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走回我身边,伸手来抚我的脸:怎麽了?你怎麽了?
怎麽了?!他将我刺得这麽痛,竟然还问我怎麽了?!
我气的发抖,用力挡开他的手。
他微微皱起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元宝,对不起,我不该不相信你,我向你道歉。
不,我要的才不是道歉!
我拼命的摇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将头抵在他胸膛上,反复的轻声问着:为什麽?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我那麽信任
你,为什麽你却不能信任我?我那麽爱你,我那麽爱你,你怎麽可以不信任我?
我能感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因为钱城,他总是抢我的东西
你可以再抢回来,你哪点也不输他啊!我不明白花潜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会说出这般灰心的话来。
呵他苦笑一下,神情黯然,钱诚有通天的本事,能抢走别人的心,即便我抢回人来,也不再是我的了。
我仰起脸看他:那麽我是别人吗?你觉得,我也是别人吗?
他的身子震了震,低下头看我,灰暗的眼睛裡,慢慢湿润,慢慢的,涂满色彩。
不,你不是别人,你是我最爱的元宝他将我拥进怀裡,紧紧抱住,我发誓,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相信你!
我的心融化在他的这句话裡。
我知道,他答应我的话,从不反悔。
***
伙计将饭菜端进屋裡,我着实饿得慌,筷子上下翻飞,塞了满嘴的饭,然后开始给花潜讲故事:从前有一对姐妹,自幼父母双亡,被坏人卖
进青楼。几年之后,姐姐出落的美丽动人,成了青楼的花魁。她一直在攒钱,希望有一天能为自己和妹妹赎身。可是,一个有钱的坏蛋看上了
姐姐,强抢她做妾,之后又厌弃了她,对她百般虐待。姐姐不堪折磨,身染重病你说可怜不可怜?
讲完,我在心裡暗自得意。
嘿嘿,这是我在路上想出来的策略,先在感情上博取他的认同,然后才好解开误会。
花潜听我讲的时候,眼睛一直凝视着桌角的某处,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抖。正当我以为感动了他,他却将筷子放下,只是澹澹的问了一句:
这个故事,是惜惜告诉你的吧?
噗--我嘴裡的饭一下子喷出来,你、你怎麽知道?
他白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你被她骗了,小傻瓜!
才没有!我红着脸分辩,她当时的样子我敢肯定她是真的很伤心!
他哼了一声,说:钱家生活富庶,钱诚又至今没有再娶过任何妻妾,可见是专宠她姐姐一人。况且,若是她姐姐受苦,她又为什麽不直接对
我讲?
因为钱诚威胁她,不许她告诉你啊!我说。
可她为什麽又敢告诉你?
因为我比某人更英俊潇洒和蔼可亲!
强词夺理!他端起茶碗慢慢品着,不肯理我了。
我见话不投机,只好埋头吃饭,边吃边下定决心。
我相信惜惜姑娘没有说谎,我一定要证明给他看!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便独自熘到钱府,躲在树后偷偷观察。钱家是京城大户,随便跟人打听,就能找到位置。
钱府的宅院几乎占去半条街,碧色的烟柳垂下丝絛,其间若隐若现的是簇簇白色的丁香花球,幽香四溢,深灰的石牆掩不住满园旖旎的风光。
时不时有杂役进进出出,朱色大门一开一启的间隙,只觉重重门廊深似海。
不久,就见钱诚自门裡出来,月白衣裳,手裡仍摇着一把摺扇,坐进一辆车裡离开了。我于是从树后转出来,绕着围牆走了两圈。院牆有七、
八尺高,正门和角门都有门房看着,熘进去的机会几乎没有。我急的抓耳挠腮,忽然看见路边一棵高大的榕树,裡侧茂密的枝杈层层叠叠的直
伸到院牆裡面,眼睛顿时一亮。
小时候看玉玺爬树,似乎很容易呢!
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我熘到榕树旁边,抓住最低的一根枝桠,往上一窜。
哎哟,没想到我的弹跳力竟然这麽烂!
计画出现故障,我没有如猴子一样迅速爬上那两个最粗的树杈环抱的安全地带,反而像无尾熊似的抱着树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我和大树热烈拥抱了一会儿,向上的努力失败,觉得两臂酸痛得要命,正要下来,忽然看见两个钱府的杂役正朝这边走来。
被发现可就惨了!
人到危机时刻总能发挥潜能。
我一急,顿觉气灌丹田,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窜了上去。茂密的枝叶掩盖了我的身体,那两个杂役自树下走过,并未发现我的踪迹。我屏气凝
神,紧张的等他们走远,这才发现两制手心已被粗糙的树干磨出数道血痕,热辣辣的疼。
我甩着双手,朝手心吹了一会儿气,觉得不那麽疼了,才拨开树叶向院子裡张望。从我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是一座假山的背面,可以掩护我的
行动。倚牆栽了一株老柳树,比围牆低一些,树枝粗壮结实。我踩着树杈,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比量了一下距离。
似乎可以抓到呢。
咬了咬牙,我看准那根柳树枝,奋力一跳--
唉,弹跳力的挑战再次失败。
幸好我眼明手快抓住了围牆的上沿,才不至于直接摔到地上。狼狈的跨上围牆,深吸口气,第二次表演空中飞人。
终于成功了!
我差点激动的掉泪。
从柳树上爬下来,我躲在假山后面观察敌情。假山前面是石头垒的水池,池裡养着几尾锦鲤。花园裡有纵横的小径,沿小径两旁种着各类花木
,鬱鬱葱葱。小径尽头连着长廊,长廊九曲,通向古朴又不失华美的亭台楼榭。
此时的花园中空无一人,真是好时机!
我正暗自窃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惜惜姑娘的姐姐住在哪裡
无奈之下,我只好挨间屋子找,几次险些碰到丫鬟小厮,全靠我智勇双全,躲过去了。找到一个最偏僻的小跨院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气氛和
别处不同。
这裡除了花草、假山和水池,根本看不到僕人的影子,整个院子空空荡荡的。
我想,大概就是这裡吧
院子南面有三间朝北的屋子,我蹑手蹑脚站在门前,偷听屋裡的动静。前面两间都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走到最后那间,从屋裡传来男人粗
重的喘息声和女人微弱的呻吟。
我很快便明白屋裡的两个人在做什麽,登时满脸通红。
正要离开,忽然听到门声一响,我慌忙闪进旁边的房裡,从门缝向外看。只见自那间屋裡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走出
院子。
我一见他,不禁大吃一惊--这个男人竟然是荣盛货行的郭老闆!
他怎麽会在这裡?!而且还是在这裡做那种事?!
我怔怔的看着他走远的方向发呆,自那间屋裡忽然又冲出来一个衣冠不整,披头散髮的女人。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个女人已经跑到院子裡,
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水池。
我吓得目瞪口呆,来不及多想,飞跑到池边。池水并不很深,那个女人却一心想死,任凭池水灌进鼻孔和嘴巴。我抓住她的两隻手臂,用力朝
池边拖,奈何她不断挣扎,将我也拉水裡。
扑腾了好半天,我总算把她弄上了岸,自己也精疲力尽的倒在地上。那女人所穿的白色裡衣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柔弱的教人心
疼。她伏在地上轻轻抽泣着,长髮凌乱,遮住了面孔。
我喘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爬到她的身边,轻轻说:不管怎麽样,也不要寻死啊
她一动不动,仍然只是哭泣,断断续续的说:这是我自己造的孽只有死才能解脱
可是,只有活着才可能有幸福啊我说,况且你若死了,你妹妹的苦心岂不是要白费了
她身子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来。我看着她的脸,呼吸几乎停顿了。
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人!
这张脸瘦得只馀巴掌大,绝世的容颜却不减一丝一毫,反而更添一种教人心碎的风姿。
她怔怔的看着我,微启朱唇,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谁?
我向院外张望了一下,扶起她说:我是惜惜姑娘的朋友,咱们到屋子裡去说吧。
她点点头,倚着我站起来,我闻到自她身上传来澹澹的清香。进到屋裡,我向四下打量,只见四周的陈设极其简单,傢俱都很陈旧了,一派清
冷。正看着,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回头看,原来是依依姑娘将一张毯子披在我身上。
她满怀歉意的说:我这裡没有男人的衣裳可换,请公子先披着毯子吧,免得着凉。
然后,她又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才转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我坐在椅子上,裹着毯子,手捧茶杯,心想--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子,果真是世间少
有的啊!
这时,依依姑娘换了一件水兰的衣裳出来,乌黑的长髮松松的绾在后面,轻盈而飘逸。我不禁脱口赞道:你真美!
我的身体裡面已腐烂衰败,只馀一副空壳而已。她悲哀的摇摇头,接着说,你也看到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了吧,那是钱诚在生意上的朋友
。这些年来,钱诚将我当作礼物送给那些人,我若不从,他便用妹妹的安危威胁我,我只能任他摆佈
钱诚这个衣冠禽兽!我气的拍桌子站起来。
我这条命怕是不长久了,我只担心他不会放过惜惜说着,她又掩面哭了起来。
我走到她跟前,坚决的说:你不会有事的,惜惜也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可是钱诚在京城财大势大,没人惹得起他啊
我才不怕他,我可是比他先进上千年的现代人啊!
依依姑娘听不明白,美丽的眼睛中充满疑惑。
我笑了笑,说:我现在先回去,你放心,我很快会救你出去的!
钱家人丁这麽多,你要如何才能出去啊?她担心的问。
我怎样进来就怎样出去,嘿嘿!我活动了活动筋骨,得意的告诉她那条秘密路线。
要当心啊,别摔坏了身子她还是很担心。
没问题,我的绰号叫人猿泰山!我朝她摆摆手,离开了这个小院,一路有惊无险,回到假山后面,爬上那株柳树。
因为有了经验,这回没出什麽差错,回到客栈正好赶上午饭。金子正在院子裡,见我浑身又湿又髒,瞪大了眼睛:元宝,你掉进泥坑裡了?
!
我赶紧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说:好金子,我在后面柴房等你,你帮我回屋裡拿件乾淨衣裳来,千万别给别人看见了!
若是给花潜看见我这副模样,又该囉嗦了。
我还要跟他商量营救依依姑娘的计画,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金子向来最听我的话,急忙走了。我熘进柴房,没等多久,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没被花潜发现吧?我一边开门一边说,却瞧见门外站的正是花某人。
被我发现什麽?不等我关门,花潜已经敏捷的挤进柴房。
这个那个没没什麽我东指西指,找不到言语搪塞。
花潜将一件衣裳递到我手裡:是不是怕我发现这个啊?
我不禁长歎,金子啊金子,到底是我元宝倒楣,还是你太笨呢?
一早就出去,弄得这麽狼狈的回来,难道不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吗?花潜生气的说。
我一听心裡就不舒服,不禁顶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麽要向你报告行踪啊,夫妻之间还有隐私权呢!
隐私权是什麽玩意儿?唉,算了算了,又是你的那些现代词!他皱着眉,不耐烦的甩甩手,很严肃的对我说,元宝,你记住,在你要做
什麽事之前一定要先告诉我!
我老大不服气,噘着嘴不吭气。
大独裁者!希特勒!墨索里尼!
听到没有?嗯?他又追上一句。
听到啦!我冲他大声嚷了一句,推开柴房门,抱着衣裳回房去。
等我换好衣裳,趴在床上生闷气的时候,花潜走了进来,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乾脆用被子蒙住头。他坐到床边,推了推我,说:元宝,我是
为你好!人心险恶,凭你的心思,肯定是要吃亏的!
我更气了。
哼,你总是从门缝裡看我!
等了一会儿,花潜见我没有动静,便出门巡视店铺去了。我掀开被子,瞅着帐顶发呆,心想,等我独自做出件大事来,看你还敢不敢小觑我!
决心一下,我便开始动脑筋,救人如救火,要快些想出个好法子来。
钱府宅院庞大,家丁众多,想要将一个大活人救出来,真有些困难
接下来的几天,我走路吃饭都在冥思苦想,精神恍惚。金子怀疑我病了,煮了十几锅补药给我,天天巴巴的端到我面前,彷佛我就要不久于人
世似的。我不想辜负她的好意,连喝二天,实在受不住了,只好将药碗塞给银票,无耻的说:喝光它,金子才会高兴。
爱情是伟大的,银票喝药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三天后,他开始哗啦啦的流鼻血。
花潜也瞧出我的异样,逼问了许多次,我于是编瞎话,说我想念远在另一时空的亲人。这是花潜的死穴,他好像有种想法,认为我思念过度,
灵魂就会突然回去,于是便更加疼我。
嘿嘿,谁说我元宝不会耍手段?
直到第七天,我在街上閒逛,忽然看到一家戏园子门口的招牌--《狸猫换太子》!
我眼睛一亮,脑子裡有了一个主意,忙奔依依楼而去找惜惜。
惜惜姑娘看见我,面露期望的神色,拉着我的手问:如何?花老闆可答应救我姐姐了?
呃,他把这件事全权委託给我了,只要我们两个商量就好!我心虚的找藉口搪塞。
惜惜姑娘满腹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说:如此也好,不知公子可有何妙计?
我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计画我已经有了,只是有些问题还要问问你。
惜惜一定坦然相告。
我理了理思路,说:钱诚可准你见你姐姐?
惜惜姑娘点头:他准我每月初十探望姐姐。
太好了!我拍手,今天是初五,五天后你就可以同姐姐团聚了!
她瞪大眼睛,不解的望着我。
我洋洋得意的道出我的计策:你看我个子不高,刚好可以扮作女人。等到初十那天,我就化妆成你的丫鬟,跟你进钱府,然后咱们就来个偷
天换日,我留下来扮你姐姐,她就装作小丫鬟跟你出去,如何?
好是好,可是她还是犹豫,你自己要怎麽出来呢?
我摇摇手:这个嘛,我自有密道遁逃,不用担心啦!
好,就找你说的办吧!惜惜姑娘终于点头。
***
五天之后,我一早便来到依依楼,惜惜姑娘早已梳洗完毕,等着我来。她先帮我换上准备好的女装,梳好髮髻,还在头上插了几朵小花。
然后,她摆开瓶瓶罐罐,开始为我化妆,我瞧见桌上摆的东西中间,正有花记的蜜粉。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将一面铜镜立到我的面前。
我往镜子一瞧,嘿,活脱脱是一个小姑娘!
真是妙手!我不禁称讚。
惜惜姑娘在一旁抿着嘴笑:公子眉眼原本就秀气,只要稍加修饰,就达到目的了。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走吧!
惜惜姑娘的表情却忽然凝重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决定了?真的要这麽做?
当然!我已经迈出门槛,朝她伸出手,高兴一点儿,你姐姐就要回来了!
她看着我,终于笑了,说:好!
真是幸运,钱诚一早便出门了,我们很顺利的进入钱府。我一路被裙子绊到十几次,竟没有人怀疑惜惜姑娘身边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丫鬟,竟是
一个男人扮的,真是幸运!
我曾怨恨过自己的身高,现在看来倒是方便。
来到依依姑娘住的别院,依然那麽冷清,都不见有僕人来上茶。一进屋,惜惜姑娘便向姐姐说明了我们的计画。
依依姑娘不肯,摇头说:不,钱诚诡计多端,我怕万一出了什麽纰漏,反害了公子。
我便劝她:不会有事的,你想我前一次,不也来去自如麽?
她犹豫片刻终于点头,于是我们三个开始忙活起来。由惜惜姑娘守在视窗,以防有人近来,我和依依姑娘互换了衣裳和头饰。不到半个时辰,
已大功告成。
然后,我将那姐妹两人送到房门口,惜惜姑娘演技很高,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向我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