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羊——灵涓

「没听说。」车中人三个字否定一切。
「那、那个……」
「你上不上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送别呢！」甯靖冕微微笑道，不喜欢甯靖晏离得远远跟他说话。
甯靖晏看了下，也觉得现在两人的距离怪怪的，乖巧地打开车门坐上助手席，很有安全概念地扣好安全带。
一抬头，惊见甯靖冕将脸蛋儿凑得近近的，未及退后，冕已经奉上一吻，蜻蜓点水式的吻却让甯靖晏红透脸。
害羞归害羞，该说的事依然要说。
「我以为移民的事已经取消了，毕竟结不结婚对我们来说没有差别啊，你又何必坚持？」甯靖晏努力表达内心想法，可惜绯红的脸颊让人看不出他认真的程度。
见情人微笑着没有反驳，甯靖晏胆子大了些继续说下去，虽然表达意见很重要，可是和争执比起来，他宁可乖乖跟着移民去。
「况且国外人生地不熟，想吃个蚵仔面线都很麻烦，遑论生煎包、蚵仔煎、咸米糕、米粉汤、鸭肉面、鹅肉冬粉、石头饼、鸡蛋糕、麦仔煎、万峦猪脚、四物汤、稞仔汤、珍珠奶茶……」
甯靖晏一口气讲了一堆食物名称，让人有种他对台湾最大依恋是小吃的感觉。
「珍珠奶茶应该有。」甯靖冕微笑提醒。
其实这年头只要有钱，想吃依旧找得到，问题在于这仅是甯靖晏的藉口。
「总之，我不想移民。」甯靖晏嘴巴一扁，有没有珍珠奶茶不是重点啦！「你有什么非移民不可的理由吗？」
此话一出，甯靖冕登时收起笑容，换上一张看不出悲喜的面具，目光望向前头玻璃，调调后照镜，准备驶出车子。
甯靖晏耐心十足地等待回应，用坚定的目光望着甯靖冕，不给甯靖冕机会闪避这个问题。
这么长的等候时间，换作另一个人绝对会放弃，他则不。经过一次失败婚姻，甯靖晏深知沟通的重要性，无论如何他会努力跟他最最爱的冕沟通下去，直到两人都接受为止。
进入车流后，甯靖冕方平然回应道：「我的公司在加拿大。」
甯靖晏抓抓头，一时想不出来何处不对劲。
他的冕好似传达了些什么，他接收到了却缺乏译码，无法译成有条有理、可以解读的语文。
「可是我不想移民，这跟我们之前讲的不一样。」甯靖晏叹了口气。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甯靖冕问得认真。
就因为他认真，助手席上的人面色相当难看。
或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甯靖冕的话总予他一种威胁感，是说不愿意移民就得分手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寻找别条路走？
也许甯靖冕不是那个意思，可甯靖晏心里总觉得不舒坦。
「不是这个问题。」甯靖晏开始觉得头痛，怎么比他聪明的甯靖冕也有难沟通的一天，唉！
「或许，对我来说，就是这个问题。」
甯靖冕细声的道，细得甯靖晏若不是坐在他身侧又专注于他，必然听不见。
甯靖晏皱眉望着他的冕，心里隐隐有点怪异感，却没有努力追问下去，亦没有贯彻努力沟通的决心，仅当成是甯靖冕偶发性的不安感再度出现。
趁着红灯停车时，他凑上唇瓣，轻柔但甜蜜地在甯靖冕颊上一吻。
「冕，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心情尚未恢复的甯靖冕目光直视前方，没应声。
不过，甯靖晏紧接而来的话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真的、真的，我保证会爱你一辈子，即便我们哪天分手了，我也会像哥哥爱弟弟一样爱你。」
甯靖冕目光危险地看着他的「好哥哥」，狞笑道：「那如果我有天把哥哥你强奸了，你还会不会爱你的弟弟我呢？」
对于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甯靖晏回答得十分认真，认真得让人吐血--「冕，你弄错了，男生跟男生不叫强奸，叫『鸡奸』。」
坚持正确名词对小孩子教育比较好的爸爸甯靖晏，完全弄不懂重点在何处。

抵达甯家的时间并不晚，因为一大早出发再加上甯靖冕挑路得当，他们两个还来得及在甯家吃午餐。
因为是周末假日，甯家二老皆在家中，小弟听说和朋友出去玩，几天之内不会见到人影。
据说小弟出门前甯妈妈没什么大反应，甯爸爸则死缠活缠要小弟讲清楚，跟他一起去的人是男或女。
女生即罢，男生则要交代清楚，到底是「男的朋友」或是「男朋友」？
不能怪甯爸爸神经兮兮，生了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跟男人在一起了，么子再不结婚生子，甯家马上绝后。
唔……不对啊，甯靖晏有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姓甯。
那甯爸爸紧张什么？怪事。
无论如何小弟已经计画搬出甯家，宁可跟男的朋友一起分租房子，也不愿意接受老爸的骚扰。
对于此事甯妈妈反应不大，甯爸爸难过之余已经开始出现「小孩子为什么要长大」、「小的时候好可爱」、「翅膀长硬了就想飞」一类的话。
当然，没人理他。
所以罗，全甯家唯一跟他同水准的甯靖晏回家，教他怎能不激动？
于是乎甯靖冕的车子刚刚停在甯家门口，门内登时传来一阵可怕的碰撞声，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先生冲出家门，往助手席奔去。
甯靖晏才刚下车，转身想跟犹在车上的甯靖冕说些什么，旋即被人从后抱住，是平常时刻他必定会挣扎反应、大叫救命的歹徒式抱法。
但甯靖晏并非第一天认识他爸爸，现在唯一的反应是--「爸，你这招擒拿不错，什么时候练的？等一下教我。」
说完他转过头去，继续刚刚想对甯靖冕说的话，可惜还来不及开口，话语再度被打断--「滚、回、去！」
此番超级大并震动左邻、轰动右舍的声音，乃是从抱住长子的甯爸爸喉咙里发出，目标当然是尚在车上的甯靖冕。
「爸--」
被抱得死紧的长子皱起眉头，可惜甯爸爸没有看见，一个劲儿地朝着车中人大喊。
他把长子搂抱着，宣示所有权意味浓厚。
虽说生命的出处是他没错，可惜儿子长大自然会飞，现在已经把他的宣告话语当马耳东风，听过即算。
「滚回去，这里没有给你住的房间，甯家不欢迎你。」
甯靖冕坐在车子里，以不变应万变。
老爸这个样子已非一天两天，他不生气也不伤心，更不难过。纵使有一丝愤怒、伤怀、难受，也不是因为他现在的话语。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他们之间的沟渠也挖了不只一天。
被甯爸爸抱在怀中的甯靖晏用他惯常方式反应。
「第一，冕也是你儿子，他有权进家门。」甯靖晏开始努力挣脱老爸的怀抱，把用力抱他的手臂当摔角游戏看待。「第二，你不让冕进门妈会生气，妈生气的后果你自己清楚呦！第三--」
说到三时甯靖晏终于脱困，回眸对着老爸笑得很高兴。
「第三，冕跟我睡，不需要多余的房间。」
甯爸爸呆了一下，尚未反驳，甯靖晏话语又至--「爸爸，你该不会是想赶我出去，连一间房间都不留给我吧？」
甯靖晏用娃娃音配上杀伤力强的泪眼迷蒙攻势，立即让甯爸爸掏出小白旗挥啊挥地，投降！
「晏，爸爸怎么会赶你呢，可是……」
话声至此，甯靖晏已经不再理他。
反正他说到这里就够了，再说下去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接下来甯靖晏完全不理会老爸，顾着帮甯靖冕开车厢的门，接下来搬运行李，完全把老爸晾在一旁。
甜甜蜜蜜的情侣组进屋前，甯爸爸狠狠瞪了甯靖冕一眼，步伐沉沉地先行进去。
他走得太快，快到没看见后方甯靖冕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
几十年的父与子，又怎会真的无情。
「唉，老爸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甯靖晏边说边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模样。
甯靖冕眉头一挑，抿起的唇微微上弯，却没提醒亲亲甯靖晏，他跟老爸压根儿是同一个等级。
然而望着表情生动的甯靖晏，适才那点黯然快速退去，甯靖冕又有了走进甯家的勇气。
他爱晏，爱这个河清海晏的人儿。
牵着爱人的手，他低头检查一下有没有忘了带什么东西，然后……
「晏，我出门前交代你拿的PS2
呢？要还给小弟的那一台。」甯靖冕左找右找没看到，出声询问。
先前小弟省下零用钱买了台PS2
，快快乐乐地玩上几个月，甯靖晏搬去找他的冕时，把它一起拎走了。
从此再没还过，假借用之名，行侵占之实。
这次回家，甯靖冕索性买了台新的给小弟，反正那台机器不可能从甯靖晏嘴里抢出来了。
但是……新的PS2 呢？
「在家里。」甯靖晏奉上天真无邪的笑容。
「甯、靖、晏！」甯靖冕头有点痛，弄不懂情人在想什么。
「小强和娃娃不是住到他们妈妈那儿了吗？」甯靖晏认真解释道。
「跟小弟的PS2
有什么关系？」甯靖冕双手抱胸，想骂人又不知从何骂起。
他常常觉得，这个哥哥比小朋友更难沟通，偏偏他爱他。
「小强把家里的PS2
拿走了，我留一台下来用嘛！只是不太巧，那台又是小弟的。」甯靖晏脸不红、气不喘，说得理直气壮。
甯靖冕叹息之余抬头看看天空，天气很好，为什么自己跟甯靖晏之间的通讯依然不太好？唉！
「小弟如果在家，可能会打死你。」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帮晏，或是站在旁边看小弟把晏扁成猪头。
「他不在家。」甯靖晏一脸得意。
甯靖冕望着算计得当、小人得志的甯靖晏，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依旧爱他，即便甯靖晏的脑子怪怪的，问题很大。
虽然，甯靖晏脑筋转动方向有偏差这点，日后为他们俩的生活增加了很大的问题……嗯，该算问题吗？或许该说是另一种幸福。

第一天因为甯妈妈人在家中，大致上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身为甯家最高权力者，想在她面前吵到天崩地裂，也得先看她答不答应。
虽说甯爸爸没跟甯靖冕吵起来，气氛也不算好，但甯靖晏已经十分满足，至少他不用挡在两人中间当炮灰。
问题在于--隔天上午，甯靖晏亲自在厨房熬了锅咸粥，配粥的菜样样精致可口，让人不由得一碗喝完再一碗，一口吃完又一口。
这锅稀饭的汤底是甯靖晏从昨天中午开始熬的，米煮到入口即化，最后淋上蛋汁，别说配菜了，光喝粥都是种享受。
甯妈妈在盛第二碗时，平平淡淡地丢下一枚炸弹：「我明天才回来。」
「哦！」
夹菜给情人的甯靖晏最先应声，可惜有反应跟没反应一样。
「临时有事？」甯靖冕的问句稍稍有点建设性。
「本来没事，不过昨天下午你李阿姨跟赵阿姨出去逛街时摔了一跤跌断腿，因为她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医生要她住院几天观察一下；正好单人房没了，她住进双人房里，手续才刚办好马上看见她那个据称出差去的老公拿鲜花来采病，你李叔叔不知是眼睛被蛤蜊肉糊住还是怎么的，竟然没看到老婆在旁边，迳自探望邻床的年轻女子。
搞了半天，邻床那个就是你李叔叔的外遇对象，两个人好来好去几年了，没人敢让李阿姨知道罢了。
不知道就算了，你李阿姨那个性知道还得了，当场打得满天飞，把小骨折打成大骨折，现在跟你李叔叔闹离婚中。」
甯妈妈一口气说下来，毫不拖泥带水。
「探个病要去一天？」甯靖冕没被过长的陈述弄昏头。
「陈太太和张太太约我一块儿去，好久没见面了，我们准备探完病跟赵阿姨去唱卡拉OK唱通宵。」甯妈妈喝了口咸粥，道出重点。
「玩得愉快。」甯靖冕点点头，继续吃早餐。
都这个年纪了，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母亲想出去玩，他怎么可能反对？
甯爸爸则从头到尾没插过一句话，反正老伴的生活他无权干涉，干脆闭嘴。
「什么！你要出去？」
甯靖晏直到现在才回神，霍地站起来，叫得好大声。
甯妈妈平静地朝着长子点点头，微微一笑。
「晏，家里麻烦你罗！」
如羽毛般轻的话却像千斤石压在甯靖晏身上，只差一丁点便将他压成肉泥。
甯靖晏看看甯爸爸，再看看情人，脸色越来越铁青，最后将求救目光投向母亲大人，寻求一点援助。
「妈，留下来共叙天伦不好吗？」甯靖晏的脸在抽筋。
甯妈妈的反应干脆至极，只见她绽开温柔微笑，伸出手朝着甯靖晏摇啊摇，发出一个令人为之疯狂的音节--「Bye
！」
吐出此字后，甯妈妈拎着早已准备好的包包，快速消失。
留下餐桌上两个仍在吃早餐的人，以及僵死当场的甯靖晏。
呜呜呜，母亲大人啊，你怎么舍得留个可怜的儿子在家当炮灰，呜呜呜--甯靖晏扁着嘴、眼眶泛泪，可惜母亲大人闪得很快，此时已不见人影，遑论投予同情票。
跟他从没发挥过、一发挥就很准的直觉相同，与其奢望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不如趁现在多看两眼。
第四章
午餐在诡异的平衡中落幕，但甯靖晏犹陷入混乱、恐惧中不可自拔。
天哪，竟然要他一个人站在中间阻挡老爸和甯靖晏吵翻天，老妈和妹妹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快！哪个好心人拿把刀来给他吧！
他自己砍自己一刀，用这个理由跟甯靖冕挂急诊去，最好看完急诊两人可以直接回甜蜜小窝，避开老爸的射击范围。
其实不是甯妈妈狠心丢下他一个人当炮灰，也非妹妹太瞧得起他，而是甯靖晏自个儿没察觉，每次甯爸爸大战甯靖冕时，都是他一个人化解的。
甯爸爸疼他入骨，甯靖冕又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这两个人杠上，不找他化解又该找谁去？
可是甯靖晏一点儿自觉也没有，而且人在恐慌中容易做傻事。
他打算跟情人傍晚就走，他可不希望离家前短短几个小时内，冕和老爸已经吵到天崩地裂、附近邻居一起地震的程度。
于是，吃过午餐在离席之前，他决定跟老爸讲清楚。
「爸爸--」
开头的声音非常撒娇，乃是有求于人时的专用方式。
「嗯？」
甯爸爸抬起头冲着爱子微笑，脸上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大字。
他疼这个儿子是上港有名声、下港会出名，街坊邻居、公司同事、亲戚朋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甯靖晏这么甜地叫他，别说要他微笑以应，要他掏心掏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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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两页（OCR32-OCR33
），书上页码为76-79.···················
「不劳您费心，我已经在办移民手续，碍眼的日子没几天了，只是很抱歉，恐怕您的宝贝儿子得跟我一起走。」
才刚刚说完，甯靖冕的嘴里已经被难得发怒的大哥塞进一片水梨，堵得他什么话都说不了。
其余事都算了，偏偏甯靖冕提起移民的事，甯靖晏到现在还没完全释怀。移民又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什么他不跟他商量，认定他只会乖乖跟随吗？
那么他的意思呢？他的生活呢？被养的人仅能像个行李，拎着就得走吗？
昨天他刚听到时已经觉得心头闷闷怪怪的，难受的心情发酵一夜后，反应迟钝的人确定自个儿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气法。
原本他打算回去后再跟甯靖冕谈清楚，现在……统统闭嘴，不准讲到移民的事。
「冕，你别添乱。」
甯靖晏塞完水梨后给甯靖冕一记爆栗，可惜迟纯依旧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情人眼底冷冷光芒，以及漫散在他身上的诡异氛围。
「有钱移民了不起啊？」甯爸爸冷不防一问。
「是满了不起的。」甯靖晏点头称许，点到一半忽又想起冕没跟他商量的事，小脸再度垮下。
对于胳臂往外弯的长子，甯爸爸已无心理会，专心将炮口指向甯靖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