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宫仙蓝浑然不觉。莫边城脱下身上披着的风衣递过去,她接过来直接裹到那个女孩的身上,把她往她男朋友那里一推,自己抱着肩膀瑟缩着往舱里走:“好了都该干吗干吗去吧,大半夜的,没热闹可看了!”
甲板上闹腾了一晚的人群这才散了。
回到房间,宫仙蓝换上一间宽松的白色线衫,然后开门放莫边城进来。
经过刚才那一折腾,反倒都不困了。莫边城坐在床边问正用大毛巾擦拭半长头发的宫仙蓝:
“你练过舞蹈,武术之类的东西?”
“没跟班学过,不过很感兴趣。怎么了?”
“……你的肌肉很漂亮。”
“哈,谢谢。”
“怎么,经常被人夸?”
“也不是,我这样的身材显不太出来,而且谁会注意一女孩子的肌肉啊。”她在毛巾和发丝纠缠里露出脸来,哈哈一笑,“只不过你一见面就在我身上打量,态度很明显。”
“——太敏锐了吧,刚才那女孩子的事也是。”
“你也一样啊,我也就运动神经还不错吧。”弯下腰,把换下的湿衣服窝成一团塞进一个袋子里,“其实也可以算是习惯成自然——我有点儿事故体质,不得不时刻小心着。”
“什么意思?”
“就是事儿精,走到哪哪容易出事——不过严格算来都不是我引起的。”后半句说得有点心虚。
莫边城的语调反射性的扬了八度:“你是说你上船后的这些事都是你招来的??”
“有可能,嘿嘿。所以你可能要倒霉了——我初中和高中的室友都莫名其妙的受过伤,比如从上铺摔下来之类,弄得我大学只敢住单间。”笑容变得揶揄起来,宫仙蓝扔下手边的东西站起身迎着莫边城狐疑的目光走过去,忽然伸手在他腰间重重一掐,惊得他跳了起来。
“所以幸好你的抗击打能力似乎很强,不怕折腾。你这种罩在衣服底下看不出来的肌肉,没有夸张的形状,其实才是最棒的。”
莫边城沉默着眯起眼睛。
宫仙蓝张开双手耸耸肩,转回床铺舒适地躺下。
“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你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打量你。”
第二天船停靠在一个小码头做修整,还是有一些人下了船。被宫仙蓝救起来的那一对来还昨天夜里借去的衣服,坚持说要好好谢谢她。宫仙蓝略一沉吟,头一点:“行,那就上岸吃点东西吧。”随手抓上莫边城,“衣服是他的,把他带上也行吧?”
莫边城怔了一下,刚要出声说不用,却看见那男孩子的眼睛在宫仙蓝和自己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宫仙蓝身上。那打量里分明有猥亵的成分。
其实那男孩子也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但那样一个眼神使得莫边城很难再对他有什么好感。
四个人上了岸,宫仙蓝随便指了一家街边的家常菜馆,被那男孩子拦住了:“这可不行,在这里谢你我们怎么过意的去。”说话间用手握住宫仙蓝的手臂阻止她往里走,手指不易觉察的摩擦着宫仙蓝裸露的皮肤。她盯着它们看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来:“我是为这位妹妹省钱。”
“关键是情谊,钱不是问题。你放心,今天这顿我请!”
“真的?”宫仙蓝不露痕迹的把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在空气中甩了甩,随即指着不远处一座貌似金碧辉煌的建筑说,估计那算是这个临江县城的门面工程了:“那就那儿吧。”
结果宫仙蓝真的是怎么贵怎么点。那一对倒是完全不心疼的样子,看得出来都家境殷实。虽然只有四个人,还是要了个包间。莫边城和宫仙蓝坐在一边,就跟看戏似的看着她眯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就着自己中性的气质和半长的头发摆出一幅有点散漫有点慵懒的样子。眼光在对面两个人中间流转游移,就是不正眼看那个男孩子一次,硬是把他撩拨得两眼发直。莫边城再次在心里刷新对宫仙蓝的看法——要不是他对她已经有所认知,恐怕也很难判断得出她其实是在隐忍着怒气,那表情是即将发作的征兆。
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过了一会,宫仙蓝倒跟那个女孩聊得投机起来。那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带着一种并不做作的娇憨之态,看得出家境很好,阅历不深,也不是很有头脑——难得的就是那股天真。宫仙蓝很有耐性的听着她用软软的鼻音断断续续的说话,笑容渐渐温柔了些,身子也渐渐坐得直了。忽然猛地转过头来,“你踢我干吗?”
莫边城神态自若的陪她演戏:“我没踢你,不小心碰上的吧。”
他们想放过一马的人倒是自动跳了出来:“哦,大概是我碰到的,不好意思——你们别光忙着自己说话,也吃点东西啊。”
然后给自己的女朋友和宫仙蓝碗里夹菜。看着宫仙蓝的时候那个眼波流转啊……
“亲爱的,你真好。”女孩子先乐了,咬着下嘴唇拉了他的胳膊一下,眼睛里满满的是没有蒙尘的天真和信赖。
宫仙蓝托了腮,看着对面的爱情鸟们,眼皮轻轻的眨了眨。
提了口气,笑笑地说:“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甜蜜为好吧?”女孩子脸红了,忙把手放开。宫仙蓝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还有两个月零三天就六年了。”女孩子又咬起了下嘴唇,“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小时候就喜欢他了,他也喜欢我。”
“我们的爸爸妈妈也希望我们在一起呢。所以,我们是要结婚的。”
男孩子闻言也深情款款的转向女孩子虔诚的脸,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敷衍。
宫仙蓝垂下了眼帘。会结婚恐怕倒是真的,看这架势差不离是高干子弟——的政治联姻吧。可这女孩子怎么就生得那么单纯——所以这男孩子才答应把她娶回家,贡起来吧。
“……昨天晚上他说他看到我掉下去的时候差点就要跟着去死呢,幸好仙蓝姐姐你比他快了一步。”
不想再听下去了。宫仙蓝托腮的手爬向上捋了捋头发,忽然指着她的衣襟说:“哎呀,滴到酱汁了。”
“啊——”女孩子大叫着跳起来,“今年的PRADA新款呢——我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莫边城紧跟着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也要去方便一下。”
他们走后宫仙蓝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过去反锁了门,慢慢的转过身,后背倚靠在门上,眼光向男孩子那里滴过去。
男孩子笑了。
宫仙蓝慢慢的走到他身边,在女孩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一只手爬上了她精瘦的腰。正蠢蠢欲动,宫仙蓝慢慢的张口了:
“你女朋友很不错啊。”
“黄毛丫头一个,我喜欢你这样成熟有味道的。”
“你不是要跟她结婚?”
“那是我爸我妈和她爸她妈的意思。再说了,现在谁还把婚姻当回事啊……”
他显然是个情场老手了,身体很有技巧又不显得太过急色的贴上来。
“昨天晚上我可梦见你了……湿淋淋的,那么漂亮的胸型……真是尤物……”
宫仙蓝厌恶的转了转身,但还是滴水不漏的应付着:“你想怎么样?419?——我的价钱可不便宜。”
男孩子吃了个钉子,倒也不着急,手轻轻往下移了一点,试图深入她的衣服里面:“你那块刺青,是在这里吗?”
宫仙蓝“啪”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并不重。
“手拿开。话说好之前你先给我安分着点。”
男孩子反倒笑了,“果然是身上有刺青的,有个性!我喜欢你,当我女朋友如何?”
“她呢?”
“她是挂名的,你才是真正的……”
宫仙蓝开始把桌子上的碗碟往远处摆。
“你要……干吗?”
“收拾块地方出来好做事。”
“‘做事’……”男孩子咧开嘴笑了,“我帮你。”
宫仙蓝低眉顺目,只伸出左手又狠又准地抓住男孩子的领口一把掼在桌面上,扔到自己的视线之内。男孩子杀猪一般的嚎叫起来。双手开始胡乱的舞动。
“放心,没见血。”
站起来一转身把男孩子提起来按在墙上,踢开板凳的那条腿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一膝盖撞进他的胯下,并且停在那里。
于是他连分不出音节的闷哼都咽进了肚子里。双手死力地想那膝盖挪开,宫仙蓝稍微使力捻了捻,他的一切挣扎就停止了。
“——我当怎么回事呢,怎么,见我不穿胸衣身上又有刺青就当我好轻薄是吧?人人都像你女朋友一样好欺负?我可说了我的价钱不便宜。”
男孩子蠕动着嘴唇,发不出声音。
“本来我还想看在你女朋友的面子上算了——可你不会察言观色还自己找抽,就怪不得我了。”
他的手改而匍匐过来抓住紧紧呃在喉间的她的手,艰难的哀求:“求……”
微微再加上一点力。
男孩子彻底不出声了。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几秒钟,宫仙蓝松开手,那具几乎完全僵掉了的身体滑到地上,双手按在胯间轻微的抽搐。
“这是小小的警告。别-再-来-招-惹-我,最好也别让我再看见你有什么不老实的地方——对你女朋友好一点,或者干脆离开她。”
她走到桌边用餐巾擦了擦手,转身靠在桌沿站定,两手大拇指挂在裤子口袋里。
男孩子慢慢的爬起来,脸涨成紫色,颤颤巍巍往外走。
“别慌——把钱留下。”
抖着手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扔在地上。
宫仙蓝还不放过他,再次出声:“说起来,你不是想要我做女朋友吗?倒是只有一个条件。”
走不得留不得,男孩子看了宫仙蓝一眼,眼里满是畏惧。
宫仙蓝深黑色的瞳孔里满是冷冰冰的鄙视。
“昨天晚上你女朋友掉下甲板的时候——你也跟着跳下去。”
后来莫边城问宫仙蓝,你是怎么解决的?
宫仙蓝当时正昏昏欲睡,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回答:叫他离我远点不然我就踢爆他的老二。
莫边城做惊愕状,她身上那股清新和健朗的气质显示出她并没有经历过男人,但是这种用语不是哪个洁身自好的人都说的出口的吧?
宫仙蓝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有什么的呀。我中学可是读了六年女校,你以为女校里出来的会是他们宣称的高贵淑女?——那可比一般学校疯狂多了。
说完,沉沉睡去。
总之那天最后是他们三个人开开心心地把这顿饭吃完,宫仙蓝告诉那个女孩子她男友有事先回船上去了。回去的路上宫仙蓝笑着把手揽上女孩子的肩,:“过两天就要到岐山了,那里有我一好朋友,跟你的性格特别像,到时候让你们俩见见面吧?”
两颗脑袋离的很近,肩膀也一样,显得很温暖。虽然笑容的意义各自不同,两个女孩子还是一起说着笑着走回家去。
当时莫边城在一边走着看着,也微微笑起来。
路过报亭的时候买了当天的东南时报,随手翻了翻,无意中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大大的黑白照片,镶着黑色边框。
朱荣麒,于前日凌晨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享年62岁。
他掩上报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似的,轻轻“哈”了一声。
他和比他年长近20岁的缠绵病榻的莫老太爷,一生宿怨未解,居然是他先死去。
结果像是有什么宿命在其中牵引一样,仅两天后,莫老太爷死于心力衰竭。几乎算是含笑而死了。
短短几天之内新旧接替,河山翻覆。
那天的东南时报用了首页的一半篇幅来放靳倾的半身相片。他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大街小巷,各处。
充斥在莫边城毫无准备的眼里,显得那么突兀。
第三十八章
江轮行至岐山是在莫老太爷忌日的隔天。在那里长江的支流与干流会合,因而是著名的风景名胜与交通要冲。按照先前承诺的,宫仙蓝带着那个叫佟菲的女孩子上了岸,下船之前她回头看着蜷曲在床上的莫边城,微微皱了皱眉头。
走了一段路想起有东西没拿,回头去找,结果发现莫边城连蜷曲的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下。她忍不住叹气了。
“岐山风景很好,心情不好的话,不妨出去散散心。”
莫边城扶着床坐起来,仰面笑了笑:“我没事,只不过不想动。你玩的开心些啊。”
宫仙蓝盯住他苍白的脸,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收起了眼帘。
“你跟我们一起吧,我有高中同学在这里,很方便。”
“不用了,我没事,真的。”
宫仙蓝索性上前拉着他站起来,莫边城尽量不失礼貌地伸开双臂推拒:“你不用管我,我不想出去……”他很不习惯宫仙蓝的这种热心与强势,甚至相当想不通;脚下忽然一绊,随着宫仙蓝的施力方向踉踉跄跄的两步跨出了舱门,明亮的阳光猛然刺在皮肤上,一瞬间那刺痛使得他全身的细胞都想反射性的蜷缩起来——被冒犯了,是的,宫仙蓝的这种热心对一个陌生人而言正是一种冒犯;这种被冒犯的感觉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无名怒火在心里升腾起来。那怒火可能是因为铺天盖地的报纸,又也许只是由于过于耀眼的阳光,当然他早就确实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已经不再像自己一向掌控的那样稳定——他有些暴怒地一把甩开了宫仙蓝的手,吼了一句:“你管我做什么?我的事我自己会决定!”
“是啊,自己会决定,人人都那么说。”宫仙蓝脸上浮现出犀利的讥诮,“你真以为只要说些自己的事自己决定的废话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自己弄得一团糟,就是会拖累别人!哪怕是我这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我最看不惯男人女人照顾不好自己,平白无故要人担心,真有成年人的觉悟就把自己照顾得好一点,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莫边城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半晌,宫仙蓝终于也觉察了尴尬似的皱起脸来。
“好啦,算我多管闲事……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根本就是照顾别人照顾惯了。”
“对不起。来不来随你吧。”
回身蹬下楼梯。
莫边城转头看进幽暗的舱房里去,又回过头打量宫仙蓝阳光下挺直的背影。
被冒犯了。可是,说不定自己一直是希望有人来冒犯的吧……?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宫仙蓝的高中同学是蹦蹦跳跳着飞奔而来的,跑到跟前一个熊抱扑上来,宫仙蓝顺手接住了,无奈而又宠腻的笑起来,“大小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高贵的迟到毛病?”
正如她之前所说,这个叫韦嘉的女孩子与佟菲的长相、打扮很有些相似,都是可爱乖巧,粉嫩粉嫩的天真着的女孩子气,身高也差不多。两个人被介绍认识时,扑闪着眼睛抿着嘴唇互相看,然后一起笑起来,简直像一对芭比娃娃。不过那双眼睛往莫边城这里一扫,他就知道韦嘉比佟菲要成熟的多。和宫仙蓝一样,眸子里是下得了决断的样子。
莫边城只是回给她一个笑容。年轻的女孩子啊,确实不是他了解的区域。
码头的另一边,佟菲那被冷落了的男朋友也转过了头。伸出手,指间夹着几张崭新的纸币:
“就是那个高个的女的,你们看清了吗?”
不过这些钱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派上用场。那是在莫边城一行人下山的时候,他们走在前后无人的林荫小道上,发现了自树林深处慢慢接近的不怀好意的眼光。
莫边城看着他们,眸色深沉下来。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韦嘉若无其事地开始伸臂踢腿舒展身体:“说起来,好久没锻炼身体了~”
宫仙蓝不赞成地皱皱眉头:“这位姐姐,你已经不是在能撩起裙子飞腿就踢的年纪了。”
“总可以缅怀一下的嘛。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怕过谁?” 自 由3自6在
可是那群人在几乎要追及他们的时候,停下了。
在后面的路途中,那些人被发现抄小路赶在了前面,站在路旁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们的脸。擦肩而过的时候,莫边城与领头者深深地对望了一眼。
并不相识。
“黑七拿来的照片上,确实是这个人吗?”为首那人在他们远去之后,面色深重的转过脸来。
岐山确实有如画的山水,韦嘉带他们去眉黛峰,仙鸣涧,七公祠,不过给莫边城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香雪湖边蹲着的佟菲面上浮现的波光潋滟。幻动的光影在纯真的笑容上荡呀荡的,让莫边城在当时的某一刻,忽然产生了这年轻的孩子是自己女儿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