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宁真派门人只见圣心五侠齐齐出现,又见楚越铭如此表情,不免心下沉重起来。
和任予依旧呆呆立在那里,而沐峰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作揖道:“圣心门的诸位师兄弟光临本派,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则个。”说着,扯了扯和任予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大师兄……”
和任予仍是即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直直盯着楚越铭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艰难地动了动唇,却无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旁人不懂,楚越铭却是再明白不过。
为什么。
和任予这么问他。
“小予……”楚越铭面上的表情苦涩至极,却并未躲开和任予质问的目光。
杨晚津与陆离心对看一眼,神情痛苦而无奈。陆离心推了推楚越铭,低声道:“师弟……”
楚越铭回神一怔,面上露出纠结复杂的神色来,当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在和任予同沐峰的面前低头道:“宁真派的师兄弟们,在下此次是来请罪的。”
说着,他抬起头,迎着和任予难以置信的眼神,沉声道:“夏掌门……是我杀的。”
楚越铭一言既出,语惊四座,不仅宁真派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其它人也都表示不敢相信或是一头雾水。
“你……居然真的是你杀了师父!?”沐峰见此情形,已是大受打击,抢上前去勒住了楚越铭的前襟,急急逼问:“你说……你说!为什么要杀师父!”
“因为他是杀死我双亲的凶手……”楚越铭冷冷道。
“怎么会……”和任予终于像是有了些反映,却是连连摇头,“怎么会呢?你怎么从未对我说过……不会是这样的……你骗我……是吧……?”
“我没骗你……你的师父,夏掌门,的确与我有弑双亲之仇啊!”楚越铭偏过头去,似乎不愿再看和任予那张已无人色的面容。
“说起来……”沐峰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师父的确说过,他一生中做过三件大错事,其中一件就是失手杀过一对夫妇……”
“对,那就是我的父母。”楚越铭语中不带一丝感情:“我的父母原是京城晏西府的捕快。十八年前,他们出关搜捕一位逃犯,在池门关,遇到了当年同样在追杀那个逃犯的夏森。当年虽然我只有六岁,但记的很清楚。我亲眼看见夏森的剑是如何刺透我父亲的身体而杀死那个逃犯的……在那之后不久,母亲也殉情死了……虽然我知道夏森其实并非有意,但……我就是无法原谅他!我……”话未说完,楚越铭已泣不成声。
“昨晚,我以轻功悄悄来到掌门的房间,哪知掌门见了我并无惊讶神情。于是我便问:‘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的应家平,周丹青夫妇吗?’后来,我把父母留给我的一对玉佩给他看,他是认识的,见了之后便长叹一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原本就在等你来找我,你也该为你父母报仇,而我也了了一桩困扰了我十八年的心事……你动手吧。’于是……”说到此处,楚越铭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不过那时我过于紧张,竟连剑也未收回。但我本就没想掩饰,既然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也不欲辩解。此来就是向永镇派诸位师兄弟请罪的。”说着,他眼望和任予,语气却是冷若冰霜。
待楚越铭说完,旁人早就唏嘘不已了。而和任予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纵然有千言万语他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夏掌门慷慨赴死的确让我敬佩,但现在我也已是手中染血的罪人,无颜再面对同门师兄弟与江湖同道……”说着,他转身面对杨晚津,道:“大师兄,您就代替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吧。这也是我要让你们大家一起来这里当众请罪的原因。即使心愿已了,但我也已是罪人。一个戴罪之身,如何还能留在门中让师门丢脸……?”楚越铭没有更加痛苦的表情,却带着微微的笑意,脸上有着解决一切的释然。
“三师弟……”杨晚津哪里忍心发此号令,但是若不这么做,以后圣心门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左思右量,万般无奈之下,杨晚津只得沉叹一口气,上前一步,带着极端痛苦与不忍的表情道:“圣心门罪徒楚越铭听令!”
“罪徒在……”楚越铭低头面向杨晚津跪下,把和任予一直死死盯住他每一个动作的视线刻意忽略了。
“你因杀死他派掌门,罪大恶极,原应被清理门户,但事出有因,本人又诚心悔过,改为逐出师门,从此不得以圣心门弟子自称……”讲到最后,杨晚津几乎说不下去。
“罪徒叩谢师门不杀之恩……”楚越铭拜倒,叩了三个响头。
杨晚津话虽如此,但内心也是翻江倒海。这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啊!他刚拜入门下的时候只有七八岁,但已端的是聪明伶俐,成年后更是沉着稳重,行侠仗义,为本门做了不少在名扬江湖的大事,但现在居然就这么……
楚越铭站起身来,终于转头看着一脸五味陈杂的和任予。
“小予,我这世上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恨我吧,我不怪你。只是那晚对你说的,句句皆是真心。若你我不再是你我,便远走高飞,相携相伴……只不过,那究竟只是一个梦罢了……”楚越铭怔怔地望着他,眼中苦痛之余,竟满是柔情。
“你说什么……”和任予面目扭曲,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事既至此,我已无颜立足于江湖。与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再也不要记得我……去娶了那……那……”楚越铭此刻终于再也不管什么伦理法度,于江湖群雄面前说出这席话来,只是说到后来也面无血色,无力说完。
“你……休想!”和任予当下脑中空白一片,只是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衣襟,几乎是吼出来:“我不娶!我绝对不娶!你给我记住了,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绝对……”
楚越铭却打断了他的话,把他轻轻推开,也没再言语,只是从怀中摸出那对玉佩来,硬是塞到他的手中,微微一笑,接着出手如电,瞬间点了他穴道。
“你、你做什么!”和任予慌了,眼睁睁的看着楚越铭又转过身去,对着众人朗声道:“历来人云,杀人偿命。今在下楚越铭在此,愿为夏森掌门一命抵命,只求诸位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就此一笔勾销,不要再去寻圣心门与和任予少侠。”话音刚落,只听得轻轻一声闷响,他身上几处死穴已经血如泉涌,圣心五侠另四侠一起惊呼,抢上前去想要阻止,但哪里还来得及?
“不……!!!”和任予一声惨呼,只觉的眼前一片漆黑,心下快要疯狂,只是动弹不得。
这时,和任予只觉有人在他身后拍了几拍,穴道立解。他根本顾不得看看是谁帮的他,只是发疯一般冲上前去,推开乐意平赵湛亭,抱起楚越铭,二话不说就一手抵上他胸口输送内力。
“和师兄……三师兄他、他自绝经脉,已经,已经回天乏术了……”赵湛亭抽抽噎噎的说,但这种时候,和任予哪里听的进去?
和任予运动了好一会,方知楚越铭早已死透,心下苦不堪言,终于放声大哭。
在场的人见和任予抱着楚越铭,泪流满面,声嘶力竭,不禁唏嘘不已。傅放南茜等人未到多久就看到这一幕,傅放是大骇之下为二人心痛,而南茜是感动之下心有不忍,上前去搭住楚越铭脉搏后,对和任予摇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和少侠您节哀顺便吧。”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骗我!”
“和少侠……”南茜忍住眼泪还欲安慰,但见和任予突然一声大吼,便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奔了出去。沐峰忙命一个低段弟子追了上去,而他自己却与杨晚津陆离心走近,忍住悲伤相互深深行礼。但一礼过后,两派人马又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傅放愣了半天,还在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回过神后,便也一声大喊:“不好!”
他是了解和任予的,所以生怕他一个精神不稳定就寻了短见,而那个低段弟子武功不济拉他不住。于是,他便掉头展开“燕翔六式”的轻功,一个“燕掠身”就向着和任予跑走的方向飞奔追了出去。
傅放一路追着和任予到得溪边,只见那个空洞的身影立在树下,独对一溪流水,看不见他面上表情,只隐隐约约听他低声吟道:“梦里低低仍絮语,劳人断肠楼。犹记芳时蒹蕸洲。电急流光,离愁那堪收。提笔寥寥艰难字,墨似泪痕留。无奈多情难消受。绿波依旧,清风月迷走……”
傅放并不知他所吟之词从何而来,只是无端觉得内心郁闷忧伤,痛彻心扉。他哪里知道,前几天就在这条溪边,那两人还在为分手之事纠葛纷扰,而现在竟已天人永隔。
“……小和?”待和任予声音渐渐放低,直至消失,傅放才走上前去,试探地唤道。
和任予回头,见是傅放,低声道:“昨晚我便见他神情恍惚,而之后他在我身边留下这首词后便离我而去,我已觉不对。”傅放见他并无甚特别激烈的举动,只是脸上表情如一潭死水,而那张向来充满活力与开朗的面上崎岖不平地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所以你才知道他就是凶手么?”傅放走到他的面前,静静地道。
“他出现在你我二人面前正是丑时刚过,如今细细想来,再无疑虑,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和任予低头呐呐地道。
傅放将手放在如兄弟一般好友的肩膀上,并未说话。这种时候,他又该说什么好呢?
“其实……我们早已分手。难道他就是为了杀我师父,才要与我一刀两断的么?与凌霄派的亲事,我原先是想拒绝的呀……”和任予自言自语道。虽然脸上神情似乎十分平静,但傅放明白,有什么东西,他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昨晚又来寻我?”他茫然地望着傅放,面上似是征询,又似自语。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想离开你的。”傅放看着他,淡道。
和任予嘴边终于出现了一丝浅到没有痕迹的笑容,身体一晃,傅放连忙上前接住,但见他眼睛一闭,却是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傅放终于站起身来,对那个才跟过来为了找到他们跑的气喘吁吁地宁真派弟子比了个手势,道:“他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你先将他送回去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办。”
见那弟子低头点允,傅放紧紧地抿了抿唇,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第六章 何处烟雨暗销魂
傅放所奔方向并非他处,而正是与童谅所约之山谷北面的竹林。由于楚和之事拖延,现下午时早已过去,也不知童谅是否仍在那里等着自己。一想到此处,傅放不禁暗暗焦急,心想别让人家以为自己刻意爽约才好。
到得竹林附近,只见一片清幽苍翠,林中竹风阵阵,沉静安宁,傅放心道不好,莫不是对方以为自己爽约,已先行离去?
进入林中,傅放提气道:“童少岛主,傅某因事来迟,万望恕罪!”
叫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傅放心下竟有些遗憾——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现时武功能够战胜对方,但不能与当年那个被自己与蔚耍诈骗过的少年重比一场,心里毕竟还是留下了个疙瘩,不得疏解。
忽然,傅放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那气味甜腻并不清幽,但混着丝丝略有些熟悉的檀香,让他心下一凛,忽然一阵心慌。
他在林中四处寻找,最终在最深处的一颗粗大的竹下发现一身竹青色衣衫,却伏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童谅。
傅放大惊,急忙奔上前去探他脉搏。哪知一探之下竟发现对方肌肤温度高热异常,再看他脸色潮红,汗如雨下,已是昏迷不醒。他心知不妙,忙将他打横抱起,向着来时路奔去。
此时,还在挤在圣心门驻地的群雄们已混乱不堪。永真圣心二派一个失去了掌门,一个失去了最优秀的弟子,对于这两大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来说,会是多大的损失自然不言而喻。
南茜站在一旁并不说话,却忽然听到从很远地方传来呼喊之声:“南茜!快来呀!快来救人!”
南茜刚听清楚还未有动作,就只见傅放怀中抱着一人,风驰电掣般地闪在了她的面前。
“南茜,你快看看少岛主他怎么了,救救他啊……”傅放一迭声地说。
南茜见傅放这幅样子,飞快的扫了一眼童谅面容,见他眼睛紧闭,面色红的好象会滴出血来,心下一沉,道:“先找个地方把他放下来,快!”
傅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向圣心门驻地现成的房间走去。待到了房里欲把他松开放下的时候,却见童谅的手死死抱着他的手臂,怎么也不放开。傅放无奈,只得自己坐到床上,让童谅躺在他的怀里,算是暂时静了下来,让南茜诊断。
童谅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人抱着,努力睁开眼,就看到傅放线条优美的下巴,心下一惊,动了一下。傅放抱着他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但这个无意的小动作却让童谅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南茜摸了摸童谅的额头,感觉他的体温高的惊人,再看傅放,似乎脸上也有痛苦的神色,便马上道:“傅放,你先赶快放开他,不然你会受到他现在高热内力的影响,‘那个’会发作的……!”
“也要我放的开才行啊!你快先治好他,这点小问题我还撑的住!”傅放咬牙道,脸上也隐隐有红气闪现。
南茜便不再言语,专心诊断。她手一搭脉,眉头大皱,脸上却有惊奇的神色。只见她收了手,从怀中取出几枚金针迅速封了童谅几处大穴,又摸出一粒黑红色的药丸喂他吃了,转头向傅放问道:“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傅放说了方位,只见南茜一个转身,人影也已不见,使的竟也是最高超的轻功,可见红谷门人不仅医术绝顶,武功也是一流。
约莫大半盏茶的时间,南茜便回转来,手中拿着一株红色的小小植物,脸色凝重地走进门来,却劈头就问:“此处附近哪里有烟花青楼?”
“什么?”听此一问,众人目瞪口呆。武林大会的举办地远离市井,就是为了清净避世,好让诸人静心专注于本门大事,就算再好色的武林人士在这里也会诚心诚意,哪敢去想这等事情。现在听到南茜问的这种情况,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办法。
还是陆离心反应的最快。他迟疑地问道:“依医仙您的说法,少岛主他难道是中了……”
“对,就是春药,而且还是最厉害的一种。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或是不与人房事就会必死无疑。”
“这……”众人大窘,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也都有点哭笑不得。大家都知道童少岛主素来诚心礼佛,最是平静淡泊不苟言笑,就算之后遁入空门永不娶妻也是无不可能,可谁知现在阴错阳差,居然是他中了春药?
“其实,他中的也不算是真正的春药,而是这种情红花。”南茜亮出手中的那株小小植物,“这个地方居然会出现这种奇物,真是我始料未及。这种花本是一种极其难见的疗伤圣药,在花落之后入药便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花开之时会散发特殊香味,就具有最毒辣的春药的效果。现在这朵花在未落时便被人踩烂,也算是浪费了。不过,这情红花的花期总共才只有半个时辰,却好巧不巧被踏波居士碰上了,真是造化弄人啊……”南茜摇头道。
“那现在怎么办?”傅放咬牙道。刚才南茜的处理虽然稍稍制住了童谅体温的上升,但现在似乎效果已然减退。如今虽不是三伏天,但怀中抱着个如烧着的木炭一般的人体,也让傅放汗如雨下。
“最方便的办法嘛,当然是马上想方法让他去火,不过……”
“不……行!”微弱的拒绝声竟然是从傅放怀中几近昏迷的童谅的口中发出的:“这样……绝对不可以……我……”
“可是……不这样你会死啊!”杨晚津已打算马上派人加急去请最近城镇里的花魁了。
“绝对不行……绝对……不然我也是会……必死无疑……”
众人暗叹,这踏波居士还真是正人君子中的典范,自己的性命都不保了,想着的还是不要毁了自己的清誉。但事实上,只要是男人,谁没有欲望?何况又是性命交关的时刻。就算童谅不拒绝,在场的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南茜,你刚才不是说还有解药吗?”这时,傅放发话了。
“有是有,不过这解药也是太过阴狠,用的稍有不慎便会毁人一生啊!”南茜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