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之所以可以肯定沐青的身份,是因为那晚无意中看到的,沐青脚下的体痣模样,那个七位方阵,谓天罡。
脚踩天罡北斗,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居位紫宫,乃帝王之相。
沐青才是真正的皇子,以当年太上皇对燕妃的宠爱,若非事出变故,说不定这天下江山都是沐青的,也许这也是太上皇偷偷将他送出宫的另一个原因,身居奇位,必受众人觊觎,为了保他,所以放他离开。
而此刻在文武百官面前公开沐青的身份再合适不过了,慑于悠悠众口,就算知道他有脚踩七星,手掌天下之命,皇帝也不敢对他怎样。
果然,此话一出,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连素来沉稳笃定的聂晶琦也失声叫出:「脚踩七星!」
骆誉脸色瞬间铁青,看着沐青,骇然叫道:「不可能!你没告……」
话说半截,慌忙悬崖勒马。
这么重要的事沐青不可能不对他讲,皇帝也不可能不验证,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开心在故意诱他自暴身份?
「因为,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沐青凝视着骆誉,半晌,缓缓道。
师父曾说过他身上有个秘密会招致不祥,所以用药水为他掩住了,等他成人后,那秘密会自动显露,他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的不详是脚下的七颗红痣,在他跟开心欢情后显现了出来。
「骆大哥,你该知道,对你,我不会保留任何秘密。」
他唯一没说的是有关银箫的武功,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担心骆誉知道了他的戾性后会嫌弃他,他曾一度想说的,就在千药山上,可是那柄冰冷的匕首封住了他的话,还有……他对骆誉的仰慕和情意。
骆誉脸色更加骇然,失声道:「你、你想起来了??不会的,那些药……」
「你让御医给我煎的药我没有喝。」沐青淡淡一笑。
作为一位王爷,骆誉对他实在太好了,好的让他觉得其中别有用心,所以也就潜意识的去提防。其实当喜欢一个人时,即使失忆,对那个人的倾慕也不会变,如果之前没有遇到开心,沐青想自己一定会再喜欢上骆誉,轻易被骆誉哄骗,不是他太笨,而是那份炽热感情蒙住了他所有心智,后来他才知道那种感情只是一种年少轻狂的依恋,并非真正的爱。
沐青伸出手,取回别在骆誉腰间的那枝银箫。
「属于我的东西,现在该还给我了。」
取回相赠的信物,也取回付出的感情,他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骆誉,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沐青走到开心面前,看着他的脸因为自己的靠近变得煞白,单薄身子轻微抖动着,让自己心疼。
「原来你是唐潜的儿子。」
刚才沐青和骆誉的对话开心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沐青已恢复了记忆,自己曾经万分盼望的事,现在却好希望他永远都记不起来。
不敢抬头看沐青,哪怕一点点憎恶不屑的眼神他都不愿看到,开心定定神,极力让自己可以冷漠的说话。
「我是唐潜的亲子,真名叫唐凯,你真愚蠢,到现在才看出来,难怪会被人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怕皇上被奸人所害,我才懒得淌这浑水。你现在知道我是你仇人的儿子,要是想报仇,尽可放马过来,不过我劝你,最好提前准备好棺材,因为我下手不会留情……」
恍惚间看到沐青的手掌扬了起来,对,狠狠地打下去,打碎他的情意,让他可以彻底绝望。开心今晚来是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的,他知道自己得不到沐青的爱,那不如就让他恨自己,让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这个人,哪怕只是憎恨,也好过被彻底遗忘。
手掌落了下来,没有预料中的痛,掌心轻轻贴在开心脸颊上,粗糙肌肤触到他尚未完全消肿的脸,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很痛是吗?可怜的开心,他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开心讶然抬头,沐青漆亮的眼瞳里没有憎恨厌恶,有的是满满的疼惜。
「这就是你给我下药的原因吗?因为你怕我知道你的身份?」
「你没喝那茶?记、记得我们的事?不把那些当成梦境?」
事情发展太诡异,以至于一向伶牙俐齿的开心也变得结结巴巴。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了你,你的生死契比药可厉害多了。」
其实沐青根本没喝那杯茶。开心沏的茶,打死他都不敢喝,无事献殷勤,半个大脑想都知道有问题,而之后骆誉跟开心的对话也证实了他的推想。
「那、那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跌下山崖后,记忆就在一点点恢复,在杀金彩子时,记忆就彻底恢复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沐青看了骆誉一眼,「说了的话,现在我们还能站在这里吗?」
在知道他失忆时,骆誉对他会像情人一样温柔,但一旦触及到切身利益,骆誉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除掉他,所以那个时候,最聪明的办法就是继续装失忆。
沐青一直跟在骆誉身边体贴照顾,不是因为喜欢,而是防他伤害开心。
所以,开心的离开对沐青来说有利无害,身份这种事他从来没在乎过,他想好了,等夜宴过去,他便找机会离开珽王府,去找开心,没想到开心会自动出现,还爆出这么惊人的消息,当听到他说出自己的身世后,他就知道今晚一切只怕不能善了了。
「你都记起来了?那你还……在意我?我是你杀母仇人的儿子,你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为你母亲报仇?」开心瞪着湿润润的眼睛看沐青,可怜巴巴地问,声线还发着轻颤,一副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形象。
沐青皱皱眉,突然笑起来。
平时霸道粗鲁的开心让他喜欢去捉弄,而此刻的人儿则让他满心的怜惜,怎么会怪开心呢?这世上因为有开心,才有沐青,自己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从他将自己捡回家的那刻起,他们便生死相依。
「为什么要怪你?那件事又不是你做的,你不觉得为别人的过错而让自己不快乐是件很笨的事吗?」
「真的?」不确定的反问,让沐青看出开心现在有多茫乱,平时他总像只小刺猬一样竖起尖锐的刺,也许只为了包住那颗胆怯的心。
「当然是真的,那份契约太苛刻了,苛刻的我根本不敢离开,所以,你也不许弃养。」
不弃养!不弃养!
忘了此刻他们是在百官面前,情意绵绵之下,开心高兴的用力点头。
该死的木头,要是早对自己表白,自己也不会伤心了好几天,还听任骆誉威胁,更甚至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来大闹皇宫。
想到这里,开心忙拉住沐青的手,转身向聂琦笑盈盈地道:「皇上,您都看到了,沐青才是真正的三皇子,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详情就由他叙述好了,您看要不要先将那个冒牌货抓起来,再换个地方详谈?」
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只看到有两个不拘礼法之人在大殿上公然调情!
聂琦高坐殿前,神色阴沉,听了开心想当然的话,冷冷一笑:「荒唐!朕的三皇弟乃名正言顺入宫认亲,何来顶替之说?脚踩七星更是一派胡言,你二人敢在朕面前拿皇室亲脉做文章,足见居心叵测,按律当斩,来人,将他们拿下!」
听聂琦言下之意,似乎他们若有反抗,便当场诛杀,开心大惊,连声叫道:「是否真伪,一看便知,请皇上验明正身……」
话音未落,众侍卫已然围了上来。
永嵊民风开放,不过还不到在殿上毫不忌讳大吐情愫的程度,开心一向任意惯了,俗事礼法全不放在眼里,沐青却是质朴个性,全然不通礼法,刚才一番对白两人都不觉怎样,殿上的文武百官却个个听得心惊肉跳,但见皇上不语,谁也不敢打断,此刻终于等到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哪里还忍得住,纷纷喝斥二人胆大妄为,其心可诛。
见聂琦神色阴冷,对自己的辩解毫无反应,开心惊怒交集,突然明白了他的用心。
聂琦是故意要致他们于死地!
脚踩七星,手掌天下,已犯了皇上的忌讳,为了江山永固,即便沐青是真皇子,他也不会承认,非但不承认,还会找借口除掉他们,而现在正是杀他们的大好机会,又怎么会听自己辩解?
唐潜护子心切,刚刚相认,便见他被诬陷,忙想开口求情,却被聂琦冷眼逼回。
这跟之前商议的不同,他已将三皇子不识碧云之事上禀了,皇上应知开心没撒谎,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是忌讳沐青脚踩七星,想借机除掉他吗?
若换了他人,唐潜自乐得看热闹,可眼前这二人,一个是亲子,一个是情人的孩子,都不容有半点闪失,眼看侍卫们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心里已打定主意,且暂观情势,必要时便是拼得跟皇帝翻脸,也要保护他们周全。
见情势不妙,开心对沐青小声道:「别担心,我有办法离开。」
虽说开心这次来是抱着必死之心,但能不死当然还是不死,所以来之前他与离雪等同门商议过,以一个时辰为限,若一个时辰内他无法脱身,他们自会设法援救,暗影门下武功都非顶高之辈,但个个精通奇门遁甲,门众又多,即使天子面前救人也非难事。
刚才开心在殿上看到了同门做的暗记,知道他们已布好退路,不过事情发展跟他原来设想的大不相同,现在多了一个人,逃离就困难了许多,只能再想办法。
思虑间,侍卫们已挥刀击来,沐青忙拉开心闪身避开,「躲在我身后。」
开心那几招破功夫就没必要拿出来现眼了,看他跟人对打,还不够自己担心的,还是让他乖乖躲在自已身后就好。
「小心!」冷剑刺来,开心惊叫出声,却见长剑被沐青手中银箫荡开,双箫相交亮在身前,形成岳狱峙渊停之势。
双箫是师父留给沐青的兵器,一箫谓「曲」,一箫谓「沐」,「曲」是师父的姓,而「沐」则是师父情人的名字,却被开心误认为是沐青的姓。
自记忆恢复后,沐青就一直默记双箫的武功,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希望半年空白没让武功打折扣,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人生。
想到这里,沐青清声长啸,箫长尺余,双箫分握手中,一攻一守,同时进退出招,银箫闪烁飞舞,在身前瞬间亮起两道银色光玄,狮眠半载,霸气犹在,顷刻间便将那些御前三品侍卫逼得连连倒退,众官卿也慌忙向两侧想让,生怕刀剑无眼,招呼到自己身上。
难怪木头箫吹得那么难听,原来那箫非乐器,而是兵器。
开心立在后方,眼望沐青对剑英姿,只觉心旌神摇,担心间还有份莫名憧憬。
骆誉则淡立一旁,默默看他们打斗,垂于长袖的手中却握着数枚暗器,本是预备若聂琦有疑,便釜底抽薪,却没想到聂琦会命人捉拿沐青。
他在心中冷笑,果然千古帝王,用心无二致,一旦威胁到自己的江山,便是亲手足,也会毫不留情的诛杀。
看着沐青游离于兵器之间,如九天鹰隼,势去如虹,却又说不出的逍遥轻灵,那翩然身影似乎不是在跟人搏命,而是舞剑,蹁踺跹身姿飘飘摇摇,带过一线流水般轻然质朴。
跟他做菜时全神贯注的神情不同,却同样透满了自信傲然,让人心生向往。
竟看得有些痴了,心中恍惚燃起妒火,他为之拼命的是那个小药官,而非自己……
殿上众人心思各异间,对战已过了一柱香功夫,见沐青双箫轻舞,轻易将自己训练的侍卫们攻得节节败退,聂璎坐不住了,飞身跃起,闪身间,长剑已然飞出,沐青横箫架住,却被对方逼来的重力迫得向后退了一步。
一招得势,聂璎横剑当立,挥手让众侍卫退下,对沐青冷声道:「一局定输赢,若赢了我,你可带你的小情人离开,若输,便将命留下!」
说完他才想到身后还有个冷眼旁观的皇帝,便问:「皇兄以为如何?」
聂琦自乐得看戏,立刻点头,开心却急叫道:「不公平不公平!」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永嵊的大将军武功卓绝,沐青刚才跟人拼了这么久,气力必不足,再说,即便沐青侥幸赢了,聂琦真会放他们离开吗?
第十章
开心眼瞅四周,忽间角落里一个小内侍直冲自己使眼色,却是离雪,看她手语,是说可趁混乱离开,他大喜过望,忙伸手去拉沐青,却拉了个空,转回眼神,却见沐青近前几步,
向聂琦施礼道:「皇上,我只是奉师命,来京城见父亲一面,并非为争夺什么江山,请皇上放我们离开,我愿起誓今生绝不再回京城。」
聂璎皱皱眉,沉声道:「聂家的男人只有战死的,没有怕死的,想证明自己的血脉,就拿出你的尊严来!」
见聂琦微点了下头,似是同意,沐青转回眼神,聂璎正紧盯住他,眼露刚毅坚忍,如翱翔荒漠的苍鹰,凌厉之气直迫而来。
此人是劲敌,却也是好对手。
沐青脸上浮出淡淡微笑,双手一并,金戈声响中,原本分握于手中的银箫对住,合为一体,他右手持箫,箫身斜垂于地,一声轻响,半尺长的剑刃自箫口探出,便如三尺青锋。
「上剑!」
聂璎久经沙场,却也是头次见到如此古怪的兵刃,见对方气定神闲,毫无惧意,心中暗暗称许,道:「小心了!」
长剑飞虹,直刺沐青面门,沐青闪身架住,顺势挺剑直刺,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团。
聂璎自小与剑为伍,后又一直征战沙场,对敌经验丰富,沐青则长于山林,虽然武功练得炉火纯青,却除了师父外,从未跟人对战过,不过他仗着兵器怪异,剑走奇招,长棍与剑并用,倒跟聂璎斗得不分上下,两人身影随兵刃穿梭,电光闪烁间险象环生,大殿上众人只看得个个屏气凝神,一颗心吊在嗓眼里,浑忘了身在何方。
瞬息间两人已过数十招,寒光中招式此消彼长,难分高下,一方如鹰飞苍野,犀利风傲,一方则似苍穹游凤,信然翩跹踺,兵器急如锣鼓的交戈声中,突然一声清喝,身影各自稳住,刃锋同时抵在对方胸口,却都不可再近前半分。
鲜逢对手,聂璎这一役打得酣畅淋漓,看着沐青,面露赞许:「你功夫很好。」
「你也不错。」
见聂璎抽回兵刃,沐青也随之撤剑,开心忙奔到他身旁,连声问:「有没有受伤?」
沐青摇头,只把目光转向聂琦,担心这一战未分胜败,皇帝是否会放他们离开。
殿上一阵冷寂,良久,极温雅的声音响起,聂琦微笑道:「双箫成剑,调鼎天下,果然是御厨燕无剑的弟子。」
开心小声问沐青,「你师父叫燕无剑?」
沐青的见箫已分成双箫,将其中一枝箫给开心看,箫的尾部端着一个小小的曲字。
「不,师父叫曲扬。」
「拿下!」
一听聂琦喝令抓人,开心也顾不得关心沐青的家底了,立刻大叫:「说好赢了就放我们走,至少这一战不输不赢,为什么出尔反尔……」
侍卫们早已一拥而上,却不是对付他们,而是将骆誉架住,来势疾猛,骆誉立时被擒个正着,他手中暗器也被夺去,不由惊慌看向聂琦。
「皇兄,这是为何?」
「戏演到现在,该是收场的时候了!」
聂琦站起身,一脸冷意,正待说话,忽听响声传来,冯侍郎及几名随行官员纷纷倒地,身子轻微抽搐,发出呕吐之声,聂璎急忙上前查探,很快便发现冯侍郎指环不妥,褪下来细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打造极为精巧的豪针暗器,想来是为刺杀聂琦而设,豪针太细,距离较远的情况下无法成功,估计他们是要等到宴席散后,人多眼杂的时候动手,夏季多蚊,被刺中也不会知觉,待毒发之时,只怕他们早已远离永嵊了。
聂璎知道冯侍郎一行中混有刺客,所以暗中加派了许多高手,包括安排唐潜随行赴宴,没想到还是让对方有机可乘。
「是剧毒,时久也许会致命。」
唐潜上前把脉后,眼望聂琦,意思是是否要救。
突起变故,聂琦也暗自心惊,脸上却沉静如常,看向骆誉,「可是你下的毒?」
被戳穿身份,骆誉神色黯淡,默默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