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暮年还没迈出茶楼的时候,胤禟正笑吟吟望着走回来了的李泷,半晌才道:“李大人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大红大紫,花花绿绿的。”
李暮年打了个寒噤,回头看了一眼和自己同姓的蠢货(其实从你们的智商就可以看出来你们源自同一祖先……),摇着脑袋走了。
——永别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李大人一步三摇地走回了客栈,正对上苦笑的五皇子。他忙伸手阻止了胤祺想说的话:“五皇子不用多说,就请告诉下官现在李大人是活的还是死的?”
胤祺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旁面无表情喝茶的弟弟,抽了抽唇角才道:“活着呢。”
李暮年一想也是,这妖孽明显是还用得着人家,不可能这么快就弄死了。他顿时大感失望,垂下脑袋走上去行了个礼,准备找个房间睡觉。
胤禟扬起唇角望着李暮年的背影哼道:“辛苦李大人了。”后者顿时一哆嗦,“嗖”的一声又跑了回来,小心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如玉美人扬手扔给他一把钥匙:“今晚麻烦你和李大人一同睡——没个人看着,我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精神脆弱的人容易失常,受了刺激的人也容易失常,一个精神脆弱又受了刺激的人则容易上吊——老子担心李泷李大人啊。
胤禟转了转茶杯的盖子,在心中冷笑:老子还用得着他呢,辛辛苦苦从京城敲晕了抗出来的,怎么能这么简单就让他给吊死了?
胤祺摇着脑袋坐到他旁边,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九弟,以后说话,记得积点阴德。”
自家弟弟闻言吊起眉梢侧眸看向他,凤眼中波光流转,漂亮得让人眩目:“为什么?阎王爷又不是肯因为我说了几句违心的好话就把我往上提一层的玩意。”
“……”恒贝勒沉默了好久,才再次开口:“可是如果你说话再这么损人下去,他很可能把你再往下踢一层……”
后者极其不屑地哼了哼:“得了吧,谁会相信地狱有十九层——要知道就连国师那种玩意都只是在十八层安家落户的。”——五哥,说起那个地方,我远比你熟悉。
他垂下眸子,如羽的睫毛轻而易举地掩住了内里的光华:还有,五哥,你弟弟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三十二章
李暮年举着筷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媳妇样坐在一旁的兵部李大人,唇角抽蓄了半天,沉默着冲九爷伸了伸大拇指。
胤祺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也经历过同李泷大人一样的经历?”——要不怎么这么言听计从?
李暮年同样压低声音:“没有,万岁爷把我派过去的时候让人准备了一份九爷的事迹。”——英明神武的皇帝显然早就想到了有人不服管的情况。
李暮年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李泷:蠢人从自己的教训中学知识,聪明人从别人的教训中学知识——不是我说,你看孛亲王那双凤眼就该知道这人铁定不好惹——何止是不好惹。
胤禟突然扔下啃了一半的苹果,哼道:“今儿个麻烦李大人陪本王去湖北太守的府上走一遭。”
李泷正在心里想着谁知道你丫的说的是哪个李大人,便感觉到李暮年狠狠踢了他一腿小声提醒道:“说您呢这是。”
他不觉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种本来不应该用来形容李暮年的惊悚感觉。他先是小心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没有反驳而是继续啃苹果的孛亲王,拉着李暮年的手问他:“你怎么知道他叫的是我?”
“昨天他能留您一条活路——而且您今天还能活蹦乱跳没有卧床一病不起就说明王爷他今儿个用得着您。”李暮年想了想吞下了后半句话:想想上次他用不着你的时候你请的病假有多长不就知道了吗……
说话间胤禟已结束了他的早餐,站起身环视一周后冲胤祺绽开微笑:“五哥,李大人麻烦你了。”
五皇子揉了揉额角,埋怨地看了一眼两个李大人,才道:“放心去吧。”
李泷忙站起身跟在胤禟身后走了出去。李暮年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哼道:“五皇子您小心着点——孛亲王把您叫来可不只是为了让您一开始压制着点李泷大人——当然更不是为了让您看管着我点。”
李泷在跟着人进太守府邸的时候,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剩一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他望着孛亲王优雅的背影,暗自咽了咽口水,不知从哪摸出来把短刀,然后揣到袖子里——关键时候,还是靠自己。
胤禟突然回过头来看他,凤目微眯懒洋洋道:“别这么紧张,李大人只要顺着我的话说就行。”
李泷怔了怔,问了一句:“这种简单的事让你……您那个小跟班来不就行了么?不用您吩咐他向来不敢逆着您的话说。”——何必扯上老子。
胤禟瞥了他一眼,哼道:“当然不行。一来李暮年官位比李大人小(得多),二来李大人跟河北太守算得上故交——不管从哪方面考虑,还是你的话比较有信服力。”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最重要的一点,本王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迷路是一回事,守门的侍卫让不让本王进又是一回事。”
李泷的脚步顿住,他抬起头的时候少年亲王正眉毛弯弯温和地冲他微笑,眸中流过的却满是冷意。
他顿时打了个哆嗦:怎么不是,带上自己守门的侍卫当然会放两人进来——关键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跟河北太守都是大阿哥的人?!
胤禟看了一眼哆哆嗦嗦跟着他走出来的李泷,在心底冷笑一声,径直走上由李暮年充当车夫的马车,然后打开座位上的木匣子,拿出里面的纸笔。
李泷待在原地磨磨蹭蹭了半天,终于任命地爬上了马车,正望见那九皇子面无表情地在写奏折,不禁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顾不得礼数,一把上前夺过胤禟手里的毛笔,强自微笑道:“孛亲王的意思下官无权干涉,不过,下官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您这一封折子呈上,可就是恶了大阿哥,还望王爷深思。”
胤禟垂眸望了一眼自己刚开了个头现在已被李泷争抢时划了一道墨迹的奏折,不紧不慢地回道:“那又如何?”
李泷怔了怔,半天镇定下心神才开口:“王爷,您与下官都清楚,太子本不与您亲厚,他数次惹得龙颜大怒,少不了把帐记在您的头上——在此情境下,您不该再得罪了大阿哥。”
“莫非本王还需要仰仗这两派?”胤禟拍了拍手示意李暮年进来,然后冲李泷微笑:“不知李大人是太小看了本王,还是太高看了你的主子。”
李暮年刚掀开帘子就发现气氛不对,他干咳一声待胤禟说完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去:“李大人须明白,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纵然有万般本事,也终究不比万岁爷。”
李泷扔下毛笔上前一步冷笑道:“孛亲王可看明白了,伴君如伴虎,怎可以把身价富贵都寄托在圣上的恩宠上?”
胤禟瞥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李暮年,懒洋洋想到:哎呦喂李泷李大人啊,托您这一句话的洪福,您那金贵的大阿哥又得被他老爹挑着毛病臭骂一顿——你说这种说服我另投明主的事咱俩私底下聊不就得了,你还得说给李暮年听——这可不是我的人。
——这厮丝毫没有是自己把人叫进来的自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马车座位上,似笑非笑的随声附和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
李暮年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径直转身走了出去,末了冲李泷摇了摇头:您老闭嘴吧,光前边那一句话就够您那兵部尚书的职位飘乎乎一去不复返了——您再说下去,离您远去的就变成您脖子上边的物件了。
他坐到拉车的马背上,听得里面依旧隐隐约约仍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掏出自从去文县公费旅游之后随身携带的观音像,拜了三拜,祈祷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李大人的冤魂以后不回来找我算账吧——李大人啊,大家都是混日子的——虽然你以后不用混了——但是咱俩相互体谅一点是应该的啊……
李暮年把观音像收了起来,闭着眼睛又叹了一口气:不要怪我把这事禀报给皇上,天大地大还是他最大啊……
他还在做“我有罪”的反省呢,听到里面不紧不慢地传来他名义上的上司一如往常尾音上挑的海豚音:“李大人不要浪费口舌了,本王当初若是不打算告知皇阿玛,也不会自找麻烦地牵扯上李暮年李大人。”
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说你这话要早说李泷大人的脑袋怎会保不住?
李暮年扬起马鞭赶着马车向前行驶,在心中盘算着此事之后,大阿哥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局面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三足鼎立这样越发混乱不清的局面。
时近夜半,胤祺站在弟弟房门前发了一会怔才抬手敲了敲门:“九弟,你睡了吗?”
“得了吧,我要说没睡你肯回去?”胤禟拉开门,边系着扣子边狠狠翻了个白眼:“闲着没事的你这是又操的哪门子心?”
胤祺伸手把他推进门,把房门关上才坐到凳子上跟他促膝长谈:“九弟,这件事情你想好了吗?”
“不管我想没想得好,皇阿玛最终都会知道,不是么?”胤禟整了整领口,侧过头冷笑道:“你知道的,现在我不该有事瞒着他。”
胤祺皱起眉,想了很长时间才道:“可是你也同样该知道这件事由你说出来和由李暮年说出来意义不一样——你不该这么轻率就跟他们两派都搞僵。”
“李大人是个好助手,我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这唯一的亲信其实跟皇阿玛有一腿(……)。”胤禟不以为意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五哥你不要搞错了,跟我搞僵关系的不是这两派,只是大哥和二哥罢了。”
胤祺闻言站起身,提醒道:“你不该叫太子殿下二哥。”
“我不过借用了一下皇阿玛的叫法。”胤禟笑吟吟跟着他起身,尖细的下巴干脆支到他肩膀上,哼笑道:“太早暴露锋芒的蠢人都得瑟不长久。”
“你自己不就是?”胤祺点了点他额头,跟着笑道:“再这么树敌下去小心一点,光现在就有不少人背地里扎你小纸人呢。”
胤禟撇了撇唇:“你弟弟只符合第一个条件吧——五哥你一定没听见那个‘蠢’字。”他见胤祺张嘴想反驳,先他一步开口:“别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就是不一定处理成什么样。
第二天饭桌(李暮年:还是我付的钱!!)上,还没在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两位李大人面色诡异地在打着寒颤,半夜爬起来跟弟弟谈心而睡眠不足的五皇子正打着哈欠。
四个人中官位最大的正面无表情地啃着苹果,啃完后矜持地拍拍手,待三人都看过来之后,不紧不慢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咱今儿个换一家客栈吧——这的苹果太难吃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由李泷尖叫着打破沉默:“天哪,到底是哪个地狱里刚上岗的小鬼把你放出来的?!”
胤禟挑起眉冷笑道:“不要以为这个理由不充分——一个吃饭质量无法保证的人脾气会比较暴躁。”
李暮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李龙的嘴,小声开导他说:“就让你那句‘已经看出来了’胎死腹中吧——你的小辫子还握在他手中呢!”
李泷狠狠等了他一眼:“你也是我的敌人!”
李暮年涩了涩,突然阴测测笑了起来:“李大人不要这么说,你落在我手里能有个全尸,落到他手里等着到地狱里哭去吧。”——小样的,在妖孽手里调教那么长时间,老子还能制服不了你?!
胤禟全当没听见,站起身拉着自家亲亲五哥离开。
胤祺想了一会问道:“这案子不都查完了么?”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皱起眉头:“那为什么还要住客栈?咱们不直接去木兰围场?”
“等人。”胤禟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垂眸掩去内里流过的冷意。
三十三章
胤祺在看见傍晚时分远远走过来的清雅美人时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懒洋洋跟他一样望着窗外的自家九弟,道:“你下定决心要牵扯进去?”
胤禟没有回答,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不冷不热笑道:“八哥,没想到我特意换了客栈还被你找到。”
胤禩走进门,微笑如常:“九弟这是什么话?”
恒贝勒皱了皱眉,径直绕过门口的两人离开了。胤禩望着他的背影笑道:“五哥似乎不高兴了。”——也是,以他与世无争的个性,自然不希望弟弟卷进风暴中心。
想到这里他望向神情淡漠站在窗旁的胤禟,边盯着他被阳光撒上金黄色的长长睫毛边在心底冷笑:五哥啊,你的九弟又怎是会满足于区区一个亲王的人?
秋狩开始的第二天一路上抱恙的孛亲王才姗姗来迟,面无表情地坐在皇帝下首的位子上,垂着眼帘望着下面的角力比赛发呆。
坐在他另一侧的大阿哥胤褆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跟对面的太子较着劲。
康熙把一切尽收眼底,不觉有些心寒,也干脆不看下面的比赛,伸手把九儿子召到身旁,梁九宫已聪明地命人搬了椅子来放到皇帝旁边。
皇帝先是声音不大不小地询问了一下河北太守的案子,听完九儿子和李暮年一样说法的答复后握着他的手,不悦道:“我大清的江山就是让这么一群蛀虫给败坏了。”
“天寒了,皇阿玛该多穿件御寒的衣物。”胤禟没接他的话茬,伸出另一只手握住皇帝覆在自己手上的爪子,低下头轻轻帮他哈着气。
国师的眼睛“唰”地一声亮了起来,她先是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然后死命冲着正在跟皇帝忘我地亲热的胤禟使着眼色:小样的你说你俩窝自家里别说是拉拉小手,再出格的事你做了也没人管——可关键是现在这里既不是乾清宫也不是极乐宫——没看见周围一群贱人双眼闪闪发光地冲着你俩来回扫射呢?!
——莫非你俩想牺牲自我给这群内心龌龊的王公大臣表演午夜版来充实一下他们空虚的精神?
皇帝红了红脸,忙抽出手强自镇定地把脑袋转向比赛场,为了证明自己现在内心很平静开始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胤禟你看那个穿蓝衣服的角力士多厉害啊,那个红衣服的被他摔得都找不着北了——真是的怎么这种水平的都能被选拔上?”
此话一出,众官员都沉默了——皇上啊,您说瞎话之前请先回想起来那个穿红衣服的是咱推选出来的满族第一勇士……
胤禟坐在一旁,唇角上扬泛出不屑意味:小样的你就认了吧,老子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