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路随人茫茫
深夜,茂林中那挟带着阴寒之气的狂风,卷起了林地上那一片片巴掌大的枯叶,荒烟漫草中,一块刻着寺名的巨碑半倾着,经年累月的风吹与打使的碑上的字有些磨损,但依然清晰可见三个大字:『薇若寺』。
而伫立在古寺前的一对青铜门神像在狂舞的枯叶衬托下更显得表情狰狞可怖,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着:
「内有恶鬼,生人勿近。」
然而,薇若寺东厢房一扇关闭的纸窗却透出了一丝昏黄的微光,在这一片阴寒中,显得有些唐突。点亮这昏黄灯光的,是位于厢房中的一位书生,也许是因
为外地来的,也许是因为那『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酸儒正气,使得他并不觉得
处在这样的古寺中有何不安。他将毛巾在一旁装有水的小木盆中浸湿拧干,把爱困的脸抹了一抹,继续摇头晃脑地朗诵起他手中那卷书。
突然地,一阵风将那扇破兮兮的纸窗吹开,或许是风力太猛,窗子不但被吹开,还被吹掉了,并很不幸地往书生砸去。
「哎哟~~~」脸被纸窗打个正着的书生惨叫一声,他用手捂着发疼的鼻梁,正在暗叫倒霉时,突然觉得有一道视线从没有窗子的窗外凝视着他。
「哈。」站在窗外凝视着他的,是一张白晰但漂亮的面孔。那是一张有着细致五官的脸。由于这张脸太过清秀脱俗,纵使从那弧线完美的唇发出带有嘲笑的单音,书生却中邪般呆呆地捂着鼻子望着窗外的那张脸。当他回复神智时,窗外的那人已无声无响地站在他面前。
那是一位做苗人装扮的少年,也可能是少女。但他管不了这么多,因为这个美人正对他露出轻轻的微笑,并向他伸出一只手。书生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抓住那只白晰的皓腕,整个人犹如被磁石吸过去般往美人身上仆去,并将那唯一的光源-一只纸糊的灯笼撞翻,掉进了小木盆中。
恍惚间,他感觉那双凉凉的手轻抚他那燥热的胸膛,而美人那柔软的双唇也挑逗般地在他颈子与耳际游走,弄得他浑身苏麻无力。他只能躺在地上,陶醉在这天外飞来的艳福中。整个身躯压在书生之上的美人,更用他的大腿去摩蹭书生那已鼓燥难耐的腹部以下,书生再也忍不住,翻身压住美人,粗暴地将美人脖子上挂的一串颈饰扯下,被丢在一旁地板上的颈饰发出清脆的铃声。而铃声却牵引着古寺外那一长串的铜钟响起。夜半狂风中的钟声,显得十分阴森诡异,而林子间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巨大物体正无声地逼近薇若寺。但书生却完全没有察觉,因为他体内那头淫兽已被激发出来,他不温柔地狂吻着美人那纤细的颈子,正要扯开对方的衣服时,他发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冷冷地望着他。
「怎了?」书生停止了动作,此时,他感觉到背后有股冷冷的气息,他全身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尽管害怕,他还是好奇地回了头……
「哇~~~~~~~~~~~~」伴着凄厉的惨叫声,书生一双腿不停地抽动,他的生命就如同被近在小木盆中的烛火,逐渐熄灭。在一旁凝视着这一幕的,是那双冷冷的美丽双眼。
(BGM:路随人茫茫)
七月,南方的天候是又闷湿又热,路边的草都被蒸得青青黄黄的,并发出一股烂泥的腐臭味。顶着炽热的阳光,在原野上行走的一名身穿灰布杉的年轻人也被蒸得头昏脑胀,呼吸困难。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一处有着山溪树荫的歇息地。他将背上所背的旅行包,正确地说,应该是一只用麻布糊成的长方竹篓子放在地上,蹲在溪水边用双手掬了凉凉的溪水把那长途跋涉的一脸汗水与泥尘清干净。
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多岁,头顶带着用黑色方巾做成的帽子,一副落魄读书人的打扮,身材略为单薄,或许是劳累加上营养不良,使的他看起来有些憔悴。那白净的皮肤和端正清秀的长相不禁让人联想到落难的公子哥儿。
年轻男子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了下来,两条腿有如灌铅一般。他算算自己也走了十几二十天了吧!一个读书人为生活所迫沦为为人收税的差使,想想不禁心酸。但生性豁达的他却也很快的就释怀了,能这样云游四处,也比一辈子待在家乡闷着有趣。或许到外地走走,能增广见闻,或者遇上奇人奇士也说不定。
「可是这儿的天气也太热了吧……」他心想。翻出竹篓子中用布包着的面饼,这是他所剩的干粮了!他饥肠辘辘地用力一口咬下去……
「喔吆~~」咬不动,面饼坚如石,大概是水分完全被蒸干的缘故。但他不死心,又用力咬了一口,一样咬不动,牙齿甚至有些松动……他才二十五岁,不敢再拿自己的牙齿开玩笑,但肚子还是饿着。他试着把面饼往身旁的一块土石头上敲,也许里面比较软吧,他心想。
「啵!」敲裂是裂了,但裂的是那块土石,手中的面饼完好如初。自己竟然拿比土石硬的东西咬,年轻男子有点气馁地把面饼往旁一砸,叹了口气,背起竹篓子启程。
「天阴起来了……」他抬头望了望天气,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但天气并没有因此变得较凉爽,反而是更闷热了。他赶紧加快脚步,一个不小心,他一屁股摔下了一个小土坡。所幸裤子穿的厚,也没啥大碍。他爬起来拍拍屁股
「脚底凉凉的…..」低头一看,那双破烂布鞋的右脚已开口对着他笑,五只脚指头无言地望着他。荒郊野外,也没地方买鞋子,就算有地方买,在收到税前也是经济不允许的。只好将就将就,找了块白布条硬是将鞋底绑在脚上,忍着脚指的水泡直接接触石子路的那股疼痛继续赶路。
「柯南县……」
路旁的石路碑让他停止了脚步,他掏出一张画在牛皮上的地图,看来,再往南方走个八、九里路程,目的地就到了。他又从他的"百宝箱"里掏出一个木制盒子,木盒里装的是指南针,这玩意是他前一阵子在一间破庙夜宿时捡到的。大概也算是他身上最贵重的物品了。他打开木盒的盖子,指南针却转个不停。
「难道是刚才摔坏了吗??」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例子在他身上屡屡可见。他用力敲了敲木盒,发疯般的指南针终于停止了。然而就在他正高兴时,发疯般的雨点开始打落在他身上。
「这……」雨势汹汹,一开始是葡萄般大的雨点奋力击在身上,紧接着是有如瀑布般直接倒在身上。前后转变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年轻人一面跑,一面将背在背后的伞撑起来,不过似乎是无补于事。破烂不堪的雨伞在狂雨中根本没啥功用,此刻他才回想起那天他用这把伞和路边的疯狗搏斗那码子事。但念在这把伞也陪了他走了那么长的路,所以他还是勉强撑着它在雨中跑着。所幸不远处,有着一座简陋的草棚,应该是善心人士为旅人所尽的棉薄之力吧!他有如得救般地冲进草棚避雨,与其说是避免被雨打湿,还不如说是避免被雨打痛吧!因为他早就浑身湿透了。
他丢下了行囊,往草棚内的石椅子坐下,并脱下脚上那双勉强还看的出来是布鞋的鞋子拧干。
「哇!」
「快跑啊!他追来了~~~」
「别跑!」
不远处传来了一整天没听到的人声,他正想站起来看是怎回事,一群嘶吼着的带刀男人们已跑到草棚前。
「啪!」一颗人头滚到了他脚边,吓的他一屁股又坐回了时椅子上,双手依然紧紧抓着那布鞋。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此时他看清楚了是个身穿黑色军服的高瘦男子手挥着一把大剑,砍人头像砍菜头般的将那群嘶吼着的带刀男人们逐一消灭。
「哇~~~」只见那男子东抹西扫的把一群人砍得只剩一个。最后的那人自知难逃,于是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把一个包囊递向高瘦男子,嘴里哭叫着:
「大爷饶命啊~~~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好了~~~」男子接过包囊,狠狠地道:
「大爷的东西你也敢偷,而且里面还有我最心爱的笋子型图案底裤,真该死!」
在他说毕死字的同时,那把大剑也随之落下,溅起的血喷得草棚里的年轻男子一脸花。
高瘦男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说啥便踏进草棚避雨。年轻男子吓得三步并做两步地闪出棚外,一双鞋还在手中拧得紧紧的。高瘦男子将大剑插在地上,从包囊中掏出一粒白馒头,认真地吃了起来,像是刚才的那血腥场景和他无关似的。
棚外的年轻人巴不得快快离开这个杀人不眨眼得魔头,无奈他的家当还摆在草棚里,所以只得戒慎恐惧地望着对方,手中还是紧捏着一双布鞋。
高瘦男子看年轻人直盯着他瞧,年轻人的样子像是很饿(其实是很害怕的样子),于是又从包囊里掏出一粒白馒头扔向年轻人。年轻人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馒头,有些困惑有些恐惧地望着高瘦男子,男子举起手中的馒头,示意要年轻男子放心的吃。慑于对高瘦男子的恐惧,年轻人连忙听话地啃起馒头,丝毫不敢杵逆。当然一双破鞋还在手上……
吃完了手中的白馒头,高瘦男子提起大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草棚走向雨中。他一离开年轻人的视线,后者立刻把手中的馒头扔掉迅速跑进草棚里,一面将已塞入口中的馒头吐掉一面把手中的破鞋穿回脚上。他心里想的是搞不好这馒头是用人肉做的,一时也没想到馒头是素的。抓起地上的竹篓子和那把破兮兮的伞,也不顾外面的大雨急急忙忙地继续赶路。
抱着泡水的竹篓子好象抱着一只水缸,原本已经很难走的雨中泥泞路变得更为难行了……
第一回完
第二回 柯南县
一群像是官兵又像是山匪的男人们在街上横行着,个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持白晃晃的大刀,逢人粗暴地抓住盘问端详一翻,路上的人见着了他们都避之唯恐不及。
「好象有点像,带走!」
一个路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抓了去。
「哇阿!三千两!不少啊…..」
镇上的公告牌前围着一群人,正讨论着刚贴出来的那几张悬赏告示上所列的赏金。
白纸墨画的大头人像个个狰狞,看来就像是杀人犯特有的长相。
「让开让开让开!」
那群凶神恶煞般的男人粗暴地推开人群,将一张张悬赏告示撕下,四周的人立刻做鸟兽散,因为对这些小老百姓而言,这群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男人比那白纸上画的通缉犯更为可怖。
「老板,谢谢你的水啊!」街的另一角,年轻人一面拧干刚洗好的衣衫下摆,一面向客店的老板道谢。
「不要走!」在他正要背起竹篓就要走时,两个凶恶男人围了上来将他推向挂满贴满刚写好符纸的木板墙上,一个捏住了他的下巴,一个翻看着手中的悬赏告示。看了半天,才放开他道:
「不是通缉犯就滚开一点!别挡你大爷我的财路!喂!那个人,不要走……」
一群人又巡视着下一个目标。年轻人努一努酸疼的嘴,自认倒霉地抱起竹篓子走向街上。却没发现背上沾去了符纸摊的一大排符纸。
「喂喂!不要走啊!」符纸摊的老板追了上来。
「谁喊啊?」
「在那边!追!」
那群凶恶男人又骚动了起来,似乎只要一听到『不要走』三字他们就会很亢奋,一群人莽莽撞撞弄得市集上一片混乱。
「谁抓谁啊???」一旁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
「你啦!你别走啦!」卖符纸的小贩抓住他。
「啊??」
「啊呦...你的背上全是钱啦~~你想混水摸鱼吗?」小贩一面拔着年轻人背上的
符纸,一面抱怨道。
「老板你别这么说嘛~~这种钱我又用不着的……」
「早晚用的着啦!!」
街上仍是一片混乱,年轻人走向一家客栈,客栈掌柜面带笑容地问道:
「客官,来投宿啊??阿根啊!快来给客人拿行李。正好有上房一间……」
「不不不……我是来收帐的……」年轻人连忙解释。
「收帐?」叫阿根的店小二一听收帐两字,想也不想地就把已准备搬到上房的竹篓子丢到地上。
「喂喂!我的行李啊……」年轻人连忙把地上的行李捡起来。一旁的掌柜道:
「怎每次来收帐的人都不一样啊……?」
「上次那个人在收了帐之后,在路上被人杀了……」年轻人一面捡着行李一面道。
「反正你收了帐后,在路上也会被人杀的,干脆啊!你就便宜我算了!别收了别收了…..」
「别开玩笑了老板。」
年轻人翻出竹篓子里的一本帐簿,却赫然发现那场超级大雨已将帐簿浸得一片狼籍,他忙翻了几页,一样是乌七麻黑地,不要说是帐目了,连个看起来像文字的东西也没有。
「没帐本怎能收帐啊…….」他心中暗想,连忙慌乱地将帐本抱在胸前,抬头面带微笑地对老板说:
「老板,我可不可以先看你的存根,新规矩。」
「新规矩???你拿来给我看看……」老板将年轻人手中的帐本抢了过去。
「不….不行看啦….」年轻人连忙把帐本抢了回来,但已经来不及。
「这什么帐啊??乌七麻黑,乱七八糟。」
「帐本被雨水淋湿了,收不到帐我就没有钱回去了……」年轻人有些委屈道。
「既然你的帐本上没有我的帐,我就是不欠你的钱了!你想耍赖啊??我送你到官衙门去哩!」
凶巴巴的掌柜这下子气焰可高了!他将年轻人连带着他的竹篓子一同推出门外,恶狠狠地道:
「别让我再看到你!开什么玩笑……」
跌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是有理说不清,但一时间也没办法,看看天色又晚了,还是先想办法找个安身之处再做打算。
「老板,这里有没有不用花钱又可以借宿一晚的地方??」他又走回符纸铺向老板问道。
「不用花钱又可以借宿??去薇若寺啦!」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群顿时停止了交谈,转头望向他们,好似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般。
「咳!」老板咳了一声,打破了一片寂静,众人又回过身子聊各自的。
「那请问,薇若寺在什么地方?」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寂静。
「当真要去??…」老板有些犹疑道。
「真啊。」年轻人实在不明白老板干麻吞吞吐吐的。
「…..从这里向东走三里半,树林里有座古剎那就是啦!」
拗不过年轻人那诚恳的眼神,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谢谢啊。」
他回过身子,发现四周的人都带着奇怪的眼神议论纷纷地望着他。他也不去理会,径自往东边走去。
「画得真好……」才走没几步,他的目光却被画字铺的一幅挂画给吸引住了。画中的主角是一位穿著苗人装束的美少年,画像极美,所以乍看之下会让人误认为美少女。画中人弓着脚坐在石子上,手持一只罕见的长笛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由于画的很逼真,所以站在画前的年轻人有一种被画中人盯着看的奇妙感觉。
「公子,您品味真高。要有意思,出个价吧!」
一旁的画铺老板陪着笑说道。这个老板摇着一把羽毛扇子,脸颊上贴着一块膏药,眯着细细的小眼睛,一副势利的样子。
「我连盘缠都没有了,哪来的钱买画啊?」年轻人有点自嘲地道。
「哼,身分低品味高有啥屁用?」画铺老板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拉绳一转,所有的画都面向里头。
年轻人僵硬地笑了笑转身要走,却被刚才的符纸铺老板拦住。
「你干啥啊?」老板拿着一条布尺往他身上横的直的量了起来。老板一面量,一面很认真的道:
「我也卖棺材,现在量好,到时候就有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