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羊——灵涓

「好啊，要移民去啊，你之前说要中止收养关系怎么不办，光说不练嘛！」
「甯、伯、伯！」甯靖晏皱眉警告，他是真的生气了。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怎么他老爸净挑不能说的说；冕也是，老爸爱闹就让他去闹嘛，何必跟个老小孩一般见识？
他还以为全家他最笨呢，没想到有人比他更笨。
无视他的警告，甯爸爸狠狠瞪着对座的甯靖冕。
甯靖冕亦不甘示弱，挺起背脊冷然以对，表情倒像面对商场上的敌手。
「回去后马上请律师来把手续办一办，免得有人认为我赖在甯家不走，这些年的养育费你要多少开个数目，我如数奉上。」
甯靖冕说得淡然，正因为语气平淡，更显得认真。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甯靖晏忍无可忍地拍桌怒吼。
可惜，非常可惜，一个平常没啥权威的人再怎么大声一样没人理他，他活脱脱成了新范例。
「钱！我才不要你的臭钱。」甯爸爸横眉竖目。
「爸，你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甯靖晏努力制止。
「我看还是算清楚好了，拉拉扯扯个没完倒也烦人。」连甯靖冕都不顾情人的制止，一古脑儿地将怨气吐出。
「冕！」甯靖晏开始感觉到热锅上蚂蚁的苦恼。
「我真后悔当初干嘛要收养你，引狼入室。」甯爸爸接了一句。
懂甯爸爸的人都知道，此时的他仅仅是为了输人不输阵，纯粹因为好胜心想斗赢而乱讲话，只要不理他就没事了。
偏偏甯靖冕从未懂过，复杂的父与子关系他亦从没好好掌握过，性格里的严谨部分又将甯爸爸的每句话皆当了真；那些浑话听得他心里生疼，一道道口子流出炙热鲜血。
「我没求你收养过。」甯靖冕狠狠回瞪，自卫本能让他浑身是刺。
甯爸爸一怔，好似没料到甯靖冕会这么说，而后恨恨骂了两个字：「混蛋！」
「换个方法想，甯家养我倒也不吃亏，除了我之外，还不知道哪个孩子有按月拿家用回来。引狼入室是吗？不晓得有哪只狼像我这样，出国留学给你面子，学费一毛也没跟你拿过。」甯靖冕冷声的道。
「甯、靖、冕！」甯家大哥快被这两父子搞死了。
「我明天会请律师过来一趟，麻烦你以后别再跟我谈什么养育之恩、父子之情，把我跟郑雅今看成一样的人就好，谢谢！」
最后两个字如巨石一般重重击在地上，生疏一如陌生人。
甯爸爸兵败如山倒，甯靖晏则气得几欲抓狂。
这两个人到底知不知道饼干中间的夹心被压得很辛苦啊？身上都有饼干花纹了，很难受呢！
明明不是大事，老爸的话向来有口无心，当他在放屁即可，这两人竟然能吵成这样！唉，说他们不是父子谁信？
「晏，我看这里不欢迎我们，早点回去吧！」
转向情人时甯靖冕口气温和，温和里甚至带了点希冀，希冀他最爱的人给他一丝温暖，让他知道他有人爱，他尚在人世。
可惜甯靖晏的接收器一向有问题，没能理解甯靖冕的渴望纯属自然。
只见他嘟着嘴，皱眉责怪道：「冕，你怎么可以对爸讲这种话？小时候老爸很疼你，你都忘了吗？你提议家里改建，老爸不也建了，这些事情岂是签个字便能分解的。」
「是啊、是啊，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欢迎的是你，又不是我儿子。」甯爸爸偏偏在此时添乱。
对于甯靖晏的指责，甯靖冕先是讶然，而后平抚，复又露出个歪斜苦笑。
「晏--」他叹息似地唤了声。
「无论如何，你讲这种话太过分了，跟爸道歉。」甯靖晏难得生气，表情坚决。
他会生气大致分成两个原因，一方面甯靖冕移民的事没跟他商量，让他不舒服到现在；另方面夹在两个不听话的大孩子中间，让他神经紧绷到抓狂。
老爸再怎么孩子性也是长辈，甯靖晏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当然是跟他的亲亲甯靖冕求救罗！
但甯靖冕跟他之间默契、联系已断，半点都没体会到他言外之意。
「是吗？既然你不肯走，我走也一样。」甯靖冕倏然起身，连楼上的行李都没拿，抓着外套、钥匙即往停车处走。
甯靖晏气得在后头猛追，可惜身高不如人，甯靖冕的一步是他一步半大，三两下已走到外头。
待甯靖冕开好车库的门，甯靖晏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甯、靖、冕，你几岁啊，一定要跟爸计较这些吗？」甯靖晏双目圆瞠，很想掐住甯靖冕的脖子摇一摇，看能不能把他摇醒。
「是他先计较的。」甯靖冕的声音轻柔得危险。
「再怎么说爸是长辈，难道要他跟你道歉？」
中国人固有的观念再度作祟，长辈无论如何都是长辈，做晚辈的不能造次。
「长辈不会错吗？值得尊敬的是长辈，不值得尊敬的，恕我无法把他当长辈看。」甯靖冕平静的声音听来特别震人。
甯靖晏被这话弄得默然，没能察觉甯靖冕真正想诉说的是什么，仅是依着忿忿心绪做了个他后悔无比的决定--「总之你不道歉我不理你，听懂了吗？你不道歉我不理你。」甯靖晏威胁他。
愚笨的用感情去威胁对方的人，最容易输掉感情。
「话是你说的。」没人注意到甯靖冕的眸光似受伤野兽，用攻击当成防卫。
「对，我说的。」甯靖晏依然坚持。
「好，很好。」甯靖冕咬牙。「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说罢，甯靖冕迅速上车，砰地一声关紧车门，三两下倒好车驶出甯家，留下一脸呆滞的甯靖晏站在原地。
咦，这个……事情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应该跟他回屋道歉的冕为什么跑了？还说不想看见他的脸，唔……罢也，反正自己也生气了，两个人分开静一静也好。
基本上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可是当时甯靖晏一点感觉都没有。

隔天一早宅急便出现在甯家门口，寄件人是昨天才刚刚跟情人吵过架的甯靖冕。
依内容物的价值来说箱子并不算大，标签上写着是印刷品。
打开箱子时，甯靖晏不知该气或该笑，箱子里的确实是印刷品，不过是台湾银行印的，蓝蓝的那种，数一数共有三百万。
箱子最底层附了张纸条，写得很简单，大概是要甯靖晏自个儿保重，用这笔钱做个小生意养活自己一类的事。
言外之意，甯靖晏觉得没什么的争执，让他们面临分手。
分手？不会吧，就为了老爸那段没什么大脑、幼稚到极点的话吗？冕会不会小题大做了点？
还是，在他忽略的地方让冕难过了？
分手，他可不可以拒绝？有没有权利拒绝？
第五章
一个早上，甯靖晏就在房间里望着那堆钞票发呆，什么都忘了。
甯家的母亲大人直到傍晚才回来，玩了将近两天，到家第一件事自然是洗澡，小睡片刻出来吃晚饭时，方看见一个大出意料的人坐在餐桌前跟她挥手打招呼。
「晏，你怎么在家？冕人呢？他让你多玩几天吗？那冕什么时候来接你？」甯妈妈问句如连珠炮。
「吵架了。」甯靖晏无辜地望着母亲大人，口气哀怨。
奇怪的是，明明甯爸爸在这次争斗中赢得胜利，偏偏他整天一语不发，哀怨程度跟甯靖晏有得拼。
「吵架！我没听错吧？」甯妈妈用发现新大陆的目光看着长子，她从不知道晏和冕会吵架，真是天下红雨了。
这两个人从小黏在一块儿，冕说地球是圆的，晏一定点头说是，当年若不是甯爸爸介入，两人怎会分手？
吵架？恐怕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吧！
甯靖晏苦着一张脸，用最长的话把事情交代一次，甯妈妈还不时提问，否则凭甯靖晏的叙述能力，大概讲到世界末日都弄不明白。
「老公。」听完后，甯妈妈第一个朝牵手开火，面上带着危险笑意。「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跟冕吵吗？」
被点名的甯爸爸一脸心虚，从旁边摸来报纸，打算把人藏进报纸里，装作世界上没他的存在。
「不准躲！你为什么又去闹冕，嫌之前没闹够吗？真要两个儿子又分了才高兴？」甯妈妈眉头皱得死紧，有点想踹他两脚出气。
甯家最大的甯妈妈都发话了，自知理亏的甯爸爸当然是坦白从宽。
「我忍不住嘛！」甯爸爸跟着儿子摆出无辜表情，可惜他装得不太像。
「怎么，跟你儿子吵架会上瘾啊？」甯妈妈没好气地回了句。
甯爸爸笑了一下，举起报纸想当挡箭牌，以防被老婆打死。
报纸尚未举高，已一把被怒气冲天的甯妈妈夺走，迅速折起扔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瞪着老伴。
「你先前答应过我会跟冕好好谈的吧？我信任你不会乱来才出门去玩，怎么，我连出去玩一天都不成吗？你把我的信任当什么？想尝尝什么叫瞬间信用破产的滋味吗？」甯妈妈仍在笑，口气不愠不火反而更骇人。
「妈，虽然爸也有错，不过这次是冕太过分了。」弄不清楚情况的甯靖晏，声音微弱地帮老爸讲话。
没办法，家里老妈最大，况且爸也有错，他想反驳也驳不出来。
「照这么说，你跟冕吵架就为了这事？」甯妈妈叹息。
她原本以为小俩口吵架尚有别的理由，没想到……她的老伴这下祸闯大了。
甯靖晏摇摇头后又点点头，他一开始想起移民的事，后来想想若他私底下跟冕谈，吵起来的机率微乎其微，算起来……他们真的是为老爸而吵的呢！
见状，甯妈妈重重吐出一口气，再深深吸入一口气，准备骂人工作。
「你老胡涂了啊！」她放开嗓门朝老伴大吼，吼得甯爸爸耳朵生疼。
「妈……」甯靖晏再度小声劝架。
甯妈妈丝毫不理会，继续骂老伴：「没事生事，若不是你这死个性晏和冕会弄成今天这样，冕会不理你？你还不知道反省，真要儿子找律师上门你才知道错了吗？」
「冕也有错，爸毕竟是长辈，总不能要他道歉吧？」甯靖晏小小声发表意见。
「长辈不是完人，知错要改，总不能成天倚老卖老、欺负小辈吧？」甯妈妈正色的道。
说罢她目光往甯爸爸处扫去，瞧得甯爸爸又是一缩。
「可是……」
「晏你不知道？」甯妈妈脑筋蓦地转到某处，几分讶异又有点不确定。
「知道什么？」
「等我跟你讲完后，你再考虑要不要帮你老爸。」甯妈妈的头快要痛死了。
向来乖到笨的甯靖晏点点头，等待下文。
「你上次会跟冕分手，全是因为这个糟老头跑去跟冕说要他别恩将仇报。」甯妈妈指着老伴，气得将他叫成糟老头。
心虚中的甯爸爸没胆反驳，乖乖当糟老头。
从出生即认识甯靖冕的甯靖晏闻言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了解，依甯靖冕认真性格，再加上老爸的毒嘴……冕很难受吧？钻进牛角尖的难受，找不到出路，被恩将仇报四个字压得死死地，不得不依老爸的意思做。
难怪……难怪冕对老爸的浑话反应激烈，而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瞧长子有一点开窍，甯妈妈继续讲下去：「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她才刚说了句话，只见甯爸爸在旁边微微点头，推卸责任之意万分明显。
可惜他点到一半的头接收到甯妈妈杀人目光，瞬间静止不动。
「几个孩子里冕一直让我最放心，既没像你这么笨，不像与锦时常得出动全家找人，也不像妹妹呕个气会离家出走跑去同学家住，大学时代还因为跟你爸吵架住到刚分手的男友家，弄得大学毕业就奉子成婚……」
「可是妹夫人很不错，对妹妹也一直很好啊！」甯靖晏插口。
「他人要不好，早被你爸轰出去了，还留到现在啊？」甯妈妈笑着提醒甯靖晏，他老爸个性糟糕。
甯爸爸一脸得色，尚未自夸他也是有用处的，即被甯妈妈瞪得缩回去。
「因为冕太让人放心，让我忘了他还是个孩子，需要人引导也需要人呵护，一回神他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你老爸水火不容似的，整年说不到几句话。」
甯靖晏沉默着，昨天甯靖冕讲的话一句一句滑过脑海，当时他认定的过分话语都有了解答。
并不是说冕的话没有错，而是……
姑且不论他们的情侣关系，单论兄弟关系，他就该关心冕的，该了解冕在想些什么，为何说出中止收养的话。
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呢？那不像冕啊，不像总是理智的冕。
昨天冕叫他一起走，是在向他寻求安慰吗？他却推拒了他，推拒……
甯靖晏有点懂了，懂得有点迟。「冕……觉得他像外人。」
「这些年冕不曾寻过亲生父母，为了什么你懂吗？」甯妈妈朝着甯爸爸微微一笑，她知道老伴会懂。「他早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根在这里何必再寻根。可是有个糟老头却一次一次把他往外推；家不是家，对现在的冕或许还好，他有能力建立自己的世界，但学生时代的冕除了把苦往肚子里吞以外，他能做什么？」
甯爸爸静默着，好似领悟什么，又像在发呆。
「冕现在有自己的家，是指我和他那个家吗？」答案已存在甯靖晏心底，只是他无法肯定，亦不敢承认。
甯妈妈无奈地点点头。
他们的事她能插手的不多，孩子大了总要飞，她除了祝福，一样只能祝福。
「而我却为了混蛋老爸跟他吵……」甯靖晏喃喃自语。
被降级成混蛋的甯爸爸敢怒不敢言，以免被骂得更惨烈。
「所以罗，现在回去跟冕谈谈吧，他应该在等你。」甯妈妈依照常理推论。
回去两个字在甯靖晏脑子里回荡半晌，昨天跟冕吵架的内容也一并出现，然后所有思绪化为尖叫：「呜！我没脸见冕了啦！」
甯靖晏捣住他那张不甚好看的脸，哇哇大哭。
不知道两人吵架内容的二老面面相觑，对于甯靖晏的举动完全不能理解。
最后两人以安静吃饭表达内心的疑惑，以及对甯靖晏的关心。

时间是晚上，用古代算法大约是二更天。
地点跟冕住的城市相同，但是是甯家老三甯与锦开的店--地下室。
对甯与锦来说，世界上他会怕的人里，第一名当是他的娘亲大人，第二名即为二哥甯靖冕，对郑雅今当然是爱多于怕罗！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甯家五个孩子里攻击力最低的大哥甯靖晏，按理说他应该丝毫不放在眼里，问题在于……
无论是谁，看见自家大哥在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尽管心里再烦，觉得这家伙影响生意外加有碍观瞻，总也不忍心把他扫地出门。
「与锦，怎么办？」甯靖晏自备大盒面纸，一面问弟弟，一面包水饺。
甯与锦不理会发疯中的大哥，自顾自地洗他的杯子。
「呜呜呜--我没脸见冕了啦！」
这句话打从甯靖晏出现在「地下室」开始，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他讲得不腻，听众都听腻了。
于是那个可怜兮兮、无法逃跑的听众，抬起头来冲着大哥一笑。
「你有没有看见左边有道墙？」
「左边……」甯靖晏不疑有他，乖乖将视线转往左边，毫不意外地看见三公尺外有道墙。
「去撞！」甯与锦一本正经的道。「把脸撞得变形，就不是现在这张脸了。」
甯靖晏望着墙愣了半晌，回头看着他狠心的弟弟。「呜，与锦好坏哦！」
「谢谢。」
「想你小的时候多乖啊，叫你向东绝对不会向西……」
「那是因为我怕迷路。」甯与锦吐槽道。
「那我开始想你小时候尿床、随地大小便的事好了。」要耍狠谁不会，至少他可以跟弟弟斗个没输没赢。
如果是平常，甯与锦可能跟甯靖晏继续吵下去，可这里是他的店，甯靖晏坐在吧台处，人来人往的什么风吹草动都听得见；在这种地方被翻儿时旧帐，算了吧！
「不然你要怎么办？」甯与锦没好气地瞪着大哥。「叫你撞墙不去，要你硬着头皮跟二哥谈也不去，回家陪爸妈也不要，死皮赖脸住到前妻家也不肯，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