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羊——灵涓

楔子
以现代妇女的眼光来看，甯妈妈算是非常努力。
她一共怀孕四次，共有五个孩子会喊她一声妈。
虽然天真活泼、善良大方，外加秀外慧中、能歌善舞，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沉鱼落雁……都跟她生的小孩没有关系。
但是，五个孩子总算是平安长大了，除了最小的么子年纪还小尚未开始工作外，上头几个均已踏入职场，唯一的女儿则嫁为人妇，现在成天在家虐待老公--不！相夫教子。
五个孩子里，除了次子甯靖冕外其余成就都不高，但是成就不高又怎么样，不偷不抢、靠自己活下去，找到幸福的所在已经很好，做父母所期盼的仅仅如此。
长子甯靖晏与次子甯靖冕同年同月同日生，却非同父同母。
次子甯靖冕是收养来的孩子。
这件事一开始的的确确刻意隐瞒过，日子久了用不着瞒自然没人会提起，但是甯家的人还是以不同的方式知道了。
不是亲兄弟也好，至少没太吓人--不是说长相啦，是发现长子和次子谈恋爱时，感觉没那么吓人。
只是，兄弟俩谈恋爱怎么想都有点怪，接受力较强的甯妈妈都这样了，甯爸爸直接冲去拆散他们俩实属自然。
牵手多年，甯妈妈怎会不了解老伴的嘴硬心软，可惜很多人在见识到他心软的一面前，已经被他的刀子口伤得体无完肤。
别人已是如此，何况是被他从小养大、对父亲有份特别情感的养子甯靖冕。
父子俩弄得长年关系冷漠，老的拉不下脸，小的……小的会体谅老爸才怪。
两个人吵吵就算了，还常伤及无辜，弄得上面两个孩子初初蜕变成大人的那几年，长子不知去向，次子自费出国留学，两代之间想沟通和关切的心再也找不到出口。
两个孩子特别就罢了，没想到从小容易迷路的老三与锦，后来开了问Gay
PUB.这事着实让二老烦闷了好一阵子，没想到长子、次子之外，连老三都是同性恋。
幸好甯妈妈想通得很快，甯爸爸也决定随三男去了，只要儿子幸福就好，一切都好。
后来长子带着美娇娘回家，快速生下一儿一女，却也迅速失去跟妻子间的爱情，留下空壳似的婚姻，徒让二老担心。
次子甯靖冕从国外回来，不知是否仍恋着甯靖晏，一直单身。
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在甯靖晏终于下定决心离婚后，向来疼爱长子的甯爸爸奉上车资、旅费，让长子去找那个一直存在他心底的人。
长子和次子在一起，长子的两个孩子跟甯靖冕相处得不错，最近打算移民出国。
三男与锦有了伴侣郑雅今，两人正值蜜月期。
老四妹妹嫁得不错，老公条件好得没话讲，孩子生了两个，肚子里尚有一个，可以想见幸福生活能持续很久、很久。
老么小弟没听说有什么情事，但可以想见，无论将来他带什么人回家，甯家人都会送上无限祝福。

人生总是有雨有风，才感觉得出平静的可贵。
甯爸爸和甯靖冕依然冷脸相对，天真单纯的甯靖晏不了解情人为何跟老爸不合，为什么甯靖冕不顾养育之情硬要跟甯家断绝收养关系，因此更不会知道他眼中的幸福与甯靖冕渴望的幸福尚有差距。
他以为已轻松解决的，犹在甯靖冕心底发酵。
幸福近在不远处，还有一小步，羊儿就能到家了。
第一章
是否世事发生前都有蛛丝马迹可寻？
至少，甯靖晏从小爱跟着甯靖冕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虽然说长大后种种表现皆是甯靖冕强过甯靖晏，但当初先会翻身、爬行的，均是甯靖晏。只可惜，甯靖晏的目标是挨着甯靖冕不离，一旦目的达成动力立即消失，成了另类版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由此可想而知，若非人类声带构造问题，晏第一个发出的音必定不是「爸」而是「冕」。
此后的日子没啥大变化，甯靖晏依然挨着甯靖冕过日子。
若说别人家小孩要摸条小毛巾方能人睡，甯靖晏的小毛巾绝对是他的亲亲甯靖冕，没抱在手里、脸上蹭着、鼻子嗅着就会睡不着。
哥哥黏弟弟的事情并未在甯家掀起轩然大波，约莫众长辈认为两个小男生腻在一块儿没什么，大了自然会分头追女友去。
况且甯靖晏的追随、模仿行为，让保母教起孩子来特别容易。
从上厕所、绑鞋带到偏食矫正，全都只需要教甯靖冕，旁边的甯靖晏自然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都要跟他学，什么都要跟他一块儿，就连洗澡都吵着要同时洗。
当时甯家房子尚未改建，收入也不似今时丰富，家中房间不足的结果，自然是甯靖冕、甯靖晏挤一个房间，同睡一张双人床，各盖一条小被被，以方便甯靖晏抓着他的入睡必需品--甯靖冕。
年纪小的时候，甯靖冕对这个不像哥哥的甯靖晏尚有包容力。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上了幼稚园、小学，他开始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步调，对爱哭、爱跟路的哥哥越来越没有耐心，巴不得离他远远地，只在家中见面。
可怕的是，甯靖晏模仿到连名字都先学会写「冕」才会写「晏」。
当然，对于甯靖晏的超强跟随态度，大人们不是没想过办法。
打从老师发现某次考试时，考卷堆里有两张名字栏大大写着「甯靖冕」的卷子后，分离这对后天性双胞胎势在必行。
事实上大人们做过努力，很大的努力。
在升二年级时。大人以多让他们交些朋友为由，将甯靖晏由原班级转到隔壁班去，结果很、惨、烈。
打从得知分班消息，甯靖晏日也哭、夜也哭，三更半夜甯靖冕都会听到枕头边有个童稚哭音。
早晨出门时，甯靖晏不忘对着有决定权的家长苦苦哀求。
到了学校，他一手抓着甯靖冕的衣角，一手抓住卫生纸准备，看见老师马上哭给老师看，并且抵死不到新班级去。
对于哭个没完的甯靖晏，校方力劝家长别心软，坚持他最多哭一个月就没事了；如果不在此时痛下决心，对将来也不好。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在此再次得到验证。
一直表现得笨笨呆呆的甯靖晏，以国小二年级的幼稚年龄，竟聪明到打电话跟家长的家长，也就是他的爷爷、奶奶哭诉。
爸妈狠得下心，爷爷、奶奶可舍不得金孙哭得淅沥哗啦，一声令下，马上让甯靖晏搬回原班级，注定了直到小学毕业的同班命运。
小时候甯靖冕是附近孩子的头头，升上高年级后，几个情窦初开的女生不只一次用暧昧口气谈论他。
女孩子的爱慕甯靖冕不一定喜欢，亦不讨厌，但跟在屁股后头、成天绕来绕去的甯靖晏却着实让他反感。
好几次放学时分他想办法避开甯靖晏，跟同伴玩够后才回家，但每次都会在门口看见一张哭丧的脸。
甯靖晏的难受看在甯靖冕眼中，除了烦还是烦。
但对甯靖晏来说，只要冕会回家，只要冕还会跟他讲话，一切都好。
可是兄弟不是别种关系，他们终有分离的时候。
事情发生在他们俩小学五年级那年，起因跟甯妈妈的肚子有关系。
甯家虽是独幢别墅，地坪并不小，但房间数着实少了点；主卧房除了父母外，路痴到人人担心的甯与锦仍跟父母睡，唯一的女儿独自一间房，两个大的塞一间。
这些人放进去后，甯家已告客满，再生个小孩出来，可能要去睡浴室。
为了未出生的弟弟着想，为了甯靖冕坚持再也不要跟甯靖晏睡一块儿，以及甯爸爸想把家里大肆装潢一下，带朋友回来好好炫耀--总之，甯家决定重新整修，每个孩子一个房间！
家庭会议结束后，甯靖晏的眼泪几乎没有停过，每晚入睡前总要确定甯靖冕在身边，才能安心进入梦乡。
这次他的眼泪彻底无效，不但家里人狠下心，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都赞同他和甯靖冕分开睡。
哭到不行的甯靖晏开始天天诅咒工程，希望工程永远别结束，因为工程期间他们住在附近旅馆内，冕依然睡在他身旁，比离他离得远远的要好得太多。
但是，基本上甯靖晏从小到大成就都不太好，诅咒的效力当然……等于没有。
装潢有开始自有结束，事实上签约时即保证两周内完工、验屋，有钱好办事的结果，甯家的装潢仅仅花了十天。
搬回甯家那天，甯靖晏哭坐在家门口，死都不肯进去。
甯爸爸本来想哄他，怎知一通电话把他叫出去谈生意，剩下人等皆听从甯靖冕的建议--不管甯靖晏。
哭了半晌，见四处无人，甯靖晏没笨到继续哭下去，当然是爬进屋里，拉着他的亲亲甯靖冕不放。
跟入睡时的情况相比，先前的情况简直是和平到不行。
两兄弟一直在客厅磨蹭到入睡时间，连功课都是伴着八点档做的。
黏人的甯靖晏紧跟着甯靖冕进入浴室刷牙、洗脸，跟着他走上二楼，看着相邻的两道门，甯靖晏拉住甯靖冕衣摆，低声啜泣。
甯靖冕不予理会，甩开他的手，迳自走向自个儿的新房间，砰地一声当着甯靖晏的面关上门，反锁！
不反锁不行啊，甯靖冕猜测得到甯靖晏会偷偷溜进来，霸着他的床不走。如此一来，分成两个房间还有什么意义？
门外甯靖晏放声大哭，轻轻敲门，甯靖冕不应不理，门处声响亦越来越大。
「冕。」甯靖晏哑着嗓子叫道。
门内没回应，他越敲越大声，最后根本是以双手重重地槌，好像在试验是门先破或手先流血。
此番景况，甯妈妈再怎么不想理会也无法坐视不管，她快速上楼拥紧长子，无奈地唤次子出来一下。
甯靖冕一露脸，甯靖晏登时停止哭泣，呆呆地望着他依赖很久的人。
「不准哭，再哭我从今以后都不理你。」甯靖冕冷冷的说道。
甯靖晏安安静静地，眼眶里有水珠打转，可是不敢让泪滚落下来，他知道甯靖冕是讲真的。
事情就这样落幕，甯靖晏乖乖回自己的新房间睡觉，早晨却出现在甯靖冕门口。
他抱着一床棉被，坐在门口处等甯靖冕出来。
面对甯靖冕愤怒的表情，他只能可怜兮兮地说上一句：「我睡不着。」
甯靖冕并不是冷血的人，至少面对与生俱来的另一半，他无法真正狠得下心。
隔天放学时他再度独自失踪，这次甯靖晏没站在家门口等他，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吃点心，神情呆滞。
晚上站在分别的门口，甯靖冕从房里拿出一个大大的塑胶袋，快速推到甯靖晏手中。
「给你。」
这意外的话让甯靖晏怔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塑胶袋里有个半人高的布偶，是甯靖冕放学后随便找家精品店买的，价格贵得很像正品；可惜甯靖冕对布偶没啥研究，至今搞不懂布偶的正确名称。
「你抱着它睡，代替我，可以吗？」
没说过的感性话语，甯靖冕说得有些零零落落，但是甯靖晏听得懂。
只是，跟布偶比起来，甯靖晏更想要他的冕。
「以后放学我会等你一起走，你别再哭了。」甯靖冕做出可信度极高的保证。
这句话甯靖晏听得更懂，于是不怎么好看的脸蛋上泛起温柔微笑，面庞贴着布偶，眼睛湿润地望着冕，莫名勾人。
之后与甯靖晏分房的漫漫岁月里，甯靖冕终于了解当时自己为何硬要跟甯靖晏分房，潜意识里发觉的是什么。
让他心烦的应该不是厌恶。
小学五年级的他虽然不够大，却隐隐约约开始知道什么是恋爱。
甯靖晏让他心烦，使他意乱，可是太小的年纪搞不清楚，那不是厌恶啊！
布偶代替甯靖冕很长一段时间，他离家到外地念书时，甯靖晏抱着布偶哭过好多、好多个夜晚。
但拼命念书得到跟甯靖冕同住的机会时，甯靖晏没带走布偶，那时的他似乎认为这辈子他再也不需要布偶陪他睡了，结果，只是以为……
结婚时他亦没带走布偶，那个时候他爱着他的妻子，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但甜蜜没有维持很久。
回到甯家，望着静静置于老地方的布偶，他紧紧拥起它。
那夜他带着孩子睡在甯家，抱着布偶轻轻啜泣。
时光荏苒，他终于得到了比布偶更好的本人，但这次跟甯靖冕同居，他乖乖地把布偶带来了，准备甯靖冕出差时好用。
当然啦！有本人可以抱，他绝对不会去碰布偶的，谁会那么笨！

「你这是新版本的左拥右抱吗？」
深夜时分，偌大床铺上躺着两个赤裸的人。
不用闻空气中飘散的味道，光是看两人亲昵态度，也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事。
被问的人名唤甯靖晏，只有他才会干些怪事，个性严谨的甯靖冕……很难。
只见甯靖晏一手抱着半人高的布偶，一手拉着恋人，不是左拥右抱是啥？
「没有啊，人家最爱冕了，还会拥抱谁？」甯靖晏声音软软地，比平时多了几分情欲温存。
说着，他将身子往甯靖冕靠了靠，像在验证所言不虚。
甯靖冕没出声，指指甯靖晏另一边的布偶，提醒他这张床上有个不速之客。
「你送我的，不是吗？」甯靖晏举起布偶，朝着甯靖冕摇啊摇。
「我当然记得是我送你的，但是你拿在手上摇来摇去干嘛？」甯靖冕有点想掐着枕边人的脖子，问问他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地点。
「给你看啊！」甯靖晏说得理所当然。
此番话让甯靖冕翻起白眼，怨自个儿忘记甯靖晏的神经构造……
算了，自己不就是爱着这样的晏，平和的晏，总能让他安心的晏。
敛起严肃，换上温柔微笑，甯靖冕爱怜地抚着爱人的发丝。
「满干净的嘛，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它上头早就污渍满布。」他称赞似地摸摸甯靖晏的头，顺便偷亲一口。
提起布偶的干净，甯靖晏立刻得意起来。「我有请人干洗过，那家老板的技术不错，都没弄伤，去久了老板娘还会主动帮我补破洞。」
即便布偶的存在等于伤心分离，甯靖晏依然珍视它，毕竟冕不在的漫漫长夜里，只有它伴他入睡。
「这么好？」
甯靖晏用力点头，可见洗衣店的老板让他印象深刻。
「算起来，它陪我睡的日子，比你陪我睡的日子还长。」说着，甯靖晏啵地给布偶一个大大的亲亲。
虽然知道跟个布偶吃醋很蠢，甯靖冕还是喝了一缸。
「你这么喜欢它啊？」甯靖冕表情危险。
人有的时候会这样，幸福明明抓在手中，心偏偏不安着；拥有得越多越害怕失去，宁可不知道幸福滋味，寂寞才不会特别难熬。
「嗯！」甯靖晏大力点头，一脸快乐。
「那你跟它睡好了。」甯靖冕别过头，翻身拉起被子盖住脸庞。
他知道闹这种别扭很可笑，但谁规定他不能跟甯靖晏撒娇？他们是情侣，谁向谁要求宠爱都不奇怪。
见状，甯靖晏当机立断，一把将布偶扔到旁边，半个身子压到甯靖冕身上。
「冕，人家最爱你啊，最最最爱你了哦！」甯靖晏哄小孩似地摸摸甯靖冕露在被被外的头发。
被被里传来一声质疑的轻哼，甯靖冕翻得更远了些。
「布偶若不是你送的，我看也不会看它一眼，是你叫我拿它代替你的咩，代表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对它好一点，亲它还不就是亲你。」
甯靖晏一面讲，一面想办法拉扯盖住甯靖冕面庞的被被，想看着甯靖冕的脸讲话，不然他难以安心。
几番拉扯之下，在将被被弄到寿终正寝前，甯靖晏终于赢得最后胜利，成功看到被窝里的一张……呃，笑脸！
「你整我？」
甯靖晏呆了，没想到冕会做这种事，这还是那个平素严谨的冕吗？
「我是在给你机会表现，不然平常你哪有机会哄我啊？」甯靖冕认真的道。
就因为他认真，甯靖晏特别吐血。
望着英俊的、他最爱的面庞，甯靖晏脑子里刹那间闪过无数种报复法……最后报复心统统消失，只剩温柔笑脸一张。
「冕，我说的话全是真心，你应该了解，我没有说谎的脑子。」甯靖晏笑眯眯又认真地说道。
甯靖冕微笑摸摸恋人，没对此作回应。
甯靖晏的回应则是紧紧抱住他的冕，柔声在冕耳边说道：「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不管老爸怎么反对，都不会影响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