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风云再起
第二十二章
自顾凡出事以来,白靖书便再也没有出过宅门了。白惜名常常在远处,默默注视着这
个一贯沉默寡言的孩子,小柱子每天都会向他叙说一下当天公子的情况,白惜名心里
,终究是一块石头沉沉地压着,连同呼吸也变得异常的沉重。他突然感受到一阵不可
抑制的悲哀,是自己,把顾凡带到了他的身边,带到了白府,顾凡确实那么尽心地在
改变着这个孩子,将自己的才华一点一滴无私传授给他,陪伴了他六年。如今,他却
永远不在了......而且是在那孩子已经再也离不开他的时候......或许
当年,是自己做错了啊......
白惜名的心里对顾凡充满了愧疚之意,如若自己不逼着他进府,或许就不会经历那些
事,那么今日,他还在好好的活着,那样一个才华横溢、性情温雅的孩子,就这般.
..永远离去了,白惜名甚至觉得自责难抑,还有靖书,付出的情意再也收不回来,
剩下这般空荡荡的神情活在尘封的记忆里。他还有一辈子......唉,幽幽地发
出沉重的一声叹息。
默默走回房间,翻出一只陈旧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小小的配饰,白惜名有些无
奈叹惋地摇了摇头,将那玉佩紧紧握在手心中。
“夫人?!今日不是陪娘去庙里祈福了吗?怎么回得这么早?”白惜名听到脚步声,
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
杨碧青温柔贤徳地偎了偎身,朱唇含笑,月貌花容。“妾身是与娘一起去过庙中祈福
了,只是途中突觉身子不适,娘便差人送妾身回府了。对了,相公手上拿的是玉佩么
?好漂亮啊,能给妾身瞧瞧么?”她微带娇嗔地柔声说着,便喜上眉梢地迎了上去。
白惜名慌忙撤回手中的玉佩,将它放入贴身的里衣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杨碧青笑了
笑,温和道:“这个...呵呵,夫人若是喜欢,我下次送个更好看的给你。”看着
杨碧青仍是一脸端庄贤徳的笑容,脸色却是差了几分,白惜名觉得有点左右为难,默
默叹了口气,关切地问道:“夫人刚才说身子不适,可有大碍?我叫管家去请个大夫
来给你瞧瞧罢!”
“妾身无碍,大概只是伤寒,睡会觉便会好的,谢过相公关心,妾身先回房了。”杨
碧青微笑着欠了欠身,便径直回房去了。
白惜名本还欲说些什么,看着自己妻子的背影,终究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毕竟,
成亲这么些年,虽在外人眼里是羡煞人的一对鸳鸯眷侣,而真正的个中情感,却是剪
不断理还乱。白惜名的心里明白,终究是自己亏了她,为了靖书,没有让她做母亲,
让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转过身,白惜名沉默地离去。
看着那孩子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台前,温和的面容,淡淡的眼神,抬起头茫然地
看了看自己,好半天,才露出了近似于微笑的神情,唤了声:“爹。”
白惜名心里一疼,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才温和地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那孩子
依然安安静静,什么也不说,空茫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角落里的古琴,不知是沉浸
在了某种回忆里,抑或是:他的脑海里根本便是空虚一片,什么都不曾想起。
不知静默了多久,白靖书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急忙起身,去给白惜名
斟茶。浅褐色的清茶缓缓注入青花白底的瓷杯,淡淡的水汽袅袅升起,飘散。茶汤静
静地满过了杯子,溢到桌上,轻轻流淌,然后,再滴答滴答地溅落到地上、破碎。他
只是眼睁睁看着那茶水,看着它流淌,看着它滴落,看着它破碎,却仍是茫然地、安
静地端着杯子,慢慢地倒茶。
“好了,已经斟满了。”白惜名握住靖书的手,移开茶杯,温和地轻轻地说。他的眼
神里流露出悲伤,那种对于自己爱子凌云自负青春年华,却只这般满怀空虚萧瑟,深
深的无奈和悲伤。
白靖书勉强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将茶杯递到白惜名手上,看向那有着深沉阴郁的浓墨
色的台桌,静静走过去欲继续坐下。
“靖书。”白惜名拉住他,静静地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与他手上。“靖书,这个
,是当年我在雁荡山脚下抱过你时,从一个黑衣人身上取下的。如若没错,那个拼命
保护着你,将你紧紧搂在怀里的黑衣人,可能是你生身父亲,即便他不是,留着这个
玉佩,说不定也能找得到你的亲人。我知道,你在白府过得并不快乐,也许寻回了你
的家人,跟他们在一起,会好一些罢!”白惜名温和的眼神中,一丝淡淡的水光若隐
若现、微微闪烁。
白靖书怔了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白惜名,却是安静地笑了:“爹,我没
事。靖书留下来陪着你,陪着顾先生,哪儿也不去。”
“你又何苦......”声音终至微微淡漠,白惜名不愿再说下去。
通体透明的白玉,握在手里,冰冰凉凉,如同已然流逝了的生命。正反两面各有一字
,篆体。正面为“绝”,反面为“影”。
一日重复着一日,再无任何波澜。天气转寒,难得一日晴光日朗,小柱子搬来椅子置
于庭院,硬是把白靖书拉了出来。
江南之冬的一日,阳光柔和,天宇蓝净,无风无痕。
小柱子摇着头,叹气。终究是觉得闷不下去,试着张了几次嘴,总算是开口与自家公
子说了句话:“公子,您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奴才陪您去外头走走吧?自从顾先
生......您就再也没出过门了,现下雪梅开得正盛,奴才陪您去西山林子里看
看吧,若是坐于竹楼之上,更是观赏的好位置...啊,公子,对不起,是奴才..
....”看着自家公子煞是变得苍白的脸色,小柱子突然省起那林子、那竹楼、是
顾先生活着时常去的地方,方才提起,只怕是又惹起了公子的伤感,当下心头慌乱无
措,只得急急地道歉。
“小柱子,我累了,回去睡了。”白靖书温和地安慰了一句,便转身安安静静地离开
。
小柱子呆呆地愣在原地,心里早把自己骂了几十遍,真是愚傻,偏偏又惹起公子伤心
。直到白靖书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背影已经缩为小小的一层模糊影像时,小柱子才发
现在阳光的映射下,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发亮。
“啊,公子,您的玉佩掉了。”急切地捡起,便要追上去还给他。却突然,感觉前面
站着个人,抬起头。“夫......夫人......”
杨碧青嘴角擒起一抹、近似于自嘲的神情。原来这玉竟是拿来送给了那个捡回来的臭
小子;惜名、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真真抵不上一个与你毫无血缘的野种。
“小柱子,把这块玉佩给我。我去还给你家公子。”几乎是带着强迫的口吻,却是小
柱子六年以来,第一次看见夫人露出如此不悦而焦躁的神情。
“我...我...夫人,还是我去还给公子吧!”
“给我!你给我,给我!!!”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声音,杨碧青突然冲上前,伸手便
要抢。“这是我的,还给我,你还给我!!”
“夫人,您别这样,这是公子的东西,小柱子不敢给您。夫人,夫人......”
“住手!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主仆两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雄浑有力
的、略带沙哑的老者的声音,让那正扭在一起抢夺玉佩的两人都突然一怔,轻颤地,
软软地,跪于地上。“老...老爷......”
刹时四周俱静,却闻得一声清脆的、响亮的玉石坠地的声音。哧哧滚落一边,静静停
住。幽幽地折射着微阳的光,通体澄澈,碧透明丽。
白府主人白烨麒看着地上那物,几乎是霎时间,身形巨震,生生僵住。脑中电光石火
急急点燃,千百念头在心中折转。手不可抑止地在颤抖,白烨麒缓缓拾起那块玉饰,
端放在掌心,死死地、痴痴地、凝望着,略显苍老的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甚至滑落。
“这是......谁带过来的?”沙哑更甚,直带哽咽。
小柱子身子颤了颤,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威明严
肃的老爷露出这种,近似于失魂的神情。他突然开始害怕,害怕这个玉佩会对公子有
所不利,会连累到公子,颤抖了下,他鼓起勇气抢先答复道:
“回老爷,这个是奴才在林子里偶然拾到的。见这玉着实美观精致,便将他带回来送
给三少爷领赏的。后来,三少爷又把这玉佩送给了靖书公子。”
白烨麒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小柱子的眼神又如往常那般深邃锐利。他的脑中正在不断
在连接、组合着某些事。突然,他的眉头蹙了蹙,转而便已经纠结成一团,竟是一种
决然的、无边的悔憾之意。抬高嗓音,已为满腔愠怒胜意:
“来人!给我把小柱子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碧青,你去找惜名,叫他速来见我!”
第二十三章
看着眼前温润的蓝衣青年,一副小心谨慎、明知道自己被唤来是为何事,却依然装作
好像什么都不知等待开解的样子,白烨麒只觉一股愠意涌上周身四肢百脉,满腔的遗
憾悔恨便是倒入五湖四海也填之不满。定定地直视着那青年,见他还是在装糊涂不愿
自己先开口,终究忍不住一掌挥了上去。沉着嗓音道:
“为何要将靖书的身世隐瞒于我?为何告诉我说他是你从一农户家抱养回来的?”
白惜名被那一个耳光挥得脚步跄了跄,抹抹嘴角的血迹,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样的疼痛直直刺入心里,让他相当明白: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那孩
子确实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着自己尚还未明的恩怨,甚至可能与自己的
家族有关。否则,白烨麒绝不会这般愤怒,甚至还动手打了他一贯最疼爱的小儿子。
白惜名温和地回望着他父亲,一手轻轻拭去嘴角的血痕,很肯定地说道:“爹,惜名
没有骗你,那孩子确实是我从一农户家中抱养回来的,他们实在是无力抚养靖书,才
忍痛将他送给别人抚养的。”
“惜名,你骗不了我,因为——从小,你便不会撒谎。”白烨麒很冷静地对他说道。
挑挑眉毛,从内袖里取出那枚玉佩举到白惜名面前晃了晃,又是一贯的威严并夹着怒
气的声音:“这个,你该最清楚它的来历!!不必再遮掩了,你瞒不了我,我只问你
一句:当年你见到这玉佩的主人时,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可是靖书?”犀利的眼神,逼
得人不敢直视。
白惜名倾下头,眼眸闭上,回想起当年那一幕,他的心又开始无法抑制地生疼。良久
,终是低声答道:“爹,不论靖书的身上有着怎样的恩怨情仇,我都希望您能够放下
,我虽不懂他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请求您看在他是我养了十七年的孩子的份
上,将过往的一切全部放下,不要再带给他任何波澜了,您可能不知道,自从顾先生
死了以后,他的情况一直不好。爹,我求您了,一切都让他过去吧,不要再给这孩子
增加其他痛苦了。”
白烨麒怔了怔,随后便自内心颤抖起来。愣愣地盯着白惜名,喃喃道:“靖书...
靖书...原来这么多年...我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他竟就在我的府
中,竟就在我的身边...靖书——”
突然,白烨麒像是省起什么一样,猛然揪住白惜名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跟前,直直
盯着他的眸子,惊诧地、痛苦地、甚至是带着恐惧地嘶吼道:“白惜名!!!你可知
...可知靖书是......你差点害死靖书了!!你知不知道?!这事说来还要
怪我,我竟然...竟然被那顾凡瞒了六年......那顾凡...顾凡他是..
....”语音未完,便将白惜名丢到一边,急切焦躁地匆匆走了出去。
“殿下!老臣罪该万死!!”
白靖书正倚在桌前,有一页没一页地呆呆翻着书,突然被听到一声深沉宏重的老者的
声音,有些惊讶茫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地下竟跪着一个人,三千白发低垂,几乎是
一瞬间的慌乱,急急站起身去扶他,轻声唤道:“爷爷,这是为何?赶快起来。”
白烨麒依然长跪不起,略带苍老的身形在微微颤抖,抬头对视上靖书的眸子时,几乎
一行浊泪便欲滑落,谨慎地将头倾下,颤声道:“殿下,老臣寻了您一十七年,直到
今日才知道,您竟然就在老臣的身边。老臣——实在是有负于先皇的恩德,老臣对不
住您啊——”
“爷爷,您在说些什么?靖书不懂。您快快起来,不要折杀了靖书。”白靖书见着眼
前之人,见着眼前之景,心中尽是一片空白。他完全不懂,这个一贯与自己极少往来
的、高名厚德不敢仰视的爷爷,现在是在做什么,而他说的那些话,自己一句也听不
懂。
白烨麒仍是恭恭敬敬地跪着,任凭白靖书怎么拉也不起来,只是决然地、郑重地说道
:“殿下,您可知......您就是轩皇明成帝唯一的孙子,是我大轩皇朝唯一的
继承者啊!殿下,老臣苦苦寻了您多年,竟然不知您一直就在白府,在老臣的身边。
殿下,是老臣太大意了,全是老臣的错,老臣没有好好保护您,老臣罪该万死啊!”
白靖书听着这些话一时愣住,也不再去扶白烨麒起来,而是呆呆地停止一切动作,直
直站立着。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白烨麒,一副不
敢置信的神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老臣说的句句属实。老臣寻了您整整十七年,这块玉佩便是老臣的亲信绝影
随身所携的饰物。当年轩朝太师杜廉承,私通北夷外族,将老臣的军队遣出塞外御敌
,自己则纠结乱党,霍乱朝纲,后来竟是狼子野心,发动叛乱逼宫,将我大轩皇室林
氏一族尽数残忍杀害。只留得年仅八岁的九皇子被老臣亲信绝影所救,多年流落民间
隐姓埋名才得以保全性命。但是十七年前老臣与绝影失去了联系,暗查多年,带回来
的结果竟是:九皇子与皇妃已被魔琴·甘齐所害,绝影与甘齐誓死相抗,才护住了九
皇子的幼子。那一战,甘齐生死不明,绝影护着小殿下逃自山脚之后,终至重伤而亡
。殿下,您就是绝影拼命救下来的那个婴儿,是我大轩唯一的后嗣啊!”
白烨麒低沉隐郁的声音在白靖书的脑中不断回荡,他隐约忆起之前跟顾凡出去时,好
像听说过类似的情节,那时听来全当江湖趣闻,听得自己热血沸腾,只想要顾凡告诉
自己更多。现下再次听到,只觉有一股寒气沉入心底,将他的血一寸一寸冷却,甚至
冻结。过了许久,白靖书才从麻木的状态中苏醒,他的思绪很乱,很杂,他拒绝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