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蜕羽(出书版) BY 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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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明白归明白,本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些用武之地的他却仍难免失望,对兄长的崇拜虽仍不减,神情却已染上了几分消沉……仿佛小动物垂着耳朵的模样让白冽予瞧得一阵心软,忍不住抬手轻揉了揉他脑袋。

「你也不需如此灰心……刻下正有件事须得你帮忙处理。」

「什么事?」一得兄长此言,白堑予登时来了精神,「需要我易容潜入打探吗?」

「暂时还不需要,不过之后就得倚仗你的这门手艺了——你就以现下的侍女身分将『柳方宇』请来此地吧。」

「不需要暗中进行么?」

「不必。经过西门晔那一『调戏』,『柳方宇』怎么说都算仗义相助了一番,咱们请他过来好生答谢也是正理。咱们做得大方,别人自然也没什么起疑的理由,顶多也就是怀疑山庄有意拉拢而已。」

「好。那我这就去请东方大哥来。」

虽不清楚兄长所言的「之后」是何时、「仰仗」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可白堑予性子本就乖巧,对这个二哥又因向往而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也没继续追问详情便答允了下,兴冲冲地起身出房执行「任务」去了。

听着么弟轻快的足音渐远,白冽予面上淡笑浅勾,却又旋即因先前同西门晔的一番交锋而染上了几许沉色。

对于西门晔猜到「李列」与擎云山庄有关这一点,他并不讶异——如果这位流影谷少谷主在吃了那么多次亏都还没能瞧出任何端倪,又岂配作他白冽予的对手,事实上,交锋的过程中他虽一度落于下风,可这些个情报的透漏却毕竟仍在他的预期范围内,自然不妨事……眼下让他深觉苦恼的,是自个儿出言试探后、西门晔那远比意料中更来得激烈的反应。

白冽予已非当年不晓得「情」为何物的傻小子,哪会看不出那份过于深切的在乎与苦痛究竟源自何处?而这样的进展无疑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知道师弟的性子真诚爽朗极易与人亲近,也知道师弟的真诚向来极易感动人,让人不知不觉便化解了心防真心以对。

他更知道师弟对他人的好意极为敏感,能让师弟全心信赖倚靠的人,必也同样以真心在乎着师弟……正因为清楚西门晔必是真心在乎冱羽的,今日交锋时他才会半是报复半是试探地说出那些话。

可他怎么也没想过,西门晔确实是在乎冱羽的,但那份在乎却已超过了朋友的界线,而转为了某种更为深切、却也更让其痛苦的情感。

虽说这么个事实正代表着自己的计划多半能顺利实现,也代表着西门晔无法伤害冱羽——至少就肉体上而言——可白冽予却没法因此而感到庆幸。

以冱羽的性子,一旦知晓西门晔对他的在乎深刻若斯,只怕便再也无法逼自己无视于那两年间所累积下来的情谊,单纯仅以仇恨的目光看待对方……单是友情便已让人如此头痛,更何况是爱情?虽说目前看来似乎是西门晔单方面的意思,可从往日师弟言及「霍景」时的眉飞色舞来看,真要衍生到那个地步也并非不可能的事。一且事情真发展到这种地步,状况之麻烦自也可想而知。

这么看来,他倒还得感谢青龙当初将事情做得那般绝,让他可以再不顾忌往日种种单纯地憎恨对方了。

思及此,白冽予不由得一声低叹,算是多少体会到了兄长昔日的心境。好在事情就算真要发展到那等地步只怕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让心绪继续停留在这等让人苦恼的事情上,青年转而将注意力拉回了当下亟需处理的事情上头。

他之所以代替兄长来此,主要的目的有二:一是帮助兄长与未来的嫂子联系、确认对方的真实心意为何;二是寻找师弟的行踪并确保其安危。后者在码头上那一会后便已完成了一半,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在西门晔刻意相护的情况下,只要能避免师弟冲动行事静待时机,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而关键,便在于他要如何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与师弟取得联系了——这也正是他方才所言须得仰仗么弟的地方。有堑予的易容改扮之术作辅助,再加上眼下泉州城内龙蛇杂处的混乱情况,想顺利避过他人耳目应非难事。真正让他担心的,也就只有师弟的状况与可能潜伏于暗中的海天门而已。

回想起先前由莫叔口中听到的、自家与海天门间的渊源与纠葛,青年神色愈沉,而终只得化作了有些无奈的一声叹息。

不愿情绪继续低落下去,白冽予起身正待找出近期的情报研读翻看,一阵陌生的足音却于此时攫擭了他的注意……耳听那足音渐近,显然便是刻自个儿眼下暂住的院落而来,青年心下隐隐猜到了什么,当即除了鞋袜半坐卧上床榻,静静等待着可能得通报。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敲门声响起、四剑卫之一的禀报音声亦随之入耳:「二庄主,柳林山庄的胤小姐前来拜会,您要见她吗?」

「……请柳姑娘入内吧。」

「是。」

得他许可,那名护卫登即回到院门口领人前来相见……可即便来客已至房前,屋中的白冽予却没有整装上前相迎的打算,反倒是取下了脑后的簪子,让一头乌黑滑顺的发丝就此披散于肩背之上。

倒不是说他对未来的大嫂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这戏要做,自然要做足全套……眼下他仍只是那个体弱多病的白家二弟,至于之后会透露多少真相,就全凭情况的发展而定了。

便也在他调整神态作派并收东束功力、再次变回那个「病美人」之时,房门也在一句柔和静稳的「失礼了」之后由外而启……

青年双睫轻扇、眸光轻抬,只见一名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缓步入房.未施脂粉的容颇虽只算得上清秀,可那看似平和静稳的神情却透着一丝坚毅,略带郁色的眸底亦展现着不逊于此的坚强意志。

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柳林山庄大小姐柳胤,白冽予未来的大嫂。

或许是为榻上青年的容姿所慑,方入屋的柳胤神色一怔、吐息微窒,却旋又因察觉自身的失态而微微红了脸,朝青年躬身施礼:「先前未能出迎十分抱歉……在下柳林山庄柳胤,在此代表家父及柳林山庄欢迎二庄主的造访。」

「少庄主客气了……倒是冽予身子不适未能起身相迎,还望少庄主莫要介意才是。」不唤「大小姐」或「柳姑娘」,而是以少庄主相称,自是针对着对方往日的地位而起了——

在和西门晔的婚事公开之前,柳胤一直是以男子的身分行走江湖,自也理所当然地被当成继承者而冠以少庄主的称呼了。只是婚事公开后,不得不恢复女儿身的她就面临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虽说庄中事务仍少不了她的打点,可她却因此而丧失了原有的「少主」身分,对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在重重阻力下努力重振柳林山庄的柳胤自是一大打击。

柳胤很清楚这是在这个时代作为女子的必然劣势,可那种一切努力轻易便尽皆付诸流水的打击却仍让她十分难受,更别提她为了这个「联姻」的交易所放弃的情感了……也因此,听着那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的俊美青年道出「少庄主」三字时,尽管明知不该,她却仍有些克制不住地微微红了眼眶。

而这些变化,自然分毫不差地为青年收入了眼底。

白冽予虽是有意相激,可见一个姑娘家给他的话逼得几欲落泪,心下自然不免有些愧疚。当下正待翻身下榻上前好声安慰一番,怎料眼前的柳胤却已在几个深呼吸后先一步压抑住了面上微现的泫然。

「抱歉,在下失态了。」

「不……是我不对,还望少庄……柳姑娘见谅。」知道自己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青年唇畔苦笑浅扬,终还是改了称呼对方的方式,「请坐吧。」

「多谢。」柳胤轻轻颔首应了过,对向青年的目光却已因这一折而带上了几分异彩。

「在下曾闻二庄主心思玲珑别透、观察力亦颇为敏锐,本还存着几分疑心,今日一见方加所言非虚。」拉了张椅子于床榻对侧歇坐后,女子微笑着开了口,神情间隐带着一丝哀愁……明白原由为何,白冽予心下暗叹,却仍是故作微讶地启唇问「冽予向来鲜少离庄,却不知柳姑娘又是从何听闻此事?」

「……在下和令兄白飒予因故有过几面之缘,他对自家几名弟弟相当自豪,尤其二庄主更是时常被他挂在口头上,这才让在下对二庄主有了相当的认识。」听白冽予问起,柳胤略一迟疑婉言托辞答了过,清秀面容之上的交杂之色却只有更为转深……那双隐蕴坚毅光芒的明眸笔直凝视着眼前青年远胜于己的无双容颜,可赞叹之外,闪现期间的,却是仿佛配合着自个儿言词的浓浓缅怀。

瞧着如此,青年唇畔醉人淡笑勾起,回望女子的眸光却已是一沉。

「真是如此么?」他语带深意地反问道:「以冽予对兄长的了解,若非对象是有着相当程度交情的人,飒哥是绝不会随便谈起冽予之事的……冽予的事在山庄而言向来是个禁忌,这也是江湖上之所以会有这么多荒唐谣言的原由。况月,若真仅止于『几面之缘』,两位又岂有可能有那么多闲暇时候『时常』谈起这些?」多少带着些质问意味的话语,像定在质疑柳胤所言的真实性,赏则却是为了让对方真正敞开心胸与己相谈。

而这样一番直如人心中隐密的言词听在先前犹自有所隐瞒的柳胤眼里,自不啻一阵惊雷。她双唇微张本能地便想辩解些什么,可眼前青年难测幽眸中隐现的锐芒,却让她终究还是将辩驳的话语咽回了喉中。

「……二庄主当真十分敏锐。」柳胤轻声叹息道,「不错,在下……我与令兄的交游,确宝并非『几面之缘』这般简单。不过一切的确是阴错阳差。一开始我们互相隐瞒了身分,待到情谊已生,才因缘际会地知晓了彼此的身分。只是家父向来敌视擎云山庄,故我和飒予虽时有来往,却一直将一切保持在了台面之下。」

「那么,冽予该如何定义柳姑娘和家兄之间的『情谊』?」见柳胤已然婉转承认了和兄长私会的事实,白冽予索性直言问出了口。音调虽仍维持着初时的淡然,幽眸之中所蕴着光芒却只有更显凌厉。饶是柳胤性子颇有坚毅之处,可在本就因对方的言词而越发心乱的当下,见着青年不容逼视的目光却终还是忍不住选择了躲避,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

「……会这么问,不就表示二庄主早已知晓了?」

「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柳姑娘明确的答案。」白冽予淡淡道,与女子错开的视线却已带上了几分歉然与不忍,「毕竟……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实在很难让冽予确信自己的猜测。」

眼下的情况,指的自然是柳胤将与西门晔订婚的这个事实了……听着如此,柳胤娇躯一颤,先前一直压抑、克制着的苦楚,终于再难按捺地染满了清秀的容颜。

「不错,我们之间……确实存着所谓的『男女之情』。」顿了顿,她容颜之上苦笑扬起,再次对向青年的目光亦满载苦涩:「是我辜负了他。二庄主若是为了替兄长出一口气而来,柳胤甘愿承受。」

「柳姑娘不解释么?」

「还需要解释么?不论有什么理由,事实都是我辜负了他的一片情意……我不想再因自个儿自私的辩白而使他更加难受。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和他已无了任何可能,自然还是……早些了断的好。」

「即使家兄因此而认为柳姑娘背叛了他?」

「……没错。」女子低声应道。可即便语调故作肯定决绝,却仍难掩音声中因青年所言而起的痛苦与泫然。

她轻轻别过了头颅,不愿让对方看见自个儿眸中已然泛起的泪光……只是事情却终究没能如她所顾。便在柳胤竭力调整着吐息藉以平复心绪之际,细碎的衣物摩娑声自前方传来,下一刻,一个略顾冰凉的肌肤触感已然贴上眼角,轻轻为她拭去了那欲落未落的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女子有了一瞬间的怔然,本能地抬眸望去,只见先前犹在榻上半坐卧着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然行至身前,凝向自个儿的幽眸却带着回异于前的怜惜与温柔。

尽管这么个举动多少已有些轻薄之嫌,可柳胤不但没有因此感到分毫不快,反倒还因那陡然凑近的俊美面容而不由自主地红了睑,连先前的那份泫然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虽算得上是白冽予内定的「大嫂」,论起实际年龄却还此青年小上几岁,在早已失去平常心的此刻,面对那张与心系之人有几分相似、却更透着某种勾人气息的面容,以及过于温柔的目光和举措,女子羞意大起,却终只能半是尴尬半是无措地唤道:「二庄主——」

「牺牲自个儿的幸福来成全这个『结盟』……柳姑娘觉得这么做值得么?」见她已给自己惊得止住了泪水,白冽予微微一笑收回了先前替女子拭泪的掌,却没再如先前那般回到榻上,而是同样拉过椅子于女子身旁坐了下,直望向对方的眸光虽带着微询之意,却仍温柔一如方才,半点瞧不出曾有过的凌厉。

柳胤虽给对方的举动弄得心思大乱,却毕竟不是寻常姑娘家,很快便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对眼前青年的能耐也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她怎么说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就算没有防备,也断不至于三言两语便给人逼得失控才是。

可打两人谈话至今,明明只是初见,她的心思反应却似全落入了青年的掌控之中……如此本事,又岂是一句「心思玲珑剔透、观察力敏锐」便可形容的,真要找个适切的词汇,说什么也脱不了「精于谋算」四字才是。

既已修正了心里对青年的评价,柳胤自也不会再将对方的那句探问当成单纯的关切来看侍……唇间一声叹息流泄,清秀的面容之上苦笑淡扬,道:「不错,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这种心情,二庄主应该也多少能够体会才对,不是吗?」

「我能理解柳姑娘的心思,却无法认同你的作法——解决眼下困境的方式很多,可柳姑娘所选择的这种方式,却只是徒然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而已。」

「……二庄主此言何意?」

「柳站娘事前并不晓得令尊与西门晔的协议吧?」没有回答而是一个反问,青年取过桌上茶壶替彼此各倒了杯凉茶,神情间带着的已是真正属于「白冽予」的从容与笃定,「只是即便事先并不知情,可行云寨已灭却是事实,与流影谷合作的优势亦显而易见……也因此,尽管心头并不情愿,可一心谋求振兴家业的柳少庄主却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没错?」

「嗯。」见他将自己的想法完全看了个明白,柳胤轻轻应了过,面上的苦涩却已愈发深刻了起来:「二庄主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柳姑娘如何确信和西门晔结亲、和流影谷结盟,就真能帮着柳林山庄复兴?」 

「西门晔才智下凡,再加上流影谷本身的实力,双方合作互惠,自然——」

「流影谷眼下正和山庄竞争得激烈,柳姑娘以为他们会有多少余力支持柳林山庄的发展?比起损耗自身的实力去帮助一个不知何时才派得上用场的『盟友』,直接拿对方当剑使不是更好?」说着,见女子神色一变似欲争辩些什么,白冽予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语气一转,又道:「况且,妳真以为西门晔会因此而滞留于岭南、甚至花费心思于此么?妳将这婚事当成了手段,主动提出的他不更是如此?以西门晔的脾性,又岂会愿意花费心思在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事情上头?更别提他本就没有这等余暇了……流影谷可不比咱们东南二庄,内斗极为激烈。西门晔已因行云寨之事耗费了许多时光在此,又岂有可能冒着被人篡位的危险继续逗留于此,做出这等根本不可能带来任何实质好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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