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年声音有些发抖,细得几乎听不见,"姨夫,我是林筱年。"
这回答有同没有是一样的,王哲民似乎没听见,还是摇晃着身体,怀疑地瞪着他,然后,突然之间暴怒着向那具瘦小畏缩的身体扑了过来,筱年下意识地闭紧眼睛,抱住头,熟悉的恐怖的绝望的感觉像潮水一样,随着第一记拳头在身上留下的痛感席卷全身。
王哲民醉酒揍人全无章法,没有任何意识的发泄一般的撕扯与踢打,力气比清醒的时候大好几倍,将人像沙包一样拖来拽去,筱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漆黑一片。开始的时候还记得要护住头脸,尽量将身子缩成一团减少对胸腹部位的打击,之后不知怎么被王哲民揪住头发甩出去,额头和颧骨似乎是撞到了床角,晕眩感几乎让他吐出来,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只是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重。
这一顿殴打如同以往经历的每一次一样,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样子......到处都痛......火辣辣的刺痛......钝痛......绞痛......头、胳膊、背、腿,头脸有黏腻的腥热感,鼻子大概又流血了,筱年模模糊糊地想着,痛得麻木了,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打了多久了?什么时候能结束?快结束吧......他醉到睡了.......就结束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是今夜噩梦注定不能结束。
男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打累了,瘫倒便睡。终于揍到手软,告一段落,他粗重的喘着,压在身下的少年身上,浑浊的意识和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少年被揍的惨样,却还能分辨出那细瘦的腰身,然后产生出足以酿成大祸的错觉。
王哲民热切地嘟囔着,开始撕扯身下人的衣服。
筱年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耳朵和鼻腔里嗡嗡作响,眼前笼罩着一片黑翳,轻轻地咳嗽着。他知道王哲民已经停手不打了,但是无力动弹,身体像被撕成几百片几千片,每一片都叫嚣若疼痛。
让我躺一下吧!他疲倦地想,就躺一下下就好--他听到王哲民浓浊的含着情欲的声音:"碧瑶......"然后突然意识到有一只热烫的手正拽开自己的睡衣裤,抚弄着自己的身体!
筱年猛地睁开眼,脸上一阵刺痛,只有一只眼睛能够睁开并且看清面前的东西,他倒吸一口气凉气,惊恐地挣扎起来,"姨夫!放开我!我不是阿姨!"
他的挣扎反而令王哲民越来越兴奋,不知道他是否把这当成了从来没有过的情趣,笑着用身体按压住筱年的手脚,一只手更用力地在筱年身上游移。
干热的触觉几乎令筱年吐出来,与挨揍不同,真正的惊恐让筱年毛骨慷然。用尽全身力气扭动着,眼泪终干迸出来的同时,筱年窒息般地尖叫出来,"阿姨!阿姨!救我......"
"别嚷......"男人似乎觉得好玩,用力抽了筱年一记耳光,把他的头打得偏向一侧。
除了男人的嘻笑声和筱年的呜咽声挣扎求救声,周围好像没有别人存在,没有开门的声音,没有阿姨的声音。
筱年觉得自己落进一个爬不出来的深渊!他疯狂地挥动手脚努力想要逃出生天。不要!他绝不要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救我!谁来救我!忻楠哥!救救我!
脚踝被抓住,男人正将他的睡裤往下拽,筱年借势抬起双腿,狠狠踹过去,把男人踹得向后翻倒,他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想逃出屋外,刚抓住门把手,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重新向后拖去。
猝不及防被蹬开的男人怒气上升,醉醺醺的面孔红涨的极其可怕,失去理智的人力气大得惊人。
筱年只来得及瞄一眼,便被猛然甩出去,张开的手臂构不成保护,随着重重的撞击而来的是剧烈的痛,痛入骨髓,他能听到骨头的"喀嚓"声,和尖利的惨叫声,那不像是他自己发出的,然后是浓重的掠过脑海的黑雾......
筱年有瞬间失去了意识,他感觉到身体被粗鲁地摆布着,腿被推到了身体两侧。他喘不过气来,尖锐的痛楚在身体的一侧格外明显,另一边的一只手无力地摊开着,手指碰到了一点什么......身上有一只野兽......要杀了它......否则会被吞掉......手指用力扒......抓到了......
撕裂的剧痛骤然袭来的时候,筱年积聚起全身所有的力气,抓起手里的东西向压在身上的人,狠狠地砸过去......
第十二章
忻楠一直没睡着。
他已经自制到没有去买醉,连失眠都不让的话,也太残酷了。回来坐在桌边,翻一会儿书,一个宇都看不进去,后来便关了灯坐在窗前发呆,也不知坐了多久。
感觉很不舒服,说是痛不欲生稍嫌夸张,这个时候他只是心里纷纷攘攘乱得很,一忽想到安宁,一忽想到忻柏,连去世多年的父母的影像都开始在脑海里浮现,镜头切换太快太杂,晃得忻楠意识有些迟钝起来,觉得难受,记忆里悦耳的声音开始嘈杂,彩色的画面也逐渐蒙尘,一切开始变成灰秃秃,荒凉起来......
突然就觉得没了力气,没了希望,以后呢?
还可以做些什么呢?
从前那样努力,虽然不说,心里是知道的,开始是为了有能力照顾忻柏,后来,后来见到安宁,心就定了。他们家里的人都是长情的,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再不变心的
那么多年,怎么就可以那么轻易放下了呢?
......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眼睁睁看着她走......
忻楠到现在也没有怪安宁,他只是,想不通......
至于痛,那是另一回事。
只有自己知道的另一回事。
忻楠在脸上努力扯出一个招牌的很阳光的笑来,倒映在玻璃窗上,看着难看极了,怔一怔,他自己又苦笑起来,这种时候,还想骗谁?自己吗?
风已经停了,安静的冬夜,雪也止了。
脑袋里潮水一样的轰鸣过去之后,就显得房子里太过安静,心跳声都清清楚楚、空空洞洞、无着无落,跳得凄惶不安,像是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似的。
忻楠嗤笑,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呢?
这时候他听到门口若有若无的细碎的声音,响了几下,又没有了。又细听了一会儿,黑暗的房间里很静,不再有动静,可是心跳却更急剧,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忻楠终于悄悄站起来靠近门口,然后猛地拉开门。
一团黑影无声无息顺着门板仆倒进来。
饶是忻楠大胆,也吓得向后一跳,重重抽了口气,鼻端立刻嗅到一种可疑不祥的气味。
"谁?"喝问,扑过去按墙壁上的开关,顶灯大明,照亮蜷在地板上的人,忻楠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惊得手足冰凉。
"......筱年?"面目模糊的少年头向这一方动了动,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来。
忻楠跪倒,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不敢伸手去碰他。
我的天!
到底发生什么?
季雅泽被忻楠吵醒的时候还不到六点,他没有习惯这么早起,头痛又烦躁,可是忻楠不是那种无聊的人,再听到"医院"两个字,季雅泽的神志就彻底清醒了。
赶到医院,虽然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但雅泽还是被忻楠的模样吓了一跳,那阳光青年面色苍白发青,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只穿件毛衣坐在医院长椅上。
雅泽担心地过去,发现忻楠的两只手紧紧扣着椅子边,在轻微发抖。
"忻楠?"雅泽吓坏了,他从没有见忻楠这样失控过,"谁出事了?"
忻楠抬起头,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来啦?"
雅泽皱起眉,努力忽略忻楠毛衣上的一些红褐色块状物,"嗯,你要的衣服我拿过来了。是谁受了伤?你没事吧?也不讲清楚就挂电话,到底怎么回事?"
忻楠深吸气,看起来镇定了一些,表情却依然阴沉,"是林筱年。"
"筱年?他怎么了?"
"......看来是被打的,伤得很重。"
"打的?"雅泽略微皱了皱眉,"他又去打架啦?"
忻楠迅速抬起头,"什么又去打架?你知道什么?"
雅泽撇撇嘴:"他经常跟人打架啊,你不知道么?这种年纪的孩子!--老是让人捧的鼻青脸肿的,我跟他说你不会打就不要打嘛......"
"......筱年不可能跟人打架的!"忻楠低声打断他。
雅泽瞪着他。
忻楠摇摇头,眼睛里的不安开始浓厚,"不可能是打架!......他凌晨一点跑到我门口,赤着脚,穿着睡衣睡裤,浑身都是伤......"也不敲门,若他没听见,他大概就倒在他门口直到天明!
雅泽的凤眼几乎瞪圆。
".....送到医院,已经休克了,"忻楠到现在还在后怕,"......左手臂骨折,左边肋骨也断了两根,医生说他身上还有不少旧伤......"
忻楠这个时候已经想起了他曾经看到过的筱年脸上的瘀青,雅泽也慢慢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是打架,是挨打!筱年一直在挨打!
"......还有......忻楠脸色古怪。
"还有?"雅泽瞠目。
忻楠抬起头来,"......医生说,说他......他下面有撕裂伤......"
雅泽一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下面有......有......"他突然变了色,"你是说......"
忻楠看着他,没说话。两个人从对方的表情可以看心里所想。
"虽然医生说只是撕裂伤里面没有......没有......"忻楠没办法说出口。
雅泽看他一眼,替他补充,"没有做完!"
"......可能是因为他拼命挣扎......所以才被打得这么惨。"
"就是说......"雅泽发了一会儿呆,闷头坐下来,"这个人以前还不过是常常打林筱年,昨天晚上突然想要强暴他,所以林筱年拼命挣扎,逃了出去。"
忻楠默默点头。
"是谁?你猜得出来吗?"雅泽问。
忻楠扣紧椅背,紧的手指发白,过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不确定。"他抬起头,对雅泽说:"所以我要出去一下,你帮我陪他,我不想......找别人。筱年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
雅泽点点头,"要找我爸帮忙吗?"
"不!"忻楠摇头,"现在不要,我还想确定一些事,另外......我想等筱年醒来再说。"
"嗯。"也对,筱年醒过来,可能会说些什么,这种事......雅泽抬头看忻楠走,忽然想起来,急忙叫住他,"穿上我的外套再出去,你自己的忘了拿吧?把毛衣上的血挡挡,挺惊人的。"
忻楠套上季雅泽的外套,匆匆向外走,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筱年昏迷之前说出来的含糊不清的话,"......我......杀人......了......杀了......姨夫......"
陈碧瑶夫妇的新家忻楠去过一次,是银行分配的员工宿舍,因为是头一年过冬,所以住的人还少。走到楼下忻楠先看四周,冷冷清清,既没有警车也没有警察,楼前昨夜落下的薄雪上连个脚印都还没印上。
他站在那里定定神,继续向上走。
他不相信筱年能杀人!不是不会,是不能。忻楠小时候被句子咬过,忻柏抱了邻居家的兔子来玩,逗弄个不停,忻楠看不过去,把小兔子抱起来预备还回去,一伸手恰巧被急红了眼的小兔子狠狠咬了一口,指头上一个清晰的印,可是连皮都没破--这种小动物,天生不具备攻击力。
可是。可是如果是真的......
忻楠心跳如鼓,舌头发苦,手心里全是冷汗,紧紧盯着那扇门,想象里已经浮现出伸手开门后见到的血淋淋一幕......男人倒卧在血泊中......那他怎么办?
呆了半天,忻楠才意识到一件事:门是关着的--铁栏杆的防盗门关得好好的,连里面的木门也关的好好的......
这不合理......一瞬间忻楠脑子里已转了无数个念头,思路突然清明起来。
他去按门铃,没人应,再按,按住不停。
过半晌听到有人拖拖拉拉来开门。门只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脸,忻楠刹那间怔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开门的人是陈碧瑶,满脸戒慎的陈碧瑶!
见到忻楠,那女人的表情变成不耐烦,"你干什么,林筱年不在!"
忻楠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胃里的那股不适是什么意思,他冷静地说:"我知道他不在,我来找你丈夫!"陈碧瑶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你找他干嘛?有什么事?"
忻楠镇定地看着她,"你最好打开门让我进去说。"陈碧瑶苍白的面孔上阴晴不定,犹豫半晌才打开防盗门。
忻楠走进去,目光很迅速地扫过整个房间,连最角落的地方也没有放过。沙发上瘫坐着那个男人,模样狼狈,但是是活着的,脸色青白、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半边额头敷裹着一大块纱布,边边角角还有些红色的迹子。那男人皱着眉头,目光还有涣散,皱皱巴巴的衬衫吊在裤子外面,浑身的酒气刺鼻,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客厅里一览无遗,没有任何行李箱之类的东西,忻楠把视线转回陈碧瑶身上,她身上也还穿着睡衣裤,外面罩了一件毛衣外套。
--她不是刚回来!忻楠觉得有点恶心,几乎要吐出来,浑身气得轻轻颤抖着,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拼命想要夺眶而出--那女人昨晚在家里!
大概他的表情太过吓人,陈碧瑶后退一步,有些变色,强作镇定地开口:"你一大早跑来想干什么?"
忻楠努力吸一口气,"林筱年,现在在医院里。"
陈碧瑶明显的变了脸色,不安地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她丈夫也听到了这句话,有愣怔地抬起头来。
忻楠盯着他,"是你打的吧?"
王哲民露出一种委屈迷惘的表情,呐呐地解释:"我......我昨晚喝多了......我也不知道......"
陈碧瑶断然开口:"那小子不听话,他姨夫只不过轻轻打他两下教训一下,他就闹离家出走,闹到医院去?想干什么?威胁我们吗?你告诉他,让他马上回来!还有你,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少掺和!"
"轻轻打两下?"忻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三处骨折,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里,你说只是轻轻打两下?你知不知道这是故意伤害?我可以告到你们坐牢的?"
那两夫妻明显震动了一下,王哲民惊慌失措地努力爬了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只是轻轻碰了他几下,不会很严......"
"你闭嘴!"陈碧瑶尖声喝止他,又转过头来面对忻楠,"你不要在这里瞎咋呼,你告我们?你算什么人?而且谁知道林筱年自己跑出去干什么去了?那小子天天在外面打架闹事,说不定是跑出去在外面让别人揍的呢,他嫌我们管得严想往我们身上推,证据呢?"
忻楠瞪着陈碧瑶,根根头发都恐怖地竖了起来,不停地摇着头,"你......"他是知道这女人无情,却从未曾想过她会这样的不堪,简直可怕!无论如何不喜欢,那也是她血肉相连的亲外甥,不是吗?
忻楠开始后悔!后悔得心都绞成一团......他无数次地在寂寞中把筱年带到自己身边......又无数次毫无所察地把他送回这里......以为事情没有那样糟......那孩子昨夜该如何绝望?被殴打......
差一点就被强暴......唯一的血亲就在隔壁他却求救无门......那种事甚至是被纵容被默许的吧?
忻楠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夹杂着一种难以克制的暴力的欲望,像蛇一样沿着脊椎骨向上升,他努力抑制住情绪,冷冷看陈碧瑶,"昨天晚上你也在场,你丈夫不但欧打林筱年,还试图强暴他,你在场却不阻止,你是共犯!你说我告不了你?你就试试看!"他不再看陈碧瑶铁青的面孔,转身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