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慎璇闻言,下巴差点脱臼掉下,他低头和同等震讶的栖凤对视一眼,提了行李便跟他
经由与主屋相连的门进屋。
一进到屋内,靳慎璇只有一个感想:江微岚果然不是常人──还有,他好想好想剖开他
的胸口看看他的心是不是依然跳动?他的脑是否依然在运作?他的五感是否出了问题?
怎么会有人住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不置一词的?这儿好像还是某个治安良好的小区住宅
不是吗?怎么江微岚可以把自己的住处弄得比贫民窟还不如?
先从入门的地方说起好了,他现在站踏的地方是他勉强用脚小心翼翼隔出来的一方小空
地,手上还提着行李箱的他不是愿意找地方放下,而是找不到地方安置他小小的、「干
净的」行李箱。
靳慎璇呼吸沉而浊地环视这惨不忍睹的……玄关……是玄关吧?应该是,反正他是站在
门口,原该是原木地板,现在上头迭满了一层又一层的不明物体,看样子是变黄发臭的
……
靳慎璇吞吞口水,不想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连想象那个东西的样子都不愿意。
放眼看去,客厅不像客厅,像杂物间,而且还是那种毫无章法随便乱堆的「杂」;再往
厨房的方向看去,可能是江微岚不开伙的关系,厨房隐约只看见一大片蜘蛛网还有灰尘
。
厨房,用来烹煮食物的圣地,被江微岚弄得像是昆虫跟爬虫类还有细菌的天堂。
「喂。」江微岚一路「开疆辟土」人都已经上了楼,却发现靳慎璇没有跟上来而费事的
又折回来,看见在玄关发呆的他,等他自动发现自己,但后来江微岚发现这次靳慎璇的
痴呆变严重了,所以他开口叫他。
靳慎璇还没从厨房客厅跟玄关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抬头一看通往二楼的阶梯,原本已脆
弱的神经更像是被人用剪刀“卡嚓”一声剪断一般断裂。
楼梯从阶梯本身到扶手全挂满了不知多久没洗的衣服,他连碰都不敢想,可江微岚竟然
可以视若无睹的将手搁在扶手上,好似那堆脏衣服不存在一样。
他狠狠的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上来。」丢下这两个字,江微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顶端。
「慎璇,你确定你可以?」怀里的栖凤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靳慎璇因背受凉而挺直背脊。久久,才闻得他迟疑不己的回答:「可以。」然后,静默
了好一会儿,才又闻得他的但书:「应该。」
有过度洁癖的靳慎璇看到这副景象还能维持清醒不昏倒已是一项创举,不过搞不好是因
为他不想要昏倒在垃圾堆上面才会死撑。栖凤钻出他的怀抱,飘在半空中,蓝眸关望,
却有着更多的笑意盈漾。
「那我们走吧!」栖凤先行飘上楼梯,在那边等着壂起脚尖走过那己教江微岚开过的路
,一边小心不让自己碰到任何物品,一边注意不被那些喊不出名字的东西给绊倒的靳慎
璇。
二楼的情况从走廊开始让人绝倒。
地上除了被江微岚开出来的「路」以外,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害虫的温床,幽暗的空间除
了其中一间房透出来的些微光亮外,全是教黑暗给据地为王。
屋外雪纷飞,屋内却一点暖意也没有,即使暖气是开的。
好不容易,靳慎璇来到透着光亮的房门外,用行李箱顶开半合的房门,只见满地的信件
不知多久没整理,淹没他的脚。
老天!靳慎璇头昏目眩地望着这片信海,怪不得江清岚会说寄去的信没有回音,连打电
话都没人接──电话大概被压在客厅的某一个角落了吧?
江微岚安之若素地坐在计算机桌后,眸光专注地凝视着计算机屏幕,无视于除了计算机
桌还有他现在坐的椅子之外的房间已经完全没有站的空间。
「江微岚,你……」靳慎璇难过的抚额,勉强自咬紧的牙根里挤出话来。
不行,要忍,绝对不能让江微岚看扁!靳慎璇强忍着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站在门口,找
不到通路到江微岚面前。
「斜对面有间房,你住那里,我在工作,你自便。」江微岚眼睛没有离开过计算机屏幕
,冷淡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空间里。
天下红雨了吗?靳慎璇一听江微岚有心思「安排」他的住处,因而忧心地望向江微岚身
后的窗子,看看外头是否真的下起了红色的雨。
「令姊的信……」靳慎璇想着要将信给交江微岚,但江微岚的心思在交代完后已全副转
回计算机上,压根儿没在听他的话。
他看看那片信海再看看手上的信,将之收入自己的上衣口袋。这一天够他折腾的了,先
是在江微岚工作的地方被丢出来,后是在寒雪中等了整个下午,加上几十个小时的飞行
,就算他的身体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还是先休息吧!打着这个主意的靳慎璇要自己尽量无视于屋内的恐怖情景,转身来到江
微岚口中「斜对面」的房间。
跟着靳慎璇走的栖凤在离开前回头看眼江微岚,蓝眸漾过一阵狡诈的光芒。不知道他看
见自己浮在半空中会不会有反应?
不是栖凤爱玩,而是江微岚让栖凤感受不到身为一个人该有的情绪起伏,他像是具会呼
吸、会走动,会不会吃东西不知道的雕像,加上下午牠深觉他得罪了自己还有让靳慎璇
受辱,身为守护者,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主治医生被欺负而不吭声?不报复一下牠就
不叫栖凤。
于是乎,栖凤飘呀飘地飘到江微岚头顶,先用自己的长尾巴在他眼前晃呀晃的,但江微
岚并没有受到打扰,仍是专心地做他的事,栖凤不信邪地倒转过来,整个身体直接挡住
计算机屏幕,眼睛对上江微岚的。
江微岚因眼前突然一黑而眨眨眼睫,再睁开眼时,迎上一双绕富兴味的蓝色猫眸。
「喵呜。」栖凤特意叫出声,好让视力以及听力都有「障碍」的江微岚注意牠的存在。
那知,江微岚冷静的伸手移动牠浮在半空中的身体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后,收回手开始工
作。
栖凤的下巴大张,蓝眸因江微岚的举动而睁大,久久无法思考。
「栖凤。」靳慎璇因为没看见牠跟上来而「排除万物」的回到房门前,果然看到栖凤在
江微岚身边。
「慎璇──」栖凤凄惨的叫出主人的名字,冲到他怀里去大哭特哭。「呜哇……哇哇哇
哇……」
「怎么了?」难不成江微岚欺负栖凤?靳慎璇马上将这个念头挤出脑海,江微岚只可能
视栖凤于无物,搞不好还把牠当空气。
「呜呜呜呜……」栖凤只顾着哭。「我还没有受过这般的冷落,呜……有谁会在看到一
只猫飘在半空中,头一个反应是移开牠,因为牠挡到视线的?哇……江微岚这个没有大
脑小脑延脑的冷血人……呜……我是这么的可爱大方又有风度耶!他竟然看也不看一眼
就把我推开……」
「乖,秀秀哦,我们先回房去哦。」靳慎璇稍稍安抚自尊心受创的栖凤,一边举步走向
他俩今晚的房间。
事实上,他还没有打开门,只因见过这屋内的惨况之后,他实在是不愿意将自己今晚的
栖身之处想得太过美好。
靳慎璇先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后才鼓起十足的勇气旋开门把,开门。
嘎──的一声,像是尘封已久被打开的盒子般,首先袭来的是味道,那股尘味让靳慎璇
皱起眉头,但他还是敞开门走进去,找到覆尘的开关往上扳,即刻收回手将沾上的灰尘
甩掉。
灯闪了一下,即照亮整个房间,可靳慎璇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无法承受更多。
「老天……」他喃喃自语,头痛的合合眼,「我受不了了。」
「慎璇?」哭到一半的栖凤因靳慎璇的自语而稍停。
「栖凤,我不能睡在这种地方,外头那一团混乱我可以视而不见,但是我无法忍受我要
睡在这么不干净的地方。」靳慎璇边说边放开栖凤,边脱下外衣,卷起袖子。
又来了。栖凤低垂下头,耳朵动了动。这个晚上要不得安宁了。不过好在他们的坐息时
间本来就跟平常人不一样,一般人大多是白天工作晚上休息,他们刚好颠倒。
「这里是江微岚的地方又不是我们家。」栖凤咕哝着,显然还为刚刚的事情记恨。
「你也不希望我们跟蟑螂老鼠一道睡吧?」说着说着,靳慎璇不知打那儿找到的扫除用
具,二话不说便动手清扫这间年久失修的房间。
「蟑螂?老鼠?」栖凤听了头皮发麻,虽然牠是猫儿的形体,但牠可一点也不爱蟑螂跟
老鼠,说到这个,「我好想吃你做的巧克力脆饼哦。」
「先等我把这儿弄好再说。」靳慎璇将覆盖在家具上头的白布拉开,躲开上升的尘蹒,
挥手扫开那些恼人的微生物。
靳慎璇已经沉陷在处理那团混乱中,栖凤有些无聊地浮上浮下,看着靳慎璇利落地处理
出一个干净的地方,便先行占据,打着哈欠,数着空气中的尘蹒。
直到天露鱼肚白,白雪皑皑,靳慎璇才将这间房清扫完毕,原以为可以睡觉的栖凤在听
到因全身是汗想冲凉而进入附属浴室的靳慎璇连声的低咒后,推测今天靳慎璇大概甭想
睡而恍恍惚惚的进入梦乡。
没想到,他们第一天到美国是在清扫中渡过,往后一个星期也是在清扫中渡过。
第一天,靳慎璇为自己和栖凤打理出一个舒适的空间。
第二天,靳慎璇稍睡片刻起来因为肚子饿而为厨房的害虫大搬家。
第三、四天,他为了和江清岚取得联系而整理客厅,找出被压在一堆东西下面的电话,
顺利地报了平安,说明状况。
靳慎璇看不过去的把二楼走廊堆积的异物全数扫除,在江微岚房间找出一堆待洗的衣物
,花了两天的时间替他清洗曝晒。
第七天,也就是今天,打从让靳慎璇进屋后就忘了他存在,而且也无视于屋内由肮脏变
洁净的江微岚终于被迫正视靳慎璇。
「江微岚!」靳慎璇在江微岚进屋,随便将鞋袜乱脱乱丢之前叫住他,并且有先见之明
的挡住他的去路。
江微岚在发现自己的固定路线被人阻去之后,沉默的站定,抬首看着靳慎璇。「让开。
」
「你不觉得这个情形很熟悉吗?」靳慎璇一个星期没跟他说到话,除了刚到的那一天之
外,他根本没空好好的跟江微岚周旋。
江微岚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回话。
「你再敢给我乱脱鞋子跟袜子试试看。」本欲同他好好谈的靳慎璇在看见江微岚有脱鞋
子的动作时狠狠的警告,他从客厅里挖出的袜子不计其数。
江微岚动作依旧,但在靳慎璇出奇不意的抢走他手中的文件,挌下狠话时停止。
「继续啊,反正你也不在乎你的计算机。」靳慎璇就不相信没有什么制得了江微岚。
江微岚并不十分明白靳慎璇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听到计算机两个字。
两人对视良久,江微岚那如冰的眼眸有了一丝变化。
然后,靳慎璇听到了有生以来最离谱的问题:「什么叫在乎?」
──难解
你怎能对自己的心一无所知?
「……他不打算回去。」靳慎璇老实的面对电话彼方来自台湾的询问。
「可是,家母所剩的日子不多了呀!」江清岚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像哭过。
「妳没有明白告诉我他的情况。」靳慎璇微拢眉,对于江清岚没有完全吐实而感到烦躁
。「妳跟我说他没有感情。」
「微岚是没有感情。」江清岚微愣。
「但是妳没有说他是不懂什么叫感情。」靳慎璇很难相信江微岚可以以这副模样活了二
十八年。
江微岚是不懂什么叫感情,不是江清岚说的没有感情。
「我不知道,我跟微岚本来就不亲近。」江清岚因靳慎璇话里的指责而辩解。「有没有
什么方法能将他带回来呢?」
她问他?他去问谁啊?姊姊都不知道了,他这个陌生人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我不知道。」他靳慎璇只是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不是神。
「靳医生,请你不论如何一定要在两个月内把微岚带回来,迟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江清岚说着说着,话语里的鼻音愈来愈重。
两个月?难不成这是江清岚帮他办签照一办办五年的理由吗?不对,落地签证海关的人
给了他五个月,那时他还想自己在美国可能待不到两天,他给他那么久干嘛?没想到…
…
「我知道了。」他真可悲,早知道就不要乱接案子,现在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挂断电话,靳慎璇来到厨房开始为自己和栖凤煮起午餐。
纽约这几天下雪下得很猖狂,原本准时七点到家的江微岚往往因雪的关系而延后半到一
小时到家,所以中午不吃就等着饿肚子,只因靳慎璇一向有等屋里所有的人都回来再开
动的习惯。
为了江微岚,他连觉都没得好眠。
打从那天被江微岚吓到后,他天天逼着江微岚回来一定要说一声:「我回来了。」要上
班一定要说一声:「我去上班了。」
不准他乱丢东西,也不准他乱脱衣服,更不准他一回来就往书房跑去工作。
令靳慎璇讶异的是,江微岚还真的照做,想来自己也不是十分了解他的个性,原先以为
他会反弹或是依然故我。
结果靳慎璇发现江微岚除了比较面无表情又不太爱说话之外,也还好。可问题不在于此
,而是──
他能将有形的事物与名词相结合,却无法将无形的事物与其名词相连。换句话说,江微
岚可以说出计算机=书房那台有屏幕有主机,还可以节省很多事物处理时间的机器,也
可以说出什么叫桌子,什么叫做椅子;但是他无法理解什么叫做喜怒哀乐、什么叫做丑
恶、美丽……
这是一种情感缺乏的症状呢?是一种疾病?还是该当做是江微岚的天性?
靳慎璇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困在纽约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困在江微岚跟江家之间。
江夫人去日无多,他却无法说服江微岚回到台湾去见她最后一面,只因他不知道什么叫
做亲情,而现下的他觉得工作是最重要的。
「这样太奇怪了。」靳慎璇翻着煎好的蛋卷,一边皱眉自语。「太奇怪,实在是太奇怪
了。」
第十天,他来美国已经十天了,但一点进展也没有,本以为只要看到江微岚通知他母亲
的病讯,他就会立刻收拾行李跟他一道回台湾。
怎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反倒是当起了他的管家兼清洁工。
「你到底是要吃蛋卷还是要说话啊。」栖凤因靳慎璇暴殄天物而忍不住开口阻止他继续
下去。
「你别想再吃,想想来美国后,你吃的东西是在台湾时的两倍。」靳慎璇瞄眼已有发福
倾向的栖凤,决心替牠减肥。
「天气冷啊,又没有什么事可以做。」栖凤惋惜的盯着他叉起被自己摧残得差不多的蛋
卷吃下去,黑色的长尾巴在桌边悬空,摇来晃去的。
「没事做就拼命的把我的食材吃掉哦。」靳慎璇瞪眼没有反省能力的栖凤。
「反正无聊啊。」栖凤在餐桌上跳上跳下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蓝眸尽是吃饱餍足的
光芒。「而且,江微岚吃的东西又少,想我是不忍他糟踏你的手艺,才拼命的替你消化
耶!」
「栖凤,你再跳,我今天才铺好的餐巾──」靳慎璇笑容满面的说道,黑眸透出的冷芒
却说明了他未诉说完全的威胁。
栖凤朝靳慎璇吐舌,但不再跳上跳下,反是大剌剌的飘在空中,黑色的身影在浅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