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 上——爆琦

"看见了罢？江湖传闻这座城池幅员辽阔，土地肥沃，矿产丰足；城内平民百姓安居乐业、贩夫走卒充斥繁荣的市集；各地士子名士慕名而聚，文人墨客冠盖云集，武林名宿更是纷纷誓死相随，常常使得街道上车战流龙，旷世昌盛；而且......"战无痕说到这里，伸臂将肩上听得如神的孩子轻轻顺下来搂在怀中："从未有人可以强占这座城里的一针一线。"
战无痕最后一句的话带着不羁的邪气，语毕便微微低头凝视着仰脸诧异望向他的战行云，再次绽出笑颜依旧露出那一口洁白的牙。
"不过就算如此，打它主意的人却是非常多──不仅是城外那些无聊的家伙。"
战行云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寒颤，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回眸再向那座夜幕中灯火辉煌的城池，突然感到距离它是如此遥远。所以，当战无痕的手掌抚盖住他的脸庞时，战行云的呼吸莫明加快，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他感到身子飞腾，却是战无痕一个旋身带着他跃到崖边。
不知怎的，战行云有一股奇怪的预感，仿佛随时会被战无痕毫无费劲地拎起来抛扔出去一般。
出于一种本能，战行云在他刚刚相认的兄长怀中半翻个身，抬手搂住战无痕的脖子，紧紧地不愿松开。
同一时刻，低沉的短促笑声浅浅划过男孩儿的耳廓，战无痕的气息再次将怀中那具小小的身子包围。
站在这高处，雨后清新的风拂过，兄长的几缕刘海掠过他的脸颊，恍然间又让战行云松下心来，这双强壮又温暖的臂膀恍然让让他好生眷恋，一时间只将对父亲的憧憬也尽数牵去。
"以后，你便随我一块住在无双城里......"战无痕话语间，已带着战行云飘然跃向山下。
***
趴在水池边上的战行云支着下巴怔怔发呆，他不明白此刻的情形居然是与这个才刚刚相认的兄长共浴。
他原以为战无痕会在第一时间带他去与父亲相见，但没料到对方却与他舒舒服服一块泡温泉？
不过，这城里的规矩可真多啊，战行云记得他才到无双城门的时候，所有见到战无痕的人都像护他们一路而来的骑士那般曲半膝于地，垂首恭称战无痕一声‘少城主'。这礼节俨然就可媲美书上所绘的大内皇室，难怪战无痕曾说无双实质便是一个小小的国度。
"你这小脑袋又在想什么？"战无痕挥退两名轻轻按捏他肩膀的纤弱少女，动身来到战行云身旁。
"我在想，好象城里的人都非常怕你。"战行云老老实实回答。
"哦，那你呢？"战无痕伸手抚摸着战行云湿漉漉的发尖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才不会！"战行云立刻挺着小胸膛骄傲地说出三个字。
"嗯？"战无痕看着正眼转向他的小孩子，耐心等待他的补充。
"因为，你是我的无痕哥哥啊。"战行云由衷的说道，他细细望着战无痕，这个时候才真觉兄长是位稍年长于他的少年，眼前之人退却初遇之时的锐利，好似他二人年龄也莫明接近。
战行云越瞧越觉得他的哥哥生得好看之极，他多年独自与母居住少于见着战家亲人，渐渐地盯着战无痕的眉眼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战无痕玩味似的笑声再次轻响之时，战行云才不好意思地靠上前去，伸臂像在山中那时般搂上了战无痕的颈项，同时将头埋在哥哥的肩膀上。
尽管偶尔战无痕会让他感到可怕，但是他并没有真正恐慌，对于这样一个似乎还处于陌生之中的、充满神秘又危险感的英俊兄长，战行云却是反常地想去亲近，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才得到一位哥哥罢？
"我的小云儿果然非常聪明。"战无痕伸手拍拍钻进他怀中的幼弟，经不住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
"不要叫我小云儿，那是小孩子才有的名字！"战行云不乐地嘟着嘴："我都会三套拳法了。"
战无痕这回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这个好强的兄弟，神色间甚是开心。
"无痕哥哥，什么是夜雨晚灯？"被战无痕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战行云突然回忆到兄长曾所说这四个字不由脱口问道。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那种东西。"战无痕轻描淡写地说着，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两名侍女，而他则在另四名美婢的帮助下抹干身体，穿好衣衫。
转身之时，战行云也换上一件银白的漂亮衣裳，由于头发湿润的关系，侍女们没有为他束发，只是在他的腰间扣上一条小小的青色玉带便送到战无痕身前。
战行云看见此时的战无痕披上一件青色锦衣，而一直盘于头上的头发被放下，压于一顶华丽的铜色精致玉冠之中，两簇同色细长冠带垂于双肩，随身而动。瞬间，他发觉他的兄长似换了一个人，威严森然隐隐不容人正眼逼视；只是战无痕脸上慵散的味道却丝毫没有消融。
还是初次印象中那一位哥哥！
所以，战行云并没有注意到在场只有他一个人仍然如同先前那般凝视战无痕，其它的人早已深垂其首，不敢仰眼。
"现在，就去见老头子罢，相信他一定等不及了。"战无痕牵着战行云的小手，居然心情很好地弯身将他湿润的发别到耳朵之后，换来小孩子一朵无邪的笑容。
***
缓缓走进宽高敞的大殿，战行云一眼就看见舒芷歆忧心忡忡的脸庞，他方打算挣脱战无痕的手却不料对方只一躬身便他又捞在怀中，这个举动让不由自主起身的美丽女子止住了迈步上前的打算，同样也让殿中的人似乎都微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战行云才察觉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实在大得够呛，约莫可容下三、四百人罢？但此刻在场的人不过五、六十人。
这殿堂四周立着的黑色圆柱由上至下雕满形式各一、栩栩如生的猛虎，正前方高起十步青石阶，台上卧着一排玉石屏风，布满云海翻腾之像，其前漆黑几案两边各有一梨木大椅，右面那方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名目光深邃的雄伟中年男子。
"爹？"战行云看着那高高在上、脸色阴翳的男子叫得一声，发觉大殿之中的人几乎都向他这边瞟上一眼，但随又垂下眼来不敢再有动作，一时间战行云倒不禁奇怪起来。
战无痕眼里带着不意察觉的笑，径直带着战行云坐到那男子旁边的空椅上，看似顺手便将这小孩子抱在了腿上。
"不好意思，来迟了。"战无痕虽是对着男子微微点头，语气中却无甚敬意："我只是瞧着行云身上湿了，初见之下又喜欢他得紧，便领我这弟弟去换身衣服再送他来与父亲团聚。"
战行云怔怔瞧着一年里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往日里他们父子二人聚少离多、就算他满心期待父亲的到来，可是相见总是匆匆，而如今呆在战无痕温暖的怀里他才猛然间恍悟：好似从小到大，爹便从来没有伸手抱过他？
"行云，到你娘身边去。"中年男子沉声开口吩咐，似极不喜欢见到战无痕这般作为。
"噢。"战行云答应一声，他心里虽然不乐父亲冷淡，但终是孩子好强心性，当下忍住委屈方才一动，就被身后的战无痕轻轻拎了回去。
"不必了，这样挺好。"战无痕抬指玩着怀中小孩儿的亮亮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接二娘来，不也是为了一家团聚？就让行云坐在这里。"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殿中之人亦更将头垂得更深，好似忽略战无痕这句话。
毕竟，在这个城内乃至整个江湖之中，对无双城主如此懈怠的人，也仅有战无痕这位少城主而已。
 
战行云虽然年幼，但总觉得这会儿眼前这些人全部都怪怪的，爹的脸色也相当奇怪。他习惯性地看向舒芷歆，发现他的娘亲换过一袭紫色华裳，罗衣坠地、金色细纱束腰，头上插着两枝玉色五角菱花，越发衬得她肤色细腻、气度高贵，尤为艳光四射，只将在场中其余数十位绝色丽人比了下去。
果然娘亲比她们都要漂亮，战行云小脑袋里立即转刹了念头，高高兴兴地回头再看了战无痕一眼，心中隐隐只觉哥哥竟似是这些人中最为好看的，但为何会对器宇轩昂的哥哥有这样的认知？而且这般想法也有点对不住娘亲。
不过，在这大殿之中，战行云明白他最喜欢的，当然便是娘亲与这位刚刚相认的兄长了。
"小云儿，你还不知道咱们父亲的名字罢？"战无痕低头旁若无人地咬着怀中小孩子软软的耳朵，直让那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微沉下脸来，而台下的舒芷歆更是花容失色。
战行云扭头躲避着哥哥在耳边制造的酥麻感，拼命忍住因为这温热气息的挠痒而快冲到嘴边的笑意。他当然不知道其父之名，来到人生这八年来，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其母却对父亲的事绝口不提；对于他的父亲是无双城主的身份他则是在路上听来的，至于无双城这个地方还是战无痕之前大略告诉他，才知晓一点。
"咱们父亲的名讳便为擎天。"战无痕轻轻告诉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孩子，脸上神情亦不知不觉地愉悦不少。
原本，他多少认为他会厌倦父亲造出的闹剧，只是没有料到接进城来的东西，除了一只苍蝇之外，竟多出一个如此有趣的生物，居然还有着一双太过坦城的眼睛。
果然，在城外长大的小东西看上去的确干净太多。
"无痕，将你弟弟还给你二娘。"战擎天再次命令，微愠的口气让在场的人几乎都不安起来，当然除了神色如常的少城主。
战行云察觉出他这位哥哥好象并没有打算松手，反而挑手用指腹蹭了蹭他的下巴，印象中他曾喂养一只猫儿，也是这般逗弄它玩耍。
所以明白到这一点的小孩子不乐意地嘟起嘴，那只手却像知道般轻轻在他鼻子上刮了刮，好似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大殿里的气息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战行云扭头看着舒芷歆娇美脸上浮现的惊慌之色，心里不解却也禁不住感到些许难受便从战无痕膝上跳下，但是瞟眼却见着他的娘亲却满脸担忧地对他轻轻摇首，小孩子奇怪地回头，迎上战无痕那双若有所思凝视他的眼睛，突地无故心中发软、上前握住战无痕那远远宽大于他的手掌。
战行云不明白，为何娘亲这么害怕战无痕？而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惧着他那威严之极的城主父亲，这期间大凡有人进殿也是见之便跪，态度恭敬异常。
但是每当战无痕的眼神转到那些人身上去时，竟没有一人敢直视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城主更不敢随意接他之言──
若然这样的话，他这位兄长在这无双城中岂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战无痕反腕捏着战行云嫩嫩的小手，这回没有再抱回小孩子，只是抬手一边理着战行云的散乱的法丝，浅笑着没有再开口。
"夫人身体欠安，转言城主正式迎娶江南第一美人的盛况恐怕是无缘以见。"这时一名红衣青年女子从门外进入，身后还跟着四名粉衣俏婢，她四人手中各捧着一方形红色木盒，跪在殿中禀道："是以，夫人特令奴婢送来贺礼，恭祝城主大喜。"
战擎天点点头，脸色阴沈如初，全然瞧不出一丝喜悦之色，倒是舒芷歆听到这话却又是一惊。眼睁睁看着战擎天挥手间，那四名婢女将礼物送到她眼前，她也只得令身后的小婢收下。
而战无痕眼中的淡淡讥讽之意这会儿更是有增无减。
"你安插两名护卫进入无双十六骑，我怎么事先不知道？"战擎天斥退红衣女之后，调头看向战无痕。
"萧南星与段天鹏中了夜雨晚灯，神智已失，这样的废人当然不可再留在城里。"战无痕抬眼朗声答道："再说，今天可是父亲正式迎娶侧室的日子......我也听说二娘进城前便又身怀我战家骨血，如此双喜临门的时候议此等熬风景之事终是不太好罢。"
战擎天不置可否地摆摆手，示意舒芷歆走到他身前，立身宣布她为无双城主所纳的姬妾，这意味着除却城主夫人，无双城之中的女眷便以她为尊。
"无痕哥哥，他们为什么老盯着我？"战行云一早便注意到这殿中那些美丽姬人身后的同龄人，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就与他们身旁的女人们一直牢牢地将视线锁在他身上。
"因为他们对你都相当好奇。"战无痕捧起小孩子的脸庞开口道："谁让他们身上虽然与你我一样流着老头子的血液，可他们却没有你这么幸运，成为无双城主的孩子。"
原来哥哥口中的老头子便真是这人见必跪的城主，也就是他们的父亲？战行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难道那些人都是父亲的孩子？
年纪幼小的他尚不察觉嫉恨的危险，他只是本能地对那些刺骨的目光感到相当不快；而且他甚至离奇地感到就算父亲与他相认，殿中的这些人却似乎是因为战无痕一直环住他而目不转睛。他不明白，那些人若然不高兴兄长搂着他，为何不说出来呢？
但是战无痕却在这个时候像是知晓战行云的心思般松开一直捏住他的手，让小孩子欢快地奔向了他母亲身边。
舒芷歆连忙紧紧拥着战行云再不肯松开。
斜眼静静看着眼前高大威猛，有如王者一般傲立的男子，还有他身边清艳绝色的女子，再加上他们膝前一名玉雪可爱的童子，战无痕眼中浮上些许淡淡的笑，懒懒地再打了个哈欠。
"十日内查出这次行刺的指使者。"战擎天随意对战无痕沉声吩咐。
"是。"战无痕轻声应道，对于无双城主正式交待的事，他这位少城主却是没有推脱。
战擎天深沉的目光在其长子身上溜得一圈，便不作停留拥着舒芷歆向后殿走去。
被娘亲紧紧拽着手掌的战行云身不由己地跟上，走出几步他便忍不住回头，看到少城主慵懒如昔的笑容。他不禁莫明地高兴起来，调头再不犹豫随舒芷歆高高兴兴地离去。
"看来，不仅聪明，还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小东西。"战无痕瞧着战行云小小的背影，低喃着从椅中起身，越过殿中一干人等掩着惧怕的献媚目光，缓步向着殿外迈去。
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任务，因为他与战擎天都非常清楚杀手是谁遣去的。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有所交待罢了。
***
战行云其实满腹疑问，他很想向战擎天询问这些年来的相见甚少以及此刻突然又接他母子进城的因由，但眼见着双亲相聚欢喜无比，难为他小小年纪竟将这些念头一直压在心间没让人知晓。
战擎天划给战行云母子二人的住处极为宽畅，内舍仆丛甚多，摆设华丽奢侈远胜他们往昔住处不知多少，难怪进城来娘也不收拾家中细软倒让他好生怀念旧居之物。
战行云将这处阁楼转个通透也不觉有什么好玩之处，最终坐回房中只瞧着那些屏息敛气的婢仆，再正一眼看向内室中端坐低语的双亲，心中更感气闷。
正无聊间，门外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相貌端庄的玄衣女子，她只对着坐在椅中的战行云微一欠身便径直进入内堂。
战擎天沉声吩咐那女子多加照应，其间似乎还曾提到他的名字？大概是遣对方告诉他这城内的规矩。
战行云听到这里早已不耐，未等那女子出来他便举步向屋处走去，但他方才迈出房门不足十步，之前还在内堂的那位女子却已立身于他面前。
战行云大奇，他见这女人的衣裙也似纹丝不动，就好象她早已在此静立许久一般。战行云试着向左挪了挪身子，这女子的眼珠子就跟着转了转；向右......同样这般。
心知这番说教躲不过，战行云只得垂头，毕竟眼前这不苟言笑、喜怒哀乐都看不出的女子可是父亲特意指给他的‘夫子'。
"行云少爷，奴婢是无双城的管事梅左君......"
"梅姨，我想出去走走。"战行云立即接口，他只觉再呆这里看着这一屋子的‘哑巴'，只怕自个儿也会跟着失言。如今他见这女子神色虽然严肃，但眼中却无恶意便抢先提出要求，生怕被她拉着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