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天下(第一部)————未樱

作者:未樱  录入:07-09

见童谅一上来就使出凌厉招式,众人皆是感叹。但荆之扬却看出童谅仅是招式厉害,本人并无杀意,因而丝毫不慌,剑眉一挑,手下落梅剑收放自如,便若长虹经天,气势磅礴,不仅护住周身也能适时反击,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数。
只见荆之扬一个翻跃闪出台边跳回场中央,而童谅一招飞星九曜中的龙腾九星,剑尖点向荆之扬肩上缺盆穴,而荆之扬一个回身掠过,手中落梅抹向童谅腰间天枢穴。童谅使一招对影空叹,似退实击,又逼得荆之扬后退三尺。这一招接一招的下来,精彩纷呈,乃是武林中绝顶的高手之间比试。而两人不只在招式上出奇制胜,令人大开眼界,那深厚内力之间真气相撞的劲风也让台下观望之人避之不及,连连后退。但远远看去,两人都是出奇俊秀的青年,身姿风流,青衫黑袍随风而动,真气带动之间衣袖翻飞,姿态优雅的恍若天上仙子云中漫步一般,引得众人不管是正派弟子还是净元宫众人都一股脑儿地大声叫好。
净元宫人才济济,高手众多,光是闻名江湖的剑、医、琴、棋四大长老便各人皆有一套厉害功夫。荆之扬出身特殊,宫主修沉水禁止他练修氏一族家传武功,于是武功的修习便交给四大长老轮流指点。荆之扬的武功集四家之长,又根据自身资质稍加调整,融会贯通自成一家,功力实已到达当世一流高手的境界。然而百十招过去,却一直为童谅压制,又见其脚下步法轻捷,仿佛游走冰上,又如踏波而行,身法飘逸,总是轻轻巧巧便躲过自己凌厉招式,荆之扬暗暗心惊,想这大约就是赫赫有名的“踏波行”身法,不禁赞叹天同岛武功博大精深,心知从他手中讨不到便宜,惟有沉下心来凝神对招,手中落梅剑白光红影,闪成一片。这时,只见两人一个青衣绿剑,一个缁衣白剑,险招频出,剑气纵横,直把台下观众看了个如痴如醉。
那边童谅与荆之扬交手不过十招,便已知对方功力深厚,招式乃至内力皆是内敛浑凝,厚积薄发,武功实是不下于自己。“落梅”本是快剑,若剑招以快出奇,自能发挥其最大功效,但荆之扬现下使的套路走的却是开阔大气一路,因而手中剑的威力未能完全发挥。童谅并不知荆之扬以此剑对招本是为了使给那游护宫看的,心下微微感叹若是他用了合手的兵器想必自己便绝未有把握胜出。不过他所练的内功是禁欲一系,自己本人又长年礼佛,这一场比试他虽知重要但求胜心也并不十分强烈,只是思想渐渐进入武学世界,专心与对手过招切磋,并不以性命相搏而全力对抗了。
荆之扬知道自己此时未能取胜是因为手中剑并不合手,但既已出手便不好再换什么兵器,便也只得就这么打将下去。他心思细密,早已看出童谅越斗越无咄咄逼人之意,自己要想取胜已是有望,便手下突然发力,换了招数套路,剑招逐渐刁钻古怪起来。
见荆之扬骤然发力换招,童谅眉头微皱,手下无雨也是越使越快,霎时荆之扬便觉眼前以及四面八方绿光闪烁,皆是剑影,御影剑法的御影之意此时方得体现。然而荆之扬下手好不狠辣,在两人激斗正酣的时刻突然放手,那剑便从荆之扬手中脱出后向前飞出数丈,接着像是被什么力道牵引着,竟似活了一般,从童谅身后绕了回来,直冲童谅后心。
童谅此时去势正急,感到身后剑气疾近,心知大概闪避不及,只得顺着手中力道抹向荆之扬左臂,同时也向左一偏想险险避过。这时,却听得“当”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打在飞剑之上,改变了那剑的路径,并未直指童谅后心,而是从他左臂擦过。同时,童谅手中无雨也是擦过荆之扬手臂,荆之扬扬手收回落梅剑,两人借力向对方背后滑出几尺,骤然停下了。
童谅回身低头看去,那个把落梅剑击得变了方向的东西已嵌入台地,仔细一看,乃是一枚黑棋子。方才惊险仅只一瞬,若无超常眼力根本无法看出发生了什么,童谅想循发出棋子的方向看去,却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观战的江湖群豪,哪里找得出发射棋子之人。
此时,台下早已是掌声雷动。明净方丈走上台来,合什道:“阿弥陀佛,二位少侠神乎其技,老衲与诸位掌门皆尽叹服,见识到如此精彩的比试也是我等一大幸事。两位少侠武功实是不相上下,况且都已受了轻伤,这场比试能否就此停止,算两位平手可好?”
荆之扬任凭受了伤的手臂不断滴血也不去管他,只是冷笑道:“我的伤不碍事,这场比试算平手也无问题,不过如此一来三场比试的结果就是一胜一负一平,我净元宫重回江湖排行的问题又如何解决?”
未及明净答话,宁真派掌门夏森却缓缓步上前来,微微笑道:“遥护宫的意思我们自然是明白的,在见识到了一场如此精彩的龙争虎斗之后,相信诸位掌门、庄主对净元宫的实力也是刮目相看。不过我们有约在先,只有贵宫赢得了这场比试才算达成条件,立刻让净元宫回到三圣行列。然而现在却是平手,虽然颇为遗憾,但在下相信贵宫不会皆是不明事理之辈吧。”
一听此话,台下净元宫诸人皆尽变色,唯有逍、遥、游三位护宫神态平静如常。不过逍护宫修亦英却是轻轻咬了咬下唇,游护宫面色似笑非笑,遥护宫荆之扬笑容非但不改,反而渐渐笑出了声。那笑声中暗含了内力,越来越响,震荡山谷,在场之人内力低微者已有些经受不住,不得不捂住双耳却还是摆脱不了这追魂夺命一般的笑声,唯有几位掌门级别的人物强自以运起内力与之相抗,方护得周全,却也不由暗暗心惊。
笑声骤停,荆之扬剑眉一挑,冷冷道:“看来如此行事便是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作风了,我等早该看出此处。”
忽然,他停了一下,只是盯住夏森,用传音入密的手法对他念道:“鹿鸣山上,龙背崖下。金兰将绝,义兄无暇。孤儿寡母,魂断天涯!”
听荆之扬一字一句,缓缓念出如上话语,夏森的脸色渐渐惨白似雪。他伸手指着荆之扬如冰的面容,颤声道:“你,你是那时的……”
见夏森变色,荆之扬却不再理睬,径自转过身去,朗声道:“也罢,若真要与你们这等老无赖为伍,本宫倒也不稀罕!”
这等话语一出口,台下诸门派弟子如何不恼?却见明净方丈上前唱了个佛号,道:“遥护宫此言差矣,贵宫的排名暂且不提,但单是您手中这把落梅剑已足以排进武林兵器谱的前五位了。老衲与诸位掌门方才便已商定,兵器谱的排行当下就改,贵宫此次前来,绝不会失了面子。”
未及荆之扬答话,圣心门大师兄杨晚津也强压怒气,急步上前作了个揖,道:“非离山距离此地路途遥远,想来贵宫人马赶到此地也应是旅途劳顿,我派早为贵宫准备好了房间,如不嫌弃,就请休息一晚吧。明日有专为款待诸位参会者的流水席,还请净元宫的朋友赏面光临。”
明知杨晚津说的这是场面上的客气话,荆之扬却也不推辞,应了下来,带着人马自去休息。之后,武林大会最后一天的日程才算正常开始,当众公布排名,调解纠纷云云,自是不提。
月光冰冷似霜,温柔如水,缠绵若丝。
房间里燃着的香料有些沉香的味道,却无沉香之清朗,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媚,宛如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颠倒众生的气质。
伴着这阵香味,房中人发出的的呻吟近乎于啜泣,好像溺水之人挣扎而不得相救的呜咽,又如被风雨打湿羽翼的飞鸟,低沉地悲鸣。
云雨已收,交缠的人影渐渐平静,沉重的喘息宛若潮水的余波,最终停止。
“你身上有些脂粉的香气,最近抱过女人了吧……是不归坊的浣纱,还是凌霄派的那个七姑娘?”荆之扬眉头微皱,就要去吻怀中人的额角,却被终于蓄积了力量的手臂一把推开。
“我抱过什么人,还轮不到你关心。”尽力挣脱出荆之扬的怀抱,他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冷冷地道。
“轮不到我?”荆之扬笑了:“若说轮不到我,估计这世上怕是没人能轮到了,小放。”
“不许这么叫我!”他的眼中爆出精光,声音低沉沙哑几近哀鸣:“除了他,没人可以这么叫我……”
似乎是感觉到他心中深切的悲哀,荆之扬便未再触及他心中那道最鲜血淋漓的伤口,长叹一声,换了个称呼,道:“游,你还未放弃么?都三年了……”
“三年……你又有什么资格如此说话?三年来让我飘泊江湖,不得不四处躲避追杀最大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么?”游护宫——傅放冷笑道。
并未否认自己的作为给傅放带来了的多大的困扰,荆之扬只是沉声叹息:“……回来罢,游。江湖这般无趣,你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还是回来罢……非离山至少还有你的家啊!有我,有亦英……”
“别把非离山说的好像是我的故乡一样。我的家,只在倾城山。”傅放一把掀开锦被,冷笑道:“况且,你说江湖无趣,自己却不也沉溺于一统江湖的春秋大梦里不得清醒么?”
“我要做什么自有我的理由,你不需要明白,我也不想让你明白。”荆之扬取过衣物,细心地为傅放披上,遮住他浑身赤裸的肌肤。
“算了,你从来任性妄为,我也说不得你。不过你非让我到这里来找你不可,大约不是只为了说这些事情的吧?”傅放翻身下床,微微眯眼道。
“我想见你,想见的要疯了。三年来你日子过得再怎么艰苦都不愿意来找我,现在终于能见面了,难道不是理由么?况且……”荆之扬面上凝聚着满足地微笑。
“什么?”傅放皱眉。
“你以为方才你身体那么诚实的反应是如何来的。游,不要欺骗自己了。五年了,你的身体离不开我,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傅放也不辩解,只是径自整理着衣服,冷哼道:“欺骗自己的人是你才对吧。留裳的‘初晴’真是配得越来越好了。”
荆之扬笑容一滞,欲强作笑意,居然笑不出来。心下一恨,伸手从后一把抱住傅放腰身翻转过来,狠狠地吻了下去。
傅放一愣,一时也未挣脱,待到荆之扬的手已经再次掀开他刚刚整理好的衣襟,从上往下探去的时候,一边回应着与荆之扬唇舌绞缠,做势扶住他手臂,实则手下发力向荆之扬右手手肘关节处曲池穴点去。但荆之扬岂是这么容易便会被得手之人,傅放之指尚未点到,他就一招阳春白雪,瞬间化去了对方的劲道。这招掌法原是净元宫四大长老中的琴长老越逸以琴上指法变化而来的高山流水势中的一招,近身对战之时最是有效,只是越逸创此功夫之时定未想到如今竟被荆之扬用作在床上制住傅放点穴手法的最好的化解之法。
“放开我,荆之扬。”傅放最终被荆之扬压在身下受制于他,但并未再多抵抗,只是一动不动,冰冷至极地看着他:“我只说一遍,我不是在威胁你。”
读出了傅放眼中毅然决然的意味,荆之扬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挽回了。
“落梅剑究竟是如何到了你手中的?”
“就是为了这个,方才你才没有拒绝我么?”
“这点你不是早就明白了?”
“……你若只想知道这个,应该有很多种方法逼我说出来,何必要用这种方法,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希望的呢?”荆之扬苍凉一笑。
“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傅放也不去整理凌乱的衣服,就这么站在那里,沐浴在透过敞开的窗户撒落室内,留下一地银辉的月光下,恍若一身银色鳞甲的神将。
“刚才那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再无关系了。”
“你说我们……”
“当然,我身为净元宫游护宫这点还是不会变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只是因为沉水宫主与我有恩,也是他的意愿,不是为了你。”
“这些我自是知道,你又何必定要与我撇得如此干净。”荆之扬端正的面容被深深的苦笑占满了。
“……我只问你,落梅剑怎会在你手中的?”傅放像是不想再看到荆之扬的容貌一般,把头扭了开去。
“这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只能跟你说,倾城一剑与净元宫的关系,远没有你所知的那么简单。”荆之扬淡淡地道。
“……你不说,那便算了。”傅放掉头便走。
“等等!”就在他刚要他出房门的时候,荆之扬忽然出声。
“白天比武之时,你为何要用黑棋子救那童谅?”
傅放沉默片刻,最终吐出四字,便头也不回地步出这处专为净元宫准备的小院。
“与你无关。”
傅放走后,沉默了很久的荆之扬忽然出声道:“亦英,进来吧。”
“放哥哥还是不愿回来么?”一直躲在窗外听二人谈话的修亦英推门进来,面色依旧苍白如纸。
“也许吧。”荆之扬淡道:“但不管他今后再怎么不愿见我,他总归还是会回来的。”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定格在那里又过了不知多久,荆之扬忽然长叹一声,道:“亦英,你有没有听过这首诗?”
“什么?”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小放的心就像水中的月亮,我从来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吧,其实他对我并非无情,又何苦对自己步步紧逼,惹得我二人都如此痛苦呢?”
修亦英默默地望着荆之扬的表情,这个多少年来总是以一方傲气独立于净元宫顶端的男子,此时竟如此落寞。
“扬哥哥……”修亦英喃喃地动了动嘴唇,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直直立在那里,握紧了拳头,愈见单薄的身躯在寒霜月色下微微颤抖。
月色霜白似雪,洒遍山谷,清冷肃杀。
傅放带着一身寒意从净元宫休憩的小院出来,越过重重假山屏障,在各种建筑组成的八卦阵势中自由穿行,驻足抬头,心中霎那间涌上一股悲凉之意。
三年了,哪里都没有。
自己这样孤身一人,夜夜尝尽孤枕难眠的滋味,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时光?
三五夜,偏有恨,月明中。
“少岛主,不知道这么晚了,找在下究竟所谓何事?”傅放唇边带上了一抹清浅的笑,身后细若无声的呼吸在夜风里陡然清晰了起来。
“果然是你。”清冷的语调,在如水夜色中幽幽的弥散开来。
“原来被这么多人看出来了,看来我的易容果然很失败。”傅放苦笑着转过身,面上的易容虽未取下,但那双淡色眼中略带狡黠的慵懒笑意却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专属于“傅放”的表情。
“你的易容并不失败,只不过比武之时所用武功太过纷杂,原本是不想被人看出来历,结果反而露了破绽。”童谅依旧用那种淡淡的语调说道。
“果然,是因为‘天下武功源倾城’么……”傅放缓缓地摇着头。
童谅也不说话,透明的墨色在眼中渐渐化开,就像有很多事情从很深的地方缓缓泛了上来,越来越明显,而他的目光却出奇清澈。
他站在那里,只是背着手,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他。
傅放看见他那种坚定却单纯的眼神,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闯进了脑海,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傅放笑了,挑起眉毛,笑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原来你并没有忘记我。”
此时的傅放并没有穿外衣,白色的中衣在之前与荆之扬的纠缠中又被扯松了,露出整个头颈,一部分肩膀与胸膛。淡蜜色的肌肤上,留着两三个深红的印记,与他本就慵懒不羁的气质竟说不出的相称,有些情色,有些放荡,却绝不低俗。他抱了双手,眯起眼睛,唇边犹自带着一抹毫不在乎的笑意,出声道:“既然如此,不知少岛主有何见教呢?”
童谅似乎对傅放此时的外表全然忽略,只是沉声道:“九年前,鹿山之巅,在下武艺不精,曾落败于你,你还记得罢。”
傅放叹了口气,道:“绝不敢忘。”
童谅未去注意傅放话语中凄凉与深刻的意味,只是道:“在下九年来亦是从未忘怀。惊叹于傅少侠武艺精湛,谅别无他求,只求能与傅少侠再战一场,一圆心中遗憾。”
童谅这话说得明明白白毫不掩饰,傅放面上笑容竟是扩大了开去,点头道:“少岛主果然直接。也罢,在下也不喜欢绕弯子,既然如此,你便说个时间地点,本人一定准时赴约。”
推书 20234-07-09 :夜听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