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就是学生,听到家长两个字立马变成软脚蟹,只差没能立马掏钱砸给我。
“我没有钱。”
很好,是没有钱,不是不肯赔钱,说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没事,老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吧?”
他低着头,小声地“恩”了一句,不像是觉得理亏,多半是发现自己太丢脸了。
连我都觉得这事实在是丢脸,本来可以回宿舍跟同学好好炫耀一番,结果被我逮了正着,还得负巨额债务,我都替他心疼。
“好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现在的安以诚就是一个泄气的小刺猬,什么毛啊刺啊都统统掉光,光着皮曝露在敌人面前。他一直都低着头,全然没有了刚刚气势,只差把地板看出一个洞。
比起刚才的凶狠表情,现在的样子反倒让我觉得有趣,软绵绵得怪可爱的,要是有两个垂下来的耳朵就更逗了。
从安以诚的旁边绕过,上车以后,我特地提醒了他欠债的事情。他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嗯嗯啊啊”的想要敷衍了事,但也不再说一句“不”字。
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包括对我的愤怒,出于对他的同情,我不再多加刺激,大大方方地开着刮花的车子从他面前驶过,远远地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有对我的咒骂,还有踢向垃圾桶的响声。
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只是情景变了,人也不一样了。
第四章
一路快车赶回市区,当我把刮花的车子停在方明轩的面前时,他对我和我的车子抱以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琛,你又惹上谁了?要不要我帮忙?”
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用行动表示他已经等得饿了。
“我都在大学教书了还能惹谁,学生干的好事而已。”
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我和方明轩并肩走进餐厅。
“什么学生胆子这么大?”
他仍是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而我想了一下,也不知该怎么和他形容,便敷衍地说,
“嗯,就是一个学生看我不顺眼,想要整我一下。”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又追问说,
“你又把学生怎么样了?”
这话倒把我逗乐了,反问说,
“我能怎么样?小家伙的手机被我扔了。”
方明轩大概真是闲得慌了,非要问得一清二楚不可。
“好好地丢人家手机干什么,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又和学生搅到一块儿去。”
我不知道是我素行不良,还是当年的事情影响太大,方明轩的反应实在夸张,严肃得就差把我抓回去审问了。
“真没什么事,就是他上课玩手机被我给扔出去了。那小子运气太差,一节课就给捡走了,然后就存心想报复我。”
方明轩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仍有写凝重,依稀有几分我家老头的样子。
“我先提醒你一句,可别再闹出当年的事情了,你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老头要保你也不容易。”
看到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撞,这是什么破烂脑子,莫名其妙地就往歪处想。真是不满我的教育方针也就算了,好多年前的事情何必再提,我忘记了,也不想记得。
我不再说话,方明轩倒是内疚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有些抱歉地说道,
“不是我要提当年的事情,我不是担心你嘛,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总不能让你再犯错误。”
大概是天性暴躁,我还是没能压住火气,不太友善地冲他说道,
“为我好就别老提以前的事,你不嫌腻,我嫌烦。”
本来高高兴兴地吃顿饭,就为了一个安以诚弄成这样,我很难不把气撒到他头上。明知道没有什么联系,听到方明轩将他和以前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心里就是不爽快。
一顿饭吃了八分饱 ,伺候得了胃,没伺候好心情。总算方明轩还有几分眼色,不再多提刚刚的事情,一门心思地往其他话题绕。朋友圈子里有一个家伙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说好周末带出来给我们几个朋友看看,大伙年纪都不小了,一个个都准备谈婚论嫁,好像也只有我还是单身。
“对了,阿琛,你也应该认认真真交个女朋友了。”
方明轩一定会是好爸爸,年纪轻轻就爱把我当儿子教训。
“嗯。”
我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继续低头喝茶。
“我跟你说真的,哎呀,不是催你结婚,就是找个伴也好。”
我顿了顿,忽然抬起头,问他说,
“你这是新茶?”
方明轩一愣,并不明白我的意思,老实地点了点头。
“三分之二陈茶,三分之一新茶,这样泡对身体好。”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顺手拿过了他带来的茶叶罐,取出袋子给他说明。
“新茶没有经过充分氧化,全部泡新茶对身体不好,哦,对了,这是上次我和茶叶厂的……”
“阿琛,你少给我转移话题,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他有些急了,抢过茶叶罐,按着我的手臂说道。
“我听到了。”
这话特别实在,听到了,只是没听进去。
方明轩是真的关心我,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哎,上次我去泡吧,那个叫Alex的男孩子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还会再去,差点就被他缠得立马打电话把你叫去。不是我说什么,你爱和男的玩也好,和女的玩也好,总该找一个适合的人定下来了。”
我“嗯嗯”地敷衍两声,晃着茶杯不答话,好半天才开口,
“找不到适合的人,日子也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听到这话,方明轩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整个环境突然变得沉闷,他管他抽烟,我管我喝茶吃菜。
晚上还要去学校一趟,拒绝了下午的安排,吃完饭就和他分开了。大概是以为我的心情不好,方明轩的态度也不强硬,啰嗦地叮嘱了几句以后,他便先一步开车离开了。
上车以后,我在附近转了三圈又绕了回来,脑子里面恍恍惚惚的,很多场景接连出现,又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大概是被方明轩的话影响了,整个人懒懒地提不起劲,总是想到那些早就应该忘记的事情。有关于我的,有关于过去的,就像是在心里轰隆隆地打了一个雷,阴森森的天气里没有下雨,当然也不会出现天晴和彩虹。
本来是想随便找个借口不回学校的,却被学生处的邵老师夺命连环CALL,今天晚上有补考活动,留校的老师人数不够,就找我帮忙充场。原来人是真的不可以让步,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得寸进尺已经变成了天性。
在这个学校的朋友本来就不多,我也没法说一句“不”,想想也只是监考而已,总比上课轻松很多。刚回到学校,邵老师就抓着我连连道谢,还说晚上要请我吃饭。结果,递给我的文件袋上清楚的写着,考试时间是6点到8点,而现在已经五点三刻,到底是晚饭还是夜宵?
考试地点是三楼的阶梯教室,和我一起监考的是另一个女老师。走进教室,里面闹哄哄地乱成了一片,同时补考的还有好几门课,女老师刚把座位安排写在黑板上,底下就传出了一片哗然。
我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是第一次补考了,估计每次也就这几张熟面孔,有必要一惊一乍的吗?还真以为占了个坑就是自己的了?
等到学生都坐好以后,我在靠窗的第三排看到了安以诚。真是冤家路窄,他睁大了眼睛盯着我,表情也不太好看,就像一只是受惊的刺猬,全身警备地防御起来。说来也巧,正好被我看到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裤子口袋,白色的纸头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不是小抄还能是什么?
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低头继续分发考卷。心里不由地兴奋起来,决定捉弄一下这个傻小子,以此来打发两个钟头的时间。
第五章
对于有一定海拔的男老师来说,阶梯教室是没有秘密的,就算桌面前方有一小段的阻挡物。安以诚的位置不前也不后,刚好比前一排高了一个台阶,我只要稍微走上前几步,就可以看到他桌面上的动静。
事实上我也不需要看清楚桌上多了什么,安以诚一个手握着笔,另一个手不自然地放在上衣口袋里,谁会猜不到里面有什么。
我也是有过年少轻狂的人,作弊经验绝不比他少,只要他稍微一动,就能猜到下一步是想干什么。学生的作弊招数就是这么几样,他先假装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确定了我的大概方位,然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想要把那张并不小的小抄拿出来。
正当他把小抄捏在手里的时候,我突然上前了几步,沿着他这一排往后走去,同样是装作不经意地扫过每一个人的卷子。刚走过他的旁边时,余光看到他的手臂又再动了,我便也转身往回走,再一次从他身边经过。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特别胆小,就算是安以诚也不敢贸然乱动,按照学校的规定,作弊是要开除学籍的。可是,想来他的成绩应该很差,不然也不会试图冒这个风险。
几次从安以诚身边来来回回以后,他已经快被我折腾出心脏病了,空白的卷子上面只写了名字和学号,看样子不靠这作弊也写不出东西了。
每次从安以诚的旁边经过,我都能觉到他对我的痛恨更深了一些,如果还有机会将我的车子摆在他的面前,恐怕是得砸烂了才能泄愤。为了保护他的心脏机能决定不再四处乱走,一心一意地站在他的旁边,目光来回地扫视他们这一列。
就在安以诚察觉到我的意图的时候,他无法克自己骂了一句“册那”,大概是还嫌不够解气,又问候了一下我妈的生殖器官。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既怕我听见,又想让我听见,音量刚好传到我的耳朵里。
另一个女老师一直低头猛发短信,其他几排的学生抄得不亦乐乎,即使是从我的位置看过去,也能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暗藏乾坤。
什么也答不出来的安以诚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可惜,他的思想觉悟还是不够高,非但没有为同伴高兴,反而将怒火转移到我的身上。几次抬头看向我时,眼里的火焰几乎可以烧光整栋教学楼,只可惜我是铁打的战士,没有把这点攻击力放在眼里。
周围的同伴都在抄,只有自己连东西都拿不出来,我都替安以诚捏一把汗。用小刺猬来形容现在的他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全身上下都竖起了刺,恨不得一头扎到我身上。
二十分钟以后,安以诚渐渐开始气馁了,他发泄似得将笔一摔,眼里的烦躁显而易见。正当他要站起来的时候,我却快他一步往前走去,特地背对着他放慢脚步。
傻小子一定体会到了绝处逢生的滋味,我仿佛可以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心里更是感到滑稽和有趣。第一次发现监考也能有乐子,我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交掉考卷,说什么也得陪我磨蹭到最后。
再次看向安以诚的时候,他的桌上多了一张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粗略一瞟就能知道不是本来的考卷。他似乎也是动过一番脑筋的,作弊的姿势非常娴熟,充分地利用了桌面前方一小段阻碍物,将小抄塞进夹缝,只露出边缘的部分夹在考卷里抄。比起其他人鬼鬼祟祟地捏在手里,费尽心思地找机会看几眼,然后才能写几行,他的方法要轻松许多,几乎就是直截了当的抄。
此时,我已经无心再去折腾他的心脏,干脆是靠在旁边观察他的动作,看到安以诚埋头苦写得样子,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坐在那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不过,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了,读大学时的我比安以诚要聪明得多,如果他是小刺猬的话,怎么说我也是大灰狼。
回想起安以诚几次和我作对的样子,现在的他兴许是最可爱的,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就连作弊的样子也很有趣。事实上,无论是上课捣蛋还是刮花我的车,我都没有对安以诚生气。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独有的权力,不管做错了什么事,很容易地就能让年长者原谅。在我看来安以诚就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即便他总是摆出一副“我已经长大”的样子,只会让他看起来更稚嫩而已。
天性里的恶劣因子让我闲不下来,看到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交卷离开了,我也找不到其他乐子,注意力又回到了安以诚身上。
稍微走上前几步,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子正抄得起劲,干脆是把整张小抄放在卷子上抄,不作弄他一下实在是浪费机会。
抱着这种玩笑的心态,我突然走到了他的旁边,背靠着另一排的桌子站在那里。安以诚的动作明显地僵硬起来,假装翻页的同时又将小抄夹进两张考卷的中间,不过,他似乎是没有机会将它收回来。
我很好奇他到底还有什么其他招数,干脆是站在那里不动了。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手里握着笔也写不出字,假模假样地翻翻卷子,摆出一副正在检查的样子。教室里的学生陆续地走光了,在他附近的人也没剩下几个,大概是担心没有机会将小抄拿回去,他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当然,对我的愤怒也更深了不少。
离考试结束只有十分钟了,另一个女教师终于把手机收起来,高声提醒了一遍剩下的时间。此时,安以诚的表情无比僵硬,初春的天气都能冒出汗来,大概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他翻开考卷想要抽走里面的小抄。
与此同时,女老师正好看向这个位置,突然走下了讲台。安以诚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一时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下意识地将卷子又合上了。
这一出戏就好像是碟中谍,而我则是唯一的观众,女老师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正在决定要不要走上前看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玩法,既能让安以诚摆脱困境,还能一报刮伤之仇。
很快,我就将这个主意付诸于行动,趁着安以诚翻卷子的时候,我忽然上前一步,正大光明地掀开了最上面的两页,将里面的小抄抽走了。
安以诚睁大了眼睛看向我,顿时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哪里还有小刺猬的样子。
我将小抄折好,放进了口袋,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我的手看,恨不得用眼神将东西抢回来。
“交了考卷以后在门口等我。”
我故意把嗓音压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严厉一些。果然,安以诚彻底吓傻了,竟然顺从地点了点头。
难道看到小刺猬也有这么乖巧的时候,我不由地心情大好,恨不得将他拉过来狠狠捏一把脸颊。
等到我若无其事地走回讲台的时候,安以诚也若无其事地上来交卷子,只是他的表情始终有些僵硬,余光瞟了我一眼之后,又不敢正眼看向我。
之后的十分钟里,我不断地猜想着等在外面的安以诚是什么样子,想到他刚刚的惊慌表情,我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终于,等到全部学生都走光了以后,另一个女老师也收拾完了卷子,我故意走在她的后面,刚出门就看到安以诚站在外面。
这个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教学楼里黑漆漆的,安以诚背对着教室,孤魂野鬼似的站在不远处。在看到我的时候,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但又勉强着自己镇静下来。
“走吧,跟我去办公室。”
我仍是沉着脸,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
现在的安以诚哪里还有平时的嚣张,他乖乖地跟在我的后面,既不敢骂我也不敢瞪我,恐怕就连在心里诅咒我都顾不上了。
第六章
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斯文败类的最好证明,披着学者外衣的我本质是猥琐的,而当形势一面倒地偏向我的时候,我更是将这份本质发挥得淋漓精致。
我带着安以诚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路过学生处的时候正好碰到邵老师在锁门,互相打了一个招呼之后,我便问他要了钥匙,借这个办公室用用。
从考场到现在,安以诚始终和我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尤其是在我和邵老师谈话的时候,就好像是生怕我会说什么,他躲得足有三米远。
“进来啊。”
我按捺着兴奋地心情,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边开灯一边朝他说道。
安以诚不情愿地走进办公室,愣在门口不知所措,一会儿低着头,一会儿又悄悄地打量我。
我挑了一个最近的位置坐下,两脚一翘摆足了领导的派头,冲着安以诚喊道,
“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