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能像这般爱过一次,能够遇到他,已经足够,真的足够!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将云含著笑意轻轻吟道。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吟诗作乐的兴致,采臣真是想不佩服他都难。被浓豔多情的句子挑逗得脸上发烧,心里却隐隐又品味出这阕词中透出的不祥意味深长。尤其下半阕中“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一句,不想还好,一想到就会令采臣没由来的心情肉跳,仿佛是一场不幸的前兆。他们两个最艰难的时候也携手闯过了,眼看终於可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难道竟会横生枝节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埋黄土”?
“不要念这首,不好,换首别的吧!”
“生死相许不好吗?”将云今天怎麽老把死呀活呀的此等不吉利的字眼挂在嘴边。
“不,别提那个字。我们不会死,我们会一直活著,一直相爱。”采臣按住将云的嘴。
将云笑了。笑声从胸腔,从喉咙深处发出,浑厚的,低沈的。他捉住采臣按信他的嘴的手指。
采臣幸福地任他握著。御书房外一切纷纷扰扰似乎也完全与他们无关。
不经意,采臣摸到一手粘粘的,温热的东西。他陡然惊觉起来,“血,是血!云,你受伤了吗!”
第二十八章 苦短
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柳永
“你受伤了,什麽时候受的伤?伤在哪里?伤得重吗?你怎麽不早说呢?怎麽还不掌灯呢?”采臣一阵急问。
郭公公命小太监掌灯。
御书房中刹时光明大做。
将云右手手臂已经被鲜血染红。采臣心痛地挽起袖子察看。
“皇上受伤了,快宣太医呀!”郭公公一见皇上流血了,立即大惊小怪起来。
“只是蹭破点皮,用不著宣太医那麽麻烦,要是惊动了母後,又是一场风波。”将云淡淡地道。
“那怎麽行!”采臣与郭公公几乎是异口同声。
“噫?!你们两个人什麽时候变得这麽齐心呀!”将云噫了一声,即而笑著调侃“我的小臣臣,你当心朕会吃醋呀。”
采臣快要翻白眼了,真是败给他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恶心又肉麻的话。
郭公公坐立不安起来,最近因为采臣大人的关系,将云比以前更深沈,圣意更加难以揣度。年轻的皇帝笑比板起脸孔更让他觉得恐怖,正所谓天威难测,弄不好下一秒就会把他拉出去再阉一次。他腿已经软了,跌跪到地上,“皇上恕罪呀,刚才完全是巧合,老奴……老奴!”
“郭公公,你怎麽吓成这样,皇上只是在开玩笑而以。”采臣哭笑不得。转而取笑将云道“你看你,把郭公公吓成这样,可想而知你平日里是个多少凶神恶煞的皇帝。”
他真是个这样不讲理的主子吗?“凶神恶煞?朕?”将云指著自己的鼻尖,觉得特别无辜。
“这里还有别人吗?”
“老郭,朕有那麽可怕吗?”
郭公公两行泪快要飙出来,采臣大人再要拿他开玩笑,他就要死於惊吓了,他颤声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呀!绝对没有!”
将云心情看上去不错,还有闲情逸致捉弄人。郭公公捉摸著只要有采臣大人在皇上身边,皇上的心情再不痛快也会雨过天晴。
采臣小心翼翼地为将云处理伤口,将云的血让他的笑容一瞬间黯淡下去“还说是皮外伤,皮外伤会流这麽多血吗?只怕伤到血管了,还是让郭公公宣个太医为你瞧瞧吧!”
郭公公连忙附合称是。
“都说不要那麽麻烦了,别惊动那些老头子,唠唠叨叨起来会没完没了怪烦人的。时时刻刻提醒朕要这样要那样,朕没病死也要被烦死。”
“你真是我命里注定的魔星!”采臣简直对他无计可施,“怕了你,我以前用的金创药治外伤很灵,好象还有剩余,我这就去取些来为你敷上。可是如果明天你有哪里不适要记得马上召太医疹治……”
“知道了,信不信朕调你去太医苑?!”
“我是为你好,你还敢嫌我唠叨!”采臣作势要给他一拳。将云马上作出流血过多很虚弱的样子。
采臣又气又好笑地重重扬起拳,最後又轻轻落在将云身上。“你乖乖地等著!”
“还是让老郭去取,你就留在朕身边不要离开。”将云不提不代表他已经忘记不久前几乎要闹成生离死别的惊心动魄。
“你要不要做个口袋把我装进去明天一同早朝?”
“好主意!朕马上命人去做一只漂亮的荷包把你藏进去,随身携带。”将云半真半假地道。
“我不陪你疯了,我要去取药,郭公公不知道我把药放哪里,还是由我亲自走一趟。”
“要老郭陪你一道去,不然朕不放心。”将云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皇上不放心,就由老奴陪采臣大人走一趟。”郭公公道。
目送采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刻看不到他,将云的心就会忐忑不安,好象他每一次离开就会成为永别。
采臣与郭公公一前一後前往灵清宫。
暗夜中,有双眼睛也在注视著采臣,只不过跟将云的牵肠挂肚的依恋目光比起来这双眼睛充满了森冷与怨咒。
怨恨沈没在万丈深渊里,像邪神在人间张开永恒的翅膀。
他缓缓伸出右掌,伸向采臣。
第二十九章
采臣停下脚步。
“怎麽了采臣大人?忘了什麽事吗?”郭公公问。
“我觉得有双眼睛……”采臣回头,目光如炬,几乎要燃烧照亮每一寸阴暗。
“人?”郭公公连忙跟著四处环视。
什麽也没有。
“没什麽,可能是夜猫子。”采臣走了两步。
一阵细细的铃声。
“什麽声音?”
“没有!杂家什麽声音也没听到呀!”郭公公竖起耳朵。“大人可能听错了,只怕是野猫在叫春。”
“不,不是猫,是铃声,我确定,那绝对是铃声。现在还有,郭公公你没听到吗?”大脑中不知名的神精被扯动了,隐隐的,一次又一次,随著铃声跳跃,颤抖。
“可杂家还是什麽也没听到!”郭公公马上为自己找到理由“习武之人耳力较之一般人要好很多。大人能听到而杂家听不到也是情理中的事。”
采臣可没心情听他唠唠叨叨。他耳边的铃声越响越厉害,带著一种极强的鼓动的力量,他已经快要忍受不住崩溃了。怎麽捂住耳朵也没有用,那铃就好象长在他头脑里。
他现在有种冲动,就是拔出剑来,杀,杀光一切,让世界陷入彻底的血海里。
“采臣大人?”郭公公轻唤一声。
采臣双目泛著红丝,狠狠瞪著郭公公,恨不得要把他吞下去一样的仇恨。
郭公公呆住了,张大嘴发不出声音。
采臣迅速地一伸手,“哢嚓”一声。
郭公公脖子一歪栽倒在地,生死不明。
夜间巡逻的侍卫被惊动了“那边出了什麽事?”
采臣身轻如燕地跃上房顶,长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美弧就消失不见。
“采臣!”将云最後一声远远的呼唤,至今想来,犹有余温。
他喊采臣这一声时的心情想必是绝望的,不然为何充满了生死别离前的惨烈,似乎这一喊过後,万种相思、恩爱、情长顿成过往。
不知远去的采臣是否听到他的呼喊。
东方靖舞一直胆战心惊地等待宫中传出坏消息,他打从心底里害怕听到将云有任何的闪失,可是,就算将云侥幸躲过了今夜,可还有明天,後天……那个人是不会放过将云的。
他凄凉地苦笑,只要将云多看他一眼,多对他好一点,哪怕只有很少的一点,他就敢不顾一切地向将云坦诚一切,甚至背叛那个人,就算最後会被那个人碎尸万段也值呀。
情人的爱与关怀,还有什麽比这个更能让他无悔的?
可是,那只是一种奢望,可欲而不可求。
“你回来了!”那个人像幽灵一样坐在太师椅上。
采臣茫然地站在一旁,对他的问话无动於衷。
“将云的头呢?”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好象一个扯线的木偶,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嗖”地一声,那人掷出个什麽东西,正好在划过采臣的脸後订在墙上。
采臣白玉般的左颊上顿时出现一条长长的伤口,淌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可他也浑然不觉。
他的心给了将云,灵魂游离於三界之外,现在连肉体也不是他的了。
“算了,这次本座就不跟你计较,反正只要你人在本座手上,本座就不怕他将云耍什麽花招,如果他真的爱你,那本座让他下召让位他也不会反对吧。”
采臣的眼睛稍稍动了一下,这个极细微的动作转瞬即逝,他看上去依旧对任何人任何事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把你留在他身边也不错,你在他身边就相当於本座安在他身侧的把刀,本座随时一声令下,就刀起头落。”
“不行!”一声斩钉截铁的喝声。东方靖舞披著披风推门而入,他一身打扮一看便知是偷偷从寒异家跑出来的。
“本座的事什麽时候轮到你来说行与不行?”那人极是不悦“你又偷跑出来了,万一被寒异发现你的行踪,你想让本座的计划付诸流水吗?”
东方靖舞刚想提醒他采臣已经怀孕,如果可以利用将云的孩子……
第三十章 弑主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东方靖舞绝对想像不到的。
只不过是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所有的情况便天翻地覆。
好象只是多眨了眨眼,就错过了那道冷森森的碧光,再看时,血色如虹。4118DE寞很圆就叶:)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东方靖舞捂住嘴,极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采臣手中什麽时候多了一柄剑?东方靖舞甚至没看到他什麽时候让剑出鞘的,那把颜色比湖水还要凄清的软剑彻底贯穿过主公的身体後,流出来,殷红殷红。
“你!……”主公指著采臣,布满血丝的双目狠狠圆瞪,狰狞可怖之状犹如地狱无常杀鬼。他到死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他一生机关算尽,如今不过棋差一遭就断送了自家性命,看来,人算始终不如天算!
“你错就错在不该让我去杀我这一生最爱的人!那份爱可以挽救我的失落唤回我的灵魂。哼,我已经不想问你从哪里来,到底想干什麽,只要你企图对将云不利,你就得死!”采臣的声音比严冬更冷冽,一寸一寸的寒意令人战栗。
他又恢复到从前的那个他了,全身的热血在沸腾,只因他终於再次保护了将云。
倏然拔出“削金碎玉”,血溅三尺,看在他眼中变成一种强烈的复仇後的快感。你让我去杀我的爱人,我也让你尝尝被人杀的滋味。你叫我背叛将云,我也让你体验被背叛的味道。你加诸在我跟将云身上的痛苦,我现在要你十倍百倍地还。
就在主公倒下去的一刹那,东方靖舞出其不意地扑上去,摘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地刺下去。
血光激溅。
他脸上的怨毒令采臣看呆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好象是主公的人吧,怎麽会……
当双手沾满热热的,粘粘的液体时,东方靖舞忍不住竭嘶底里地笑起来。
往事一幕一幕,在记忆中复苏。
他不会忘记,他国破家亡又遭将云剿杀走投无路之时,他衣裳褴褛,穷困潦倒几乎饿死街头之际,他遇到了这个男人。主公本要杀死他的,因为他挡了他的路,是他的美貌救了他的命,他太美了,美得令这个冷血的男人也心动。
他不会忘记,残阳如血的黄昏,野外旧废弃的城隍庙里,主公夺取了他的贞操,让他彻彻底底忘记自己原本高贵的血统,原本年幼,甚至其实是个男儿身,像野花野草一样任人糟蹋。疯狂地挣扎与撕心裂肺的喊叫,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那时他真的好恨好恨呀,老天爷,你眼睛瞎了吗?为什麽不肯派人来解救他?
他不会忘记,是主公救了他的命让他免於沦落饿毙街头的命运,却从此又亲手将他推进新的悲剧里。从一个主人手里然後被另一个主子揽进怀里,表面上美丽的脔童,背地里不过是个主公扯线木偶,为了完成主公的宏图大志,何必在乎牺牲他一颗小小的棋子。
他不会忘记,被那些残暴的主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多少次深深诅咒过主公,於其让他这样屈辱地活著,还不如当初一死。至少,质本洁来还洁去。
天也不公!最爱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灭了他的国家杀了他的父母;救命恩人是害他的人,把他扔进万劫不赴苦海,回头无岸,也没有渡他的船。这个世上的人多如恒河沙,为什麽没有一个可以依赖,天下之大为何连一块容他的净土也无?
东方靖舞的眼泪与笑容都是疼痛而真实的,采臣默默看著他闹了半晌,想必这个孩子也是身不由己吧,美丽的容貌没有给这孩子带来普通人的幸福还为他招来灭顶的灾难。他待在“主公”手上的日子一定惨不忍睹。想到这些,采臣全然忘记他过去待自己的种种,心中充满无限同情。
“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采臣低声道。
东方靖舞已经不想哭也不想笑了,一双美丽无比的眼睛空洞漠然地看了采臣一眼,冷淡道“你自己走,不用管我,离开後你回皇上身边继续当皇上掌心的宝,可离开这里後我仍旧是任风吹雨打的浮萍,仍旧得过著出卖身体的日子。”
采臣见他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第三十一章 囹圄
采臣见东方靖舞虽然年纪轻轻,眼中却大有苍桑之意,不觉对他对了恻隐之心。
他心里的苦也许比谁都多。
他受到的伤害也许比谁都大。
或许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只是个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
保护感油然而生,采臣觉得於情於理都有义务带他脱险。
“跟我离开这里。”采臣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里已经很不安全,敌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冲进来,情势之急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东方靖舞陷入一秒锺的茫然,他抬起眼就看到采臣湛蓝而坚定的双瞳,带著给予人温暖和信心的力量和一种力图救他出苦海的决心。东方靖舞的心意在一瞬那间有所动摇,一种莫可名状的动摇,好象有点感动冲淡了之前对采臣所有的恨与敌意,好象快要全然忘却前几分锺还恨得想要将采臣碎尸万断。毕竟,他活到今天,活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第一次有人肯对他伸出手,肯没有任何索求地助他──在他处在绝望的谷底,随时等待被灭世的怒洪所毁灭的时候,当他以为全世界都要抛弃他离他而去的时候。
鼻子一酸,陷些落下泪来。采臣银色的长发水蓝的眼眸带有一种神奇的咒语,东方靖舞下意识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采臣修长的手。
采臣的手指修长、整洁、稳定,即使刚拿过剑杀过人,也不曾让它们沾上半点血色,它还是一样的干净。就如同采臣这个人一样,东方靖舞不无嫉妒地想:无论在采臣身上发生过什麽样的事,他看起来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清高,也许皇上爱的,就是他这种天生的特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