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这样,也无须再改了。」一路都坚持自己抱着孩子,女人走进了淡淡散布着绿竹清香的屋子。「正好可以警示我。」
他慌忙低头逗弄起孩子,教她无法看清自己的表情。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多谢了,你想要什么报酬?」
沉吟半晌,他缓道:「明月楼楼主性好男色,天下皆知。但即便是我也希望衣钵能有人继承……可否容我做这两个孩子的义父?」
一笑万古春,夏紫烟终于让笛音接过了一个孩子。
「如此,感激不尽。」
「这两个孩子取名了吗?」唔,好不容易混了个义父当当,最好把名字也交给我来取吧!
「他们是六月初六生的。」
若有所悟,笛音用手指逗着怀中的孩子嬉戏。
「大暑那天下雨的确是很少见,何况还下得那么大。」
「所以,老大叫夏雨,老二叫夏天。」
「呵呵,这名字取得到相当别致。」
「下雨天嘛!」相视而笑,笛音觉得夏紫烟……也并不象看起来那般的冷漠孤高。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此刻,她才现出一丝未脱的稚气。再怎么说,那一年她也只有十八岁。
那一瞬,笛音有些出神。
繁华世界……虽然无聊,可割舍了它,得到的不过是更多的空虚和寂寞。被伤害了就远离,究竟是勇敢还是懦弱?无论是哪一种,无可否认的,自己都已被这个高傲坚强,绰约若处子的女人深深吸引了。
何其可笑,一直宣称耽于男色的自己竟爱上了一个女人,还是有着一个有着一双生父不明的孩子的女人。当初被自己气得一病不起的爹娘,搞不好又会被气得再活过来。人生还真是处处充斥着难以令人惊喜的意外。
孩子们长大了之后,偶尔笛音也会讲讲他们小时侯的事,往往得到的就是夏天一句刻薄的「开始缅怀往事是衰老的证明」。
虽然不是什么好玩笑,但笛音会笑。孩子们是不懂的,和他们母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对他是多么珍贵的记忆。十七年来,笛音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感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母子。因为他清楚,夏紫烟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再如何落魄,也决计不会接受一个爱慕者哪怕最微不足道的援助。她是宁可死,也不会舍弃自己的原则与尊严。
一年之中,笛音有大半的日子是住在落梦院。在和躺深处的偏楼中,他用了九年的时间再度扩张了明月楼。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居一方之地而拥兵自重,确是足够了——依靠如蛛网般散布各地的势力传来的情报,他已大概知晓了夏紫烟没有说出口的事情。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忘情究竟是对是错?若未忘情,她又何必移居忘怀。若已忘怀,她又怎会长居忘怀……有些事情,刻意的遗忘只回使记忆更加清晰。这么浅显的道理,夏紫烟不可能不懂。那么她究竟是真的想要忘怀,还是永远记取……
想不透参不通的地方笛音也不会多去考虑它。自古人心如浮云。有时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想了解别人,更是难上加难了。他知道的,只要笛音和夏紫烟是确实存在过的,这就够了。
第四章
「小陶啊,你说我是不是很神经啊?居然白痴白痴的对一个人死心踏地了这么多年,还拼死拼活的瞒着不敢让她知道。」
侧卧在窗边的竹榻上,笛音很无聊地找正专心致志的在一旁为新做好的人皮面具做最后加工的陶未名拉话。
「不。」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即使平凡如斯,也能拥有一份至诚的风雅。「我认为为心里的人做任何事都是一种幸福。像我,」他扬了扬手中的面具。「若不是有这一技之长,我又怎能留在你身边,日日夜夜的陪着你。」
就算是笛音这样脸皮厚比长城的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禁微红了脸。假装听不懂陶未名在说什么,他径自转过头去望着夜空中无数颗闪烁的明星。
十几年来,他已经把所有的方法都用遍了。不论是打是骂,陶未名就是不肯离开他。说什么只要能帮到他就是一种快乐。甚至笛音使出了六成的功力逼他走,他也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笛音那一掌下去,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可执拗的人还是勉强自己站在那里,等着他的下一掌。
最后笛音还是输了,面对这样的人,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两个人也就这么半明不白的混到了现在。
有时候陶未名会觉得像现在这样的一片暧昧很好。既没有什么值得特别高兴的事,却也不会让人万念俱灭。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又一种对现实的逃避。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北地的春夜寒气逼人,笛音随手披上件外袍走下楼去,准备泛舟月下。陶未名独自在小楼上,望着夜色中不甚清晰的身影,露出既似甜蜜,又似苦涩的笑容。
也下了楼,陶未名没有惊动湖心的人,悄悄地向落梦院的主院走去。——即使在深夜,那儿也不会有一刻的歇息。今夜也一样,一定还有那么个人,可以与他相拥入眠。这么凉的夜,多一个人的体温总是好的。
同一轮明月,此刻也正照在韩枫头上。
点了夏天的睡穴,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两人才在京城一脚买下的小小院落。他才跨大门,旁边的树上登时跃下一个锦衣之人。
「真是的,让我等这么久,那小子真的那么难『打发』吗?」兴味甚浓地盯着韩枫的脸,说着,轩辕萦便要推门一探究竟。
「时候已经不早了,世子。」在轩辕萦的面前阖上门,韩枫不去理会他一脸的不悦,自顾自地走开了。
「我加冠礼上也装不认识我,现在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那小子味道真的那么好吗……喂!你等等我啊!」
注意到韩枫的身影已渐渐消失在街角,轩辕萦终于停止了他的碎碎念,发足追了上去。
「哼!我看你能甜甜蜜蜜到几时。我就不信你的小情人知道了你做的事之后还肯原谅你。要臭屁就趁现在吧你!」
沉着脸不发一言的加快了速度,轩辕萦在韩枫后面追得累死累活,再顾不上说话。
嘉亲王府。老王爷已等候多时。
「照夏天的话说来,夏紫烟跟轩辕无冕多半是杀夫之仇了。」一边插着嘴,轩辕萦一边偷偷地观察着韩枫的脸色,半晌才发现自己的愚蠢。——带着人皮面具,他的脸色如何自己怎么可能看得到!
「不过,那两兄弟的父亲会是谁呢?」老亲王轩辕品好奇问到。
「不管是谁,他们要杀皇帝都给我们提供了方便。」韩枫淡然道,「轩辕无冕至今无子,也省得我们多费心去对付小的。」
长叹一口气,轩辕品道:「二弟死了也只能怪他自己。虽说使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如他这般大换官员也未免太不留情面了。三四代的忠良之后,说不用边不用了,反而提拔了一大批贱民。重用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人有什么好的?居然几年间就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破坏殆尽。还削减了王侯的俸禄贴给那些下民!」
悄悄扯扯韩枫的袖子,轩辕萦俯在他耳边道:「其实我觉得皇帝说的一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象他告诉我的『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而且我偷溜到坊间的时候,那里的人都说他的好话。真不知道爹怎么在想的。」
沉思着,韩枫没有回答他的话。
「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那苟无君又何如?虽曰民贵君轻,但亦云天下不可一日无君……
夏天杀了皇帝,将来是一定会懊悔的。他们兄弟被保护的太好了,纵然聪明,可与人相处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他们只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只道轩辕无冕不是个好人,却不知他是个被百姓尊如尧舜禹汤的好皇帝。他们什么都不懂,其实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很怕寂寞的人而已。想要一点温暖并不使错,错的是他从小所习的帝王之道告诉了他天下不应该有皇帝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是九天之上的明月与镜中的似锦繁花。
得不到太阳,轩辕无冕就转向了向日葵。纵然向日葵一样不愿为他所束缚,但它却不能如太阳般挣脱他的挟制。失去了太阳,轩辕无冕更要看牢仅余的代替品。
轩辕品还在继续说他的。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无冕这次是死定了。」
夏天有时候就和轩辕品一样天真,以为人一定有着善恶之分,认定了轩辕无冕是恶人。却不晓得,世上的人,不一定是非善即恶。有些人对一部分人是天降的福音,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怙恶不悛之徒。
忽然的,他很想赶回那间简朴的小屋,将夏天紧紧地拥在怀中。
被自己的念头一惊,韩枫刹时拧紧了眉。
江山美人……只盼江山在握时,美人在自己身上用的情已使他再无法离开自己。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好……韩枫的眼色骤然一沉。「夏天大概什么时候会行动?」见识过夏雨的容貌,嘉亲王对韩枫的艳福羡慕不已。提到夏天的时候,也总是相当在意的表情。
——夏雨的脸,轩辕品是印象深刻。若说当年的夏紫烟是王府接待过的最迷人的女人,那夏雨当之无愧的便是最美丽的男子。虽然他们母子长的并不相象,但那种优雅的仪态与不经意间展露的风情,细论起来,夏雨恐怕犹胜他母亲三分。再加上又没有夏紫烟那种时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夏雨简直如含苞的花朵般吸引人去折取。
偶然回眸时的顾盼生姿,侧颈时泻出衣领间的一片白皙,全都强烈的刺激着男性最原始的欲望。若不是碍于夏府的庇护,恐怕早已有人忍不住对他出手了。
知轩辕品所想,韩枫心下微嗔。
「左不过这一个月了,你又何需着急。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还急在这一两天吗?小心莫要露出什么马脚,功亏一篑。」
不待他回答,天边已隐隐传来鸡鸣之声。
「我得走了,等我的消息。」
等不及嘉亲王习惯性的客套,韩枫转身便自行离去。
见被拍开穴道之后夏天仍是沉沉睡着,韩枫才放下心来。不知他在做着什么梦,竟连被子也踢掉了。
只一眼,韩枫便已知他状态。下身一紧,他脱下外袍便俯下身去。
梦到酣时却突然被堵住了呼吸,夏天心不甘情不愿的慢慢睁开眼睛,嘴里还在咕咕哝哝的不住抱怨。
「干什么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哥你也真闲啊,有本事就别闹我去吵老妈啊!
「我看,不是清梦,是情梦吧?」意有所指的话飘入耳际,夏天渐渐发觉自己好象已经离开忘怀居很久了。唔,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夏天脑子里仍是昏忽忽的一片,搞不清东南西北。直到一只厚实的手掌俯上自己的下身,他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你干什么!」脸上潮红一片,夏天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着韩枫。不过「把柄」正在人家手中,他到也不敢太嚣张。
「我怎么了吗?」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韩枫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他的重要部位。
按捺下胡乱冲撞着的心,夏天紧咬下唇。
「今天还得去夏家……」
「我背你去就得了。」
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不想奉陪咧!
夏天未吼出口的话,在韩枫手掌不依不饶的动作下全部化为丝丝甜媚入骨的低吟。
轻轻扯开夏天的衣衫,韩枫干燥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已微湿的部位,换来的又是阵阵压抑的急促喘息。
「我就在身边还教你做这种梦,看来我还没有完全满足你的需求啊!不如现在就让我来好好补偿一下你吧……」
不给夏天开口的机会,韩枫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享受着夏天在自己身下翻转呻吟,在巨大的快感下无所遁形的媚惑模样。
半嗔半怨的瞪了韩枫一眼,夏天干脆放松了身子任他动作。
腾出一只手放下床帘,在丝帐滑落的瞬间,韩枫吻上了夏天的唇。
房外,是一片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那是夏天即将满十八岁的春天。那一年,来自南国的花儿第一次在长宁城里绽放了。那是长宁城所没有的艳色花朵,开得如燃烧般绚烂。
交口称赞着,长宁城里的人们无一例外的认为那隔了许多年才开放的花朵,定是为了夏家的小少爷。也只有他那般锺灵敏秀的人物,才担当得起那份火焰似的夺目殷红。
春花香浓,春深似海。
一年好景,最是人间四月天。
而此刻,端坐在夏府正厅上强打精神阅览堆积如山的仕女肖像画轴的人,自然是如假包换的夏天。
「这些姑娘都不中意的话,我那里还有些。」
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看样子在夏天把未婚妻候选人的画像全部看完前夏府大当家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沧海兄,你这可真有点强人所难了。」
笑语间,来人已用折扇分开门帘走了进来。
「毕竟是艳冠京华的紫烟的儿子,小雨眼界高一点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也是情有可愿的。」英气但却随和,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能教人顿生亲近之心。
「『九天玄女』的儿子,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最好的。」
表情复杂地看着来人,夏沧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算起来,夏家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身为他未婚妻的夏紫烟不但逃婚,更是未经明媒正娶便与其他男人生下孩子,而且这孩子现下还正在他面前……
「姬凌……」
「哎呀呀,那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着我干什么呢?我可不是黄连啊,沧海兄!」
要说对不起,其实他才更对不起夏紫烟,当年自己根本只是拿她这个未婚妻作借口来逃避事实,却累了她一生……这么长时候都过去了,夏家却仍觉得他们亏欠了他什么,才真正教姬凌难受。
不愿再提起扯了十几年都没扯完的话题,姬凌转而向被所有人当成是夏雨的夏天打了招呼。
放下手中的卷轴,夏天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听娘提起过你,她说你是差一点就做了我爹的人。」
「真是……紫烟这孩子怎么总是……」夏沧海犹自在一旁说着根本没人在听的话。
「的确如此。不过你娘好象不怎么喜欢这个安排,所以到现在我还是没做成你爹。」晒然到,姬凌还真有几分可惜夏天不是他的孩子。「你娘她还好吗?」
「很好,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那就好。」有点怀念当年一切尚未发生时,和自己两小无猜的那个天真无邪的紫烟了。果然是老了吗……
眼前的人明显已陷入回忆,夏天望向厅外蔚蓝的天空,心中想着在小居等他的韩枫现在不知道正在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庆年帝轩辕无冕合上了刚呈上的密奏。
「去找永王了吗……」看来事情正朝着最有趣的方向发展,希望会和他所预料的一样。「该说他们可爱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永王,轩辕永逸。虽然名义上只是皇室旁支而已,但血缘也是相当近的一脉。当年若不是老永王早死,恐怕先皇的龙椅是很难坐得安稳了。现在子承父业,同时也继承了他父王的野心勃勃。
「听说也是个相当的人才啊……」瞬间,轩辕无冕陷入了沉思。
第五章
永王,轩辕永逸。虽然名义上只是皇室旁支而已,但血缘也是相当近的一脉。当年若不是老永王早死,恐怕先皇的龙椅是很难坐得安稳了。现在子承父业,同时也继承了他父王的野心勃勃。
「听说也是个相当的人才啊……」瞬间,轩辕无冕陷入了沉思。
「小印子?」
「喳!」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立即走上前来。
「我要看安宁地区这几年的年志。特别把人口赋税,酒肆茶楼之类的资料整理出来。」
「是,奴才立刻就去办。」
打从轩辕无冕小时起言印就跟着他了,岂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不过皇上若是真怀着这样的打算,那也……唉!罢了,只要皇上真觉得那样好……
翻阅着宗卷,轩辕无冕脸色一直在不断变化。
「很好,很好。十三岁执政,十年未加赋敛,人口也增长了近一陪……」
单从这几年酒肆青楼增加的数目就看的出来他这个堂弟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对寻常百姓不加赋税,对酒馆之类即使客以重税却还是越开越多。『国不加赋』这四个字的真谛,我这位堂弟可以算是运用纯熟了。治国之道,想必亦然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