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老头子近来相当无聊。"战无痕缩回手:"他想玩,我也不能扫他的兴呐,你说是吗?"
"听说他让你彻查此事......"
"江湖中已经没有夜雨晚灯这个杀手组织。"战无痕弹弹衣衫,继而说道:"所以我来见你便晚了些。"
久久地盯着战无痕神情自若的脸,秦郁臻终于缓缓点头──
这样也足够给战擎天交待了。
***
战无痕晃身走出无双城主夫人的居处,举目望见战行云无聊地用脚尖踢着那几片落叶。但见他踏过几脚之后,蹲身将那几片叶茎外露的黄叶拾在手中搓转,后又捏成一团用力抛了出去。
"闲成这样?"战无痕说出这话时,看到小孩子眼睛立刻一亮迅速起身向他迎来。
见他这般,战无痕不禁心中微动;凝神间战行云已兴奋地拉住了他的手。但随即,小孩子脸上高兴的神情便化为惊讶。
战无痕淡淡地瞥了一眼被战行云握住现已快速挪开的地方,那处被秦郁臻咬到的伤口虽已停止渗血,但四周肉皮略翻、横列两排碎小血洞模糊不堪,伤处更是泛着青红色,顿时便让小孩子忍不住惊叫起来。
"吓住了?尽管女人在大多数时非常可爱,可她们偶尔却相当麻烦、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战无痕轻声低喃浑不觉手腕疼痛,反倒欣赏战行云双眼瞪得大大的表情好象甚是开心:"没事,只需抹上无双城特制的伤药便不会留下痕迹。要知道效果如此绝佳的药膏这世上可没几盒。不过,还有一年......我大概也不会再有这种伤痕。"
说着,战无痕浅浅瞟了身后的屋舍一眼。
‘噗。'
战无痕讶然低头,发现战行云手掌上移抓住他的肘部向前拉拽,心情尤为不坏的少城主抬脚随着战行云的步伐来到人工开凿的湖边。
小孩子急切地拉着他蹲下,伸出小手忙忙地掬了一捧湖水在那伤处。
无痕哥哥的手居然纹丝不动?
如果这样的伤口落在自个儿身上,浇到水的时候多少也会发颤罢?
战行云扭头向身边人瞧去,只见着战无痕唇角仍旧泛着些许笑意,脸上神色却是淡淡。
"不是说过吗?不必在意......"
"可是......手,还是会痛吧?"战行云想也未想,张口打断兄长的话语。
听到战无痕这般说话,战行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却不知其故。只是越发急躁、手下却不停,从怀中扯出一块舒芷歆塞给他的绢帕,回想着早些年不慎跌倒蹭破皮肤之时、娘亲为他包扎的手法,将战无痕手腕上的水渍小心抹去,然后再包了起来。但缠上几圈打结之时力道却不觉大了,耳中便听着战无痕轻笑着‘嘶'了一声,带着些不确定的笑意。
"果然还是很......"
战行云懊恼着在嘴中念着,还未将这句话说完,身上却是一暖──
好半天他才发觉原来是战无痕张臂紧紧将他搂在怀里,这个拥抱比前几次要用力太多,一时间竟让战行云有种透不气来的感觉,但是战无痕比先前温暖太多的气息是那么密地围着他,真的让人感到非常安心与舒宁,所以战行云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动过挣脱的念头。
而后,战行云感到战无痕那只手温柔地抚拍着他的后背,就在小孩子感到费解之时终于松开了手臂;跟着,战行云感到他的身子被那双宽厚的手掌略略拉开,不由仰脸迎上了战无痕笼向他的目光。
他发觉兄长凝视他的炯炯双眼定定的、一动不动,却透着说不出的力度,瞧着瞧着,胸口便涌上一股暖暖的气来,烫得整个身子都好生舒服。
"去城里逛逛吧。"良久,战无痕收回目光依旧拉着战行云的手向外走去,全然不顾即将开场的盛宴:"我料,你也不喜留在这里与那些家伙一块吃饭,是罢?"
战行云虽有些不舍娘亲但终是好奇心性喜爱热闹,也便赞同了兄长的建议,任由战无痕带着他无声无息出了无双城的内殿。
两手相握之时,战行云还可以偶尔碰到哥哥腕上系着的绢帕,但却浑不觉有何阻碍之感、只是担心战无痕的伤势。但这样的心思很快就让无双城里的繁荣景象扯了开去。
战行云从未想象过无双城主的宫殿之外竟会这么漂亮,尤其与战无痕一块在街上慢慢溜达更让他说不出兴奋,隐隐地竟然好似全然弥补了以往没有生父相伴的遗憾。
城中百姓根本没有机会进得城主居住之处,因而战家兄弟俩漫步街中也无人识得,少去那些皇宫大内般的繁文辱节,更让战行云觉得轻松自在。
他挣开战无痕的手在各个小贩摆设的摊位间开心游走,时而好奇地看着城墙上高挂的红色喜庆装饰之物、尽显奢华;城楼四角处处飘荡着精致的棱角纱笼,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中竟还可以嗅出散漫在空气中陈年佳醇的香味──
无痕哥哥说得没错,无双果真是片小小的天外之地,百姓不仅安居乐业,更是远比外界繁华富强,难怪娘亲仅有一次告诉他:爹所统领的无双城在江湖中有多么辉煌。只可惜他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地方,自然也对娘亲语气里的骄傲全然没有兴趣。
而此刻,战无痕带着战行云随便进了一家临街的酒楼,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一碟碟菜肴跟着送上。
战行云大口、大口扒着美味,好一会儿才察觉碗中之物来自何方。他略昂脸从两根筷子的缝隙间看过去,见到坐在对面浅酌的战无痕偶尔会动筷,但随即他的碗中便会多出些东西来──如此自然而然的举动,直让战行云开心之极。
然而大多数时光,战无痕却是凝望窗外,目中却是难得的温软。战行云年纪虽小但极其聪颖,早觉察出这四下的人都偷偷打量战无痕,似在惊奇这般英俊尊贵的少年公子为何会光临这处小酒楼?
果然无痕哥哥是最好看的人呐!战行云小心眼中满是欢喜,刚要说话却听着不远处‘轰'的一声,窗外便是一亮。
"欢迎你们母子进城的晚宴开始了,刚刚那是燃放的烟火。"战无痕对着跑到窗外观望的战行云解释到,他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子手中仍牢牢捧着那只盛有菜肴的青瓷碗,拖过椅去拥住战行云小小的身子:"好看么?"
战行云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暖气息,怔怔地望着在黑夜中灿烂而熄的炫丽火花,略略转头,看到兄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烟花升于夜空最为美丽之时、展现出的华丽绚烂;亦瞧着每一记花火淹灭,眼前俊郎突出的面容那淡淡的邪魅;忽明、忽暗,近远及近,让这小小的孩子突生一股焦躁、竟神差鬼使般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捏着了环住他的结实臂腕,用力点了点头。
"知道吗?这种东西最明亮的时刻,便是它们消亡的来临。"战无痕满意于战行云刚刚对夜空之物美丽的认可:"所以,我们通常都来不及抓住这刻辉煌便已经失去......"
战行云奇怪地扭头,不懂兄长接下去所说何意,但直觉不甚喜欢听着战无痕口中说出这样让人感到不安的话来,他不由紧了紧五指,仰头迎上战无痕垂眸时会心的微笑。
恍然间,一朵白色的烟花散在战氏兄弟头顶上空,战行云认真地凝视着侧首向上观望的战无痕,向那坚实的怀抱再缩了缩。当随即被兄长更为温暖的气息所包围时,战行云也笑了──
在这一瞬间,他真的认为:在这座无双城里有了战无痕,他便不会寂寞。
不管如何,战行云暗在心中下定决心:身后之人便是他战行云终生必定相伴的至亲之人!!
***
月明星稀,夜已深沉。
川南三连教的山门外寂静异常,往夕明亮的灯火亦全部熄灭。晚风拂过之时,带着些树木的清香,也送来了远处城中低沉的更鼓。
听到这零落的声响,站在山门前的一名黑衣男子终于微微抬起头来,将一扇精钢面具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面具后的目光直盯着不远处的三连教,冷峻,锐利,却没有丝毫的感情流露。
夜风渐猛,寒意更盛,黑衣男子的衣袍、发稍均被牵动,可是他整个高大的身子却仿佛已经扎根在脚下的土地里,稳如盘石。
很显然,他是在等待着什么;而此刻身后骤亮的火把却似宣告平静的结束。
火光下,男子手中紧握着一柄九尺长枪,远远望去这个笔直而立的人似已与这漆黑铁枪融为一体,散着几分淡淡的肃杀之气。
"公子。"
此刻唯一的声响,是由这个人身后十丈开外的近百人当先一位小声发出的。这群人屏息静气,如此长时间来竟未发出半点异响,但此刻他们之中不得不由一人代表他们的立场出声。
因为他们看到男子伸手拨出长枪,正缓缓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同样冷硬的利器。枪是由上好的寒铁制成,被摩擦过的地方立即发出了夺目的光亮,彷佛是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兴奋。
男子满意地收手,熟练地从怀中的掏出一根发带绕到颈后,然后将发带的一端送入口中咬住,手中用力一拉,一头披散在肩背处的黑发立即被牢牢地束紧,四周的空气刹那间激荡。
那是杀气!男子的眼瞳已然露出了杀机。
但是不巧的是,他们共同的主子却在此时有了动静。
"城内传来新的消息......"原本打算接着说下去的人见男子根本未向他这边看上一眼,于是他的话就打住了。
很显然,男子此刻并不关心除眼前三连教以外的事情,说话的人可没有蠢到去惹这唯一一位在无双城主面前也傲然挺立的人动怒。刚才飞鸽传来的信息只能等到男子完成这次任务再禀告。
自然,他们的头便垂着得低,便将男子高大健硕的身影拉得更孤远。
他们都知道,束发已是男子在杀人前的习惯,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冷意与熬气,那么这一次的任务也必定可以在其主规定的日期内完成。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如果看到有人出来......杀!"男子沉稳的语声并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身后一百多人的耳内。
他的目光此刻更为锐利,便如同他手中之枪,好似三连教那座庞大的庄园亦要被他的目光挑破斩断一般。
话音落下的时候,男子的人影已经消失;风吹而过,在他先前落地之处头顶的横枝忽然堕落──
它承受不住这么张显凌厉的杀气。
男子策马来到三连教布满毒雾的树林前,便勒马不行立身在马鞍上轻点,使得整个人便继续纵身跃行,他人在半空之时便转动手臂横枪一式挥挑,强劲的内息即刻从枪头破蛹而出、瞬间逼退雾气以及满地的毒物──随着他快速前行,毒雾则更加迅速地反噬扑向三连教内总坛。
很快,他便只身来到灯火通明的大厅前,就如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击退夜雨晚灯所用的方法全然一样。
这种情形果然还是得依靠那人所教的内功心法才能出入顺利,握枪男子眼中掠过一抹冰冷的讥讽。
他手中的长枪落下之时,仿佛地面亦轻微颤动,顿让里面忧心忡忡的众人面上呈现出一片惶恐。
"时辰到了。"男子望着这厅里的面色各异地的一干人等森然开口:"考虑得如何?"
"寒铁神兵‘诛天'?你......你,你是战......行云?"三连教主盯着男子手中之枪,瞧着他面部那扇毫无人气的冰冷面具,脸色只是死灰。
"你如何进来?"厅里人群之中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相貌娟秀的女子骇然问道,她实在是好奇她那些毒物为何对战行云全然无效。
"看来,我已经知道答案。"战行云淡淡自语。
四下众门徒见势不妙,尽力压下心中恐惧齐齐呐喊一声向战行云扑去。
战行云冷然一笑,张臂单手执枪、向着人影挥挺一个半圈,气流过处立将跃至半空的三连教徒劈于枪下,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将他们的尸身倒逼了回去。
这一枪劲力未止,霍然枪影过处,直挑大厅横梁──
轰然声动、尘埃飞扬,竟然在刹那间硬生生地将这间坚固的庞大屋舍拆成数片。
好强的臂力与内息!
那女子方自骇服,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一直誓死效忠的教主,竟然会在见到战行云这一势之际突地一把捏锁她腰间大穴,将她做为肉盾狠狠向强敌扔了出去。
在天眩地转中,女子看着旧主飞身跃向门外,而战行云好象已再次抬枪......
或许,生命就在此地终结。
可是,接下去......
她感到一只极为宽厚有力的手掌,却灵活地在她腰椎上轻轻一拍,顿使她失去平衡的身体立即就在半空中几个翻腾,在一阵耀眼的枪花影束中终稳稳地落在了地面、踏在残破的断梁之上。
女子定下眼来回过眼,厅里的已经全部躺下,抛弃她的主人仍然保持着向外奔跑的姿势,只是死者背后与其它门人同样有着一个巨大的血洞。
看样子,应该是被战行云在方才那一刻同时下的重手!如此狠辣与准确的身手,这世上只怕能与之抗衡的高手不出三位。
最重要的是那一枪沉狠稳辣却又灵动飘渺、亦幻亦真;杀戮中带出的灼热风华在这世上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华丽的词藻去形容,让人不由得目弛神迷深陷在那无法捉摸的强大之中。
但是眼前这个一向被外界传为所到之处无一活口的杀人狂魔──
无双城的掌令战行云,为何单只留下她一人之命?
来不及让她有时间惊疑,战行云冰冷的语音就传入耳内,根本不容人抗拒。
"陈玉霜?"
女子本能地木然点头。
"你施毒的功夫,不错。"战行云漠然扫了陈玉霜一眼,示意她跟上。听闻此女能让无双诚的避毒物完全不起作用,所以他才亲自赶来处理此次任务,这样的人自然有必要留下。
女子微愣,但随即明白战行云的意思,她立即强迫自己迅速定下心神抬脚跟上──
至少,侍奉强者、而且还是一位相当高傲的强者,会让她有一种不再被主人出卖的直觉。
出得三连教之时,战行云的手中下垂的长枪并没有全然静止,鲜红的血珠一滴、一滴从下垂的枪尖坠落地面,发出极轻、极轻的嘀哒声响。
无双城那百名先遣护卫全部低下头,就算跟随战行云这么多年,可每当听到这种声音,他们都有一股恨不能把耳朵割下来的冲动。
"她,以后便就是我楼里的人。"战行云接过身边陈玉霜递过来的绢帕,缓缓擦拭着枪尖,女人在这种场合的镇静力居然反常地强。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的主子不仅杀光了三连教所有的人,还收服了最让无双城头痛的对手,垂下眼的男人们头低得更是深了一点。
如今江湖乃是无双城与藏锋阁平分天下,世人眼中实力均当的这两大势力近年各自向外扩张,不断吞并武林中大小教派,双方最终的争斗隐隐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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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城目前的首要任务便是抢在藏锋阁之前收编更多的门派,这样的任务自然就落在统领无双城精锐部队的男人──战行云的肩上,所以他们这些跟着战行云的人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战无痕说什么?"战行云淡淡地看了刚才说话的人一眼。
莫明的,回话的人恐慌地垂下了头──
毕竟,在无双城乃至整个江湖中,敢直呼无双之主姓名的便就是战行云这一个人了,就连藏锋阁的阁主在世人前提到战无痕时都不得不给予战无痕一记礼貌上的尊称。
"城主...刚才下令将月楼也划为公子直接打理,因为,因为......"禀报的人实在很想小心观察战行云的脸色从而揣测掌令的心意,可是面对那副冰冷的面具,他怎么可能做到?
"......"战行云毫无感情的双眼转了过来,说话的人心里一颤立即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因为城主纳了月使为姬,她从此后便不再过问月楼之事......而城主此刻已然出城在二十里外等候公子......"
"马!"战行云只一个字就打断部下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