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魔教八百年前在关外创立,弟子较量大会便一直举办至今,每五年一次,是天魔教为了选拔贤能所举办,只要是天魔教弟子无论地位高低皆能参加。
难得可以在教主和教中各要人面前展示武艺,教众都倾尽所能。
因为天魔教起源于东北关外,教规教风与中原正教大有不同,教众也分外狂诞大胆,以至于弟子较量也不拘泥于一般一对一的较量,在广场中心划地成圈,只要有胆量有兴趣者皆可入圈,往往出现八、九人互斗的情景,使用的武器亦没有限制,拳脚棍棒,刀枪剑戟皆有之。
为表现自己,教众们都拼命较量,场中血肉横飞,旧人被抬下去后,立刻就换上新人,头一个时辰,落场的都是天魔教中最低阶的弟子,虽然自以为打得激烈,淋漓尽致,但瞧在真正的高手眼里,却未免沉闷。
沈沧海一直站在厉无痕身后观看,闷得差点要睡着,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怕厉无痕不高兴,他早就全身放软地摊在墙边打瞌睡了,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厉无痕身后,表面目不斜视地看着比试,事实上已经神游物外,满脑子毫不相关的无聊事。
忽然间,广场中响起一阵锐利的剑风声,把沈沧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一堆倒下的教众之中,露出头脸的是一个年龄身材与厉无痕差不多的青年,穿着月白色的丝绸袍子,头发淡棕微卷,脸白如铅,长相阴柔。
沈沧海认得他,正是适才出言嘲讽厉无痕的青木堂主孟德照之子,叫做孟晓星,与他素来不和。
他的出场代表那些低阶教众的较量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出场的都是教中二、三线人物派出来的亲信子弟。
瞧见孟晓星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沈沧海有些不是味儿地噘噘唇,垂首向厉无痕看去,却见他还是平静地喝着香茶,丝毫没有表态的意思,沈沧海没有办法,只得忍耐。
那孟晓星确有过人之处,落场的对手虽然越来越厉害,但见他将手中一把长剑舞得闪闪生光,把对手一一打倒。
到十回之后已经再无人敢上场挑战,登时采声四起,都称赞孟德照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连厉狂天也拍手夸赞。「少年英雄,好!」他知道之前偏帮厉无痕必会引起孟德照的不满,存心在众人面前大大赞许孟晓星,以安孟德照之心。
谁料声音刚落,就闻得重重的哼声传来。
「烂剑法,有什了不起的?」语气嚣张拔扈,但声音难掩稚嫩。
众人吓了一跳,抬起头去,只见一个黝黑结实的孩子坐在楼顶飞檐的兽首雕像上,一双小腿还在半空中晃个不停。
「胡闹的小鬼,还不下来!」
大部分的人还存愕然之际,厉狂天高声斥喝,左手举起,运指成爪,猛然一挫。
强猛内力,把孩子隔空扯下,孩子身形尽失,从几丈高的楼顶坠下,但他反应异常敏捷,不慌不忙地在半空扭腰,翻了个筋斗,稳稳骑在沈沧海的头上。
沈沧海竟不生气,反而吃吃地笑起来。
「小天邪,你又重了,小心他日变成一个小胖子。」笑声如铃,色若春晓,美得不可方物。
那孩子瞪着沈沧海半晌,忽然,啪的一掌打在他的脸上。
力气不大,却叫沈沧海微微吃惊,未及说话,座上的厉狂天沉下脸,喝道。
「天邪,别再胡闹,快给我下来!」
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厉狂天的独生爱子,向来是千刃崖上的小霸王,人见人怕。
对于父亲的斥喝,他睬也不睬,径自骑在沈沧海头上,手指前方。
「小海怪兽,快上前把敌人打倒!」
声音响亮,样子神气非常,不少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被他指住的孟晓星尴尬非常,脸色阵青阵白,但碍于他身为教主之子的身份而不敢作声,迁怒之下,一双眼恨恨地向沈沧海瞪去。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比较好胜,沈沧海口中不说,但心已经怦怦地跳起来,一双丹凤眼悄悄地向厉无痕盼去。
厉无痕毫无表示,依然在品茗。
未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沈沧海只得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厉天邪怎知道大人这些迂回曲折的心思,一手揪住沈沧海的头发,不停地催促他。沈沧海吃痛,但不敢把他晃到地上去,只得蹙着眉头忍耐。
厉无痕终于放下茶盅,抬头来,对着厉天邪勾一勾唇角说。「天邪,下来。」
厉天邪在千刃崖上素来横行霸道,连厉狂天也不怕,但对这个二叔,不知意地倒有几分畏惧之心,这时听见他一句不愠不火的话,心头一凛,抿着小嘴,慢吞吞地从沈沧海身上爬下来,站在地上,但双手还是抓着沈沧海的大腿不放。
沈沧海弯下腰去,压着声音说。「小天邪,别不高兴,我一会儿陪你玩。」
厉天邪仰起头哼的一声,小小脸孔上神色狂傲至极。
沈沧海又是忍俊不及地掩唇轻笑。
随着一段小插曲告一段落,被打断的较量再次继续,连胜十数场后,青木堂下一个小弟子站出来高声叫道。
「还有何人敢上前挑战?」
四周一片寂静,半晌后,那名小弟子又叫。「还有何人敢上前挑战?」
再叫第三遍,都是同样一句话,原来这是天魔教中的规矩,若叫至第七次还未有人落场挑战,孟晓星便成今日的优胜者,将在众人面前由教主亲自嘉奖拔擢。
待叫到第五遍,厉无痕悠悠地放下茶盅,轻声说。「小海,去向孟堂主之子讨教两招吧。」
沈沧海就等他这一句话,立刻抽出腰间金笛,回答。「是!」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跃入圈中。
时值午后,他往广场正中一站,身上黄衣如花,修长纤细的身子仿佛要随风而舞,手中金笛闪闪生光,衬得皓腕更白更亮,容色照人,少年秀丽之姿堪称当世无双。
在场者多为他的容姿所摄,唯那孟晓星脸露不屑之色,重重哼出一声,二话不说便举剑杀上。
他与沈沧海早有积怨,下手极其狠毒,长剑如灵蛇吐舌,对准沈沧海上身八大要穴,招招逼杀。
沈沧海虽然长于高手云集的千刃崖上,但这多少年来从未与厉无痕以外的人交过手,对敌经验远逊于盂晓星,何况孟晓星的出手如此狠辣,登时便把他迫得落了下风,只能防守闪避。
但他不愧师承于教中的第一高手厉无痕,虽暂时落在下风,却没有在脸上露出丝毫慌乱之色,手中金笛如盾,守得密不透风。
孟晓星攻得再急再狠心也奈何不了他半分,待到百招之后,他更瞄准孟晓星露出的一个破绽,发出一声清啸,金笛化成一抹金光,向其中门疾刺而去。
孟晓星吃了一惊,正待撤剑退避,忽而窥他脸上得意之色,心头大恨,发起狠来,左手翻起,捏成鹰爪之状,竟拼着两败俱伤之险,罩向他天灵盖上。
变故倏生,在场者尽皆发出惊呼,连一直冷眼观看的厉无痕也愣了一愣,待要抢出扑救,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沧海忽尔停下所有动作,迎着孟晓星浅浅一笑。
梨涡浅笑,说不出的天真无邪,乌亮眼珠内一团光晕闪照。
孟晓星只见他笑靥如花,眼中异采流漾,动人心魄,瞬间,心神竟为之所摄,鹰爪便即慢了下来。
脑子里轻飘飘的什么也想不到,待回神,却是喉头一痛,沈沧海的金笛已指在他的咽喉要害之处。
采声四起,孟晓星脸白如铅,沈沧海笑生双靥。
厉无痕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座位上,从属于他的青龙旗中走出一人,依循惯例向四方叫阵七次。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自知功力不及,不想献丑,有些忌惮厉无痕势力,不敢出手,在场者虽众,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
一直叫到第七遍,厉狂天哈哈大笑两声,亲自宣布沈沧海为今年弟子较量大会的冠军。
沈沧海走上前去,微微弯身,一阵清风适时而至,吹起柔柔青丝,风姿秀美卓越。
厉狂天笑着一捋唇上短胡,说:「小海,依照惯例优胜者可获得奖赏提拔,奖赏当然少不得,你想要什么职位?本教主定必允诺。」
此言一出,众人既羡且嫉,刚刚落败的孟晓星脸色更加难看,悄悄退到其父身后。
听见厉狂天的许诺,沈沧海微微一怔,抬头,请示的眼神向厉无痕看去。
厉狂天的视线同样落在厉无痕身上,他之所以对沈沧海许下这个莫大恩典,自然是看在亲弟的份上。
万众瞩目中,厉无痕缓缓开口。「圣教光明护法一职悬缺已久,一直在物色适合的人选,既沈沧海在此次较量中胜出,那不如就由他补上此空缺吧!」
言犹未休,哗声已然四起。
光明护法在天魔教中统领六旗中的三旗,凌驾四堂,仅在教主之下,论排名更于厉无痕的暗夜护法一职之上。
「荒谬!」孟德照第一个反对,大手重重一拍茶几,高声说。「这小子无才无德,凭什么担任光明护法之职?」
打个眼色,与他同鼻孔出气的赤焰堂主李永标便说。「沈沧海虽然胜出,但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要胜任光明护法一职,只怕尚未可以。而且历来在弟子较量大会出胜出的弟子,最高也是由小旗主之职开始,如此不合理地提升一个无功无职的小子,只怕会令教众们不服。」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沈沧海年少,不曾为圣教立过半点功劳,绝不可突然拔擢他为光明护法。
众说纷纭,沈沧海只是垂首把玩着金笛,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百无聊赖的笑容——他本来就不是权欲之徒,光明护法一职对他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既然是厉无痕的意思,他亦没有反对的立场。站在广场中央,他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个局外人,正看着一出与己无关的大戏。
听着堂下一致反对的意见,厉狂天心中亦认同沈沧海未有资格担任光明护法一职,只是若当众驳斥将令厉无痕在教众面前丢脸,故一时踌躇难决。
拿起茶盅,厉无痕匀净的指头轻叩杯边,直属其统辖的青龙、明堂、金匾三旗旗主便即加入争论,力挺沈沧海升任为光明护法。
各持己见,争论渐趋白热化,最后不无意外地化为一句。
「请教主裁决!」
虽然早知道这个责任最后都会推到自已身上,厉狂天依然忍不住苦笑,但他既能为天魔教教主,统率群雄,自然才智过人,微一沉吟问,智珠运转,便向右侧的另三位旗主看去。
「天德、王堂、司命三旗之意如何?」
天魔教自教主,光明、暗夜护法,四堂之下,尚有六旗。
其中青龙,明堂,金匾三旗由暗夜护法掌握,而天德、玉堂、司命三旗则由光明护法统辖,若将来沈沧海成为光明护法,三旗旗主都将成为他的直属部下,故最有发言的资格。
不想惹祸上身,天德、玉堂、司命三旗一直保持沉默,但这时厉狂天亲自开口问到,不得不答。
三位旗主都是同了心意,不想开罪厉无痕,互打眼色后,站起来说话的是司命旗主谭文潇。
「教主,沈沧海少年英雄,技艺出众,实在难得,若能为吾等三旗之统领,亦无不可,只是他到底年少,未为圣教立过大功,只怕难令教众心服,反正光明护法之职已悬空多时,再多等几年,等他历练够了再议也不迟。」
一番话说得极婉转客气,先把沈沧海夸赞一番,到最后才含蓄地表达出暂时不赞成的意思。
谭文潇正是那名多年前在弟子较量大会中胜出,被破格拔擢为小旗主的弟子,说出来的话自然极有份量,众人皆点头称是。
而他所说的亦正是厉狂天心中所想,当下点点头。
「谭旗主所言极是,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事情不了了之,孟德照发出一声阴笑,眼睛挑衅地向厉无痕斜睨过去。
他俩不和之事,人所皆知,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等着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
厉无痕的城府何等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依然慢悠悠地喝着茶,俊脸上甚至还句着一抹微笑,看上去温文儒雅至极。
厉狂天熟知胞弟性情,知道他不动声色之下,必然是极大的不悦,干咳两声,打起圆场来。
「拔擢之事暂且搁下,但赏赐却绝对少不得,我们也不要呆坐了,各儿郎换过衣服,今夜殿中设宴,各赏一坛好酒,不醉无归!」
第四章
「弟,小海刚才用的可是摄魂大法?」关上殿门,厉狂天一反刚才爽朗的神色,质问起来。
厉无痕点点头。「是!是我教他的。」
「摄魂大法虽然没有像天魔心法一样规定只可传圣教教主及厉家子孙,但也是圣教的不传秘典,你有读过圣教的卷宗,应该知道几十年前曾有一个女弟子乱用摄魂大法四处惹事,为圣教招来极大的麻烦!」
「他不是乱用。」厉无痕淡淡地说。「若他不是及时使出摄魂大法,便会伤在孟晓星剑下。」
厉狂天还是摇头。「若不是他自恃懂得摄魂大法,就不会不闪避孟晓星的剑。他的年纪太轻,而且生得如此容貌,只怕他日便会像昔日那名弟子一样倚仗摄魂大法在江湖上闯下大祸。」
「不会。」厉无痕的语气依然平淡,缓缓地把头别过另一方去。瞧出他不想再说下去,厉狂天知趣地住口,反而厉无痕问。「你为什么反对我?」
没有指明什么事,但厉狂天顷刻间已理解过来。
「你也看见各弟兄的反应了,几乎所有人都反对提拔小海成为光明护法,我如何能力排众议?」
厉无痕当然不信,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教主,谁敢非议你的决定?」
你现在不就在非议我吗?厉狂天心想。
我虽是教主但也不能乾纲独断。何况我亦不同意小海担任光明护法一职。」
「你应该看得出,他的武功在已在四位堂主之上,仅在你我之下。」
厉狂天不以为然地说。「你的确将他教得不错,但在四堂主之上倒也未必。」
「你一定要反对?」厉无痕不着痕迹地拧一拧剑眉,但厉狂天还是看见了。
他知道这个弟弟素来深沉,脸上稍露神色已代表心中极端的不悦,沉吟一下后,才开口说。「我知道你有心提拔小海,但也不一定要他成为光明护法。四堂生之中,靛水堂主原文宣年纪大了,已经几次向我提出想回乡养老,靛水堂主之位就由小海补上,你意下如何?」
「不行,必须是光明护法不可。」想也不想,厉无痕一口拒绝。
一再僵持,厉狂天感到不耐,语气也益发地严厉起来。「就连天德、玉堂、司命兰旗都反对他出任光明护法,难道你要我漠视各弟兄的意愿,一意孤行?即使勉强为之,沈沧海将来又如何能服众?」
厉无痕淡淡一笑。「只要大哥肯出面支持,我自有办法令三旗甘心归顺。」
见他如此固执,厉狂天忍不住叹一口气。
「小海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你勉强将他推上一个他能力所不及的位置,对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一番语重心长的说话未能令厉无痕稍稍动摇,他还是微微地笑着。
「大哥肯支持我吗?」
打量自己的弟弟俊脸上那抹温文好看得过分的笑容,厉狂天心中衡量多时,终于点头同意。
「好,但是你的方法一定要令人心服口服。」
「这个当然。」勾一勾唇角,厉无痕总算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俊脸上的神色自信至极。
大殿里觥筹交错,劝酒欢呼声始起彼落,宴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但早在厉无痕与厉狂天离席的同时,沈沧海亦悄悄离席。
他没有走远,站在花园的一棵大树下,看着殿内辉煌热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