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话,跟红帮修好,谋得未来几年内A城局势安定,就很有必要。只是不知朱家是否另有企图……
两位长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如果我们小心从事,这风险可以抵消……
他在把心上人的婚姻当商品放在秤上称量。但这时候莫边城心里没有觉得痛。他麻木的遵守着自己的忠诚。然后他看到莫老太爷笑了起来,却又叹了叹气。
存尚,你都听到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边城比你还要清楚,你还坚持不联姻比较好吗?
莫存尚面无表情地从内室转出来。
——爸爸,就算承认联姻对莫家有利,边城也不见得是赞同联姻的啊。毕竟这是我一辈子的事呢。他转头直直地看着莫边城的脸,表情在明灭不定之中透出一股热切:边城,你说呢?
莫边城在三道目光的逼视之下低下了头。
这个……他的嗓音微微发抖,我又做不了主……问我做什么。
莫存尚闭上了眼睛。
不,今天就交由你来作主。你知道我发过誓只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现在我要听你亲口说,你是不是要我去娶别人?
胡闹,你这样逼边城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至少边城会关心我这个人幸不幸福!要是他也不关心,我也只好承认自己做人失败。他摊开双手耸耸肩,眼光忽又深沉,可是那样的话你让我……你们让我……情何以堪?
一字一字的把莫边城逼到角落里。
我不关心你么?莫老太爷犀利起来,你说你有心爱之人,我当时就说可以叫她来见见,是你自己一味推阻!不然哪会有今日之事?
好!我现在就把他叫来见你。莫存尚挥起手臂一指,边城——
够了!莫边城大吼,一身冷汗。你的事,我怎么做得了主……我没有那种自信,也没有那种勇气……都不要逼我……
我的事……莫存尚的眼光一寸寸冰冻起来,原来一直是我在逼你吗?是我自以为是吗?你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他从不曾在莫边城面前这样凌厉过,结果是莫边城更加被逼进了死胡同。虽然原本他那样积极的申辩只是为了堵前者的嘴。
我不是这样想的又能怎么样?你能抛弃你的身份和责任吗?我们都长大了,不一样了!
我能!莫存尚发起狠来,尤其是在发过誓之后,只要他说一声愿意我就随时准备着给他我的全世界!
——可是我不能。莫边城的声音又在抖。
我放不下,逃不开。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是对我自己失望。你没有任何过错。
说着说着,泫然欲泣。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莫老太爷不满了。你在说什么——放弃?生在这个家,就必须尽这份责,青帮上上下下数千口人,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既不能选择出身,就不要谈什么放弃!
莫存尚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这件事,由不得你说不要!现在,给我一个表态!
莫存尚慢慢的抬起头,眼里一片封锁了的空茫。好吧。我答应。
我娶她。
然而两年之后,他死了。
第三十五章
“先生。”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斜挎着盛满报纸的布兜,略微带点卑微的笑意盈盈站在一边。
“坐船不买份报纸看吗?打发时间。”
莫边城直直的看了她半晌,眼睛里的焦距渐渐集中起来。转回头看了看江中翻滚的白浪,侧过头说了一句:“好。给我一份东南时报。”
汽笛尖锐的鸣叫起来。莫边城活动了一下久站而僵硬的躯体,转身走上停靠一边的客轮,狭窄的舢板吱吱呀呀的随着脚步响着。
他靠在甲板的护栏上翻了翻手里的报纸,江风把纸张噼噼剥剥的吹皱起来,他又烦躁的合上了。印有“东南时报”的扉页被折叠在朝里那面。
这船现在应该行到哪儿了?该到四川了吧。他拢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逆流而上,反正是离东南越来越远。
汽笛一声笨重的长鸣,船身微微颤动,准备开拔启航。
这是在这一年夏日将尽的时候。莫边城独自乘船在长江上逆流而上,刚刚驶进四川省。
船舱里是照例的吵闹——但凡是一群人封闭的聚集起来的场所,必然是喧闹和浮乐不堪的。莫边城在舱旁的楼梯口跟大利——一个与他相熟的船员撞了个正着,后者正笑骂着从船舱里被赶出来——于是便停不住笑地跟莫边城打起招呼:“刚才上来个人,只有你那房间还有位子,就安排进去了——”挤眉弄眼的凑过头来吃吃地笑:“是个年轻女人,长相不错哦~”
一贯的狷介,弄得他哭笑不得。
新室友果然是个长相不错的年轻女子。莫边城打开门的时候她正弯腰整理行李,背对着舱门,.腰弯的很低,腰背的肌肤在黑衣包裹中露出一线,腿却是笔直的。发觉莫边城进门的同时她敏捷的直起腰,缓缓侧过身来淡淡打了个招呼:“Hi.”。
声音沙哑低沉,非常熨贴。
莫边城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也回过去一声“Hi”。
这是个有些内容的姑娘,莫边城忍不住想。你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她很酷,尽管衣着打扮非常简单。最难得的是个性的同时透露出一股沉稳。她的态度和她身上的肌肉,在她动作的时候控制得那么好。
她再次弯下腰。这个时候船舱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呼叫:“蓝!蓝——你出来!”
然后就是整个甲板的喧闹。莫边城凑到窗前,发现是一个年轻男人趁船身还没完全离开码头硬是跳了上来,正扳着栏杆往甲板上翻。然后就是身后的蹬蹬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自己的新室友已经消失在门边。心里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再转回头,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甲板上,正分开人群向喧闹的中心挤过去。
“你闹够了没?”那女子抱起双臂,微微低下头。
“蓝——仙蓝——你为什么瞒着我跑掉?我在家里等了你这么久——”那男子的双脚终于安稳的落在船板上,他向面前的人伸出双手,却不敢上前。
“我不是给你留了纸条了吗?”抬起头,剑眉星目,很有一种压迫感。
“我,我没看见——”男人在她的盯视下似乎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可你为什么要走?我只是说我喜欢你,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至于要躲到这么远吧?”
“程大少爷,”蓝的表情很无力,“我什么时候是在躲你来着?我走亲戚而已!”
程姓男子显然没听进去:“你一定还是介意我以前是个——可是我喜欢你是真的,不是开玩笑,我现在甚至能够想着你勃起——”
甲板上爆出好大一声“哇噢”,嗡嗡声经久不决。蓝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一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挥了挥:“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丢得起人我丢不起。这笔账咱们以后慢慢算——现在,你就没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程姓男子的脸色立刻变绿了。
“我,我想起来了,我晕船——”周围立刻一阵哄笑,河轮也晕,说着玩儿的吧——可就跟说着玩儿一样,那男子说话间就趴在了栏杆上作势要吐。
蓝亲切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
接着是一声变了调的凄厉的惊呼。
推人下水的凶手拍了拍双手从从容容的转过身来,对众人扯了扯嘴角:“没事儿,他自己会游到码头去。”
当天大利对莫边城的这位新室友的评价就是:“狠!这娘们真够狠!”
莫边城只是平平的笑了一下,送走他后关上房门,趁房里无人展开了新买的东南时报。广告版右下角的售房启示,按某种比例把页面两折,隐去中间部分后折痕的上下两行隔列按纵排取字,看完之后随手把报纸揉皱扔掉。
老四在找你,小心。
第三十六章
宫仙蓝着装姿态很酷。宫仙蓝上船时背着吉他。宫仙蓝的后腰背上有刺青。
是的,现在这个叫宫仙蓝的女人是江轮这个小小社区里的,新兴的八卦中心。大利已经在莫边城耳边聒噪了无数遍,要求莫边城在以后的几天里提供第一手相关资料。相应的,莫边城毫不费力的了解到了许多他这位新室友的情况,在他们正式认识之前。
这次他对这样的近乎狷介的窥探表示了极度的反感。原本这样的八卦和好奇对乘船的人来说,只算是枯燥生活的调剂,没什么大不了。他在这船上呆得最久,看着一拨一拨的乘客们来来往往的聚集和离开,也早就很清楚大利他们几个爱闹爱叫的性子。可是这次他觉得这折辱了她。虽然他和那女子只有惊鸿一瞥的交情。
不过这个女子并不完全符合他们任何一方的猜测。比如她并不是冷酷和沉默寡言的,相反似乎很健谈。
“我叫宫仙蓝。”
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她靠坐床头,把两条长腿舒适的交叠在床塌上,拉伸了一下双手筋骨。
“宫殿的宫,神仙的仙,蓝色的蓝。”
他们的房间在二层,只有下铺的两个床位。光线比起底层舱是很好的。莫边城抬头看了看她,笑了笑只接口说,
“不太常见。”
所幸她并不是要和他作对等交换,她只是继续说。
“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可不要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它,什么缥缈啊,小资啊,美感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妈妈是湖南人,你知道她们总是把nan读成lan,所以这个‘蓝’字,其实是‘男’的谐音。所以‘仙蓝’其实是‘先男’——是的,大家听到这里都会笑,幸好不是什么招弟——完全与字面意思无关,非常……本土化。”
她呵呵笑起来,把背陷到舱壁里去。
“不过我仍然是有了一个妹妹,而不是弟弟。”
“附带一提,她的名字叫宫金玉。”
莫边城又一次张开了嘴巴。
宫仙蓝做了个“就知道你要这样”的手式。很普遍的姿势,但是在她的肢体语言里,尽管这时她很放松,被诠释为了带有些许力度的简捷,因而显得很潇洒。
“所以你看,我***品位很俗,但是俗得很有水准。”
“这是为什么我总向别人解释我的名字。她的品位应该被欣赏。”
她笑得很得意。侧着头,肩膀舒展,嘴唇咧开露出满口的白牙齿。
做出这类姿势的时候她像个随便的小孩儿,然而举手投足间架势十足。很好看,但不是一般女生那种软绵绵的好看,相反是舒朗的,带着韧性十足的筋骨。
这种酷和潇洒里搅拌着从容不迫的爽朗。
并且她显然非常年轻。
于是莫边城又眯起了他的眼睛。
“我叫莫边城。”
他伸出了他的手。
宫仙蓝讶异了一下,笑着把手伸出来。
“听起来就像是湘西。”
——事实上,莫边城确实有过去一趟湘西的念头,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在出来的时候他放弃了这个愿望,因为他曾经跟青帮的人提起过它。脱逃在外,自然要避开这些很可能已经布防的地方。
事情的起因是四叔被发现私自跟东南亚的毒品商有往来,被靳倾勒令停职反省。那时莫边城在莫老太爷安排的分支机构里呆了还不到一个月。他苦笑,要么安抚,要么斩除,靳倾这样不清不楚的处理,算是怎么回事?当然,以四叔的性格和现在的实力,并不会对靳倾构成什么实质上的威胁,但是向靳倾指出这一点的自己,却难保不会被纠出来,殃及。
所以他逃走了。不过是自己的就躲不掉,现在四叔终于还是开始对自己采取行动。
所以又幸好,在这之前他至少给了自己一段时间的逍遥。
沿长江逆流而上,沿途观赏风光,确实是一件逍遥的事情。虽然江水已经混浊的像老人的眼睛,沿路的景观又败落的像婴儿的毛发。然而这是一片灵秀之地,有清凉的江风和两岸扑面的绿色,他就感觉很满意。
另一件逍遥的事情是长期在这艘江轮上停驻。这一开始其实可能是源于他心里一些阴暗和暧昧的习惯——陌生的乘客们彼此之间都是短期的关系,所以船上的气氛喧嚣而热闹,这高昂的气氛常常使他心情好。而他就可以沉默的笑着,站在如浮云一般聚了又散的人群旁边,暗地里观察他们,剖析他们,有时候批评他们。
后来大利他们几个年轻船员却硬是把他拉进其中,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室友换过很多次,运气好的话就会遇到有趣的人。印象最深的是个和尚,随身带着CD机和笔记本电脑,却在房间里整晚整晚的诵经。这让他想到迷迷糊糊的想到老祖母,结果莫边城那几天晚上睡得最好,一个梦境都没有。有一个是有些灵异的女学生,在床上铺了黑色绒布给他用塔罗牌算命。他记得最后一张牌掀开后是一个吊人,边上写着“VICTIM”。可是结束之后那女孩子看着表又沮丧的大叫起来,说弄错了时间,整个占卜都不对了。上一个室友是主动要求换过来的,个子瘦小的老头,带着圣经和十字架,神态亲切的向他讲述四个属灵原则,要向他传福音。他忍着头痛说谢谢了,可是我不信上帝。那个老头儿严肃地回答,小伙子,不是你选择上帝,而是上帝选择你。
他最后忍无可忍的抓住大利问:我看起来就这么有宗教潜力吗?
大利二话没说,转身亮起嗓子大吼:张姐——城哥找你有事!
张姐是船上的厨娘,一个还算年轻的寡妇,对莫边城颇有些意思。
结果他落荒而逃。
其实他真的很喜欢像小孩一样性情奔放热烈的大利,有时候他想如果他能有那样简单而明朗的性格,该多好啊。
我们把话题转回来。这一次的室友总算是世俗化的了,莫边城在心里松了口气。
第三十七章
宫仙蓝上船后的第一天夜里,所有旅客都被船身剧烈的震动惊醒。大家衣冠不整的跑到甲板上,船长打开了巨大的白炽灯,告知是不小心触上了礁石,船底撞出了一个小裂口,当然已经修缮完好,并继续开航。
但是部分船客开始吵嚷着要在下一个码头下船,要船家退还他们多余的旅费。船家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船还是安全的很,已经吃进去的钱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吐出来呢。双方争执不下,甲板上乱糟糟的。结果是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个女孩子不小心掉下了甲板。
这可能是由于当时甲板上有些人已经开始推推搡搡的缘故,不过这并不重要。那个女孩子不会水,而且船在夜间总是会行得比较快。当时她的男朋友也在场,他们是一对结伴出游的大学生情人;他看见了,他会水,可是他扑过去看了看黑洞洞的江面,咽了口唾沫,没有往下跳。
就在这个时候宫仙蓝黑猫一般的身影从他的肩膀旁边掠过。在这之后他才喊出了第一嗓子:“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当时莫边城和宫仙蓝并不处在容易发现意外发生的位置,所以他对宫仙蓝拥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观察力与警戒性这一事实感到略微的惊讶。不过来不及他多想,宫仙蓝已经带着落水的女孩被众人用绳索拉回了甲板。
秋天的夜晚毕竟是有些冷意的。两个人都有点冻僵,嘴唇发白,滴着水的发丝和衣物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的身体线条来。
莫边城确信不只是自己的眼睛被吸引了。
事实上,使得他在惊鸿一瞥间就对宫仙蓝印象上佳的,正是她那一身漂亮的肌肉。当时她穿着略微紧身的黑色背心背对着莫边城,直腰转身之时只用腰力,逆光之下腰背部纠结着的精瘦肌理清晰的凸现出来。
就好像是现在,紧贴皮肤的衣料之下薄薄的肌肉群因寒冷而收缩,显现出很好的柔软度和形状。腰腹甚至看的到不太明显的六块肌,作为女孩子这是很难得的。这使得她对自己的身体拥有很好的控制力,从而在活动筋骨的时候显得很优雅。再配上她白皙的皮肤,瘦而修长的身材——只不过现在发白的嘴唇和淋着水的刘海让她看起来略微有点脆弱。
不过莫边城随即发现身边大多数男人们的沉默的眼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体从上往下四分之一处……她没穿胸衣。
春光啊。
无言。作为男性,同性恋和直人的差别全在这儿体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