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晔————石眼

“恩。”我把手中的羊皮摊到书桌上，想了想，“那如果我们在东西南北同时点上火，他们会认为我们从哪里过来？”睿抬起眼看我：“你是说，我们趁机分散绕过起火点穿过树林，靠四处浓烟的掩盖进入中心？”的a5

“呃，恩。”听起来可以的样子。“但如此一来即使他们体力损耗，我们的兵力也会分散，而且仍然是在树林中作战，万一遇上损失可能还是很大。”睿伸出手指在他的地图上点着，也摊到书桌上，开始有些玩味地等待我的回答。的13

“这样啊……”反正我也不懂，你盯吧盯吧，“要不先烧着，再派三分之一声势浩大装成全军的样子从一边进攻，等他们聚集得差不多了从相反的一边主力潜入反扑？”“……体力损耗又疲于奔命，”睿楞了一下，笑出来，“看来那三分之一的士兵也不太危险嘛，分批对付的话。但那时时间可能还不够烧出平地来，大军又不适合在树林中对敌，怎么解？”我也笑：“那如果主力是杀声震天地冲进去，等于告诉他们上当了，原来的三分之一佯退，让他们再跑一次，然后退下的上前点火烧林呢，原来就有烧掉一部分，再加上十几里的路跑两次，应该都够了吧？”睿靠回椅背，重新打量我，似笑非笑。

“怎么样？”其实心里完全没底。“……还好。”哦？我还不错嘛。
“还好当初把你带回来。”

虽然符国离慕云阁比令国离它要近得多，但令国早出发了近两个月，我们理所当然要快马加鞭。眼看着越来越近，将士们都不免有些焦躁，为了稳定军心，睿下令在离慕云阁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驻扎。其实主力已经绕道去了另一侧，剩下我们一伙在这里摆样子。说是稳定军心，也只不过是要多搭几个帐篷多放几匹马多烧几锅东西多唱几首军歌掩人耳目。真是没想到我原来这么有军事天赋。可我的方法真的行吗？完全是耍人。

“碧落，又在想什么呢？”不是将军也不是大人，很好。
“没什么。”对着睿总是会不自觉地轻松起来。
“是吗。”睿坐到我旁边，十指交叉放在面前，“最近你少有的认真啊，想起要建功立业了？”
“是是是，怎么不是。”侍童进来上茶然后出去，我不喜欢他们在我的帐篷里。我的仍然是清水。的
“也对，家有娇人代娶，早些回去以了相思之苦。”睿笑，端起茶杯。“最近你也少有的贫嘴啊，受刺激了？”别给我添乱。
“呵，是呢。”睿毫不犹豫承认，“还不是被你带坏的？”
瞥他一眼，这算哪门子事。“你自己要跟我学可不关我事，别赖我。”“你不还赖我了？”睿不慌不忙地咽下一口茶，开口。
“好好好，有人明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一头栽下去，都算我之过。”和我贫？“我就一十恶不赦大坏人，你想怎么着吧。”
睿憋在那里半晌没接上来，只好笑出来：“被你牵着鼻子走了，还能怎么着？”本来也不想这么快堵死他的，无奈一提到茗就有点逃避。哎。“睿，你让我想起一个人。”看着他柔和的轮廓，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哦，谁啊？”睿感兴趣地问。

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毓的名字，“一个以前的朋友。”说出来他也不认识。轻笑，睿开口：“和我像吗？”
“不像。”脸的话真的不像呢。
“咦，那你怎么想起他的？”睿懵了。
是呢，突然冒出来的。“也许……他和你一样常常说是我带坏他的。真是，明明已经青胜于蓝了。”轻晃茶杯，想起有时也被他堵，我叹气，感叹人生无常。
“……他和你很接近？”“恩，应该算是吧。”那时的话，真的比在宫里时和一般人要亲近的多。就算是叶也不是这么粘在一起的。重新抬头看着睿的脸，没有青涩的洒脱，但仍能看出泷的样子来。额头眼睛唇线，真的是很相似的柔和感觉，即使和毓的五官不一样。眉尖眼角微笑，真的是很相似的温暖感觉，我又想起那时的叶。一直以来都受着别人的照顾，而现在，却连他们的消息都没有。我给他们的，他们给我的种种都已经过去，那坐在我面前的睿，又会和我发生什么事。睿身上有和父亲一样的包容气息，总是淡淡地散发着可以依靠的味道。我不知道睿是否已经查出我的真实身份，但他从不问我。泷告诉我他没有对睿说出我的名字，我信。他只叫我碧落，然后没有忧伤地看着我笑，让我也笑得忘记忧伤。慢慢地习惯了睿的存在，已经很自然地相互陪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说出来了，我怕我会不知怎么办。

可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继续纠缠。
“怎么了，看着我也会发呆？”睿摇了摇我的肩膀，出声。
“恩？哦没什么。”赶紧回神，想喝水，却发现已经凉了。
放下杯子，我想我是否应该找个理由掩饰。
有些奇怪地瞥过头看着睿仍放在我肩膀的手，抬眼却看见一双有些迷蒙的眼。无法移开视线地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吸，要不要拒绝。
睿的靠近带着体温，缓缓地传递。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真的可以吗，就这么接受。
睿一缕柔顺的长发从肩上滑下来，混着眼中的温柔。如果这是你想要，我给。柔软的紧贴，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酥麻感觉。
不强烈的暧昧，却无法阻止。
睿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盖下，深邃的晶莹。
闪过另一种深沉。然后我猛地转头逃开纠缠，紧闭双眼埋在他的颈项。
不行，真的不行。为什么。睿没有说话，收紧手臂拥着我。
脉搏的温度。你明明知道可为什么，你还是要后悔呢？轻轻地抬起我的脸，睿淡淡地吻上我的眼。
我明明知道可为什么，我还是要成全呢？然后他对我笑，歉意的关切。
“对不起。”
为什么
又是最后一眼的忧伤。

第 6 章

计划进行得很好，一切就绪了。
我和睿仍然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只是有时会相视而笑，然后染上秋天的色彩。出乎意料的只有一件事。茗的来到。虽然她的行动是秘密的，但她是得到了符王的许可而来，光明正大地住进了我旁边的帐篷。

符王大概是认为既然已经这样了，量我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然后就把我扔进了这么个尴尬的境地。但茗没有给我添麻烦，即使整天呆在我的帐篷里也只是守分地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处理事务。而我却实在太闲，没过几天能处理的就处理完了，只好硬着头皮与她聊家常。“我不在的时候过得好吗？”虽然有点迟，但作为开场白应该可以吧。“恩。”茗没有惊讶我的突然开口，看来我的掩饰完全被看穿，“父皇对我还是很好。”“是吗，那就好。”如果符王没有表态，那其他人应该不会找茗麻烦，“那……泷呢？”剩下的就是他了。茗没有说话，有些寂寥地弄着手指，呆呆地坐着看向地面。哦。也难怪，那样做是有点过分。

“翔没有说你什么吧？”同胞妹妹的话，即使是脾气暴躁的翔。“没有。”茗的声音沉沉的，“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大概只是心疼失望地看着她吧，看得茗失望心疼。
我拍拍她的肩：“放心吧，翔是你最爱的哥哥，你是他最爱的妹妹，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茗抬起头看着我，回应我肯定的眼神：“……恩，一定会的，我知道。”翔是茗的同胞哥哥，符王四个儿女中唯一的一对。他们的母妃静妃原来是符王最宠的一个，温顺而没有野心，连当皇后都不求。但她也是一个女人，希望拥有的是完整的爱。可这对一个王来说太难了，即使曾许下山盟海誓。符王已经尽力不去其他妃子的宫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迷上了静妃的近身女侍，也就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堂妹。于是静妃突然失宠了。本就嬴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过重的伤心失望，没过一个月就香消玉损。符王这才翻然醒悟，可已经太迟。静妃其实已经是个奇迹了。符国历史上从没有一个帝王能够这样宠一个女人近十年。可时间能改变一切，自然包括女人即使绝世的容貌。静妃的年老色衰，使得符王把目光投向了年轻貌美的小姨。而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只是在寻找静妃当年的影子时，能补偿的只是好好对待两个静妃留下的儿女了。的5e

翔并不是个好人才，他能得到如此权势完全是符王的意思。不管他如何狂妄自大捅出什么娄子总能在符王一笑之下化解。长得酷似静妃当年的茗，自小就在他的百般呵护下长大。而他自己，在静妃走后就没有再娶妃子，也很少临幸已经进宫的那几个。静妃的那个堂妹更是失宠，那之后就像是进了冷宫。不过她并没有受到牵连，符王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没有让别人承担自己的错。只是之后符王就变得有些孤僻与孤注一掷。也许他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中途放弃而再后悔一次吧，那种刻骨的痛。翔一直很恨睿，因为睿的母后一直占着那个他母亲无缘坐上的位子，即使那不是静妃所想要。静妃走的时候他已经八岁，茗五岁。翔目睹了母亲是如何在心碎中一步步迈向死亡却无法阻止的情景，于是排斥所有的人，只是尽全力保护茗，不让她受一点伤害。我知道茗已经忘记了母亲死时的事，翔只告诉她静妃是染了不治之症。父兄的宠爱让茗有了快乐的童年，也让她对翔的信任无可动摇。现在她的一意孤行所造成的伤害，是否可以弥补。

茗最不想伤害的就是翔，当时请求的是泷也是因为如此。睿不会同意，而翔，只要茗开口请求，是最无法拒绝的。茗不愿意让泷被骗，让翔和父皇伤心失望，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为了自己的幸福。他们都会原谅茗，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而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只是出于一个误会，到底应该谁对谁错。最伤心的还是茗吧，谁都不愿意的。
所以，
“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就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慕云阁的人跑来跑去，我是不是该牵起嘴角。不管是哪边，都只需做做样子，在树林边缘处摇旗呐喊，装成树林茂密慢慢推进让他们多跑些路就行了。现在是秋天，虽然不是很干燥，烧一片矮树林还是不成问题。烧得差不多了，睿一声令下，鼓声响起，全军出击。人海战术。以一对数十，除非他们个个三头六臂。

我不用打头阵，跟在睿的身后看着慕云阁一点点出现在眼前。和御风谷相似的规模。如果和御风谷一样弟子遍天下而不是如此神秘，也许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地攻进来。宫殿般雅致豪华的建筑，不久就要变成废墟了。看来慕云阁的主人没有绝情到让所有剩下的人陪葬，大殿里只有他本人和十几个愿共生死的忠将。的

虽然我们只带了千人，而且士兵也不全会武功，但凭着睿的声望，武林人士前来助阵的不下百人。慕云阁的人大多被骗出去与大军作战，这里只剩下看守的数十人。外面已经尸横遍野，一路挡我者死地进来这大殿，谁都该有心理准备，即使他们可以一敌百。

没有多说话，睿一挥手，兵器声立响。
一直伴在睿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我面前的是慕云阁的主人，不可大意，何况我知道睿的武功并不高强。思寒的招式大气而华丽，却不失灵巧与准确，毫无疑问是武林一流高手。虽然我从来不记武功套路的名字，但这混合了华山的流畅少林的有力甚至蛾眉的柔韧的剑法，的确不可多得。作为与御风谷齐名的大家，藏经阁里并没有提到他的套路与解法，见招拆招吧。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御风谷，我从来不学那些复杂而无用的招式，也从来不用，那样只会给对方破解的机会。所以我的剑法向来直接了当不给别人一丝空隙，直指要害。华丽的过程没有必要，我只求结果。

他的眼中闪过惊异，也许是奇怪我剑剑狠毒。不过我不介意，因为这个结果对我很重要。剑式渐见凌厉，看来他开始意识到我不会手下留情。没关系，这是我想要的。只要能拖住你，睿就不会有危险。

斜刺，反剑格挡，顺势横扫，脱离，旋身直指下摆。
平心静气不露声色。但我明白已经封死几处穴道的我不是他的对手，虽然他也只是弱冠之年。看来其他人很难在三个时辰内接手，我要保持住才好，否则冰潭之毒就会穿过封穴扩散到全身。不愧是这里的主人，剑气阴冷不带一丝温度，放手下狠招一样夺人性命。他剩下的部下全是精锐，对战的众人几乎都陷入僵持，无暇旁顾。但我们大势所趋，谁都明白结果会是什么。已经两个时辰了，人人面露疲色，而我们的大军却快要来到。他大概是想摆脱我然后救他的部下逃走吧。擒贼先擒王，我不会给你机会接近睿。思寒的剑招不断变换，果然博学。不让对手猜出下一招在对战中很重要性，特别是高手。但我不紧不慢，反正我从不拘泥于一种派系，完全随心，要猜出我的剑式并不容易。而藏经阁中各种解招之术早已记得烂熟，不需要推究名称便可自然用上。如果只是防守，应该不难。真正的招式只在意而不在形，无论武功高下。多年的练习不如一瞬的意会，剑招的落处，剑气的走向，剑锋的回转，无不透露着一个人致命的习惯弱点。何况一分心于部下，他的剑式即见松散。虽然不易，但我要抓住机会。听到身边一声闷哼，凝在剑上的内力立时加重，放开所有防御。虽然会有生命危险，但这是唯一的方法。

只要你有够关心部下。在他的剑到达的前一瞬间我反手一剑，直指心脏。
“不！”我的剑尖在碰擦衣衫的同时停住，被他格剑挡回。
看着思寒轻点离开二丈，我不可思议地转头。向我冲过来的茗。看着的却是思寒。而思寒已经凝聚起非常强烈的寒气。
只过了两个时辰而已，全力一击的威力。
一种非常恐惧的预感，思寒，茗，睿。
然后我不顾一切地解开身上点死的穴道，无论什么后果。
茗盯着他，我惊异地看到思寒眼中同样的惊喜。
但他已出掌，伴着凛冽的寒风贴地而来。
茗正向着这个方向。没有思考，我扔掉剑，运起全身压制已久的所有内力，冲出掌心。就让我自创的招式来保护我重要的人。
掌力相交，猛烈的撞击在石板地面上炸出一丈的洞穴，四散的碎屑与粉尘。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气血翻腾。还好，救下了茗。可是刚刚解禁的内力无法抵挡思寒的全力一击，余下被撞偏的极寒的阴气又混着尘土冲撞而来。这个方向，是睿……来不及出掌，直接飞身出去扑倒睿。

在扑倒的瞬间看到睿惊诧的眼神，然后一股冰寒直击背部，迅速传到全身。冰冷麻痹到没有疼痛。一道白光闪过，我重重地倒在睿的胸膛。无边的黑暗。
睿，你不可以有事。无论如何，决不……
我想我看到义母了。模糊中柔润的双眸，舒展的笑颜，还有霸气却不失温和的话语。“琰儿，我的琰儿，义母来看你了。”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怎么也抓不到。想要出声叫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所以我跑过去，努力地跑过去，直到看着她隐藏进浓重的烟雾里再也看不见了。
义母，你又要消失了吗？你又不要琰儿了吗？你又要扔下琰儿一个人了吗？我在浓雾里没命地找。义母会回来的，一定会，我知道一定会。
然后我看到了祈轩，还有六岁时的自己。
我记起了那天晚上我是如何藏起被宫中侍卫发现的义母，接着照顾养伤的她的。她只呆了一夜，第二天我醒来她就不见了。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三个月后，她又出现在我面前，以新进宫女的身份。

义母对我说我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不知道她的身份就救下了她，帮忙照顾的时候也什么都不问，甚至没有揭下黑纱，可就是特别揪心。刚巧三个月后就是新进宫女进宫的日子，所以她就来了，给了原来的那个足够一辈子享福的银两并易容成她的样子。我笑笑点头，什么都没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想我会被骗一辈子，但有什么关系呢，到底是谁。我还是没问义母的来历也没有想看她的真面目，这不重要。义母是个很亲切的人，这就够了。所以我把她提为贴身侍女。她会陪我去看母妃，会陪我发呆，会接着我奇怪没头没脑突然冒出来的话回答，只有她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她曾想教我武功，但我拒绝了。父皇也为我请过师父想传授我武艺，还不是被我拒绝。反正都是没用的东西，如果连最重要的都无法保护。我早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宫女们总是以为我还小，于是小声地议论，即使在我旁边。所以我知道那个人武艺高强，还和皇室有不远的关系。不过我从来不说，没有意义。义母一直照顾着我，连续好几年都没有离开。虽然不会刻意接近她，但总会有一种比其他人靠近的距离的。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走，我想也是躲避什么人的追杀吧，皇宫有时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再是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