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点点头:“对,对,你身上有一股凛然的正气,正好和我所说的那妖气相反。”楼兰说着,笑眯眯地看着樊越。
樊越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美貌的暴君,说:“哦?陛下让我来捉鬼来了?”
楼兰阴阴地笑着说:“可不只是捉鬼。”说着他修长的食指就在自己的下巴上面轻轻地划着,用一种猎人打量猎物的眼光看着面前挺拔的樊越。看得樊越浑身起鸡皮疙瘩。
楼兰盯了樊越一会儿,突然放弃了刚才怪异的笑容,换上一副和蔼的样子对樊越说:“樊将军一路到朕这里非常辛苦,先请沐浴进食,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聊。”
印雪一路疯狂地逃离梦儿的寝宫,他很庆幸梦儿没有把他关在临渊殿里面,不然,临渊殿四周的水他是游不过来的。
梦儿的手下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穷追不舍。印雪跑得气喘吁吁,本来变成狐狸的时候,他是跑得非常快的,但是这几天来的绝食让他体力大减,幸好刚才梦儿给他喂的那一顿鸡肉大餐,不然,他恐怕连一步都跑不动了。
这时的天色已经临近黄昏,落日把暮色里的宫殿刷上了一层闪着金光的紫红色,像是仲夏里面摇摇欲坠的葡萄,那么诱人,那么灼人眼目,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能吃到这棵美丽葡萄的人究竟是谁。无论世康还是梦儿还是楼兰,都仿佛离此刻静静立在黄昏里的暮色那样的远,对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一条生长在天空里的葡萄藤蔓,在恒久的昼日沉浮中蜿蜒。
印雪一心想在慌乱中找到一条可以出皇宫去的路,但是在梦儿手下的穷追之下,印雪根本都不能了解自己在往一个什么地方逃跑。他想遇到来救他的人,不是世康,是印墨也行,不是印墨,是魏永也行,甚至就算来人是他一度恐惧至极点的孟大人,也行。因为他只是想离开梦儿,离开那个在他看来,变幻地比魔术师手中的手帕和帽子还要快的梦儿。他吃不准梦儿,他有时看起来那么温柔和真诚,但是此刻,他却像最凶狠的猎人一样追逐着他。
他想起当年世康追逐他的情形,开始怀疑那个他那么深爱的男人是不是对他也那样地爱着。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印雪摆脱追兵,钻到了假山后面一片浓密的草木茂盛的地方,发现没有追兵追过来,就暂时停下来休息。他想伸展一下筋骨,头顶上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一丛月季挥舞着尖尖的小刺,划破了他的小耳朵,流出了血。
但是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受伤的,因为受伤不但会影响他逃跑的速度,而且会不小心留下血迹,引来追兵。
于是他只好忍气吞声地一动不动。
但是就在他听不到脚步声,以为追兵都到别处去找他的时候,一双结实的生了老茧的大手,从他后面堵住了他的嘴巴,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42.重逢
印雪在半空里面踢腾着小腿脚拼命挣扎,想从这只不知道被作者从哪里虚构出的有力大手中挣脱出来。但是因为这只手的主人实在是太有力了,属于给他一个宇宙他能捏碎地球的那种,所以无论小狐狸同学怎样奋力挣扎,都还是无济于事。
虽然跑不了,但是印雪的挣扎也给粗壮有力的大手的主人带来一定的麻烦,他稍微一松堵住印雪嘴巴的手,给了印雪一个空挡,印雪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给了他一口。
大手的主人吃痛地轻轻一抖,手一松,把印雪掉到了地上。一见有了生机,印雪也不顾回头看看是谁偷偷摸摸躲在小树丛里面暗算他,拔腿就向树丛外面跑。
但是树丛外面到处都是梦儿派出来寻找印雪的侍卫,好像是被翻了巢的蚂蚁一样,在渐渐深下来的夜色里面悠悠荡荡,不肯好好回去睡觉。印雪哪里知道,别说这些侍卫连觉都不睡地找寻印雪,就连梦儿自己,也在印雪可能在的地方发疯地寻找他。侍卫们是不敢睡,梦儿是睡不着。
印雪慌不择路,愣头愣脑地就从树丛里面冲了出来。一个正在找他的侍卫看到了,对他的同伴大嚷着:“看看,那不就是陛下的狐狸吗?快,快追呀!”
于是一小队侍卫向印雪冲过来,印雪昏头涨脑地跑着。虽然摆脱了刚才那只来路不明的大手,但是他又被侍卫们发现了。因为梦儿有话在先,说是谁捉到印雪,就赏万两黄金。所以侍卫们追的不是印雪,而是那狡猾会跑的万两黄金。
追赶印雪的队伍在扩大,人人都认为,追上印雪的几率比中福利彩票高很多,一同捉住也好,可以一同分钱,相当于一起下注,共同分享幸运大奖。大家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地追逐着可怜的印雪,印雪跑得腿都快断了,眼看着就要被几个速度堪比刘翔的小侍卫捉住了。
就在这时,刚刚那只神秘大手再次出现,这次大手兄有备而来,印雪被拎起来之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毫不客气地扔进了一个厚厚的泛着野兽气味的虎皮口袋里面,大手封紧了口袋的开口。印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吃到了老虎肚子里面似的,又慌又怕,还喘不动气。
印雪呆在黑洞洞的虎皮口袋里面,重重地叹着气,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又遇到了何方神圣,不知道这位是想要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的爱情,或者是自己这已经被折腾地半死的小命?早知道自己命运这么坎坷,他一定会去学点周易麻衣相术之类的东西,哪怕了解一下星座运程也好。
虎皮口袋的主人一声都没有吭,只是带着印雪不停地走。过了一会,虎皮口袋的运行速度突然提升,印雪感觉自己好像坐上了飞机火箭似的,转眼之间在这个黑暗不见五指的小宇宙中呼呼地飞了起来。
印雪觉得疲倦极了,他几乎不想明白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黑暗旅行的尽头,就算是剥兽皮的热烘烘的大铁锅,印雪也认命了。逃跑比受刑更辛苦,受刑只是累身,逃跑却让人身心俱疲,这一点,马加爵等过来人一定了解的更清楚。
印雪不知道在这黑暗中呆了多久,他又饥又闷,几乎快要被憋死,在这长长的旅行中,他在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如同午夜场的梦境中迷迷糊糊地穿梭着。
这也许很奇怪,他自己都生死未卜了,怎么还能睡得着觉呢?其实压力太大的时候,人就会想要睡觉。越是读高三的同学越是觉得睡不醒,不是因为真的睡不醒,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一种潜在的想法希望通过睡眠来逃避残酷的现实。更有在考场上安然入眠令监考老师不忍叫醒的神人,这里就不必细说了。
他梦到自己居然穿上了皇帝的衣服泰然地坐在世康的皇帝宝座上面,很威严地看着下面匍匐在地的群臣,其中就有曾经欺负过他的孟大人,也有穿着甲胄的梦儿和黑沉的脸色的魏永。
过了一会儿,他的爱妃也出现了。只见文世康穿了歌妃平时爱穿的红色纱衣,满脸胭脂地一扭一扭地从旁边走过来,用阴阳怪气的声音给他请安,并且要求侍寝。但是他的要求被驳回了。于是世康就学着平时梦儿的样子,摇动着伟岸的身躯对他撒娇不已。
然而在另一个梦里,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印雪被放在一个巨大的桌子上面,心灵手巧的秋兰拿着一只大剪刀走过来,要做衣服的样子,要在印雪的身上动剪子。
印雪大喊:“我是印雪啊,秋兰,你怎么能把我做成衣服!”
秋兰突然抽出一面大镜子摆在印雪面前,说:“你看,你现在已经不是印雪了。”
果然,镜子里面没有印雪,而是一张留着一个小狐狸脑袋的白狐狸皮。印雪除了头部,身体完全被剖开了,只剩下一张扁扁的皮,平铺在桌子上面。
印雪吓得大叫:“我的身体呢?你们把我的身体弄到哪里去了?”
印墨走了过来,笑着对印雪说:“你的身体在那里啊。”印雪一抬头,看到一对血肉模糊的东西被摆在角落里面,一只邵国猎犬,正在把那血肉当做自己的午餐。
印雪吓得浑身出透了冷汗。
印雪冥冥中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于是他大声喊叫着:“快醒来,快醒来,我不做梦了,不做梦了!”
但是怪异的梦还是一个接一个做下去。
最后一个梦里,他梦到自己躺在一个朴素屋子里的一张宽大的床上,盖着一张暖暖的毯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英俊帅气让他爱到发疯的脸就在他的脑袋旁边,用充满了爱和焦急的眼神热切地看着他。
印雪几乎快要哭了,他想赶走面前的这个给了他爱,却没有给他足够保护的男人,因为他太害怕这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实现的梦了,但是他又渴望紧紧地永远地抱住他,让他再也不能从他身边离开。矛盾的情绪就像是拢不起,又散不开的烟雾,绕紧印雪疲惫的心,都快要窒息了。千言万语在嘴边,他却什么都讲不出来,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嘴巴和身体了。
狐狸身形的印雪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长时间的缺氧,让他陷入昏迷。
随军太医在印雪的旁边给他写着方子,方子不久就变成了药汁,被世康拿在手里面,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吃。
世康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还是狐狸样子的印雪,埋怨魏永道:“你就不能好好地把他带到朕身边来吗?你看,他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魏永无奈地说:“文世杰在楠国所有的重镇都安派了许多人寻找他,微臣实在不敢让他在别人面前露面。”
世康又埋怨了魏永几句,便让魏永回去休息了。
世康轻轻地抚摸着印雪柔软洁白的皮毛,看着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在受尽磨难之后,在昏睡的噩梦中轻轻发抖的可怜样子,痛恨自己居然那样狠心,丢下他一个人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面受难。还好现在印雪除了因为疲劳和缺氧的昏迷以外,没有什么大碍。如果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世康孤零零地坐在高高的皇位上面,会不会觉得心无归处呢?
晨曦的光芒从窗子里面照进来,世康轻轻地吻了吻他毛茸茸的小脸蛋,柔软和温暖,好像是他吻住了一世界的阳光。世康那颗,整日在谋划反攻中的疲惫的心,突然瞬时安静了下来,似乎停泊在了等待小狐狸醒来的等待中。
印雪美丽的狐狸眼睛,随着太阳的升起,睁开了。晶莹的瞳孔里面映出了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印雪咧了咧嘴巴,以小狐狸的方式微笑了。
此刻,时间也安然地睡着了,仿佛是走了太多的路,需要休息了。代替它匆忙脚步的,是恬淡的幸福和永恒的停滞感。这种感觉,世康觉得只有和印雪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体会到。
樊越坐在一间被楼兰临时征用作寝宫的院落的小室中,等待楼兰。
只见这个院落中的小室非常清幽,有几盆垂兰和字画,小小的书架上面放着兵书,檀香的小几上面燃着香炉,地上铺着薄薄的柔软的地毯。
樊越暗自嘲笑楼兰假斯文,若是楼兰在他自己的邵国装样子也就算了,到了普尔国的国土上,他算什么东西!居然也像一个皇帝主子一样,堂而皇之地摆起谱来,实在可恨!
樊越坐着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楼兰出来见他。心里觉得急躁,想想之前已经得罪了楼兰,现在也不好因为等不及,就这样离开。倒不是他害怕楼兰,只是因为他不想让韦更为难。毕竟这条毒辣的蛇现在还盘踞在普尔国的土地上,而他们,也确实没有能力用棍子赶走他。
等着等着,樊越觉得浑身有些疲倦了。凭着武将的经验,他知道这感觉一定与楼兰放在茶几上的那尊黄铜小香炉有关。也不知道这楼兰的香炉里面烧的是什么鬼香,闻得久了,居然让樊越觉得头昏脑胀,晕晕忽忽的,浑身酸软。樊越心里暗自有些慌,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楼兰想出来的又一个什么鬼花招,与其这样等下去,不如离开。
就在樊越等不及想离开的时候,楼兰脸上平铺着和气的笑容,从里面走了出来。
43.樊越的屈服
樊越看到楼兰出来了,只好打消走掉的念头,客客气气地起身给这个赖在普尔国国土上面给楠国打架的邵国国君。
楼兰似乎刚刚沐浴出来,只见他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淡蓝色袍子,腰间系了一根月白色腰带。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偶尔有一两滴晨露似的水珠,沿着额上的头发滑落到那俊俏的脸蛋上。可能是因为刚刚被水汽蒸过的缘故,楼兰的一双眼睛显得特别乌黑而深邃,丰润的红嘴唇边咬着一缕暧昧不明的笑容,似乎是轻蔑,然而又比轻蔑多一些内容。
樊越看到面前的出浴芙蓉般的楼兰,微微就是一愣,大脑一时没有把这样一个美人和那个心狠手辣的邵国君主联系起来。有的时候,人们的感觉是会因为环境中偶然的刺激而产生错位的,美艳东西对视觉的冲击会造成一定的目标感的迷失。就好像拿着购物清单去商场买东西,而实际上,却总是买回一些光鲜而不适用的玩意儿。而这些东西在超市的货架上看起来就是那么让人心动,真的把它们带回家的时候,又往往为荷包里面无缘无故被遗弃在商店里的钞票而惋惜。
楼兰看到樊越痴痴地看着自己,心里不住冷冷一笑,嘴上却说:“樊将军,您这样优秀的将领能来小王帐下,小王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樊越听到楼兰讲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看着这个欺压普尔国的坏蛋看愣了神,不禁心里责怪自己鬼迷心窍。
樊越恢复了对楼兰不屑的神态,抱了抱拳说:“小将虽奉我普尔国国君的派遣来到贵国帐下,但是因为才疏学浅,希望陛下不要委以重任!”
楼兰笑眯眯地看着满脸写着“鄙视你”的年轻将领,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这个英气挺拔的年轻男子。他脸上的稚嫩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表现他不过是个刚刚成了人的小毛孩子,有没有二十岁还不一定呢。然而刚直坚定的气势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他俊朗的眉宇之间了。他的一双星目泛着桀骜不驯的光辉,很像一只等待征服的初长成的野兽,大胆地看着楼兰,向面前的猎人发出不屑一顾的挑衅。
楼兰喝了一口刚刚侍女送上来的茶水,说:“哦?不能委以重任?啧啧,这可难为朕了,朕偏偏有一项非你不可的重要事情要请樊大将军做,现在将军却说不能委以重任,这可叫我怎么好呢?”
樊越心里暗暗地骂着楼兰的恬不知耻,不但带着大军赖在普尔国又吃又喝不肯走,还要强迫自己这个根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普尔国将军给他跑腿办事,真是讨厌透顶了!
于是樊越有意显出不耐烦的口气,说:“陛下国中人才济济,何事非要在下这个不名一文的小将官做呢?只怕是做了也做不好,影响陛下的大计!”
楼兰把立在两旁服侍的侍女遣下去,屋里只剩下楼兰和樊越两个人。他拿起桌上的小茶壶,亲自给樊越的杯子里面斟茶。茶水碌碌地倒进樊越的杯子里面,其中溅起了一滴小小的水滴,落到了樊越的手背上,微微的灼热像一只毛虫,轻轻地蜇了樊越一下。
樊越的手轻轻一跳,楼兰看到了,呵呵地对他笑了:“樊将军烫到了吗?小王不是有意的,抱歉抱歉。”他顿了顿,看看一脸牛哄哄样子的樊越,接着说:“没想到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樊将军这样敏感啊。”
樊越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瞪楼兰,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理他。
楼兰拿起刚刚斟满的茶杯,送到樊越面前:“将军,喝了这杯茶吧,算是小王向你赔罪了。”
要是换了别的将领,一定会诚惶诚恐地接受楼兰这样殷勤地递过来的茶杯,但是樊越却没有马上接过来。他转头看着拿着茶杯站在他跟前的这位大名鼎鼎的邵国国君,看着那热茶的丝丝热气,如烟似雾地飘动在他的眼前,隔着这飘动的热气,楼兰一张俊秀得不像是一个帝王所拥有的脸,和那张脸上一双闪着寒气的美目,修长的睫毛上面,挂了一滴滴细小的热茶蒸汽所致的小水珠,在睫毛的抖动下,轻轻地闪着微光。
一个念头突然跳到了樊越正直得不会转弯的脑袋里面:“如果他不是男的,不是楼兰,不是一直以来欺压着普尔国的邵国国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