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见着白冽予?」
「咦?嗯、是啊……以前因缘际会……嗯……」察觉到自个儿高兴过头有些漏了口风,仍顾忌着师兄秘密的凌冱羽自然只能含糊地应了过——
而这便又理所当然地成了杨少褀所认为的「左证」,让他终忍不住婉转规劝道:「你应该没忘记自个儿甘冒奇险来此的理由吧?」
「自然——放心吧,杨大哥。我心绪已经平静不少,绝下不会因冲动而误事的。」
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冒冒失失地跑去找西门晔报仇,凌冱羽再一次做出了保证,语调神态却都比先前更来得从容与确信。名为振作的变化让杨少褀纵有干言万语,最后脱口的却只能是一阵叹息。
罢了。以冱羽的性子,想来也不至于做出太过无谋的举动才对。
眼下的第一要务乃是打探清楚泉州城的状况,感情事什么的还是等真碰上麻项了再说吧!
在心底暗暗对情况做了妥协后,杨少棋不再多言,同凌冱羽约定了踫面地点后便如先前所计划地分头展开了大探情报的行动。
泉州虽是柳林山庄的地盘,却毕竟是岭南的第一大城,作为岭南地头蛇的两人自然对此份外熟悉。身为行云寨情报窗口的凌冱羽尤其如此。只是他虽认识不少耳目灵通之人,可眼下情况毕竟不同于往常,要真套用以往的关系去问,谁敢保证不会一转身就给人卖了?也因此,他只能实实在在地按着一般套消息的路子往酒馆处鑚,并靠着自己的眼睛仔细观察这泉州城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好在这泉州城正是龙蛇杂处之时,那些个等着看热闹的人闲着没事自也只好谈论一下这些天来见着了哪些势力、听说了行云寨的「余孽」有了些什么举动等等。面对这些个连行云寨三当家叫什么名字都不一定说得清楚的外乡人,凌冱羽打探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几番探问后,倒也将泉州城内究竟众集了哪些人摸了个大概。
柳林山庄这次帖子发得极广,南方的势力几乎都来齐了,北方的虽因路程远而有些迟,但也陆续到了不少,可以说几乎没有不卖他们面子的,差别只在来的人物身分如何而已……四大势力之中两个是主角自然略过不提,向来神秘的碧风楼一如既住地派出了无墨书生段言,而擎云山庄派出的白冽予更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无不揣测着白飒予这么安排究竟有何用意。
不过后者自然不是凌冱羽所在意的。借着众人谈论北谷东庄之争的由头问了下行云寨的状况,得到的结果虽称不上满意,却也多少解决了他藏身越族时累积多时的疑惑。
陆涛和田义已经在日前离开岭南被押往京城送审;其余行云寨大小干部及成员也陆续在这一个多月里陆续接受了审讯,一些罪行轻的已经在缴了罚金或受了顿板子后给放了出来,可罪行重的自然没那么好运。
好在流影谷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没真想从这些人口中逼出什么,让这些人省去了不少皮肉之苦。
这个消息自然让凌冱羽多少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又关心起八方车马行的处置方式来。不过这个只与岭南当地有关的行当对一般江湖人而言自是兴趣缺缺。
在此情况下,不愿引人注意的凌冱羽也不好多问,只能转而探问起引起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西门晔的行踪与事迹来。
一提及这个流影谷少谷主,众人的话匣子登即打了开来。
论起当今江湖上的杰出年轻高手,自然以柳方宇、西门晔及白飒予为最。
李列虽和柳方宇并称非世家出身的两大高手,却因其行止颇受争议而未如友人那般受到备受赞誉;而西门晔和白飒予同为两方势力的继承者,一般是公认前者不论武学或才智手段都要高上一线的。可若论起性情品德,便又以白飒予为佳了。
打从西门晔逐渐掌权以来,虽曾因白冽予的计划而吃了几次暗亏,可领导流影谷先灭漠清阁、后除天方却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再加上最近又使计灭了行云寨让擎云山庄大大吃了个闷亏,看在不晓得实情的人眼里,自然要比行事讲求稳妥持重的白飒予来得高上一线。
事实上,在今儿个白冽予到达泉州之前,这些人的话题更少有大半是绕着西门晔打转的。谈论的内容虽难免有误传或夸大不实之处,可几处打探下来,仍是让凌冱羽对西门晔平日的行动有了一些认识。
由于善后及结盟的事务众多,西门晔多数的时间都是留在柳林山庄听取汇报并给予相应的指示,偶尔才会前往府衙等地巡视或与当地富豪来个餐叙以稳定人心。但也有人声称见到西门晔一个护卫也不带地和柳胤偷偷溜出去培养感情,或者半夜睡不着觉在大街上闲逛;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号称看见西门晔暗中布置机关要趁机灭了来此赴宴的擎云山庄人马,诸般种种,不一而足。
而其中最能吸引住凌冱羽注意的,自然是那些有点反常却又没什么作假之理的消息——其中又以西门晔偶尔会只身离开柳林山庄这点为最。
尽管没亲眼见着的人总会有所质疑,认为西门晔没理由一个向导也不带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乱逛。
可事实上,他曾在岭南待了近两年,对泉州城亦颇为熟悉,在城内外走走自然没什么大问题……也因此,这个被大多数人当成谣传的事凌冱羽其实是颇为相信的。问题只在于西门晔没事出来闲逛的目的。
即便不靠他对「霍景」的认识,单从一般人对西门晔的看法而言,这个流影谷少谷主都不是那种会有闲情逸致到处游览的人。尤其西门晔对泉州城已经相当了解,亦不存在要亲自探勘地形之类的理由……会像这般着意只身闲逛,必然是有所图谋才对。至于所图谋的,想来不外乎以身为饵、引蛇出洞之流了。
可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要他当真连试都不试便就此放过这个可能接近对方的机会。凌冱羽说什么也做不到……横竖距离结盟大典还有几天的时间,又何妨暗中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打先前在码头上见着师兄后,凌冱羽先前躁动的心绪便已平静下少,判断和处事上自也变得冷静沉稳许多……若说他先前还抱持着不惜玉石俱焚的决心,眼下逐渐占了上风的便是那日陆涛要他「留得青山在」的忠告。他虽未放弃同西门晔一见、以此化解心头迷惘的计划,却已开始能积极面对一切,并思量起自身以外的种种。
心下有所决意后、同杨少祺会合前,凌冱羽也往白桦在泉州的据点及柳林山庄四近看了看。只可惜前者有流影谷的探子守着,后者则根本就处在极其严密的戒备之中,让他终究只能放弃了先一步同师兄取得联系的打算,暂时将心思放在了摸清西门晔的行踪上头——
第七章
便在凌冱羽满城跑着四处打探情报的同时,先前在码头前引起了巨大^ ^动的擎云山庄一行人,也在严密的戒护下离开港口驱车前往柳林山庄。
此次白冽予出行,随行的人员虽多,知晓这位二庄主真正能耐的人却是屈指可数——这还包括了他本人在内——就连负责近身护卫的四剑卫也同样给蒙在了鼓里。
也正因为如此,从四剑卫到一般山庄弟子,众人不仅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白冽予护得十分严密,更时时刻刻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以防有何不测。在他们的尽责护卫下,那些个晚一步知道消息的江湖人士连想靠近都无法,终只得望车兴叹,期盼着是否还有其它能得见美人的机会了。
而白冽予的体弱形象,也借着这一出彻底由传言变成了人们眼中的事实。
只是一大群出身三教九流、五大三粗的粗豪汉子在那儿等着看「美人」,议论著的话语自然不会好听到哪儿去。听着隐约自车厢外传来的阵阵谈话声,车厢内,先前扶持着青年下船的那名俏丽侍女面泛薄怒,一双灵动的眸子更是满载不忿,却因身旁青年过于平静的表现而只得化作了五味杂陈的一叹。
「虽早知道冽哥的养气功夫绝非等闲,实际见识到却遥是头一遭……今日若换作是我,就算没气得跳出去驳斥也定会暗自气上好一阵,说什么也没法像冽哥这般沉稳定静、半点不受其所扰的信。」
明明怎么看都是个芳华正茂的靓丽少女,可红唇轻启之时,流泄的却是完全回异于外表的少年音声。再加上那一声「冽哥」,这名「侍女」的身分自然呼之欲出。
他不是别人,正是白家兄弟中排行最末的四庄主白堑予。
一如前头的几个兄长,同样承袭了父母相貌的白堑予从小便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性子既乖巧又贴心,不仅一手拉拔他长大的白飒予对他十分疼爱,与他年纪最相近的白炽予也在度过了一开始的「失宠」适应期后将保护幼弟当成了他的人生使命。
尤其一众长辈怜惜他还不晓事便没了母亲,更是时刻将他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说他从小就是在周遭众人的宠爱下长大半点也不为过。好在他个性本就偏于温顺,长辈们也不是只一味的疼爱他,该有的训练教导仍是半点小少,这才让这个白家幼子不至于成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白堑予性子里刚强的部分也逐渐显现了出来——最直接的便是他对自个儿容貌的烦恼了。
他虽不像传闻中的二哥生得那般祸国殃民,却也毫无疑问地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被误当作小女孩儿看待根本已成了家常便饭。
在此情况下,忍无可忍的白堑予终于决定选择易容之术作为他的第二专长,以便日后可在必要时适度遮掩真容,藉此免去可能遇上的麻烦。
他在易容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也不用面具什么的,一双巧手加上些许化妆工具,轻易便能将一个人的容貌改得连他亲生父母都认不出。再加上后来学习的变声口技与肢体动作模仿,不论扮成老人、大汉还是刻下的娇俏少女也都似模似样。就是白冽予,若非有那身特异功法的感应,也极难马上猜出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家幼弟。
听幼弟音调半是佩服半是义愤,显然对这等情况也颇有「经验」,白冽予微微一笑,抬掌轻揉了揉他脑袋,柔声道:「对我而言,比起那此个秽言污语,这世上还有更多须得我费心处理的事,自然没有在意那些个言词的余暇……况且,就算没能时刻静心自处,你不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解决方式?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冽哥……」
「倒是你,和温律行的事才解决没多久便被我『拆散』,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这点,作为兄长的我何尝不是自叹弗如?」
这番话意在开解,可明显带着赞誉之意的言词却让白堑予有些害羞地红了脸,摇摇头道:「这事儿事关山庄的前途与飒哥的幸福,我又岂有袖手旁观的可能?况且我一直盼着能和冽哥一起行动,眼下好不容易有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了。」
尽管和这个二哥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相对于老是被长辈们小心捧着、护着,他却更向往二哥改名换姓只身闯荡江湖,并暗中操弄、谋划着的那份胆识和气魄。也因此,眼下虽得和才刚解开误会不久的情人分别,他心底的喜悦之情却还是远远胜过了别离之苦。
望着神情间一派跃跃欲试的么弟,白冽予心下莞尔,却旋又因忆起了先前在码头上同师弟的短暂照面而为之一沉。
相别不过数月,可分别之时仍显得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却已是形容憔悴,不仅神色间难掩风霜,那双清亮的眼眸亦为浓浓郁色与沧桑所染,即便在见着自己的瞬闲流露出狂喜,眸底的伤痛却仍难以掩盖。
白冽予虽早在猜出西门晔的阴谋时便已预期到了可能的发展,但预期归预期,实际见着之时,师弟的改变却仍让他瞧得一阵心疼。若非情况不允许,他是说什么也要上前紧紧抱住师弟好生安慰一番的。
不过眼下虽没能如愿,可帮师弟出一口气还是没问题的——思及刻下多半已在柳林山庄门口等着迎接自己的西门晔,白冽予眸光微合,当下已自盘算起该如何顺利找回场子,并引导着事情往自个儿所期盼的方向发展了。
事实上,他和西门晔虽因立场相对而有过数次交锋,可这份矛盾毕竟只是源自于北谷东庄的利益冲突,而非无从化解的仇恨。在此情况下,彼此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合作自也成为了可能……问题只在于该如何建立沟通的桥梁,并让对方认识到合作的必要与优势而已。西门晔对师弟的在乎自然是一个极佳的切入点。只要能确认对方的心思,师弟在「菊芳楼」的见闻与随之引来的结果便能成为最好的证据,让那个原本一心与擎云山庄为敌的流影谷少谷主开始思量起暂时放下成见的可能。
而这些个目标的达成,便有赖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西门晔或许已对传闻中「柔弱无能」的白二庄主起了疑心,却毕竟仍止于猜疑。眼下他一反平时大大方方地以本来面貌现身岭南,如此奇招自会令西门晔惊疑难定,一方面忖度着他此来的目的、一方面暗自估量起他的真正能耐……
一旦这位流影谷少谷主给转移了注意,他也就有了施展手脚的空间。如此一来,只要师弟能谨慎行事,事情自然很快便能顺利了结。
便也在他盘算起日后行动的同时,短暂的车程也终于到了头。随着马车由前行转为静止,车内的两人也随之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由「兄弟」回到了合于彼此外表的「主仆」上头。
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人声,知道事情的发展确如自个儿所预期,白冽予向么弟使了个眼色后,一如先前地由他扶持着下了马车。
或许是码头上的消息早就传回来的缘故,除了北谷和南庄的人马外,柳林山庄正门前已然聚集了一大群明显该是各方宾客的人物,正满脸热切地期待着青年的现身。
反倒是作为「主人」代表出迎的西门晔瞧不出半点热络,神色冷峻不说,直对向青年的眸光更是无比凌厉,让在场的惜花之人都不禁对这流影谷少谷主起了几分恶感。
可这些对西门晔而言自然无关痛痒。
望着那个被好事者冠上了「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俊美青年,曾有过的猜疑浮现于心,却因青年那一如传言般瞧不出分毫习武迹象的纤弱姿态而只得暂时压抑了下来,眼神中的打量却仍无分毫削减。
可面对这足称挑衅的目光,白冽予却只是毫不避让的一个回望后,视线微垂,神色清冷如旧地朝他一个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吧……在下擎云山庄白冽予,久仰少谷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二庄主客气了。论起名声之盛,在场又有谁比得过二庄主?这四下围绕着的诸位豪杰可无一不是为了一睹二庄主风采而聚集于此吶。」西门晔含笑挑眉道,听似客套的言词却暗蕴锋芒。
「月余前某还曾委托三庄主向二庄主问安,不知这声招呼可有顺利转达?」
「舍弟如今犹在京城未归,这点少谷主应该比冽予清楚才是……说来舍弟在京里着实受了少谷主不少『关照』,临行前家兄还要我此来务必向少谷主好好道谢一番呢。」
「某在京里也算是『地主』,对客人好生关照自是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少谷主数经江南却始终未让山庄款待一番,反倒是咱们照顾不周了。眼下到了岭南又要受少谷主关照,委实让冽予有些过意下去。」
「二庄主受邀来此,某尽心接待本是待客之理,自然无须介怀……外头风冷,咱们还是先入内吧……请。」
将这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客套兼交锋告了个段落后,西门晔适时地侧身相请,示意身上仍罩着羊毛披风、似乎随时都可能给风吹倒的「天下第一美人」进入柳林山庄再行相谈。
白冽予这时本就收敛了全身功力以扮演那个「体弱多病」的白二庄主,眼下得西门晔主动相请,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朝四下围观的各方江湖人士略一颔首致意后,他于么弟的扶持下缓步进入了柳林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