会是女人留下的。」搂住夏天消瘦的肩，韩枫一一道出他的观察。
紧握着韩枫递过去的手，夏天的眼睛红得象兔子似的。
「修平哥总是喜欢什么事情都独自担当着，小心翼翼地不向给我们添麻烦。他不知道，他从来就不是我们的麻烦……」
呜咽着，夏天任由韩枫的大掌盖住自己的眼睛。
「他从来就不知道，连哥一直默默地看着他都不晓得……」
轻拍着肩安慰着夏天，韩枫注视着那张眼泪婆娑的脸的眼里透着一丝了然。
在不懂与不想懂之间，李修平或许是前者。那么夏天呢？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懂得的？古往今来，一个情字，难倒天下多少英雄豪杰。其实纵是不懂又何妨。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其间的粉脂香，早已被时光冲洗得干干净净。
就算不懂，起码，臂间温暖的人体是真实的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废帝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比起天下苍生来，李修平的事简直小到不能再小，你真的愿意为他一人舍天下人吗？」
咬着下唇，过了很久夏天才开口道：「天下间，有两种仇是不得不报的……」
「夺妻之恨，杀……」韩枫的话半途停了下来。
夏天接着说了下去。
「杀父之仇！娘虽然不肯说，但是笛音每次提到轩辕无冕，她都……娘终究是不愿让我们出事。是狗皇帝害得我和哥还未出生就没有了爹。」
闭上眼，夏天汲取着韩枫怀中的温暖。
「只要轩辕无冕在位的一天，难保这样的事不会重演。修平痛苦，哥痛苦，娘更痛苦……至于你说的那种状况，有一个人能阻止它的发生。」
「永王，轩辕永逸对吧？」韩枫向他确认到。
「嗯，哥就是和他商议去了。」
以指间梳理着夏天满头的乌丝，韩枫温柔地看着他。
「我会帮你的。遇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不要逞强，知道吗？」
轻轻挣脱韩枫的怀抱，穿上外袍在铜镜前坐下，夏天背对着他拢起了长发。
「就算是为了我也好。」
将桃木梳搁在桌上，过了很久，夏天才点下了头。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一如十七年前。
那天在梦蝶楼，他倚在软榻上，怀中是秦淮河畔最红的小官。
柚木的小几上，袅袅的青烟正从古雅的香炉里腾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拉着琴弦，在最佳的场所享受虚度光阴的乐趣。
难得的，有个女人来找他，来自京城的女人。
嘴角向上弯曲，他的好奇心被恰倒好处的挑起了。——江湖上，有几人会不知晓他向来只喜欢为或是英俊或是美丽的男人提供帮助的？
来人想必是个对自己容貌甚是自负的女人。有时候，给别人一点小打击，也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特别是打击一个陌生人，一个为自己美貌而骄傲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乐趣的他决定会会这个女人。他虽然喜欢美丽的事物，但并不欣赏空有副好皮囊就沾沾自喜的女人。她们怎么就看不透，再娇艳的花儿也有凋零的一天。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那一天，他见到的是一个与想象中决然不同的女子，一个为自己而骄傲的女人。
怀中抱着两个婴孩，她却没有半分的扭捏不安。她就是那样自信，自信到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她的自信，使任何人都不由得为她所折服。
不卑不亢的面对着他，年轻的母亲请他代为寻找一个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觉的隐居之处。即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她说话时自然的仿佛谈的是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一样。
忽然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如此出尘的女人，他决定替接下她的委托。
「如何？」四日后，他已带着她来到了山清水秀的忘忧谷，微笑着等待她的回答。心底有一丝丝的期待。
将马车的绣帘掀开一角，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黛眉似峰峦，眼波如流水。透着倦怠的眼神，凭地又为她增添了几分与绿水青山想辉映的妩媚。仿佛她天生就该生在此地，汲取天地间灵气。
微微一笑，他心下暗赞，总算是不枉费他将原本为自己准备的幽居之地让出了。
湘妃竹建造的小屋在山谷深处，唤做忘忧居。
「如能忘忧，又何必居于此地，这名字也实在太不通了些。」对她笑道，同时暗自观察着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