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晔————石眼

作者:石眼  录入:07-06

然后有一天,她看到我对着母妃默默地流泪,就走过来抱住我,对我说,“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叫我义母。”那天以后,我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不叫她莲,而叫她义母。她会很温暖地抱起我,有时讲故事,有时轻轻地哼着歌。我喜欢义母身上开朗明亮与世无争的味道,虽然她有时也会严厉地说教。习惯看着她对我笑得阳光,心里也会空明起来。开始缠着义母,和她在一起会莫名其妙地安心。然后有一天,我对母妃说,我找到了母亲的感觉,很喜欢。我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像义母,有时会和她耍嘴皮子,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义母看着我的眼神渐渐变得欣慰,我知道她当初来就是为了这个。

当有人来敲门的时候,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好。
十四岁时的一天晚上,义母服侍我钻进被窝,嬉笑吵闹之后对我说,想给我讲个故事。已经很久没讲了,于是我说好。义母坐到我的旁边,抚着我的头,眼神放得很远,慢慢地开口,告诉我她的真名叫莲月。我震了一下,看见她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不下妃子的倾城容貌。义母说,她是天山雪莲教的掌门,十五年前爱上了一个人。西域生长的她不拘礼数,主动地追求。可对方并没有喜欢上她,只好处处躲避义母的纠缠。
“看到他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孩子般的无助,心就软了。”义母淡淡地说着,眼中遗留的伤,“其实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也好。”
后来他的帮派出了事,与人展开了一场激战,义母前去助阵,受了重伤。而那天会偷进皇宫也是为了找一味药治疗久积的病根。
然后义母拔下发簪,取下上面的珍珠,递给我。我接过,疑惑地看着她。“打开。”果然找到一条缝隙,顺着纹路使力,珍珠便一分为二。义母拿起中间的那粒莲子,告诉我她当时会被侍卫发现是因为被人追杀,故意弄出声响引来侍卫脱身的。看着那颗细小异常的莲子,我问义母为什么它那么重要。

义母的眼里闪过无奈:“琰儿,你很聪明。就是为了它吧。”“这是本教的圣物,雪莲。”
“雪莲?”这么小呢,不像真的。
“它不是真的莲子。”回应我的疑问,义母笑笑,“这是本教创始师尊辞世后遗体在火中炼化出来的,那时服下就能增加五十年的内力。”
五十年?怪不得会有人不惜追杀至皇宫。听上去像舍利子呢。“他还规定每代掌门都至少要为它增添一项功用,而且必须是助人的一面。”义母崇敬赞赏地说。的
“增进内力,治内伤,解毒?”是啊,有这样的师尊真是教中之福。她点点头:“传到我手中时已经能在三个时辰内起死回生了。”起死回生?重新打量这小小的玩意,我在想一个死人突然一脚踹开棺材板大笑原来我还没死一定很吓人。猜到我在想什么,义母捏捏我的脸,温和地笑着:“琰儿又想到什么……”恩,怎么不说了?我抬头。

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怎么了?”我急急扶住她捂住胸口的手。
“不,没什么。”牵强的笑。
“是谁!”抓起枕头垫在义母背后,“是不是他们又来找你麻烦!你说!”不可原谅!“琰儿,你先听我……”她突然转开头捂住嘴。
一把拉回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竟然还敢到这里来!”“不是的……琰儿,”义母捂上我的手,冰冷,“先听我说完。”看到她指缝间流下的鲜红,眼圈不自主地发烫。我点点头。“这是那时积下的病根……”她笑着,“没有人来害我。本来以为这皇宫里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没想到……能救我的只有这雪莲,还有他守护的那个……”

你怎么舍得吃下雪莲!那人是谁,我来帮你得到!感觉到我的思绪,义母艰难地摸摸我的头,说:“那些都过去了……”“我有徒儿的,很听话。”她渐渐迷蒙的眼里有着欣慰,我看到义母嘴角的红线,“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即使是当初想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和最后决定离去,甚至为他受这重伤……”“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了。”

模糊地看着她笑得温馨。“第一次看到你就是那双落寞孤寂毫无牵挂的眼,怎么也放不下心……现在看到你能照顾自己了,我很高兴……”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不走。
“十五年,已经是极限了……”
“不!”我激动地喊出来,温热滚落我的面颊。
“嘘!”义母急忙抬手想捂住我的嘴,却又突然不住地咳血。我紧紧地抱住她,把头深埋进她的胸口,淹没一切。我快失去她了。“琰儿,答应义母一件事。”我听见耳边轻柔坚定的声音,点头。你对我已经太重要。所以不可以。“我还是不放心你,人世险恶,你又不愿习武……思前想后,义母决定把所有武功都……”“不!那你怎么办!”猛的直起身,惊恐地抓着她的手臂。

“琰儿,”她的眼神放得低沉,急促的呼吸,“义母是一教之主,为了照顾你已经把所有教务都推到了其他人身上……可总该把这雪莲交到下任掌门手上吧……”颤颤地把雪莲塞进我的手心,“你没武功,怎么进入武林找到我的徒儿?”

我说不出话,定定地看着她。那样你就要离开我了。不要。真的不要。我看到义母笑了,夜色里安详的光。然后她拭去我的眼泪,说:“就当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也是唯一一件。义母把所有内力都传给我了,还有脑海飞窜的武功招式。在我背后颈下的部位留下一大朵莲花的痕迹,她的手曾触及的地方。用全身的热度想要让那副渐渐冰冷的躯体温暖,大力地抱紧。义母的头发静静地与我的泪纠缠,清冷一如皎洁的月色。还是那件淡紫色的衣裙,还是那么熟悉的气息,还是无限接近。可是,再也抓不住了。再也不会有人给我讲故事了。

再也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胡言乱语了。
我永远失去她了。我已经失去她了。我还是失去她了。如果没有得到,是否就没有失去。
可那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要抓住,紧紧地抓住。
然后看着所有的失去。
义母走后,我的心烦乱异常,也就是那时候我触怒了父皇,开始流浪。人人都当我是因为失去了莲,因为我是如此需要一个母亲。
又有谁知道,这也是我等待许久的机会。
没有犹豫地踏上自己的路,我知道一定会遇见我要找的人。
我只是没想到,风主的出现。
以后的一切完全打乱了我的预想,我甚至只想呆在御风谷里不出来。在那里,我只主动接近过两个人,一是风主,一是师父。
师父是个很详和的人,他从来不骂我,不像义母板起脸来认真而严肃。但我知道就是这个人了,眼神,气息,笑容。那个名字,御风谷,风烬。
义母,我可不可以把对你的眷恋都倾注到你所爱的人身上。
然后得到像你对我一样深沉的爱。

我看到我又回到与叶分别时的那天。
我出剑,刺穿碧落的身体。
她对我笑。星星一样明亮忧郁却没有遗憾。
然后义母的声音传出来,对我说:
“琰儿,义母好心痛。”我回头,却找不到义母的脸,只有浓重又浓重的黑暗。
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我哭泣。我在她面前使出了天山雪莲教的武功,没有其他方法制胜。
这是唯一可能破解她剑招的方法。
因为她用的也是雪莲剑。碧落知道我的身份,只有一瞬的讶异。
最敬的师父与最爱的人。我知道我必胜。可我无法放弃取下她的性命,如同无法放弃保护叶的安全。
所以,义母,琰儿让你心痛了。
对不起。您唯一的徒儿碧云落星。
义母曾对我说,心里有事不要憋着,要说出来。想哭的时候就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见鬼去吧。我笑,义母那样我就永远长不大了。她就会敲我的头,说那有什么不好。她还说,一个人如果不哭了,那只有两种可能,坚强或者冷漠。而对于我,那太危险。然后义母紧紧地拥住我,告诉我其实她一直不确定当初留下来是对是错,因为我的压抑,她的直白。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爆发,害苦自己。我就会回拥住她,不会的琰儿不会的。而现在,我想我已经踏上了这个方向,只是不确定是哪条路。义母走后,我才开始明白叶对我的感情,他眼中的执着与炙烈。可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到呢?

当你用没有焦距的瞳孔望着我的方向,笑得疲累而安心。

“琰儿……要相信……”
似曾相识的一幕。怕牵动我的伤口,睿不敢过紧地抱住我。
听着他在耳边无声地哽咽,艰难地开口:“有胡渣了。”
干涩嘶哑。睿微微抬起头,湿润而晶莹:“你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吗?”
低沉的颤声,殷切担忧欣喜的目光。牵牵嘴角:“很痒。”很久了,我知道。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温度,呆呆地看着面前黑暗的迷蒙。
我又回来了吗。还是逃不掉啊。应该我来面对的一切。
睿昏过去了,靠在我的身边。还以为只是睡着,直到看到他愈见苍白的唇。突然想起扑倒他时他身上的血迹,惊慌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没有回应。想挣扎起身,却完全使不上力,只好用最大的声音喊门外的侍卫。
破碎嘶哑的声音根本无法引起注意,即使是离我最近的器物也无力够到,失措地看着睿已经泛青的脸色不知怎么办。突觉手心的潮湿,我已经在出冷汗。
然后我想起了手腕上戴的琉璃。
叶的回忆。而睿会离我而去。艰难而决绝地反手打开圈扣,取出琉璃,用最大的力气往床边扔下。清脆的破裂。终于传来脚步声。侍卫们拉不开睿紧纂住我的手,只好让他平躺在我的身边。随行的军医进来又出去,忙忙碌碌凝重而杂乱。一直一直牢牢地盯着睿的脸,不肯转开视线。

额,眼,鼻,唇。同样依旧的柔软发丝。母妃,父皇,义母,父亲,可蓝,毓,叶,
睿……想要抓住,却只能看着,看着,再看着。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你的,我的。希望的全部。而那些,是否真的是我们所希望。在那之前,你不可以有事。
你要在我的身边,直到告诉我答案。无论是什么。
其他人都出去了,只剩我们和两个留下照顾的侍童。军医对我说睿已经无碍,只是受伤之后没有及时治疗而一直照顾我,再加上劳累过度才会这样。我用眼神示意明白。你没事就好。已经开始发烧了,再不久就会好了吧。

然后我看到他皱眉,越来越紧。
开始做梦了。又是噩梦吗?我就在你身旁,可否保护你。
睿的神色告诉我他很害怕什么,他要抓住什么。
我可否帮你得到。“碧落……”僵住。是吗。是吗。听着他一遍遍地叫着这个名字,越来越激动。
“碧落……不要离开我……”
我笑。如果真的如此。我接受。
我太善于习惯了,习惯到措手不及。
把握还是放弃。义母,你还会不会回答我。

在战的所有人都受了伤,或轻或重。
而我,则是一种很微妙的状况。
与思寒对决时尽力地不让自己受伤,因为那一瞬的分神就是我最大的空隙。我也实现了这个坚持,直到最后的一刻。虽然思寒没有趁机要我的命,但被那么强大的力量击中我还能醒来,已经万幸。何况强行解穴造成的损伤,加上冰潭之毒的流窜,即使全身上下不留一丝真气。但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因为除了背部受击后的疼痛,完全没有内伤的迹象。甚至连以往不时的冰潭之毒越脉都不曾发生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思寒发的掌上凝集了巨大的寒气,与我体内强烈的火性内毒混合,反而都失去效果。

如此激烈的两种对立面交融,不知能不能完全抵消。
大军已经回到了京城,受到举国的欢迎。
连符王都亲自出城门迎接。
欢呼声震耳欲聋,所有百姓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沿着我们前进的道路挤成一条长龙。听着他们的称颂,我笑笑相应。的只要睿没事就好,其他的随它去吧。
只是,茗不知何时才能原谅我。

回到京城已经半个月了,茗却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她和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
符王来看,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听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茗的侍女说,她每天都能看到茗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等她走过去时就擦干痕迹,什么都不说。
符王很生气,瞪着我质问怎么回事。我就回答是我对不起茗,做了让她伤心的事。问起到底什么事,我回答我差点伤了她的一样东西,还骗了她。符王又问是什么东西,我只告诉他是茗很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说谎。真的是她很重要的东西。翔跑来找我,一把抓起我的领口凶神恶煞地威胁我说实话。我就学茗什么都不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原来只要是慕云阁主人的家族成员都会有这么一把相同的匕首。那个刺客只是众人中的一个。

而茗和我一样。

可不可以重来。曾是那么坚定地说着不会后悔。

思寒逃走了,趁着混乱,带上能带走的部下。
留给茗的只有无奈的眼神吧。
然后剩下茗一个人,孤单绝望地想念。想念得孤单绝望,然后只剩下一个人。
该怎么做。能怎么做。什么都不能做。只好哭泣。保存好仅剩的片段,好好地珍藏。
不让任何人介入。
我每天都会去看茗,站在回廊上看着茗房间唯一打开的窗。陪她无言。等到黄昏再放一只鸽子。如果你想飞翔。直到婚期的前十一天,茗走出来,望着我,泪流满面。然后我对她笑。这个笼子由我来打开。

我需要帮手。翔是最好的人选。所以我直接告诉他全部的经过,不拖泥带水。
帮不帮忙在你,我知道你决不会阻止茗的幸福,至多我再找其他人。dd8eb9f23fbd362da0e3f4e70b
因此我很放心。然后在所有人都为我和茗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时,新娘神秘地失踪了。翔调动全部的力量连夜找寻她的下落,细至偏村荒寨。符王发了很大的火,皇宫里一片肃杀,茗宫里的侍卫宫女更是跪在地上一连好几天。可符王还是信任翔一手操办。茗是翔最疼爱的妹妹,他不会让她受伤害。

正如我所坚信的一样。茗宫里的人不会有生命危险,而茗会找到她想要的。
思寒,茗就交给你了。所有的补偿,你要替我完成。

闹剧如预期中落幕。一切不了了之。而符王对我这个连未过门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重病号又有了深刻的认识。于是刚刚立下大功的我不但没有加官进爵,反而管起了京城的低层士兵来。比原来还低的官位。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省力就行了。那些人原来懒散惯了,即使没有我的指挥也知道要干什么。虽然效率很低,但难得在这个人心险恶的地方找到那么多志同道合成天只顾享乐的人,马上就打成一片。然后柳印和易商会同时摇摇头,再一起叹口气,硬被我拉过去挡酒。虽然高兴,但重伤未复,我可不会拿自己的命玩乐。

泷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来看我了,告诉我他已经原谅了茗。这很好。而在帮助茗逃走后,翔对我的看法似乎有了质的改变,不再老是冷眼相待,没事也不会跑来找我麻烦。这也很好。睿经常到我的府上来,或去巡检司找我聊天。这就不太好了。我的哥们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见睿来马上就跟见了爷爷似的憋气,那样我就不能学怎么掷骰子了。而近来他们愈加明显的别样眼神也让我十分不舒服。所以我跟睿约法三章,要来就到我的府上,没事不要乱跑,有事也一样。睿就会笑得温和,答得肯定,塞得我没话说,然后第二天又让我重复一遍。渐渐地,属下们认识到睿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威胁,即使看到我带头在他面前赌钱睿也只是笑笑。所以胆子也放大,和我一起大声吆喝。来吧来吧,我就不信你不怕名誉扫地。看来我受的伤得要很长时间恢复,总是莫名其妙的疲累,有时大白天都会想睡觉。但多休息是好事,反正符王也不管我,刚好放任我玩了就吃,吃了就睡,无聊了还有一大帮人可以陪我说话。这种生活真是要有多自在就有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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