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做什么都不能做好人,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这是开心二十几年来一贯奉行的至理名言,打破了会怎样?
用半个大脑想都知道会出问题了。
看看,报应来了吧,都怪自己一时贪心,被人家的一身华贵衣服迷蒙了眼,鬼迷心窍生平头一次做好事,把这根笨木头捡回了家,于是,十几年的神仙日子便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去不复返喽。
又要担心他被人拐走,又要担心他被人算计,一个不小心,还被他拉著主动跳崖,总算自己命大活过来了,又被他讥讽霸道小气,姿色太差,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还是赶紧签了那份生死契,把笨木头套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什么,皇子来跟他抢人,人家可是堂堂的皇子耶,要不要放手?
不,绝不,因为开心门下还有另一句至理名言,那就是——一旦握进手的东西,到死都不会再放开!
楔子
永嵊庆安二十六年春,庆安帝聂潇传位于皇长子聂琦,改国号景宁,史称景宁元年。
永嵊左邻万煜,右接西平,国强民安,疆土富饶,自聂琦称帝后,在其清正治理下更是四海升平,二皇子聂璎率军驻守西陲,威令四方,北狄外族莫不敢犯,永嵊皇朝俨然谓中州霸主,一统天下。
「木头,我的药材呢?」
大吼声在太医院御药库里回荡,正立在梯子上分药的青年却纹丝不动,他早已习惯每日一课的狮子吼,很平静的将手里几包药依次放进药柜后,才从梯子上下来,道:「药材我都帮你分完了。」
「都、分、完、了!」开心叉着腰又爆出第二声怒吼。
他冲上前去揪青年的衣领,奈何个头不够高,只好踮起脚以壮声势。
「大爷,你没事做难道不会偷懒吗?为什么要来抢我的活?」
「是你说要我帮你做事的,这样你就有时间多尝尝美食,睡睡懒觉。」青衣淡淡回话。
「我……」开心一时语塞,随即又吼:「我让你做事,可没让你全部做完!活都让你做完了,那我再用什么藉口偷懒?」
「怎么太医院的弟子们都是为偷懒才进来的吗?」青年眨眨眼,反问。
「你!」
一口气噎在嗓眼里出不来,开心大怒下亮出杀手锏。
「他爹的,敢顶嘴!开心家法第二条,倒茶请罪!」
这次青年没多话,乖乖跑去倒茶,开心坐到一旁椅上,开始大吐闷气。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好人,看看,自从把这块木头救回来后,他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开心是永嵊皇朝太医院里司药的小药官,从五岁起就成了罗太医的入门小弟子,司药一职可是份大大的美差,俸禄照领,又不必像太医们那样时时担风险,还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品尝各种宫廷美食,所以这十几年里,开心过得快活似神仙。
只可惜,自把沐青领回家后,他的神仙日子便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去不复返喽。
沐青是开心半年前去郊外千药山上采药时发现的,当时他趴在谷地,后心被刺了个血窟窿,全身也都布满划伤,看来是有人从后面刺伤他后,又将他推下了山。
摸摸沐青的气息,还有口气吊着,开心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救他,天平在剧烈摇摆后落到了救的一边,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沐青那身显贵衣着起了决定性作用。说是救人,其实开心只是动动口,真正动手救人的是罗太医,开心虽然在太医院混了十几年,却只会些按摩针灸的小医术,索性把包袱推给了师傅,说沐青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哥,好不容易联系上,来京城找他,却被盗匪劫杀,只说的痛哭流涕,苍天可见。
罗太医信以为真,见沐青被一剑穿心,命系一线,当下不敢怠慢,倾力相救,幸好沐青生命力惊人的强硬,几天后,终于从阎罗殿转了回来。
可惜,人虽然救活了,头部却因重撞而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这对于已把他当金猪,想在他身上狠狠敲一笔竹杠的开心来说,无异晴天霹雳,于是之后连续数天开心变着法子苦口婆心的追问,就差把天牢那些刑讯逼供也用上了,见沐青还是毫无起色,这才被迫死心。
不该救也救了,总不能再把人踹出去,于是开心只好自认倒霉,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表哥,并给他起名沐青。
「沐」缘于沐青随身所带的那枝洞箫,银箫口处刻了个小小的沐字,开心猜那该是沐青的姓,至于名,他懒的多想,随便把沐青身上的青衣当作名字,就这样,沐青在开心的小窝里住了下来,成了他的贴身小跟班。
「开心,喝茶。」
沐青将沏好的菊花茶递上,又拿起扇子,立在旁边为开心扇风,看着他脸颊因燥热泛着漂亮的绯红,沐青嘴边溢出笑意,但在对方眼神投来时,笑意已换成了平淡神情。
开心悠悠品了口茶,茶香怡人,甘爽清喉,让他郁卒的心总算舒坦起来。
看来在自己的调教之下,沐青不仅茶道日趋精湛,小厮也做的很够格,如果再去掉经常出言顶撞的毛病,那就十全十美了。
斜眼看沐青,正值盛夏,他挽着衣袖,臂腕刚韧有力,透着健康的古铜色。
半年时间,沐青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千药山并不险陡,他虽从高处摔下,却没伤及要害,要命的是心口那刀,罗太医说幸好刀刺的偏了些,若再差半寸,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木头,都半年了,你这里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开心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部,问。
沐青摇头,「我没打算想起来啊。」
「哈?」天太热,开心脑门上又冒出一层汗,大叫:「为什么?!」
当初要不是以为沐青是哪户有钱人家的贵公子,他才不会多事救人呢,天知道这半年来为了刺激沐青记忆恢复,他有多努力的去研究药方,各种名贵草药都毫不吝啬的灌给他喝,谁知搞了半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瞎忙活,这家伙居然根本不想记起来,岂有此理,难道他想赖自己—辈子吗?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凡事水到渠成,该记起来时自然会记起来,着急也没用啊。」
「可是,也许你家里有如花美眷,良亩千顷,如果你能记起来,就可以回去过人上人的日子了。」不死心,开心循循善诱。
他生平头一次做好事,当然希望好心有好报,哪怕报酬很少也无所谓啊。
沐青扇着扇子,慢悠悠道:「如花美眷也许是河东狮,良亩千顷可能是其他兄弟的。」
这家伙,就不能有一天不跟自己作对吗?
开心气得跳起来,重新揪住沐青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老子不是开慈善堂的!我命令你三个月之内给我记起来,三个月后你要是还记不起来,老子就弃养你!」
看着开心张牙舞爪的模样,沐青很想说,这一口脏话跟他秀气的模样一点儿都不般配,而且,他真舍得弃养自己吗?不是说他多好心,而是自己走了,那沏茶、扇风、分药,还有偷偷跑去御膳房要美食这些杂活谁替他干?
「开心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罗太医的惊叫。
「我在诊病啦,表哥说他喉咙痛,我在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见师傅出现,开心满脸狰狞立刻换成春风飘摇,松开手,很亲热地捏捏沐青的颈处,柔美的声音说:「表哥,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喉咙痛就不要多吃辣,现在天干物燥,很容易上火的,回头我帮你炖碗冰糖莲子,记得一定要吃啊。」
开心炖的冰糖莲子?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吃到?
沐青想了想,在心里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开心殷勤的请罗太医坐下,又把沐青给自己沏的茶借花献佛端上前,口中甜甜道:「师傅请喝茶。」
罗太医品着茶,满意颌首,「茶香馥郁,入口生香,开心,你沏茶的功夫大有长进啊。」
「是啊,为了让师傅品到好茶,最近我在努力研究茶道,就算是普通花茶,我也敢保证能沏出贡茶的味道来。」
开心面不改色地说,顺便偷眼瞧瞧沐青,他正呈白板仰天状。
小跟班训练得不错,知道该闭嘴时就闭嘴。
「沐青啊,你在看什么?」罗太医奇怪地问。
「看牛在天上飞。」沐青转回眼神,淡淡道。
该死,居然敢讥讽他吹牛。
开心一脚狠狠踩在沐青脚背上,见他依旧不改白板脸,不禁有些泄气,只好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又笑嘻嘻问罗太医。
「师傅,您不是还在忙着编写医典吗?怎么有空过来?」
「人手不够啊,我来就是想问问沐青愿不愿意去帮忙?」
编集医典的工程太大,每天光是帮忙整理典籍的药吏就有数十人,还都是从皇医馆那边借调来的,罗太医想起前阵子开心埋怨沐青太闲,于是便想调他过去,差事虽然辛苦些,但俸禄丰厚,要是做得出色,被院使赏识,便有机会进太医院,那将来可就前程无量了。
见罗太医看着沐青一脸期许,开心大急,费心调教出来的小跟班他可不想拱手送人,急忙看沐青,咬着牙问:「表哥,师傅很看重你喔,你去不去,要好好想清楚!」
沐青想都没想,就摇头回绝了。
「谢谢罗师傅的美意,不过我还是喜欢在这里做事,也可以顺便照顾开心。」
开心连忙附和点头,并拉过沐青的手用力握住,那手掌上满是老茧,握起来很不舒服,不过为表现出兄友弟恭,他忍。
「是啊是啊,师傅,我们表兄弟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不想分开,您另外找人吧。」
「我就是为了你们兄弟着想,才提出这个建议,沐青毕竟不是太医院里的人,他伤已痊愈,总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想留下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你们兄弟俩再好好商量一下吧。」
罗太医说完,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开心。
「上次我采的菖叶菊你放在哪里了?你师娘说那东西有美颜之效,听说我采到了,吵着要。」
「呃……还在晾晒,回头我给师傅送去。」
一脸堆笑的目送罗太医出门,开心立刻甩开沐青的手,猛拍了一下额头。
「该死,我把菖叶菊给木头入药了,怎么办?」
菖叶菊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不过不太好采,他只知道它有清神健脑的功效,从没听说还能美颜,想想师娘那张老黄瓜脸,开心想,就算是珍珠粉,要让师娘旧貌换新颜,只怕也困难得多,更别说那小小的药材。
转头看正在整理医书的沐青,开心摸摸下巴。
刚才师傅的话很有道理,这半年沐青能住在这里,都亏师傅的周旋,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谓弃养只是吓唬沐青,这么听话的小跟班,杀了他也不会弃养。
可是,如果沐青去帮忙编集医典,照他的做事态度,一定会被院使者赏识,到时沐青可能就去给别人做跟班了,那他折腾了半天,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所以,绝不能让沐青去帮忙,要留他下来有很多办法,再好好想想。
「木头,下午我带你去山顶赏风光好不好?」
「是去采药吗?希望能顺利采到菖叶菊,否则罗师傅会生气的。」
心思又被看出来了,开心冲上去大骂:「他爹的,你脑袋瓜子转得这么快,为什么就是想不起以前的事?」
第一章
傍晚天气转凉后,开心带沐青出宫,去皇宫后面的暹虹山上采菖叶菊。
暹虹山山峰不高,却很险陡,怕沐青累着,开心将力气贯于掌上,拉着他往山上走。
开心这样做绝对是为自己着想,要是沐青累过了头,半路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这半年多的照顾不就全打水漂了?
沐青掌心满是老茧,握在手里,有种很怪异的触感,让开心浮想联翩。
两只手掌心都有厚厚的老茧,像是长期练剑的结果,双手剑,算是很厉害了,要是武林高手就更好了,等木头记忆恢复后,一定要狠捞一笔才行……
不,他好像把事情想像得太美好了,即使是武林高手,受一剑穿心的重创后,只怕功力也不能完全恢复了。
所以,还是寄希望于木头的家世吧,希望他家财万贯,金玉满堂,让自己生平唯一的仁义之举有所回报。
佛祖保佑……
菖叶菊多生在峰口,险陡所在,开始开心还担心沐青撑不住,谁知沐青走得比他快,到最后反倒是他被拉着往前走。
这家伙以前一定常走山道,才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走慢些,又不是赶着去相亲,你走得这么快干什么?」
「有你在身边,我跟谁相亲?」
「你说什么?」
见石隙间有草药,开心窝腰去找,没听清沐青的话,等他转头去问,沐青已旁边坐下,道:「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菖叶菊枝叶纤小,又多生长在石缝隙中,极难寻找,开心窝在草堆里折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株,已闷出了一身汗,扯着菖叶菊从草丛里爬出来,却见沐青正坐在一棵树下悠悠然乘凉,手里还捧着一只小鸽子。
肚子有些饿,圆鼓鼓的小鸽子在开心眼里已经幻化成美美的鸽子肉,他忙把菖叶菊塞进药篓里,奔了过去。
「你在哪里捉到的鸽子?」
「不是捉的,是我睡觉时,它自动飞到我头上的。」
「他爹的,我为了你累死累活的采药,你却在这里睡大觉,鸽子是我的,给我!」
开心一把把鸽子扯过去,见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细管,忙解下来展开。
「好像是信鸽。」
见开心展信读阅,沐青想说窥探别人的秘密非君子之举,但想想开心本来就不是君子,便闭上了嘴。
信上只有两句话——亥时逍遥,倚栏凭杆。
「莫名其妙。」开心不屑地哼道:「一定是哪个登徒子勾引女子用的。」
「为什么这么说?」
「哼,有三更半夜相约见面的吗?连地点都不写,分明就是来路不正。」
沐青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亥时也不是太晚,子午二时才算是三更半夜……」
「你又顶嘴!」
大吼传来,沐青立刻闭嘴。
偶尔逗逗开心,看他抓狂的样子是很有趣,不过不宜多说,否则有趣就变有难了。
开心揪住手里的信鸽,看着它,一脸诡笑,柔声说:「小鸽子啊,你怎么可以帮坏人做事呢?做坏事可是要受到惩罚的,不如就罚你……帮我果腹吧。木头,你有火折子吗?堆柴起火,我们野烤鸽子肉。」
「开心……」
「什么!」开心横扫沐青一眼,决定如果他再敢多话,就立刻大义灭亲。
谁知沐青皱皱眉,一脸苦恼,「鸽子太小了,如果烤的话,可能还不够你塞牙缝的,我在想,是不是有更好的吃法?」
半个时辰后,暹虹山腰上,小小木架在火堆上支起,架上的椭圆形泥巴团正在烘烤,嘶嘶声响间,烤肉清香随凉风传来。
「可以了吧,这么久,鸽子早熟了!」
开心盘腿坐在火旁,大口嗅着清香,见沐青还在慢条斯理的转着枝棍,不由发急。
「心急吃不了鸽子肉,再等等。」
看到开心抓耳挠腮的样子,沐青暗暗好笑,同住了这么久,他发现好吃是开心唯一的偏执,可惜他不管怎么吃都吃不胖,除了脸圆圆的可以摸到一点儿肉外,全身上下比自己手里烤着的鸽子肥不了多少,真怀疑他每天都把饭吃到哪里去了。
鸽子很快烤好了,沐青用青石将干焦泥团敲碎,泥巴剥开,鸽子的毛皮随泥巴脱落,露出里面焦黄流油的肥肉。
开心接过鸽子,用力嗅了嗅,跟着大咬一口,只觉鸽肉焦黄酥嫩,熏香满口,口感比御厨做的五味鸡来也不遑多让。
「木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从哪里学来的?里面放了什么香料?该死的好吃……」嘴里嚼满鸽肉,开心半天才得出空暇来称赞。
「这做法跟叫花鸡异曲同工,鸽肉细腻,直接烤的话,会缩成一团,失去肉的鲜味,我看山上有很多黄泥,正好物尽其用,用黄泥包裹,外焦内酥,香料是我刚才在道边采的五香草,这种草很常见,野外煮食会常用到,可惜没有盐,否则会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