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找我,要你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白惜名的神色更为震惊慌乱,想要挣扎,却因穴位被点而无力动
弹。他直直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里满是父亲对于爱子的怜惜之情。“你——你们
竟然真的是要、是要谋反?!靖书,你答应爹,不要那样做,不要令天下万民陷身于
水火,不要——毁了你自己!”
“住口!!来人,把白惜名带到惜名阁去,没有我和殿下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放他出
来!”龙华突然自后面走出来,皱了皱眉,用醇厚深重的声音命令道。他眼角睨了睨
身边的白靖书,见他也没做过多反应。突然觉得心里一直沉着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这孩子,原来也并不弱。
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拖出去,看着他流露出的痛惋的神情,白靖书仍是一脸的冷漠淡然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郑重地、庄严地、走上那九层台阶,慢慢坐下。
室内之人齐齐拜倒,恭敬端重。
白靖书看向这一堂的赫赫衣冠,低缓道:“平身——”他的眸子,清清淡淡,悠然看
过阶下众人,再次开口,声音清澈明亮。
“靖书代先皇谢过诸位对大轩的耿耿忠心。想我大轩立国二百四十六载,历来君明臣
贤。先帝及承天命,夙兴夜寐,未有丝毫懈怠,惠泽四海,万民称颂。然逆贼杜廉承
包藏祸心,内结乱党,外通蛮夷,竟而窥伺九五之位!洛阳宫乱,杜贼毁我宗祠,弑
我皇族,害我忠良,如今窃居帝位,鱼肉天下,此诚人神共愤,天地不容!靖书蒙苍
天见怜,得以幸存于世,今日与诸位相聚于此,只求我等同心,共立勤王之勋,以清
此妖孽,还我大轩乾坤一个清明!天地为证,林靖书今日在此起誓,誓与诸位上下一
心,光复大轩,重开盛世,介时凡诸爵赏,同指山河。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光复大轩!”众人齐拜。
“好。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当从长计议。今日诸位回去之后都先暂司各职,当与往日
无异,避过敬朝暗流的眼线,一切都在暗中行事,不可打草惊蛇。”白靖书的眼眸扫
过室内诸人,定格在厅外浩瀚长天,金光铺散于琉璃瓦上,辉煌曜丽。
一轮明月当空,青山深影,寒云未霁。即使是在夜里也能映得昆仑漫地银白,一片薄
雾萦萦绕绕,如影如梦,似幻还真。
白衣胜雪容颜俊秀的青年抬眸,望向隐于暗处的手托玄琴的白发人冷绝倨傲地站着等
待自己。
“师傅。”屈膝跪下,想着自己幼时孤苦一人,正是在此处被师傅领回去,长年伴随
他习琴习武。
“寒儿,为师交与你去办的事、似乎比你现在办的事要简单千百倍罢?”白发人冷清
地开口,直接进入话题,对于这一别六年的弟子,似乎并无寒暄几句的意思。
顾惊寒静默片刻,勉强抵制住白发人说话间发出的强大内力,却止不住一股甜腥冲喉
而出,斑斑血迹喷洒了一地,将白雪印染成鲜红。
“师傅...那孩子无心天下......求师傅放过......”
“无心天下?你做他六年西席教会他不慕权贵、心忧昌黎么?呵呵,寒儿,为师记得
当年并不是要你去做这些!”白发人冷笑一声,缓缓地道:“扮成他的样子,分散暗
流的注意力,刺杀皇上派去的紫衣卫。寒儿,这会让为师觉得,你不是狠不下心去杀
一个孩子,而是你已经背叛师门投靠了前朝。”
“师傅之命,弟子未敢有须臾或忘,对大敬亦是从无二心……只是,稚子何辜?……
未能完成师傅当初交代之事,是弟子之错...任凭师傅处置,只求...只求师傅
能放过那孩子......”顾惊寒吃力说完那几个字,急急用手捂住唇,血,自指
缝间,滴滴滑落。
白发人望向地上暗自蜷缩着身子的顾惊寒,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对那孩子就是这
般心存不忍?过去你好像不是种这样犹豫不决的人罢?!好,既然你有违我魔琴·甘
齐之命,便该知道是怎样的结果,自己选择罢!”
顾惊寒挣了挣身子,让自己靠起来一些,嘴角微扬,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跪地端重
三拜。
“师傅对弟子的养育之恩,弟子没齿不忘...如有来世,惊寒定当好好报答...
...”
掌心真气齐聚,反手推向自己胸膛。
玄琴一挑,清脆的声响中,顾惊寒的双手脱臼。却也在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染上那
千年古琴,浸入纹路,丝丝滟绝沉暗。
冷汗层层沁出,顾惊寒整个人似从水中打捞上来一般,他咬紧牙,默默承受这已达肺
腑的重伤之痛,一声也不吭。
甘齐收回古琴,漠然地盯着顾惊寒半晌,终开口道:“不想,你竟是如此——宁愿选
择自绝也不愿选择再次领命?!罢,今日我留你一命,如若将来天下真因他而再掀风
雨,你的剑——当第一个刺入他心脏!”
第二十六章
江南胜春,临安江畔,这里的华灯依然是比别处要亮,暮色中一湖碧波,烟行缭绕,
朦朦胧胧里,一舟画舫轻轻静静沿着岸,悠悠顺流而下。
船舫中,一桌,一椅,一盏清酒。还有一个淡青色长衫、黑发如墨的男子。静静端坐
于画舫内一角,细细品尝杯中佳酿,他缓缓抬眸,阅看两岸灯花。
暮色渐渐转浓,酒酿已尽。男子慢慢起身,将船泊停,两岸垂柳依依,轻杨繁花下,
只这一抹淡青色的人影。
三年!整整三年的时光,他未曾再踏入过此地。
三年的时光,临安一如从前繁华富丽,纵情声色、歌舞升平中,淘尽多少才子佳人的
痴与情。三年里平静无波,安定太平的江南盛都,却只在、昨日一夜之间便已然全数
插上“轩”字旗幡,连州官,带百姓,无人反抗,尽数臣服。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虚虚渺渺,深深浅浅,不知其意味。
“程公子,殿下答应见你一面,请随在下往这边走。”低沉谦卑的声音,眼前站立的
是名身着黑衣的侍卫。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随着黑衣侍卫缓缓行至:临安白府。
三年不曾踏入的故地,今日重至,见他端居高堂之上,华服曜月,威仪庄严,眉宇间
透出的是高贵尊傲的气质。他的身畔,另有一名黑衣卫士安静恭立,只需一眼,便能
辨得此人武学修为甚高,若非名重武林的江湖前辈,恐怕极难与他对抗。
淡青长衫的男子微微颔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略带沙哑的声音。“程风参见殿下。
”
他在说话间,自长袖中取出一支玉箫,递与一旁的侍卫。
林靖书接过那支通体澄澈,冰清洁雅的白玉长箫,放于掌心细细端摩,静默片刻,低
沉开口道:“果然是先皇御赐给大学士程元锦的玉箫,元锦年方十六便大魁天下,及
第状元,才高八斗,清标风骨。当年琼林宴上,他曾奏箫一曲,妙韵盎然,古雅悠远
。先帝闻之亦有所感,便以此玉箫为赠。”他抬起眸子,平静的看了看前方的淡青长
衫的青年,复又道:“程风既为元锦后嗣,想必也是精通音律,当下,便用此萧吹奏
一曲罢!”
程风颔首领命,将玉箫置于唇角,缓缓奏起。箫声婉转悠扬,韵雅低回,萦满整个厅
室。坐于阶下两旁的几位老臣闻着箫声,轻谈间,连连点头,甚至有苍老的眸中有水
光流露,仿佛,又回想起那年琼林宴之景。
林靖书听着这惋郁之乐,定定着端望着那吹箫之人,思绪被拉向了很远很远。犹记当
年,那人总会坐于自己身畔,挥袖抚琴,音如天籁,温煦笑语间,却是带走了自己一
生的眷恋与情怨。而今,韶华已逝,流年寂静,痴狂过后,一切归于黯淡。他的嘴角
牵起一抹淡淡地、决然地微笑,原来,至今,自己还是这般容易被曲音所牵扯。
一曲终了,林靖书如同还沉醉在某种记忆里,淡淡回味,显出落寞哀伤的神色。半晌
,他才的眸光才恢复明亮清澈,定睛打量着那青年,修长清瘦的身形,平淡无奇的五
官,虽也是普普通通的仕子书生,却是怎么都无法与那人重叠。
“当年洛阳宫乱之后,元锦下落不明,而今幸有后嗣存活于世,隐没多年不曾出仕,
难得程风你秉承令祖之志,唯奉轩朝。”
林靖书一番话说得温和轻缓,眸子里流露出的尽是怜才惜才之意,令阶下那些老臣看
着亦是深深被其感动。
“程风虽然不才,但先辈遗训未敢有须臾或忘,今日能再见大轩后人得尝夙愿,定当
忠尽肝胆!”程风恭敬伫立,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诚恳。
“好。程风长路奔波劳累,暂且在西苑住下,好生歇息。晚膳一会将派人送去。”林
靖书慢慢起身,神色渐渐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淡然,眸光缓缓扫过阶下众人,只对一旁
的黑衣人低声道:“风影,我倦了,回房罢。”
西苑是林靖书以前居住的地方,位于闻音阁西侧,二者中间只隔着一个庭院的距离。
又是梨花绽放的季节,淡雅的清香,溢满整个庭院。程风一人立于此处,幽幽看着那
和煦晚风中,梨花静静飘落,纯净如雪,漫天轻扬。再次步入这个往昔旧地,他看向
前方的闻音阁为暮霭层层所缭绕,梨花飘散,落英纷纷轻漫轻扬,一如从前的宁静素
雅。
程风的身子突然开始不自觉地轻颤,仿佛抵挡不住这春夜里的凉风。三年前,他因未
聚真气护体、生生承受了某种强大外力的侵入,伤及腑脏,至今,仍是有些畏寒。
在院中静默了半晌,他突然浅浅微笑着,倾下头,眸子闭了闭。无人能识得他此刻的
心思。
一步一步、缓慢地来到西苑,程风推开这朱红色雕花木门,室内整齐洁净,显是方才
有人仔细打扫过。眉睫轻抬,静静凝视这里的每一物,思绪变得有些空茫怅惘,转而
,他又是一声轻叹,为自己这片刻的失神。
三年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没有任何征兆——即便敬朝暗流隐匿于个各处角落,然而
江南首府的突尔惊变,万数臣民无一伤亡全部自动降于前朝,却只在一、夜、之、间
!程风普普通通的平静的脸上再次泛起隐隐的微笑。
呵呵,靖儿,是我太过看轻了你......
大轩·临安·白府·天麒阁
厅室内,魂逸熏袅袅幽香,清清淡淡宛若浮云幽聚,缕缕不散,清雅地紫色顺着香炉
蔓延婉转,香远益清。不知从何时起,林靖书已然习惯在自己的寝室内,燃起这种有
着安神效用的熏香,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尽量睡得安稳一些。
风影随着林靖书回到天麒阁已然快两个时辰了,他一直静静守在自家主子的身侧,看
着主子气定神闲地翻阅一本词集古韵,细细品读,念到佳处,还会伸手轻叩桌面,全
然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
风影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他不明白,为何主子到了此刻还能如此悠闲自在,淡定从容
。
“风影,不必如此焦躁,我自有安排。”林靖书浅浅笑起,抬眸看向黑衣之人。“呵
呵......没想到,他竟然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早......”
风影定然一颤,怔怔地望向林靖书,满是惊异的神情,半晌,才恭敬施礼。“既然殿
下已有安排,风影便不再插手。只是——魔琴·甘齐功力奇高,他的弟子想必定是不
弱,殿下万事小心。”
第二十七章
次日午时,白府大摆宴席,庆贺大轩兵不刃血便已经占领江南州郡之首——临安城,
前朝光复的首战告捷。此宴一为庆功,二为感念原属敬朝的百万精兵归心轩朝,他们
将成为光复之路中的骨血力量。
席宴之上,林靖书高居正席之首,高贵大度,气宇轩昂。风卷荫翳,他当风肃立,华
服袂角狂飞,一番清湛宏亮的殷切话语间,已然充溢盈满着上位者的高远风范。
程风默默坐在后方最不打眼的一处位置,淡淡的眸光看向那高台之人,看着他肃定沉
着、言辞灼切诚恳地向前来投奔的各方人士致谢,隐然之中,却是透着不容他人逼视
回驳的倨傲。程风莞尔微笑,端起桌前的酒盏细品细尝,和煦面容下,心思已是百转
千回,厉害想遍。
终至,一抹惋惜地、带着痛感地、不易察觉地微笑浅浅泛起在他平淡无奇的脸上。
酒过愁肠,他的笑意更甚。
林靖书发言结束,再次劝慰众人更进一杯酒,喝得尽兴聊得尽兴云云,便安静地、悄
然无声与风影一起离开。他的神情不复方才在台上的那种激情与专注,又是一脸淡淡
地、甚至是倦怠的神色,经过程风身边时,礼节性地朝他微微笑了笑,便径直朝前走
。
程风颔首,眸光深处,他看到的,那孩子却是正往闻音阁的方向行进。
“咦,殿下怎么这么早就离开了?”同桌的五六人里,酒酣意醉中有人突然发问。他
摇摇晃晃望向对面的程风,笑吟吟道:“坐在这偏侧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方才
殿下怎么只和你打招呼?莫非他还认识你不成?不知能否请教一下尊姓大名,将来在
下——”后面的话被一个长长的酒嗝所阻断。
“晚生向州程风,昨日有幸见过殿下一面。”程风抬眸,平静无痕的眸子里,已将发
问之人从上到下、从表及里地打量了个遍。不过江湖鲁莽一个。
“程——程风?!”那人突然瞪大眼,定定望着程风,急忙拱手道:“原来是程元锦
程大学士的后人,您怎么会和我们这些莽撞之人坐一处?唉,在下真真是有眼不识泰
山啊,想那程元锦程大人博学多才,深受先帝礼遇赏识,您即为他的后人,定当也是
殿下面前的红人啊!”
他话一说完,同桌的另外几人都连连拱手向程风致敬。
程风谦虚地笑笑,连忙沉声道:“是诸位英雄太抬举程风了,那些光耀名声全是先祖
所积,程风不过是受祖上德泽,总算是能见到殿下一面,得尝了陈年夙愿。”
“殿下他才思敏捷、年轻有为,将来继承大统之后,定当是位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啊
!只是——”桌中另有一人发出由衷感慨,突然,他的面色又转为担心忧虑,急急住
口。
程风眉头轻皱,只一刹那,又是一脸温和的微笑。见那人既已不愿再说,他当下也不
作催问。
“只是什么?快说啊!”酒醉中的人思维往往比较模糊,心中既有疑问,他便当真直
接问了出来。
那人开始不愿作答,但看着一桌人满含期待的神情,一股得意之感涌上心头。他瞧了
瞧四周,然后才靠近众人,轻声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罢,殿下虽然是年轻有为,
但他的身体却不好......所以,每次在大场合之上,他通常只安排一下,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