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遣回依兰园的素彩赶来自省堂时,檀华已是狼狈不堪的呈现半昏迷的趴到在地。
素彩一见便泪如泉涌的扑上前:“你打他?你怎么可以打他?”
“已是四十有余五十不足的数量,你拦我便是前功尽弃了,素彩。”
“素彩,不要拦他!”
素彩扶起檀华的身形,哭到:“我才不是拦他,我是拦你啊,你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体有多么虚弱也只有我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檀华征愣的看着落泪的素彩。
“相思死了,晋老前辈重伤你,你也不躲!如今你又让他这般待你,你究竟准不准备看着亿思长大了?你说啊!”素彩的泪,湿了脸颊,唇角……
檀华暮然觉得鞭伤开始泛出辣辣的痛,感觉到脸上的湿润时,呐呐的问:“素彩在哭吗?”
“我才没有哭,我是替你哭的,替你把委屈哭出来!”素彩哭着喊。
檀华的眼角暮地落下两串水光,“好冷啊,素彩!全身都好痛!”
戚轼桀皱眉,方才问他,他一个字也不吭,如今却望着素彩喊痛,“素彩让开!”
“不让,要打就一起打!我不让!”素彩牙关一咬身形一斜,将檀华护在了怀里。
看着那幕卿卿我我,戚轼桀竟觉恼怒,鞭柄将素彩下颚一挑,“还剩七鞭,两个一起打就是十四鞭,让还是不让?”
“不让!”
檀华迷渺的眸子闪了闪,“素彩,让开!”
“三公子,我不让,要打就一起打!”素彩的坚决态度令人动容。
檀华虚柔一笑:“唯有素彩一直这般好!”说着时,看似去抚素彩脸颊的手却在肩头时一转,点了她的穴。而后,檀华又费了一番力将她推开:“公子不要伤她,还有多少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戚轼桀冷冷一笑,鞭身又刷了下去,“说我那厢青楼寻欢,你们倒也不像主仆!”
檀华颤然的缩了缩身子,冷汗顺着惨白的脸庞落下:“公子说我什么我都不反驳,但不要坏素彩的名声啊!”
仅剩的五鞭,因檀华的一句袒护,快如闪电一般一气打了下去。
檀华只是低低的“恩”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说话,戚轼桀扔开鞭子蹲下身形抬起檀华的脸,才发现檀华已经因为承受不住而昏迷了。
素彩哭着,拿怨怼的眼神瞪他。
戚轼桀冷冷一笑回应她的怨怼,拾起了长袄替檀华穿好,再理顺他的发丝将他抱起,对素彩说:“等穴道解开时,记得回依兰园照顾他!”
素彩也不理会。只是哭,在心中替檀华不值;在心里叹檀华的傻,在心内替檀华哭委屈。
戚轼桀抱檀华回依兰园,将他放上软榻,又去褪他的绣鞋,扯下保暖的长袜时,光洁裸足的那般纤瘦小巧让戚轼桀微怔。真的是男人吗?
似乎怀疑了!戚轼桀扯下他的另一只绣鞋之后,将手伸向檀华的衣带,解开长袄。又触到檀华垂在身侧的手,同样是纤瘦的虽修长,但与他相较之下,仍是小巧的,更何况又是那般灵巧的。不是男人吧!
有哪个男人会是这般细眉美眸的?又有哪个男人有这般饱满红润的双唇?摩挲着檀华柔软温润的双唇,戚轼桀吻住了檀华——而且是如女子半柔软馨香的双唇?不会是男人。
还有那轻颤着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的浓密,长长的,那般可爱!
“希梓!”戚轼桀轻唤:“睁开眼睛看我,告诉我,那天你是骗我的,其实你是女人!希梓,希梓,你看我啊!”
檀华自从两天前中了掌,又两天两夜寝不安,食难咽,如今又是五十鞭责……哪里会醒?
“这世间没有男人疼男人的道理,做女人那般温柔待你不好么?却化个男子来逼我这般待你,你何苦?”戚轼桀抚上他的脸庞,入手的却是冰冷的汗汁,戚轼桀满满疼惜的看他,是男人,却也是如女子般的娇怜纤细。此时,若不为他泡个热水澡,只怕明日醒来时仍是病倚床榻。
抱过衾被将檀华盖好,回身到箱屉中寻沐言留下来的药方。又开门唤人:“按这纸药方到药房去领药,熬了热汤之后,送来夫人沐浴。”
“是。”丫鬟领命而去。
戚轼桀又回自省堂,解了素彩的穴。
“等他醒了,告诉他,腊月初五时,我会回来。至于几天之后,兄嫂回堡,让他自己先招呼着,我要往山西清徐去一趟。”
素彩应了,去替戚轼桀收拾包裹。
戚轼桀是夜就走了,连戚正楷都没有通知。
话是那样留的,人却并非往山西清徐而去。
檀华的飘忽里,少了抹柔煦都了抹牵挂。
“他只是不甘,半年来待我如妻,但凡事情总是与我商议了之后再做决定,去哪里也必是要向我报备的,就算我不应他,他也告诉我。他当我是妻,半年之久,如何料想到会遭这般欺骗?就算不从檀家庄上来算,只说我个人,他不杀我,已经是手上留情了!”檀华让素彩为他的伤口抹药,多日来,檀华一直呆在房里养伤,内伤、外伤、心伤……
“希梓…希梓当他是什么人?”素彩只问重点,“希梓这些时日里处处就着他,你自己在他那里受了委屈你也认,希梓当他是希梓的什么人?”
一个人在身边呆久了,看得太透明与是也不是一件好事儿,从六岁将素彩和魏姨救了之后并接下这么多年来的缘份,素彩就一直是留在他的身边,一口饭两个人吃,一口茶两个人喝,一本书两个人读,十三年了,骗的了谁也骗不了素彩。
与素彩呆在一起就像那通明的琉璃,有什么便看得清清楚楚,想藏也藏不了,有时候,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素彩比他还清楚。“素彩说呢?”
素彩抹药的手顿了顿:“若是他要死了,拿你的命可以换回来,你会怎么做,希梓?”
“你是说,我会为他而死吗?”檀华不承认也不否认,“若我死了,忆儿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你早就将我们忘的一干二净了。”素彩略含抱怨的嘀咕。
“你们?”
“我和忆儿啊!”素彩答的理所当然。
檀华的一双眸子一时间竟从素彩身上移不开了,为她那种女性才有的母性光环:“若我死了,忆儿交给你,好吗?”
素彩闻言,下一瞬便摔了药蛊:“我不依!”
檀华便知道素彩柔顺性子里的倔强上来了。“素彩!”
“我说了,我不依!我们说好了不可以丢下对方的!”
檀华微叹一口气。
素彩,比他还长两岁,若不是因为他,应该也出阁了:“我终究有一日会死的,素彩有没有想过?若我死了时,素彩,你将如何?”
“若是生老病死的时候,忆儿早大了!反正就是你们爷儿俩,走到哪,我便跟到哪!”
“那倘若我真有一日为他而死了呢?忆儿还小的现在!”
“我……”
“那般死了,你也跟上?值得吗?”檀华完全知道他对自己的人生活的很不负责任,但是素彩是素彩,没必要为了自己而跟自己一样。
素彩不语了,若是檀华心甘情愿的为戚轼桀而死了,她绝对不会去怪任何人,因为那是檀华自己的选择。
良久的沉寂之后……
“我会带了忆儿,寻个小康家又好当家的男人嫁了,抚他成人,如果你姐姐不拦我带走忆儿的话!”素彩答,就此无了话。
盈天回长安,是连着长安府一起惊动的,数年来,每次如此。
盈天从初开始的不喜排场慢慢变的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与适应。
此番回来,又是金车玉辇,浩荡人马。
戚家堡阔大的府门外,早有家仆列队而立,车马过处,呼声频起。
车行至门阶前停住,戚仁桀携盈天下马——好一对天作之和的夫妻。
檀华领着素彩、戚正楷二人再行跪拜之礼:“叩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千福安康!叩见将军!”
盈天那与荣蓝三分相似的芙蓉面上,几许灵动,又有几许讶异。
为檀华的冰凝之美和那飘忽傲然的气质,以及傲然中的几许娇怜。
“他们兄弟之亲,你我但做姐妹之称,妹妹快快请起。”盈天近前,婀娜中又有端仪,携檀华起身。
“谢公主金恩!”
“仲卿哥哥怎么不在?”一片浩荡人海中又多出一个十七八岁的花样少女,那道极具跳跃气息的声音独领风骚,众人循声望去时,她手边还牵着盈天与戚仁桀的长子戚御乾。
盈天这才发现,虽一样是一个主人出来迎接她,但今年却是女主人。
但她只是笑笑,转身牵了马车旁的女孩过来:“秦王府王爷之姨妹扶馨,也就是皇上亲赐为雪心郡主的扶馨,馨儿,这是仲卿的妻子檀青。”
扶馨一双眸子中闪过几丝惊艳。
檀华听闻雪心郡主时,便欲行跪拜之礼。
“使不得的,姐姐。”
“弟妹,大可不必的!”戚仁桀牵着戚御乾走近:“我与仲卿早年与秦王爷义结金兰,她既是王爷之妹,理当尊称你一声嫂的!而且,大家都是自家人,没必要站在家门口寒暄的!”
“希梓疏忽了!请兄嫂及郡主进屋!”檀华从戚仁桀的口吻中听出,名为王爷姨妹的雪心郡主扶馨,此番前来,别有目的。
常有言道:姐妹之称,除去夫君同宗一说,不是闺阁之友便是同夫之人。
与扶馨之间,前两种哪里沾边,而她来此,戚仁桀都说该叫嫂了,她却开口就是一声姐姐……
这扶馨,所谓何事而来,明明白白。
思虑间,一行人已从门口行至主厅。
厅内坐定,戚仁桀又领戚御乾拜了婶婶才道:“二弟将这儿交给你了,却不知他哪里有要事需急办?”
檀华请了茶,才回话道:“往山西清徐而去,还有数十日便回。驻凰阁内已为兄嫂伺候妥当,既是家里,还请兄嫂不要因为是我在而多有拘束。但有不顺意的,也可直说无妨,倒是若太过生疏了,夫君回来时不是愿意见的。”
戚仁桀看着檀华脸上的那抹浅笑,却有种他快要哭出来的感觉,是因为思念亦或是因为其它?但檀华给他的感觉却是不可多得的适合做戚轼桀贤内助的不二人选。
檀华原本低垂着的目光在这时望向戚仁桀,看向那抹探究时,檀华不慌不乱的仅以眼神做出询问。
戚仁桀没由来的从那双眸子中感觉到一种魄力,不像女人!
继而,戚仁桀吩咐身旁的侍卫下去办理行李安置之事。
盈天见了时机,使个眼色给扶馨。
扶馨清脆的嗓子就开了口:“扶馨是不速之客,却不晓得姐姐要将扶馨哪里安置!”
“郡主言重了,只是希梓也不晓得郡主着眼哪里!”
“盈天姐姐与姐夫我自然是不方便打扰,仲卿哥哥暂时不在,不如与姐姐同住如何?”扶馨一片欢颜的开口。
檀华闻言,暗自苦恼。依兰园内仅有一间主卧室,断断没有郡主住偏房的道理;若有同住,又没有将新婚洞房让给他人住的道理;一句同住,便摆明了是两人同榻而眠。看来,盈天方才对扶馨的一番交代,就是这个了。
素彩见檀华不好开口拒绝,便使眼色暗示戚正楷。
戚正楷领会了,开口道:“郡主,夫人身体虚弱,自堡主离去之后,这几日幽思,便是药盏相伴,依兰园内,不知郡主如何委屈?”
“难怪妹妹如此纤瘦,只是不知妹妹是吃哪个药堂大夫的药,可有不顺体骨的时候?”盈天顺顺的将话题转开,不让扶馨有尴尬的时候。
“得公主多关怀了,是沐大夫的方子,希梓多有惶恐,还望公主、郡主多多见谅!”檀华言语间已起身福礼。
“妹妹客气了,既是这般,扶馨也不好多多打扰,还望妹妹早日玉体安康才是!”
“谢公主金言玉赐,公主也是长途奔波而回,不妨先做休息吧!”
戚仁桀牵着戚御乾起身,“乾儿也送婶婶回房休息好不好?等爹爹妈妈将行李收拾好了,去接你!”
戚御乾笑的甜甜的点头:“御乾好喜欢婶婶,好漂亮呢!”
那份圆滑竟似极了盈天。
檀华心中却忽然因为这抹相似而泛起了不快,对盈天及扶馨的不快。
檀华不明白,分明是两个如花娇艳的伶俐人儿,而且是女人,有什么道理会不喜欢的呢?
只因一份不快,对戚御乾就冷淡了,那份冷淡在言辞中是不会发现的,唯一的,便是少了笑容。
回依兰园不久,素彩便来禀报戚正楷求见。
檀华颔首:“请他进来!”
“夫人,依往年的惯例,将郡主安排在了凌霄阁内,只是……”戚正楷面上颇有难色。
“只是什么?”
“郡主身边的一位名叫梁媛儿的使女颇有微词,堡主不在,一切还请夫人的示下。”戚正楷那状似不经意的恭敬,目的在于抬高檀华在戚家堡的地位。
“这女眷之事,你就交给我来打理好了,那些安排劳你费心了。”檀华颇有主母威仪的便将戚正楷的难题接手了。
戚正楷便理所当然的告退了。
檀华将戚御乾安排在桌边,便起身往衣柜走去。
打开摆在衣柜里的首饰盒,竟意外的只有那根断簪,剩下的就是新婚时的凤冠了。
“夫人,我将它们挪了个地儿了,我这就去取来夫人挑拣。”素彩心有灵犀的说。
“素彩。”檀华唤住她,在心中默数一番,除了那名唤梁媛儿的使女之外,另有三名使女是扶馨的身边人:“一份衬头的首饰,你看着办。然后,另取四套胭脂、水粉、香包、流苏往凌霄阁去,探探郡主及众人的口风,若志在必得依兰园,你便应了之后,回来安排人挪我的住所。”
“夫人,新房让不得!”新房出让,只有在丈夫纳妾时才有。
檀华略做暗示,素彩便去办了。
只是暂时以退为进而已,戚轼桀不回,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当初不娶公主是因为要成就公主与他师弟的良缘,如今,这郡主如此积极,而自己又身为男子,便是戚轼桀改变初衷要娶她进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此时,妄自为尊,到时,岂不是为难自己?
而素彩去了之后回来,檀华便搬到与依兰园有一林之隔的藏娇楼去了。
藏娇楼,其实只是一栋做为收藏的阁楼罢了,檀华挑拣的便是它的取义了。
而扶馨,则堂而皇之的搬入依兰园了。
戚轼桀回堡时,已是腊月初八的午时了,且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儿。
戚轼桀前脚跨进大门,戚仁桀后脚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兄弟相见,格外亲热,而戚轼桀怀中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却让戚仁桀将到嘴边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仲卿,这……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生的真是……”戚仁桀讶异太过,连招呼也忘了打,直说:“真是漂亮,真是漂亮,好漂亮的一个女娃!”
“这可是我的儿子啊,大哥!”戚轼桀笑着迎上戚仁桀:“我本准备见过希梓再去见你们的。忆儿,叫伯父!”
哑哑学语的孩子张着晶亮的眸子打量了一番陌生人,转回身子将头埋在戚轼桀的脸边,呵了气再用手去抓,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戚轼桀怜爱的捏捏他的小脸,道:“进屋去说吧,小孩子怕冷,你这个做伯父的要迁就哦!”
“你的孩子?”戚仁桀往大厅走的时候问:“儿子?你不是去山西清徐见了师父吗?”
“我和希梓的孩子!”看戚仁桀惊讶的表情,戚轼桀腼腆一笑:“因为希梓说,不为檀家庄留一个继承人就不嫁,所以,其实婚前就……”
“啊?????”戚仁桀张大了一张嘴,果然是异女子,难怪虽娇弱着也能有那强势的眼神与气质。
“要不然也不会等到我都二十三了才娶他过门啊!所以他点头说嫁时,我高兴的连你们也来不及请就娶了亲了。哥,我家的希梓呢?他还好吗?”戚轼桀进了厅内坐定,一边替忆儿褪着棉麾棉帽,一边问。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仲卿哥哥!”
接着,就见扶馨和盈天相携而入。
戚轼桀望向门边,讶异:“扶馨!”
“对,就是我!仲卿哥……这孩子是……??”扶馨原本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
“我和希梓的忆儿。扶馨妹子怎么有时间到戚家堡来一坐?”戚轼桀问,也就只是问问,不等她真的回答,就已经又往盈天问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