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震撼著大海。
何昭宇一身戎装,英姿不凡,正在指点士卒练武,可是微皱的眉头却流露出满腹的心事
。
这次出海的水军基本上是从明州调来的,可是调兵时,那明州的参将只发了四只破烂不
堪的大船和四十只小舟,共一千五百余人,江阴根本无兵可调。
明州通常的水军数目都在三千左右,只发这一点,何昭宇当然要询问。
「哎呀,何大人,您不知道,江南一带闹水患,朝廷发令调兵过去救灾了,其他的船都
送去船厂维修,拆成散的,一时还来不及拼装,真是抱歉。
「何大人将就著先带这些人,加上您和燕王爷从京中调来的兵,末将想著也够了。谁不
知燕王爷英勇无双,何大人一身功夫,那区区几个海盗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参将阴阳怪气的说话,激怒了同去的陈贤,当即质问:「刚交三月天,江南哪来的水
患?维修海船,每年都在冬天,几时又改在春天了?你分明是巧言狡辩,不肯出兵,当
心我一本奏上,你顶上官帽不保。」
「陈大人发火也没用,事实就是如此,大人如果不相信下官,就去自己看吧。」
打听的结果当然和那参将说的一样,何昭字心下明白,这不是明州参将所能做主的事,
而是朝廷的意思。
无兵无船,燕五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打不了仗,一旦输了,声誉、威望必会大大下降
,仁宗再治以统军不力之罪,或流或配,料想燕王也无力翻身了。
因为皇室斗争,连累战事也被处处牵制,只不过,最後苦的都是百姓罢了。
苏默的身影出现在船上,何昭宇心中一喜,刚要上前,苏默却摇了摇头,目光向身後一
溜,乐之舟如影随形一般跟著苏默走出。
何昭宇顿时心一沉,离开开封没多久,乐之舟便奉旨前来,说是因为自己为将领,无人
保护苏默等文宫,特派乐之舟率十名大内禁卫前来听命,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是来监
视燕王等人行踪的。
由於乐之舟与苏默寸步不离,别说自己和苏默交谈极为困难,就是司马衡也难说上几句
话。
燕王整天埋头画画,南穆兵书不离手,陈贤和司马衡吟诗,主船的气氛僵硬异常。
别说是研究如何出海打战,就连多谈一句都要小心。
这些水军也对朝廷来的将领十分敌意,明知他们是受了原来将领的挑唆,何昭宇却也不
说什么,只是以身作则,天天带领他们操练。
一个轻盈的青影掠上了船头。
「何大哥……」月明含笑走到何昭宇身边,拉住了他,「你没日没夜地操练,也不觉得
累啊?」
何昭宇感觉一个硬硬的纸团塞进自己的掌心,微微一笑。
这几日全靠月明来回传递消息,乐之舟等人不知月明身分,见她花儿一般的秀丽模样,
在燕王和何昭宇身边穿梭来去,逗笑开心,弹琴学画,只道是王府中的清客,防得并不
严。
月明自己又谨慎小心,并末给乐之舟查出破绽。
一瞥眼,苏默严肃的面容上浮了笑意,转身走了。
「你们先休息吧。」一声令下,士卒们部各处敞开了。
这才打开纸条细看,却是苏默写的各方打探的海盗消息,诸事皆备,马上就要出发征战
了。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龙争虎斗,何昭宇虽然也经历过朝廷争斗,直到今天才看到政治
斗争的险恶。
月明见何昭宇眉问皱成一个「山」字,不禁轻叹,瞧著他眼中的忧郁越来越深,笑容背
後藏著无尽的寂寞和凄苦。
想安慰,可不敢轻易触动那早已伤透了心……
灵机一动,摸出一个铁管,放在口边吹起。
她口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何昭宇不觉奇怪,「这个铁管怎么吹不出音?」
月明笑容如花正艳,「等一会儿。」
又吹片刻,突然,海上翻卷起浪花,道道白浪从远处直伸过来,水下隐隐黑压压一群群
大鱼,摇头甩尾,十分欢腾。
「那是什么?」
士卒们涌到船边,惊奇地看著。
猛然,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划出一条极优美的弧线,又钻入水中。
「海豚!」许多人叫了起来。
何昭宇也是惊奇不已,「月明,是你吹铁管叫来的?」
「我是玄武宫的沧海啊,海裏的动物都是我的朋友……」
月明探身出船头,大声叫道:「聪聪,你回来啦……」
十几条海豚争相跃起,其中最大的一条直蹦到船边,险些跳上了船,嘴巴大张著,发出
欢快的叫声。
月明给溅了一身的水花,笑个不停,所有的人都被她清丽之极的笑容吸引住了。
大海豚不停地跳来跳去,声音也越叫越急,月明无可奈何,「知道啦,你这个烦人精,
我这就陪你玩……」飞身向海中跳去。
「月明,危险……」何昭宇一把拽住她,「你水性再好,在海裏游也是危险的。」
「放心啦,聪聪会托著我的,你听,它在说话呢。」
大海豚叫声不断,高低起伏,颇有变化,似在倾诉什么。
月明听了一会儿便笑了,「何大哥,聪聪邀你下去玩呢。」
「我?海豚又不认识我……」何昭宇也笑了。
「聪聪喜欢你啊,你看,它来了。」
大海豚一窜而上,尾巴几乎甩到船头,长长的尖嘴竞触到了何昭宇的脸。
月明伸手摸了摸海豚光滑的背,「坏聪聪,别和何大哥乱闹。」
海豚一头又钻下海,水浪溅起多高。
「聪聪真的很聪明,就像四、五岁的小孩子,爱玩爱闹,爱生气、爱妒忌,以前一看到
我身边有别人,就大吵大闹,现在乖多了。来,我敦你用这个铁管吹声,可以和聪聪交
谈的。」
「可是铁管吹不出声音,怎么交谈?」何昭宇不解。
「能吹出声音的,不过只有海豚能听见,你运起内力才能听到。这个铁管是玄武宫世代
流传下来的,我每年都用它来召唤海裏的朋友。」
何昭宇清俊的脸上现了然的笑意,「月明,你是为了逗我开心,才召唤聪聪它们的吧?
这是你玄武宫的东西,不用教我的。」
月明低声道:「你开心,就会有很多人跟著开心,它是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你试著
吹吹。」
心知月明这是想尽办法让自己快乐,不愿拂逆她的好意,便接过了铁管,按月明所敦吹
起,运起内力,果然听见一缕极细微的声音,剌得耳朵生痛。
海豚们纷纷聚拢过来,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对著何昭宇,齐声鸣叫,好不可爱。
「它们在向你问好呢……」月明一笑,忽然纵身飞向大海。
众人吓得大叫。
眼看月明就要掉到海裏,那大海豚聪聪从海中一跃而起,在月明脚下一托,便将月明托
得更高。跟著另一只海豚跃起,如接力一样,再次用自己的背顶起月明。
一只只海豚似商量好的一样,排著队一一飞跃出来,好像搭起了一座桥,让月明在海上
飞行。
见此奇景,士卒们惊讶万分,月明能驭使海豚,简直就是神仙了,人人脸上都现出崇敬
之色。
那个青衣飘飘的少女在海上尽情飞舞,足下海豚飞跃,轻盈如海仙,何昭宇不禁微笑起
来,一种活泼的感觉慢慢在心头蔓延。
「何大哥,快下来啊……」月明笑著远远地招手。
童心怱起,何昭宇也纵身跃向大海。
聪聪欢叫著,迎向何昭宇,拱背一托,何昭宇便飞得更高。
一条条海豚都游过来接力,何昭宇很快靠近了月明,两人相视一笑,双双在空中滑行。
突然,海面上又是水花翻涌,一个黑色的大圆盖从海面下浮出。
众人齐声惊呼,「大海龟!」
月明开心极了,「神龟爷爷……」一下子跳到海龟的背上,搂住了海龟黑乎乎的脑袋。
大海龟的身体足有两个桌面大小,长长的脖子上,皱皮拖得很长,显然已经极老,可仍
旧精神奕奕,无可奈何地看著月明,似是在责备。
月明嬉笑道:「神龟爷爷,看到我不高兴吗?不要这样严肃嘛,来,我偏要抱一抱。」
淘气地抱著海龟的脖子不放。
大海龟只好由她抱著,那眼神既慈爱又怜宠,仿佛在看自己的晚辈。
「神龟爷爷,叫何大哥过来好不好?你一定要答应啊……」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叫道:
「何大哥,跳过来。」
何昭宇应声跳到海龟背上,海龟竟纹丝不动。今日奇事看多了,他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海龟昂起头,神态甚是倨傲,古拙素朴,俨然智慧深奥的老者。
「这是玄武宫的神龟,年纪可是我爷爷的爷爷了,活了差不多有一千年。不过它老人家
不肯待在玄武宫裏,喜欢到处逛,这么大年纪还一年一个海上往返,跟它说了多少次也
不听……」
月明腻在海龟身上,「神龟爷爷,这是何大哥,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许瞧不上他。」
神龟的年纪如此之老,虽是动物,也是个祥瑞长者了。
何昭宇便深深一揖,「晚辈何昭宇,见过神龟爷爷。」
那神龟缓缓转过头,轻触何昭宇的手,微微一点,何昭宇知它并无恶意,上前轻轻一抱
。神龟顿了顿,突然蹬开四足,在海面上飞快地游了起来。
游得虽快,龟背上却又平又稳,连水花也没溅上一点。
月明拉著何昭宇的手哈哈大笑,「我真服了你,这么快便讨得神龟爷爷的欢心,居然愿
意背你游水。当初我可是死缠活赖,爬到神龟爷爷的背上不下来,它拿我没辙,才肯驮
我的。
「你是第一个神龟爷爷自己愿意背的人,快说,有什么秘诀?」
何昭宇失笑,「刚才你都看见了,我什么秘诀也没有。」
「那就是神龟爷爷爱戴高帽,你一恭敬,它就欢喜了,是不足啊?神龟爷爷?」—
海风拂过脸庞,暖暖的,带著亲切的温馨。
何昭宇一时竞有一种错觉,恍惚中似是站在船头,身边还是那个白衣飘飘的人,正含著
微笑,轻唤「猫儿」……
一阵锐痛霎时击穿了心脏。不会了,那一夜的温柔早巳付诸流水,爱有多深,怕是恨就
有多深……
深埋在心底的感情突然竞如潮水般翻滚起来,冲破了堤防,呼啸奔腾,席卷了全身……
慕飞……
一只柔软的小手及时扶住了他,「你刚才差点掉到海裏去……」
落在眼中的苍白和痛楚是这般清晰,撕破了平时的温文尔雅,沉静清淡,仿佛生生被剥
去了皮,血淋淋的,剌痛了月明的心。
任何言词都足多余的,只是抓住他的手,那痉挛的手掌全是冷汗,不自觉捏住了自己的
手,这样紧,生疼……
失态只是一瞬间的事,何昭宇立刻便清醒过来,抱歉地笑笑,放开了月明,「对不住,
我不太会水,大概是看多了水浪,有点晕……」
「回去你可要好好练练水性,海上打仗很容易落水,不会水可不行……」说著无关痛痒
的话,月明只觉得嗓子发哑,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中,塞得她透不过气来。
神龟似乎感觉到两人的心情,慢悠悠地游回船边。
船上早挤满了看热闹的士兵,指指点点。
陈贤忽然自人丛中走出,大声道:「何大人战场上英勇无敌,又有这等神异之能,实在
是我们水军之福。」
随著他出来的十几个燕王身边的侍卫纷纷附籼,有的更是七嘴八舌,讲起何昭宇在开封
府养了一只神奇白虎的故事,说者口沫横飞,听者日瞪口呆。
海上的人多遇风浪,比一般人不免更信神佛,为的是祈求神灵保佑平安。
陈贤等人这样一宣扬,别说士兵们视何昭宇若神,便是原本对何昭宇充满敌意的低级将
领,也不禁暗生敬畏。
月明暗暗好笑,想不到这寻常的驯兽之术也能震慑众人,一转脸,正好看到何昭宇无可
奈何的表情。
陈贤所言,定是燕王看到他们在海上嬉戏之後想出的妙计,果然很是有效,轻易便收服
了军心。
月明无声无息地返回船舱,檀香烟气缭绕中,燕王正在画纸上印下最後一笔。
绝代风华的女子便跃然纸上,眉目分明,宛然是何昭宇的面容。
「你从来不问虹影和何昭宇为什么相似,我想,不是因为没有注意的缘故吧?」燕王精
电也似的目光射向月明。
「王爷画的虹影还像我呢,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的。」月明轻描淡写地回答,话语
却十分谨慎。
燕王赞许地一笑,「那是因为你能猜到内情,只是不说罢了。就像你想出安慰何昭宇的
方法,我却能看出可以收服军心的道理是一样的。」
「王爷深谋远虑,月明可及不上。」
「可惜了,你是女儿身,若是男子,本王一定会荐入朝廷,成为我的左右手。」
月明目光一瞥画像,唇边掠过一丝微笑。
燕王当然明白月明所指,若不是宫廷斗争,虹影也不会离开,更不会抛下何昭宇不顾。
月明虽然不知具体的内情,凭她的聪慧,也猜到了五分。
「你这个女儿,本王是收定了……」
月明一怔,「月明早在王爷身边帮忙,女儿不女儿什么的,并不重要啊。」
「当然不一样,女儿就是本王的贴心人了,以郡主身分行事,岂不便利?」
如果做了燕王的女儿,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这张无形网给网住,一个也脱不了身……
但是如果拒绝,便说明了自己和燕王不愿合作,势必又将使青帝、白帝、黑帝,这些已
经纠缠在这场斗争中的人受到牵累。
左右为难。
燕王一拍手,吩咐道:「请南穆和苏大人他们来,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宣布。」
月明急叫:「王爷容月明考虑一下……」
甯穆和陈贤已经进来了,含笑拱手,「参见郡主,愿郡主福体安康,永享太平。恭喜王
爷收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月明明知燕王这是逼宫,却也无法否认,心中苦笑,终究还是没斗过燕王这个沙场老将
!
苏默进舱听见甯穆等人的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慌不忙地道:「恭喜燕王爷,这
是好事,月明姑娘有王爷这样的父亲疼爱,可喜可贺。」
月明只得盈盈跪拜,「女儿见过父亲。」
燕王哈哈大笑,「我有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女儿,真是好福气,今晚我要大摆宴席,正式
认女,祭祀天地,三军同贺!
「陈贤,你负责安排宴席,甯穆调配好三军守卫。至於乐大人,也请帮忙调派人手,加
强警卫吧。」
二曰九鼎,气势强悍,任何人都无反驳的余地。
乐之舟目光闪烁,脑中念头飞转,怱地与燕王意味深长的眼神相遇,彼此都心知肚明,
真正在这裏较量的,就是他们两方势力!
第十章
船舱内,众人相顾无语,那无形的疾风暴雨令每一个人都深觉心头沉重。
好不容易乐之舟不在,司马衡恨不能将所有的话一古脑儿全倒出来。
「燕王用心如此之深,想以月明一人而牵制住五方帝,大人为何当场不加阻止,任由燕
王坐大?」
看著何昭宇和司马衡投过来的目光,苏默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以燕王的才智。如果
真有不轨之心,凭你我三人,能够阻止得了吗?」
两人都一怔,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答,
苏默替他们回答了,「不能!所以圣上才派了乐之舟前来。不要以为乐之舟只带了这十
名大内禁卫,他身後聚积著整个朝廷的力量。不论是调兵还是调船,燕王手上的兵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