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晔————石眼

第5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后天就是茗出发的时候了。
“碧落，你说，西土真的有父皇说的那么富庶吗？”茗一脸天真地问我。“……应该吧。”要是真的富庶也不用受符国牵制这么多年。“真的？”茗把脸凑过来，撅起嘴，“你犹豫了，你一定说谎。”“那你说，一个从没去过西土的人十分肯定地回答你说很富庶，你就会信了？”“这个……”茗找不出话对上，只好悻悻地坐回去。

看着茗纯净的脸，真是不希望她在那里受苦。西土虽不是小国，但风土人情毕竟有异。气候干燥缺水，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怎能习惯。何况作为交换条件，待遇自然比和平联姻差些。如果战事有什么差池，西土想要反悔，那茗……

我解下腰间的那把匕首，递给茗，“茗，这把匕首很锋利，又小巧不容易被人发现，带去防身吧。”反正这么多天它从我手上转到睿手上再转到翔和泷手上，谁都查不出什么名堂，倒是飞出去救了睿半条命。接下来让它保护茗的安全吧，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个了。茗接过，眼神里闪过忧伤。紧紧地握住，抬头认真地问：“碧落，你回答我，这是你的吗？”“什么？为什么这么问？”有什么关系吗？

“回答我。”茗少有的坚持。
应该说实话吗？可看到茗眼里的期待，又不知怎么办好。
“我会不安心。”茗低头，落寞地抚着匕首上的花纹。
“……恩。”
虽然不知道茗为什么如此执着，但我还是答应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让她安心地去吧，也许之后再也见不到了。茗走之后，睿又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皱眉地看我。
睿走之后，泷也来了。同样的沉默，走之前拍了拍我的肩，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我也不知道摆了什么表情给他看，只觉得纳闷，虽然很同情茗，但怎么原来我和茗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想起这几天易商柳印福全锦圆绣方乃至厨房的大婶一见我就一副惋惜的表情，我想我确实应该在脖子上挂个牌子，上书“清白”二字。

已经二更，天亮就要送茗走了。而西土的援兵也会同时出发。叶，你要小心，我已经无法再保护你了。
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并不全是高手。
这么晚了还敢夜闯武天将军府，刺客？
随便地披了一件晨衣，移到门边。
“碧落？”小声而熟悉。开门，五个黑衣人，两个在前。
“真的是你？”不免惊讶出声。
泷笑笑，做个掩口的手势，拉出躲在身后的人。
“……茗？”“你们怎么到这里来，明天不是要……”我看着一旁不知所措的茗，惊奇得不止一点点。“还不知道？”泷推着茗从我身边走进房里，看了看庭院，关好门。靠在墙边，双手抱胸，淡淡地看着我，“快整理一下带她走吧。”

“带茗走？为什么？我……”这可不是开玩笑，虽然并不想西土的援军赶来，但阻止也不是这办法吧？茗绞着手指，头低得越发低了。
泷也转头看着茗：“茗不会后悔的，你放心。”……我明白了。但我还是不能。茗是公主，明天就要出嫁，况且茗不是我愿意共度一生的人，这么做只会害了她。的
“泷，你考虑过后果吗？”
泷没说话，不容质疑地看着我，慢慢开口：“我和茗所有的顶尖武侍在外面等，详尽的路线图，沿路的保护，足够的银两，还差什么？”
“全国的高手，不测的天灾人祸，路线的泄露，城中的严密监视，风餐露宿有钱什么用？”“你不相信那些人，也应该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赌的不仅是你的能力还有不止两条命！”
泷没有迟疑：“这些我都想过，可为了你们两人的将来，再危险也值得一试！”“我拒绝。无论如何，这不会有好结果。你愿意看着茗就这样过上逃亡的日子，没有权势没有地位甚至没有温饱还要受生命威胁？”如果我会妥协，那现在应该和我在一起的就是我的母亲，而不是我孤单一人。持续的争执。泷越来越生气地握紧拳头，忿忿低声说：“我为了这事想了不知多少个夜晚，你说的我全知道。要是茗不来求我，我还不管了呢。你倒好──”

“不用再说了，现在已经不早，你们快回去吧，如果被发现就糟了。”快没时间了。“是啊，不早了，如果你再不带茗走我们全都会被发现！”泷吼回来，不敢大声的压抑让声音颤抖。

刚要开口拒绝，就听见茗说：“泷，我们坐下来慢漫谈吧。”“这种事怎么可以……”泷激动地反驳，然后声音小下去。
软软地倒下。“你……”我只说了一个字。
因为茗的眼泪直直地流下来，无声无息。
“十岁之后我就没在人前掉眼泪了，怕父皇和皇兄皇弟担心。你是唯一的一个，还两次。”茗的脸上却有笑意，“我会叫醒泷的，不用担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她走近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倒水，递了一杯到我面前，“以茶代酒，权当饯别。”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我还能说什么，只好拿起剩下的那杯茶喝下。

“茗，我真的不能……”突觉意识开始游离，我努力保持清醒地睁开眼睛。
还是要这样吗，茗，为什么？
朦胧中似乎看到茗开口。“对不起。”
戏剧性的一个早晨。所有侍从丫头都跪在地上发抖，皇上和一干太监护卫阴沉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刚醒过来的我瞧。睿和翔都来了，泷……大概还在自己的房里昏睡吧，如果只过去一天的话，茗应该不会为难他。转过头看着同样跪着却异常镇静的茗，我只能在心里轻叹，希望我的牺牲有价值。我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因为虽然只着单衣，但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因此我知道茗并不想害我，她只是不想嫁到西土而已。在倒地的前一刻我还在想要是茗除了下毒还会易容的话，即使她势单力薄，只要把我迷昏在京城的客栈里一天我就脱不掉关系了。可现在，我又不懂为什么。茗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子，她会下决心做一件事一定有她的理由。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那如果只是想要被人发现而不用嫁去西土有什么意义？对了，茗好象对我……是想要用皇家的势力来逼迫我娶她吗？茗又不是这种人。她是善良的，虽然有些任性。所以在最后一晚才下定决心？何况又是嫁去那么偏远的国家。

茗的幸福就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是应该揭穿还是隐瞒？虽然揭穿不会有人信，隐瞒也不会给茗想要得到的东西。“怎么，一大早就你侬我侬情深意重了？”翔一如往常的轻蔑口吻打断我的思绪。我抬起头，挑起的眉和得意的挑衅意味让我不快。可那布满血丝的眼睛……茗毕竟是他最疼的同胞妹妹吧，他确实应该如此恨我。睿只是淡定地看着我和茗，担心，怜悯和责备。皇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出乎意料地平静而沉重。而我完全没有要向他请罪的意思，始终沉默地坐在床上，甚至没有从被窝里出来。要怎样怎样吧，反正也不是我能改变的。

谁都没说话，然后皇上突然举起手边的香炉向着茗砸去。
“砰！”炉盖在地上打着圈，四处纷扬的灰。
始终不忍，重重地扔到茗身边。
愤然甩袖，带着所有人迈出门槛，留下警告的眼神。
是啊，茗摆明了是让他们来揭发的，皇上不是笨人，在得到消息时就知道了吧。瞟了一眼不可思议瞪着我又无可奈何离去的翔，心里莫名的轻松。睿也松开眉头，冲着我们微笑。的
就这样吧，逃不掉还能怎样。
茗站起来，示意所有下人出去。
门被带上，她走到我身边，淡淡地笑着：“没有什么要问吗？”“如果你愿意回答。”我也平和地笑。
“自然。”她坐下来，丝毫没有慌张。
“我们……我有没有对你……”这是最重要的，相信茗能理解。她摇摇头：“没有。”“恩。”我放下心，这很好。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茗开口，“没有其他想问的？”“有。”我也摇头，“不过我想我自己能解答。”
“是吗？”茗点头，“那你说说看，我来补漏掉的地方。”
“呵，你只是选了一个轰动会有生命危险的方式来追求你的幸福。”多简单。茗笑笑，转过头看着地面：“也许是吧。不过我不后悔。”的“还有什么吗？”茗接着说。
我但笑不语。反正大家都已经放开，还有什么值得推究。
“你还记得那天救我吗？”她从腰间取出那把匕首，温和地看着，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缓缓地说，“你还说，如果你再次救下我还送我这把匕首，那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我疑惑地把视线从被褥移到茗身上。前半句我能理解，后半句是怎么回事？茗没有看到我的神情，继续说着：“第一次溜出宫就遇上危险，多亏你赶跑了那群流氓。”

恩，可好象当时你说不是第一次出宫啊？
“虽然你斗笠上的黑纱遮住了你的脸，但我还是念念无法忘怀。说来还真是可笑，为了再见你一面，我找遍所有的客栈，还竟然敢一个人闯进附近的林子里，即使不知道你会不会出现……”我震了一下，靠在床头说不出话。

是吗……那么我……才是可笑。
“然后你真的出现解救了被野狗围困的我，用的就是这把匕首呢。”茗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满足，“虽然仍是黑纱蒙面，走时也没有留下姓名，但有你那句话就够了。”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把手中的匕首紧紧地贴在胸口，“在接着的时间里，我抓住一切机会出宫，但都等不到你。就在不抱希望时，我看到了这把匕首，就在比武大会的时候。你知道吗，我高兴得一晚没睡着呢。”“那么那天，你是故意的？”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我会遇到她，会救下她，会再次结识。“是的。”茗回答得完全没有内疚，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就像昨晚一样。这么多天来的相处，我知道你并不在意荣华富贵，也不会为了地位而向父皇提出这门婚事，何况那时你还没有给我这把匕首。即使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仍然相信那是为了我的名誉。”所以你才那么主动积极地接近我？这把匕首……是啊，那天她不在。“我知道了那门婚事后，更加想要在你身边，即使只有几天。但我是公主，符国唯一可以向别国请兵的筹码。然后……”茗摊开手掌，“你给了我这个。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能兑现那个诺言呢？我已经不能等了，没有时间了。我想了好久，即使是你在意民族大义，我要骗四皇弟也不能再管。逃不是办法，我要赌上自己在父皇眼中的十七年。”

民族大义吗，好理由。我该不该接受那认真的眼神。
“你一定不知道，第三次遇见你时的眼泪，并不是害怕呢。”茗的声音里是欣喜与坚定，“我真的不后悔。”我真的知道，你也真的无法后悔。
是那个刺客吧，又是一笔债。我还以为快要结束。如果是那样，是否应该用我的下半生来换？而茗，又是否能够完全忘记那两面之缘？赔上的，或许还有她的幸福。在她等待牺牲决绝抓紧以为终于追到的时候狠心扔下她吗？那么……希望，我也不会后悔。

我没有告诉茗真相，也庆幸茗并不了解那个刺客。
已经过去了，虽然没人给过好脸色，我们都没有受罚。符王找了与茗九分相象的表姐弦代她出嫁，以茗的名义。难得可以去当太子妃，红红火火地上路了。消息被封锁，皇上在这背后一定做了很多事，他确实是个好父亲。泷也早已醒来，忧伤却没有愤恨地对着茗不说一句话。茗自然不能再顶着公主的名号，成了她的表姐。而我与她的婚礼，也开始筹备，以公主的排场。的d1

睿从没有出乎意料的表情，有时也来我的府上坐坐，与我聊聊家常。茗还是常常来找我，只是少了之前的任性，有了待嫁公主的矜持。家仆知道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但都不问，对待茗也是必恭必敬。福全有时还和她开开玩笑，甚至直称她为夫人。

虽然有时会有小声的议论，但他们都是很和善的人，特别是福全。无论是对哪个女子，名分都是很重要的，作为公主更是自然。婚礼筹备总需要一段时间，何况战事紧张又刚刚摆了公主的婚宴，而这件事总会漏些口风。福全是个老管家了，知道该怎样化解尴尬。茗也会笑笑接受，然后幸福地看我。的

平平静静地在这里过一辈子，也许没有什么不好。

慕云阁也开始出手，最近有好几位大臣遭到袭击，保护不周的已经遇刺身亡。符王大怒，下旨趁令国援军未赶到之前派兵出战。此去凶险，刚拔虎须的我不幸中选，守护京城的职责暂时交接。而睿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他一手遮天，当的是主帅。

不过我仍然很高兴，不用直接与叶碰面了，能拖则拖吧。
临行，茗过来想帮我打点行装，福全温和而理解地看着我们，带着所有仆从让贤出门去了，剩下我们两人不好意思地笑。茗不太熟练却细心地整理着，嘱咐我要注意这注意那，关心的样子就像一个过门的妻子。温馨熟悉的感觉很像在御风谷的时候。可蓝也曾是这样温暖的气息，一边照顾我的起居一边还不忘数落我的不是。毓会经常和我在一起，不介入我的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填充着那时无边的空虚。希望他们能过得好，我现在只能在远方祝愿了。

其实我很幸运，所以我要珍惜。
出发的那天，所有人都来送行。城楼上密密麻麻的人看着城楼下整整齐齐的军队，挥手，道别。的3d
皇上根本不屑看我，只顾检阅着他的士兵。翔一脸的愤恨，瞪着我和睿，相信一定是想诅咒我们失败又不想符国受牵连的矛盾情绪。而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方。看到茗殷切地注视着我的方向，我知道她在告诉我要小心。我不在的时候，所有的闲言闲语都要你一个人承受，茗，自己要保重。鼓声响起，大军出发。转回头，对上睿轻描淡写的眼，还一个笑。

接下来还请多照顾了。如果只剩我们两人，是否会容易解决一些。

慕云阁的人其实不多，即使加上令国还没来的五万。而我和睿手中有十万兵力。但与武林对抗毕竟和率兵作战不一样。慕云阁久负盛名，那几千人，早已有以一敌十的武艺。我们并没有胜算。这几天我一直在睿的帐篷里和他讨论该如何进攻，参与的还有其他随行的将领，包括柳印和易商。的

我没有带兵作战的经验，符王正在气头上也不敢有异议。不过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睿不像我，他从小饱读兵书，我只要在旁边听着学着就行了。其他的将领也知道我本不是出生于将相之家，不会为难我，顾本分地给睿提建议。我不喜战争，也不在意到底谁赢谁输，反正叶又没在那里。想早些回去又怕被派去和叶对战，只好就这么耗着了。有时候睿会来我的帐篷，问问近况，一如在京城的时候。一直以来都刻意地回避，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就越感到应该要发生了。睿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总是云淡风轻地笑着看着，不给一丝压力。的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啊，我又怎能当不知情。
“很累吗？”睿放下手中的羊皮地图，松开眉头，“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继续低头研究自己手中同样深浅不一的曲线。“是吗。”睿笑，“有什么结果吗？”

我摇头：“虽然跟你学了几十天，但还是不行。”伸手指着那片树林的图案，接着说：“你们说这里并不茂密，又没有什么山脉起伏，无法掩藏大军，慕云阁就处在中间，要偷袭是不可能的。方圆几十里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要下毒也很难对它的中心造成影响。慕云阁附近就有独立的水源，想从源头下毒顺水而下也不成。”看向睿，他笑着点点头：“还有吗？”

“慕云阁虽是位于平地上，但周围太多树木遮蔽，只会是有利于他们，不利于大军作战。也不能用围困战，令军不久就会赶来。那我想除了这几招会不会有其他方法？”“那想出来了吗？”我很认真地说：“那么多树木，可不可以用火攻？”睿失笑：“慕云阁周围肯定有一圈空地，难不成你想熏死他们？”“不是的，”这我也知道，“起码可以烧出一块大些的空地，有利于大军作战啊。”睿欣赏地点点头，看向手中的地图，“我也想过的。可从外圈烧进去一条路吗？士兵太危险用火箭也是可以。可我们能想到他们也能，即使点起大火慕云阁的人也会尽力扑灭，要烧出平地时间可能不够。况且占地那么大。”他坐直身子，“分散了人力是没错，但我们的进攻路线一定是另外三面，就算是晚上树林也不够掩护，会不会也还太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