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新的澡盆和换下的衣服烧了。
然后,我告诉左右:「我饿了!」口气很平静。是的,我很平静,而且我很饿。那天我的饭量是平常的三倍。饭后,我算起收支,后来又叫来仆婢添购新的澡盆、衣服、床和寝具,能支用的额度里还有点余钱,我要他们去问有没有便宜的漆匠,把我的房间漆上别的色。
那天我很忙,久盼的例休日里,只有我一个人忙碌。这幺说也不尽公平,至少我府里所有的人都很有得忙。
从头到尾陈鸿都没有出现。
袁闵则是让门房挡着不让进。
那天是例休日,我独个儿过。我一个人的日子。
我很难过。我知道。
为什幺难过?我不知道。
第五章
「阿绅,你的指甲裂了。」袁闵说,状似惋惜。「痛吧?」他问。
我没什幺感觉,身上其它痛处更多,指甲是块死地,怎会感到痛?我又怎会发现?
我随口答应一声。
「阿绅,你精神不大好。」
我懒懒点个头,拿起桌上的人蔘鸡汤啜了口。
袁闵大奇:「现在天可热了,你还要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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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管喝汤,不答理他。怎能告诉他拜陈鸿之赐我浑身上下疼得要散架了,不能大张旗鼓煮碗红豆饭已是呕的,不好好吃顿垫好身子底未免太对不住自己。
想来自己也是委屈,袁闵给挡了两天以后,现在是几乎天天来,他来意味陈鸿没到,陈鸿明摆着是避不见面。称病养伤的是我,躲着不见的是他,几天下来一些不算热络的朋友都跨过我家门坎了,问问我的病顺便吊吊干爹的丧,就他不见踪影,体虚的我格外想见他,但我绝不会拉下脸去找他。
「阿绅,你打算什幺时候走?」袁闵问我。
「两天后。」溽暑时节尸体放不久,偏偏干爹遗命是要等我人回去了再下葬,逼得我一切都要尽快处理妥当。家里的事倒还好处理,坐在椅子上动动嘴就好,公事就没这般轻易,父丧三年我肯定要解职回家,那些繁杂的手续一来我是不了解二来实在是摊着不想动,幸好袁闵自告奋勇一力承担,我才可以轻松的养病。
或许就是太轻松了,才会想陈鸿。那个吃了就跑的混蛋。消沉了几日,我后来才想明白那天责任根本不在我,从头到尾主动的不都是他,乐着的不也是他?我彻头彻尾牺牲到底一点都没享受到,伤成这样他竟也不来慰问一下。十足不负责任的家伙。这一点醒我便开始气他对我不闻不问,更气自己还想看到他。
如果他来,如果他肯好好问我一句好些不,我会原谅他,也会原谅自己对他的想念。
可是他不声不响不闻不问。
我绝对绝对不会主动找他。没等他来找我便忍不住找他去的话,我就是小猪一只。
「唉!你这一走我们可要寂寞了!」袁闵说。「你也可惜了,吃不到陈大人的喜酒。」
我一口汤险些没喷出来:「喜酒?」
「是呀!陈大人要和杨学士的小女儿结婚,婚期就订下个月。这事已经谈很久了,不过倒很晚才选好日子。」
「什幺时候说好的,我怎幺一点都不知道?」我想我的声音足够冰死袁闵,真奇怪他竟还有办法在我耳边嘈嘈叨念:「好几个月前的事啰,现在杨学士家上下忙得乐乎,我也不过是上个月才听说。怎幺,陈大人没告诉你?」
我呵呵笑了两声,笑得勉强:「没有,你也知道我爹这病拖得可久,我这里是心慌意乱,陈大人那边却是欢天喜地忙筹喜事,这两相对照天差地别,陈大人是不好对我说吧,怕我心里难过。」
「嘿!这也是!虽然对你不住,不过我得说啊,陈大人可真好运道,新娘可是出名的美人呀!哟!那要是我老婆就好了!真真便宜他那块木头了!」
我以为自己会站起来大叫送客,可我居然万分冷静地陪袁闵瞎扯:「你算了吧你,花街里你袁大少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头健得很,你眠风宿柳夜不归家,才真真是冷落美娇娘。」
袁闵怪叫起来:「亏你我好友一场,你竟不知我心,千花万草就只一人入我心,我这般寻觅是在找他等他。」
「你狡辩!」我笑骂。这些男人满嘴借口,陈鸿婚事已是水到渠成,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这幺久,若他来访,问起这事,还真不知他会拿什幺借口哄我。哼哼,真把我当小猪一样耍。
「阿绅,我在说话呢!」回过神,正对上袁闵不满的脸色。我笑笑,处久了也知道如何应付他最好,袁闵是最好处理的,对他笑笑,让他讨几句便宜他就会轻轻放过你,不用太认真。
他果然只念了我几句便又岔到别的话题,我想认真对付他,无奈自己总是不上心。
袁闵终于走了,天色还未晚,陈鸿还是没来。
再两天我就要走了,大家都知道。
下个月陈鸿就要结婚了,我刚刚才知道。
如果我现在去找他,我就是小猪。
想想小猪的样子吧,肥滚滚的,沾满泥巴脏不乎噜的,鼻子一拱一拱。
我不要做小猪。
再两天我就要走了,天也要暗了,陈鸿还是没来。
我是真的要走呢,他也是真的要结婚了。
陈鸿还是没来。我不要做小猪。他没来,我不要做小─算了,就做小猪吧!
匆匆换好衣服,略过下半身微微的痛,我奔到前门:「阿周,备车!我要去陈大人家。」
陈鸿显然很惊讶,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来找他。他延我入内房,下人备好香茶点心后便离开。剩我俩独处。
我端整一下面部表情,尽可能优雅诚恳:「陈大人,恭喜您。」
他面上闪过一丝狼狈:「恭喜我什幺?」
「恭喜大人您要成家了!这可是人生大喜呢,身为下官没能立马前来道喜实在失礼,但我想您大人大量想必能体谅下官近来杂事缠身加以身体不适,稍有耽误也是再所难免。请恕下官得返家奔丧没法到场亲贺,先在这祝您夫妻俩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说到「身体不适」这四个字我忍不住加重语气,见陈鸿脸上一片飞红,恶意的快感掠过心头,却又立即难过起来。
一口气撂下大段话,我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话里头横溢的醋意酸得我自己都要掉牙。不能怪我,被人吞了才发现这人在把我的同时还把上另一个漂亮女生,我能不悲愤吗?
至少我还有风度,没问他为什幺瞒着我娶妻,要娶妻了为什幺又要来沾我,那种方式根本是要把我往死里整。我绝不会这样做的,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叫撒泼。
陈鸿迟疑着不作答。
我其实也不知道要他回答什幺,事情都发生了,出门时那种不顾一切只想看到他的情绪现在都蒸发了,没了,只剩下失望,空虚。
我失恋了。性这码事真不是人做的。就这幺简单。没什幺好说的。
我转身要走。
陈鸿拉住我。
「放手!」我气恼,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死活不肯。他硬把我揽入怀中,我的头让他牢牢按着,好大的手劲,压得我疼,泪都掉出来了。
陈鸿,你在乎我吧?那幺你为何要娶那个姓杨的女孩?
陈鸿只死死按我,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何必?他现在说了,和扬家的婚事是拍板定了案的,他说的话我再喜欢都改不了现实。我有这层体悟。只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气什么?」口气里是满满的疼惜。以往很吃他这套,但今天听到这句话火气腾地便上来─他怎能如此事不关己?
我想挣开他的怀抱,偏只弄得颈子险些拐伤,我恨声:「给你折腾得一身是伤偏又听到你要扔下我娶亲了我能不气?」
他有些困窘,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脸脖一片红热,要是平常我肯定当世界奇观好好欣赏,可是现在没心情。
「我没说要放下你。」他说。「我一直都在乎你,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真是情不自禁。」他羞涩着,听着我心里暖暖的,可他语气一转,竟是强硬:「但是那和成亲是两回事,你也是,以后你也会娶妻,有小孩,延续家里香火,大家都是这样的。」
我眼睛红了:这什么意思?要我,可是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孩生孩子?
「别像孩子一样。」他捏捏我的脸,无奈地讲道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还是独子,想让家里香火断在你手上吗?」
「断就断吧!我才不要。」
他轻轻打我一掌:「胡说什么,怎么和女孩家一样闹脾气?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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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冲他一笑。那一笑想必倾城,因为他呆住了,松了手只楞瞧着我。我回搧他一掌,很清脆的一响。他的脸登时红了半边,不敢置信盯着我。
我冷笑,不知不觉间眼泪竟挂了满脸:「不知道上次是谁把我当女孩用啊?你倒方便,要用我的时候就要我做女人,现在不要我了倒嫌我不像男人。」
「你作什么要这样曲解我的话?」
「我没,是你自己这样想。那天是谁把我压在下面做得欲仙欲死啊,要你真把我当男人那天怎么不让我上你?」
「你……你胡说什么?」他大怒。
啊─我知道了,原来陈鸿是这样看我的。在这世界里我它妈的我到底是谁,不是方缙也不是我自己,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这样混乱,结果连陈鸿也是这样。
「你看,你说你把我当男人,我确是男人啊,我在乎你我当然想在你上头,可是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却不能做男人,那你不是把我当女人?陈鸿你这家伙好没良心,我做男做女就只听你一句话!你把我当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不是人啊?」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声音越来越大。恐怕整个陈府都听得到。
「你不要无理取闹。」陈鸿声量也大起来了,两眼愤怒地闪着光。
「我无理取闹又怎样,那天你别来碰我我今天哪会来这撒泼,你自找的,怎样你今天才发现我泼皮无赖啊,晚了─」陈鸿一手摀住我嘴巴。我发狠咬下去,一口的血。
「你─」他气得浑身发颤。我现在才看清他伤的是左手,他惯用的那只手。血漉漉地流。
好啦!一切都完了!再也不会更糟糕。我索性让它坏到底。你要我做男人对吧?陈鸿,那我就做男人给你看。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一把推倒他,整个人顺势扑到他身上,两条腿实实地压住他大腿,开始扯他的衣服。
他惊慌了,他挣扎了,他慌慌地叫:「你要做什么?」
脸上一片湿,也弄不清是什么,我死力制住他的挣扎,打牙缝里挤出话:「做男人!」他动得更厉害了,好大的力气,我几乎要制不住他。我乱无章法压制他,我低下头想吻他,他摆着头要躲开我的嘴。
我在下头时你是那样喜欢吻我,现在你却把我当成脏的,你避之唯恐不及是吗,陈鸿?我还是我啊!从头到尾同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躲我?─我想得心痛。
我搧他耳光。我要他安静,像我那样安静承受他,如果他在乎我,他便要忍受,像我忍受他一样。
陈鸿终于安静下来了!衣衫凌乱,头发散乱地披在地上,红肿的脸上两只眼睛闪闪地光,他直直看向我:「怎么,你不是要做男人吗?」他不愤怒了。我反而茫然了。
我看到他眼里的我,一蓬乱发一脸糟乱,那样乱七八糟那样迷惑的我。
「要就快吧!我等着,你这男人还得用强才做得成,我就一点比你强,那天你可是心甘情愿。」他语声详和,显然完全冷静下来,他嘲讽我。
我不要他贬低我,我扬起手想打他要他闭嘴,手却停在半空中。
我在做什么?陈鸿认定的事不会因为我对他做了什么就改变,我呢?我现在做的事和义爹对方缙做的,和陈鸿对我做的又有什么不一样?我在做什么?我不过在自取其辱,从头到尾陈鸿便不觉他有错,他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看我,只有我傻傻的傻傻的以为我和他是一样的。
我岂止是小猪。我根本是笨蛋。我自嘲的笑笑,放开他,袖子胡乱抹干脸。
凑下头,我没吻他。「祝你夫妻俩百年好合。」我很认真的轻语。我还不敢放开他。现在轮到他迷惑了,被我弄胡涂了。我不管他,只管压在他身上,索性放下头发,弄齐,上衫拉匀。我从容起身,快速移身到门口,没有回头,我说:「再见!」然后我把门掩上。
他不会出来追我的,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在长长的走廊上跑起来,好象后头他正苦苦追赶一样。
这次我终于没被他追到,我走出陈府大门。
我想,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两眼呆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抓起小方死命摇:我记得脚本不是这样写的,你害我多写好多字,你搞什么?
小方: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阿鸿那张死人脸手就忍不住下去了!
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他从下期开始请病假?
回家的路上我睡得不多,水路兼程颠颠簸簸,牵动旧伤,可能又染上风寒,周身隐隐地痛,我打定主意等义爹下葬第一件事便是先延个大夫好好诊我身体,我可没本钱难过,太多事要做太多事要想,全仗这身体。
我的优点多不胜数,那是过去。现在则是缺点多不胜数,优点叫屈指可数,不过强过没有。我的优点大概就是肯学、实际。那夜糟蹋完陈鸿,回家老实睡上一觉,早上醒来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早膳也不是将有的远行,我想到的还是陈鸿,只是想法一点都不浪漫,知道自己把这世上最后一个依靠也得罪了,再没人能帮我,这下我真是一个人了。幸好我有家可回,幸好干爹只剩副壳子在家,一点威胁都没有。
其实想想,也不过是回归原点,当初到这里的时候,情况更糟,连话都说不好,还不硬撑过来了?现在又算得了什幺。我暗暗为自己打气。
以前陈鸿常嫌我爱哭,拜他之赐,现在我不哭了,那日跨在他身上我脸上那片湿糊大概是最后一次泪水,后来想起待在这世界的每一天,心里总胀得酸痛,却再没掉过一次泪。离开了他,才达成他的要求。想想自己也觉好笑。
家是很久没回的,景物没什幺变,就人变了,当年的主子现在只剩我一个还活着,下人们没一个我认得,他们也不认识我。只认我手上的信柬和常回家报信的阿周。
干爹的棺停在正厅,白乎乎一片,下人说近几日天气热,怕尸体败坏过快,他们在棺木里添了不少药材助它不腐,但东西要烂哪里是人拦得住的?大家能谅解我在京里琐事缠身赶不回来,却也受不了异味,只能买来大把大把香花放在棺木旁,明着是妆点,暗着是遮掩。也亏得他们,丧事只能用白,不知从哪要来那幺多白花,弄得盛夏的府里皑皑地一片看着寒气逼人。我凑到干爹棺木前按他的遗愿给他「看」上最后一眼,眼尖地发现尸水细细下渗。
「尸体也不能放久,赶快找个好日子葬了吧。」我说。说完又想到,忙忙补充:「有没有地?」
下人一轰声地回答:「老爷,事都备好了,就等您选日子呢!」我满意地要来黄历,请了个道士,日子看好,打算把干爹请出这个家。以后这就是我家。
虽说下人能干,扛下了大部份的事,但那些琐碎枝节也挺耗精神的,光是定日子就用掉一天。累到极点的时候其实是不会饿,夜里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我眼睛已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走到大厅里,坐在下人为我备下的椅子,裹着厚被子,明明要守夜的,却打算就这样坐着睡一下补补精神。
睡得挺舒服。只天将明的时候莫名其妙醒了,眼前一线白闪过。我吓得清醒了下,再仔细瞧瞧,其实什幺也没有。也许我眼花了!就算是鬼好了,活人的白天就是他们的晚上,应该没问题。这般宽慰自己,加上人还是累,吓了一阵又忍不住睡下去。
然后做了梦。梦见陈鸿追我来了,他说他不结婚,他后悔了。
高兴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腰痛得要死,冷冷的地板,混着腐臭的花香与似乎永远流不完的尸水,这才是现实。
不要难过,我没时间难过。我有很多事要做。─这样想便振作不少。这时候忙,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