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真人稽首一笑:「不知慕容公子要以何种方式比武?」
世人都知慕容祁剑法闻名,龙泉一出,莫与争锋,都道慕容祁定是要比试剑法了,不料慕容祁双手空空,只道:「在下与子虚道长切磋,何敢动刀动剑,自然是比掌法。」
江湖群雄又是齐齐一惊,这子虚道长的无极玄动掌三十年前就已经名动天下了,慕容祁怎么会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武当功夫从来讲究后发制人,子虚自然是静等慕容祁出招,因而慕容祁也不客气,当下使出柔云掌,向其袭去,众人唯见其身法行云流水一般,烟光处处,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群雄向来只闻江南慕容氏剑法精妙,却想不到其掌法也高深若此。但见子虚不慌不忙,只在掌风扫到面门前双掌一合,立时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无形高墙,慕容祁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消于无形。
慕容祁还未来得及变招,子虚已经施展无极玄动掌,欺身而来,这路掌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掌拍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即使慕容祁身法灵动,却也渐感难以支撑。正当时,子虚突然一声断喝,双掌齐出,眼看一记裂石开碑的掌力就要自慕容祁头上拍下。慕容祁的身子却不可思议地向后一倒,顿时飘开丈余,这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击,为慕容家一大绝学,那挟千军万马之势的掌风没打中慕容祁,却将二人的衣袖袍服都吹地鼓荡起来,靠近擂台的诸人也都被二人强大的闪力灵得心口微疼。
慕容祁心念电转转,已知与他比内力是必输无疑,当下身形陡变,捏起一个剑诀,化掌为剑,近身逼战,招招连绵不绝,如蝴蝶穿花、乳燕绕林,叫人眼花缭乱。子虚也不敢拿大,忙凝全力招架,可双掌一接,子虚就是一惊,这掌势虽猛,却是一点内力都无,这慕容祁当真不要命了么?
眨眼间,慕容祁的右掌又飕飕飕连拍三掌,子虚伸手化开:「慕容公子,老道昨夜写的那个字,你依然没记到心里去么?」慕容祁没有回答,身法越转越快,依然不带一丝内力,全凭一股巧劲周旋,子虚修道之人,毕竟心有恻隐,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并不催生掌力,只是依旧劝道:「世间种种百年过后都不过子虚乌有,老道以六十年修行才终悟此道,公子为何还要强求?」
慕容祁咬着牙,又一连拍出十掌,这已经是全然不要命的掌法,想要以快打慢,拼至油尽灯枯:「我命由我不由天!」子虚摇头再叹,劲力又弱三分,慕容祁陡然逼近,双袖拂处,袖间藏腿,猛力向子虚踢出,子虚侧身避过,正要回头,突然觉得一股十足凌厉的掌风陡起,刚想侧避,却已被那掌风拢在内里,此时他才明白慕容祁为何不用内力定要其它贴身缠斗——原本就是近身之战,这一掌又是慕容祁厚积毕生内力而迸发,子虚又是毫无戒心在先,武功再高也终究避无可避,生生受得一掌,但听扑扑数声,子虚道袍翻飞,数道掌风尽破衣而出,散出一片雾光——这才是江南慕容真正的内力!
子虚滑退半步,已是面如死灰,再过半晌,自唇边缓缓涌出一道红迹。
众小道忙一拥而上,子虚一摆手,对着收势而起的慕容祁一叹道:「痴儿……」
慕容祁一进凉棚,添香就忙送上数粒药丸,慕容祁合水吞了,才猛地软下身子,倒在一旁的萧君烨身上,全身蔌簌发抖。萧君烨知道这是内力耗尽后的反应,他在台下看的真切,慕容祁会赢,是因为他不惜命,若换得别人,早已经在他不出内力之时就将其毙掌下了。
慕容祁紧紧地拥着萧君烨,这是慕容祁自那日之后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他用着只有他和萧君烨能听见的声音道:「叶子……我尽力了,只差一步……你,你定要帮我……」
萧君烨心里一痛,怎样的信念,才能执着如此?
可是,晚了……
下一场,便是对战雷霆均。
萧君烨缓缓地道:「出战可,但我要借龙泉剑一用。」
慕容祁抬起头来,眼神闪烁数下,才疲惫地合上眼:「去吧,我信你。」
分开七十二日,他与他再次面对,却是棋逢对手时。
朔风将萧君烨的长发在空中吹散,他终于开口:「一别数月,雷庄主别来无恙?」
雷霆均坚毅的唇角紧抿着,用全然陌生的语气道:「托福。」
萧君烨缓缓地拔出剑来,对准了雷霆均,龙泉出鞘,剑吟不绝,引来台下一片惊叹。
雷霞均负手而立,琅琊已失,名剑山庄的庄主从此再不能拔此名剑。怪谁,怨谁?
「还不动手?」雷霆均嘲讽地笑道:「萧少侠即将助慕容世家问鼎江湖,可喜可贺。」
话音未落,龙泉剑颤,风声鹤唳。萧君烨动了!
其速如电,其势如风。
济南初过如平地惊雷,他对他说:「我欠你一个承诺,刀山火海在所不推辞。」
古墓机关中九死一生,他对他说:「你我重新开始……」
龙泉剑刺进他的胸口,他对他说:「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还清了。」
爱也罢,恨也罢,思也罢,怨也罢,毕竟刻骨铭心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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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均没有避,又或者说他避无可避,萧君烨的剑太快了。龙泉剑眨眼已在眼前!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未名的钝痛,下一瞬间,他已经出手如电,双指挟住刺过来的剑刀,袍袖一抖,剑身突然异光突起,一波三震,萧君烨虎口一麻,长剑早已脱手被雷霆均抄在手中,转眼间就已经抵上萧君烨胸口。
慕容祁挣开添香,愕然地望着这一切。雷霆均的武功,根本没有被废!?
雷霆均也在愕然。萧君烨剑法虽快,却不带半点内力:「为什么……要帮他?」他低吼道,「为什么!?」
他可知他在这分离的七十二个日日夜夜,都在被他的背叛折磨痛苦!
萧君烨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相距不过三尺的男人,神色复杂,再过一瞬间,他突然笑了,却是神色凄凉:「天地之间,我惟求无愧于心,为何天不从人愿?」
雷霆均咬牙道:「你道我下不了手杀你?」无愧于心?萧君烨你怎么能说的出口!?当时点滴情浓都是作戏,你无愧而对的,只有慕容祁!
「君烨!」慕容祁自席上一跃而起,冲上台来,他救人心切哪还顾得上其它,抽出藏在腰间的琅琊剑破雷裂冰地袭向雷霆均,另一只手搭住萧君烨的肩膀就要将他揽进怀中,雷霆均正是旧恨新仇,哪肯松手,龙泉剑在手,立即施展「凤舞九天」与慕容祁缠斗起来,龙泉琅琊稀世之珍,本难分伯仲,但雷霆均早已将墓中得来的心法剑法融会贯通,较刚刚才恶斗子虚真人的慕容祁自然占尽上风。
雷霆均十八路剑法施展开来,恰如层层烟光薄雾将三人卷在其中,水泼不进,刀枪难入,慕容祁只能拼着一口内力竭力游走缠斗。
「你以为『春风化雨』能废我手足么?你以为『常言之蕊』能散尽我功么?」雷霆均越说越狠,剑招变幻更如疾风骤雨,当最后一招凤舞龙飞刺向慕容祁,已经是避无可避!
萧君烨见势危急,忍痛急转身躯,一手握住慕容祁手中的琅琊剑刀,内力全聚,一招「斗转星移」,将另一只手拍向雷霆均迎面而来龙泉剑,龙泉剑锐不可挡,剎时穿过了萧君烨的一双肉掌,带出一道血色飞沫!
簌地一声,雷霆均与慕容祁二人都是长剑脱手,被震得各退三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萧君烨将两把都沾满自己鲜血的至尊宝剑弃诸于地,信手抹去脸上的血珠,闭着眼长叹一声:「够了……」
全场鸦雀无声。
「雷霆均,告诉我为什么春风化雨对你没用?」他转头望向雷霆均。
雷霆均看了他半晌,才挫败似地道:「夔龙之珠。」
萧君烨怔了一瞬后点头不语,夔龙之珠被雷霞均带出古墓随身携藏,也惟有如此才会令慕容祁乃至他与红袖都产生了他中「春风化雨」之术的幻觉,心思电转,萧君烨随即道:「那么此次的武林大会也在你计划之内了?」
慕容祁与雷霆均尽皆愣住。
「雷霆文乃你左膀右臂,此次武林大会却不在身边,只怕此时泰山脚下早已经奔腾烟举,围山而待,只侯你一声令下,就要将慕容世家与心怀异己者赶尽杀绝。」萧君烨目光如电,「此番而来你也是抱定了要称霸武林之心,是也不是?」
雷霆均面沉如水,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名剑山庄四堂十八司三百人马集结泰安城待命,烽火一举,便攻上山来。」
全场顿时骚动起来,尤以方才带头反抗名剑山庄的海沙昆仑最为恐慌,子虚与云深等人尽皆摇头叹息,权之一字,误尽苍生。
「既然你武功未失,那这《易筋洗髓经》也于你无用了。」萧君烨刚从袖中摸出经书,却突然一个跟跄,双眉一皱,只觉得经脉之中有一股炽焰在狼奔豕突,下一瞬间,就掹地喷出一道血箭,将块块青石都染成墨黑片片!
萧君烨倒地的那一刻,他望见的只有湛蓝悠远的天。
真好……他想,人要是永远一如天空般纯净,这人世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罪恶?
斗转星移犹如竭泽而渔,是以毕生之力绝境求生的功夫,他能以一己之身震退当世两大高手已是奇迹,但已如风中败柳的身体又怎堪耗尽内力?
也罢,他活着……实在太累了……
若可以,他希望自己依然是姑苏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乞儿,不识江湖,不识武林,不识风月情浓。
「君烨!」
他再次看到了在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两个这世上最强悍最无情最有野心的男人第一次在他眼前泣不成声。
他头次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他慢慢地将头转向慕容祁。
「祁,昨日是我将你的密谋,告诉子虚道长的,才有今日之局。我不想你,泥足深陷……」强撑的中气过后,萧君烨的声音有如风中柳絮,「雷霆均,我这一世都在骗你,可在古墓中我对你说的话,却句句肺腑,春风化雨入于你身伤绝我心,那一刻,我真的有随你而去之心。慕容祁对我有恨有怨但也有恩有情,我却把他一世雄心化作乌有,害你在先,负他在后,我……不该死么?」
雷霆均摇着头,一滴一滴的眼泪溅在萧君烨的脸上,与他的血混在一处,难分难舍:「不!我不恨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心中只有慕容祁,于我只是背叛与利用,我错了,错得离谱……这江湖霸主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活着……」
「晚了,都晚了……」萧君烨疲惫地垂下眼,「为什么人人……都要争这天下第一,甘心负尽所有人……我累了,从此,这江湖纷争,与我再无关系……」
慕容祁却早就呆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紧握的那只手逐渐流失的热度,十三年朝夕相对,转眼就要成空。萧君烨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剑!剑熔化了!」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惹得众人齐眼看去,果然见方才被萧君烨掷下的南北双剑竟共震互鸣起来,噌噌噌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再一细看,双剑沾满血迹的剑尖竟开始融化,化作炽艳的铁水相交融会。
削金断玉为当世至坚的剑中王者,竟然一起,熔化了。
慕容祁腾地站起,不,不能熔!这剑里有他大燕帝国复兴的唯一希望!他快步抢前一步,但这一次,却真的面无人色。
原来琅琊龙泉沾上了同一人的鲜血,达到了以人殉剑的境地,竟然一同化为铁水,再次合而为一,而这铁水在青石板上交流横溢成了两个字——止戈。
红得刺眼夺目。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祁突然狂笑出声,「这就是欧冶子龙渊剑中的秘密!这就是称霸天下龙登九五的秘密!止戈为武!?」
楚灵王,秦始皇都不解其秘,穷兵黩武,所以失了天下,然而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又有何用……
他就为了这样一个所谓的秘密和空洞的理想,陪进他一生唯一爱过的人!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可悲更愚蠢的人吗!?万念成灰,慕容祁突然翻转手掌自天灵上猛地拍下!
只听得一阵风声袭来,人影闪过,已经连击三掌,逼地慕容祁不得不罢手而立。
「早知今日,却何必当初!」台下一声长叹,一个玄衣之人排众而出,缓缓登台,看了看台上或癫或狂或悲或伤的三个人,终是摇头无言。
尾声
「然后呢?然后呢?」少年紧张地连抓在手中的馒头都忘记咬了:「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究竟是谁?」
黑脸少年白了弟弟一眼:「我哪知道?两个人都戴着斗笠,围着黑纱,哪看得清楚?还不都是你贪吃,比武那天拉肚子拉了整天!」
少年急地抓耳饶腮,突然一指酒馆中角落的一桌:「可是像他们一样?不对!怎么多了一个人?」
段无崖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赶紧拉了拉身边人的手,低声道:「我们还是走吧?」
龙千舟意犹未尽继续喝酒:「某人都还没怕呢,你怕他什么?」
萧「某人」摸摸鼻子,半路把他的酒杯劫走:「我怕你行了吧?大伤未愈,莫饮烈酒。」
「我有易筋洗髓之功,可以断骨自续。在名剑山庄受的伤不算什么,但原来的一身武功,却是想都别想了。」龙千舟摇头一笑,看向段无崖,只见他的脸上自额角到鼻翼划上了一条深深的伤痕,早已面目全非。他柔声道:「不过失了武艺,却未必是件坏事。」似心有灵犀,段无崖悄然握住了龙千舟的手。走到这一步,他与他,都太不容易。
萧君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轻声道:「你若早看得如此通透,这世上便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龙千舟瞪他一眼:「我好歹也以龙九天墓中遗药救了你一条小命,你说话客气点。要是我迟来片刻,你就经脉毕绝而亡了。」
萧君烨赶紧识时务者为俊杰地转移话题:「没想到龙九天往生百年,依然可以搞得江湖上风起云涌。」
「可他毕竟一生不得所爱……」笼千舟叹了口气,「所以我想通了,龙月山庄的历史就由他而起,至我终结吧。这江湖,这武林,早已经不屑于我们了。」
萧君烨刚欲接话,龙千舟眼波一转,又道:「你知道名剑山庄又颁出了天字第七号搜查令,翻遍中原每一寸土地都要找到萧君烨么?没想到他将江北盟主辞去之后依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