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子,赵堂主素来温和忠厚,城主所赐之人他必当加倍珍惜呵护。"姬如月看不到战行云的神色,只得一气将心中劝戒之言说下去,她亦不愿战无痕因战行云的冲撞而不快:"所以,苏姑娘这个归宿也未必......"
"你的话,太多。"战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月姬的浅笑,他极为不快这女人慎密深沈的心思:"再说,你不是应该乐意见到凌舞她被人如此践踏?"
"你错了,行云公子。"姬如月遥步上前,她素来是无双城中最为胆大的女子,也从不把伦理道德约束在自个儿身上,所以才成为战无痕近来最为宠爱的一名姬人:"我见刚才公子的眼睛就一直停在我和城主身上,难道你还没有发觉么?"
"......"
"不管我们这些把心交给城主的姬人有多么陶醉,城主可是一直保持着冷静,就算在那样的时刻他也不肯松懈丝毫。城主他从未有动过心,我也是......苏姑娘亦然。"姬如月的眼光朦胧又哀伤,先前对于战行云隐隐的惧怕也因说到战无痕而不知不觉消失许多,脸颊也隐隐泛着苦涩又迷离的笑:"若然真有什么人让城主完全放松或是失控,或许我才真的想去毁了那个人罢。"
谁会留意那种事?战行云的嘴角忍不住抽动几下,抿出一道更为狠然的弧度。
飘散的记忆里,不觉浮现幼年时有一日他曾蹦跳着来到战无痕的房间,当时那个男人身边也是有着一位秀丽的女子,但未让他再作停留,他便被战无痕的掌风送出了房外,跌得屁股好生发痛,所幸身上却没事。
不久之后,战无痕仍是带着慵懒的笑披衣而出,仍是那般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但战行云心中却有些不大痛快。
不知为何,他极不喜欢之前所见的女子那晕红羞怯的脸颊,更加不喜欢战无痕近身来时、从对方身上嗅到的一股从那女子身上沾染而来的淡淡脂粉味道。
不过,那个时候戴着好兄长面纱的战无痕接下去抱起他时、便转头望着城内远方的宫殿若有所思地笑了,眼内却没有半分温暖的意味,那种神色却是如今最让战行云厌恶的表情之一。
接下去,战无痕就寻思亲自教导他无双城的不传绝学......
哼,似乎是出自一片维护之意,但实质上仅是这个男人喜欢见着别人因他的随兴所至而痛苦不堪罢了。
"所以,像他那样的怪物,根本不容人暗杀。"战行云结束突然而至的神游,冰冷地吐出几字,侧身间战无痕已然去而复返。
‘波'的一声,战行云脸上的精钢面具微微撕裂,却是战无痕的手掌‘轻轻'抚了过去。
"你真的教不乖呐,行云。"战无痕笑吟吟地瞟了姬如月一眼,女子便会意地退下了。
"知道为何吃这一掌?"
"你曾说过,要在战家生存便不能暴露真实的想法。"战行云一动不动凝视缩手回去的战无痕,森然开口:"只可惜,这向来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战无痕挑了挑眉毛,眼睛里已没有了笑意。
"你出城却是为何?"言下之意,他不用对方监督完成此次任务。
"因为我收到消息:万仞重现江湖。"战无痕淡淡说道:"我可是比较钟意这把剑。"
战行云冷冷地别过头对战无痕的话充耳不闻,似对这事全无兴趣。
"传闻这柄古代名剑可断水斩龙,很是有趣。"战无痕说道:"所以刚才城中来信,天雪现已出城寻它去了。"
战行云瞳孔猛然收缩,纵身跃到战无痕身旁厉声喝问:"你对天雪说了什么?"
"如此紧张?不愧是兄妹情深......我却忘了如今你在你心里只有她那一个亲人。"战无痕抬臂放走肩上白隼:"她问若替我拿到万仞,可否许你自在?"
战行云恶狠狠地瞪着战无痕,听着对方将话继续说下去。
"我实在觉得你的天雪非常可爱,所以就告诉她我确实相当喜欢万仞。"
紧紧地拽着拳头,战行云咬牙不语:天雪怎会那么傻去相信这个恶魔的‘暗示'?就算让她如愿拿到万仞,战无痕也没有明确答应她的要求!
"天雪身上的毒应有一月便会再次发作......"战行云凝望战无痕沉声道:"这么说,你身上带有解药。"
"当然。至少我的确是非常期待在闲暇时与你一块出去转转,顺便与天雪会合。"战无痕招手示意战行云来到他的榻前,抬眼望瞭望已然与他肩平的高大青年,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温存的笑意。
轻轻将战行云按在榻边,随意将他那柄沉重的铁枪插在地面上,战无痕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眼中带着些不确定的笑。眼前的战行云不再是当年那个对于一路无人通报也毫不生疑、傻呼呼一头直闯入房间打扰他最不容人妨碍之事的孩子了......
不过,当年那个在他膝前玩乐的小孩子,居然能靠着这份天真在无双城内长到今日这种年纪......
要知道,想杀战行云或是希望借自己之手除去他的人在无双城中可是多不胜数──
这么想起来,自己调教出来的这只猎鹰,日子的确过得挺不容易。
"行云,想起来......你这些年倒是真的替我做了不少事,我该赏你一些什么呢?"战无痕抬起战行云的下巴好似看着一件他觉得有趣的东西,这忽然间的‘良心发现'表明他此刻的心情极佳。
"你刚才已经赏过了。"战行云森然答道,便要抬手拂去战无痕骨节分明的手掌:"那一掌已经足够。"
"呵呵,那怎么能算数?"战无痕淡然说道:"把你的枪拿来,上面的穗子又脏了罢?"
"我要解药!"战行云将诛天横递过去的时候,直直地逼视动作纯熟的男人:"给我完全解除天雪所中之毒的解药。"
"这个......还未到时候,你可以选择别的东西。"战无痕漫不经心地捉住诛天寒光凛凛的枪尖,扯下染满血色的丝坠扔在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枚亮丽的银色枪穗套换而上:"行云,你总是这般不小心。"
"只有你才这般无聊,注重这样的事?"战行云看着战无痕在调整枪穗时无意识地将枪头对准了胸口。
这瞬间,战行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若然他就此挺枪挑出......
不过他立即就打消了这个突来的冲动,因为他的确没有把握一击得手──
战无痕就是战无痕,就算他此刻浑身上下看上去有无数破绽,但若真有人向他下手击杀,或许结局便是另一种罢?
"谁让诛天是我送给你、也是你唯一没有丢弃的东西呢?"战无痕轻笑道,将搭配完好的长枪推回去。
战行云冷冷地瞟了战无痕一眼没有答话,因为对于他来说,诛天的确是一把最好的杀人武器,这把枪的名字虽是战无痕所赐,但跟着他战行云出生入死、同时名扬天下,所以平时他根本不许旁人碰及;如此爱惜......
自然,并不是因为战无痕的缘故。
"你还未说想要什么?"战无痕继续好心情地催促。
"是谁杀了我娘?"森冷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战行云发觉对方眼中此时已没有了暖意。
"破了。"战无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手轻轻在战行云头侧按下揭起了他面上之物。
出现在无双之主眼前的,已然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英挺容貌。战无痕居高临下地看着战行云布满寒霜的神色,倒是可惜了他那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庞。
不愧是舒芷歆的孩子,战行云幼年时精致秀丽的五官如今演化得更为完美,只不过是在此之上添了些刚毅的成熟味道,却散发着更为犀利的罕世之美。
一念至此,战无痕抬指缓缓抚过青年英气的长眉,无视对方那双优美凤目中散发的凌厉光芒,只是他将手滑过战行云挺拔端正的鼻梁与雕刻分明一般的薄唇时,却禁不住有些怀念很多年前那一个总是对着他笑得那般开心而的可爱孩子,还有对方那双坦诚无邪的双眼。
现在如同面对空气般冷冷‘瞪'着他的战行云,实在有些无趣呢。
"好象,这里并没有破。"战无痕的手指终于在战行云的忍耐快到极限时抽离他微有些淤青的唇角。
接着,男人将手中的面具再次贴在战行云脸上,伏身上前环过青年头部,难得好心地替他系好面具两旁的结绳,再将他的头发垂下掩去细绳:"到前面镇上再换一张罢,我瞧着破损的东西便不大喜欢。"
"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天雪......"战行云捏住把玩他头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战无痕,推开他的手腕立身说道。
"我可不记得教过你用这样的态度说话。"战无痕似笑非笑,也不对战行云的话语生气,只是震开战行云的五指,飘身躺回榻上之时淡淡吩咐:"那么,你把万仞给我夺过来罢,我很喜欢呐。"
便是这样的话!每次这个男人交待给他的任务也是说着:他很喜欢之类的话!甚至战无痕抢走凌舞时,男人也恬不知耻地在自己耳旁说着──他曾很喜欢凌舞哭泣的模样!!!
这让战行云非常清楚:就算武艺得传于战无痕、造诣仅此于无双之主的他表面看似风光无限;但实际里,他就如同一株永远被战无痕压在阴暗墙角的杂草,也只不过是那位天骄之子消遣时光的玩具之一。
阴然扫了战无痕一眼,战行云不愿与这个男人再多说一言转身拂袖而去,刻意忽视背后那两束紧随他而来的深邃目光、以及这时上前与他擦身而过的美丽姬人。
清晨来临的时候,树林里的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包括与战无痕缠绵整晚的姬如月,这个地方只留下了战家兄弟二人各自安身的帐篷,仿佛此地原本就只有他们俩。
战无痕出来的时候,看到战行云已然在马上等候;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如同他身边插立的寒铁枪一般。
"不用这么急,听说江南风光不错。我们这可是第一次共同出城罢?"战无痕翻身上马之时对战行云吩咐道:"难得有这个机会,你就随我一块四处走走。"
"你不是想要万仞么?现在就出发,我会给你夺来......"战行云拉马调头,探手拨出长枪,冷冷打断战无痕的话。
"你走得这么急?莫非知道万仞在哪里?"战无痕淡然一句便成功地拉住战行云的去意,他慢悠悠地拍了拍马臀,经过战行云身旁时再次开口:"不过,我却是非常高兴:难得你有这么热衷我交待之事的时候。"
战行云不语,抬眼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纵马与他擦身而过。这般情形,他也只得默默跟上。自从担任无双城的掌令以来,他与战无痕之间便很少说话,若有的话题──也必定是关于战天雪或极少数他重视之人。
尽管明知道战无痕有心见他恼怒,战行云仍是止不住愤然。因为,他可以无视战无痕,但却无法抛下战天雪。
其实战行云常常会想:以战无痕的实力早就可以一统江湖,而那个男人却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甚至还喜欢拿昨晚那种饭局来消遣,看来这个男人真的非常无聊:可是他身边的每个人却必须照着他的无聊去生活。
想到这里,战行云甩手一鞭重重打马追上,很快便与战无痕并驾齐驱。
这一路上他们的行程不急,加之战无痕随处走走停停,待到江南地界时已过了数日。战行云沉默如昔眼中寒意却日渐加剧;然而他却知道:目前他不得不与战无痕同行──
因为,战天雪出生之日便被施下奇毒,只有这个男人手里执有解药。这下毒之人是谁早已不言而喻。
眼见着妹妹一月服用一回解药续命,但战无痕总不把治根的药物交出来,所以他痛恨之余也只能任暂受这个男人摆布。好在,天雪并不知道她所中之毒,因而在他的护翼下也算上快乐成长;否则,他的自责与愧疚只怕更胜。
便如同此刻,战无痕打尖时听闻此处前方晚间将有盛会,便即决定前往──而他战行云则必须跟随一样。
***
月半当空,战行云随着战无痕踏入一片暖意袅绕的街道。见着云集的人群他也只得拉马缓缓前行,他二人在江湖中声名正盛,但一来战无痕很少出城二来这里聚集的多是文人墨客、寻常百姓并无江湖中人──
所以战氏兄弟行至此处倒没立刻造成太大骚动,只是战行云肩上那杆斜背的巨型长枪与他脸上的面具却是引来不少关注,好在他身旁的战无痕英俊非凡、气度尊贵,多少冲淡了一些战行云那身惊人的冷冽戾气。
江南富庶,文风盛行,仕子多以狎妓为乐。是以,有好事者聚集各大青楼、戏坊的红牌于每年举行才艺比试,今晚战氏兄弟就赶上这场盛事。然而当战无痕将马匹寄放在客栈转去本地最大的酒肆时,门前却喧闹一片。
走得近了,他二人才知当地巨富杜大户之子正赶走其它宾客,打算强行包下这大赛主办地之一的伴月楼;双方吵吵嚷嚷、不可开交,一时间让战行云颇感烦闷。
战无痕处在人群前端,风华远胜众人,此刻见着这些弱质书生挽着衣袖、面红耳赤与一众富家恶仆酸掉书袋大声理论的情景,禁不住微微一笑。
战无痕原本就相当英俊,当他偶尔毫无心机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漂亮,但却偏偏丁点脂粉味也没有,仍是那么洒脱,那么迷人;看得身旁的战行云在眼里也有了一丝迷惘,若是他这样一个如此痛恨对方的男人见了战无痕也尚如此,其它人面对无双城的主人时,会怎么样?四下望去,果然仍像多年前那样,这街中大半女人望着战无痕时都似已痴了。
"你,笑什么?"
杜家的奴才看到战无痕这等风华气度,不知怎地心中却是一怯,跟着却暗自着恼;转眼看着他身旁的战行云目光阴冷,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神态,顿时便发作。这些人平日里欺压百姓惯了,不待其主令下便抢先呐喊一声扑向战氏兄弟而去。
然而就在战行云终于听到响动收回神游抬头那一瞬间,向他扑来的数十名恶仆便如同流星弹丸般被挡回,重重撞在酒肆各入口他们私设的栅栏前,立将那些障碍击得粉碎而那些人也再没有立起身来。
战无痕在众人齐声惊呼中慢悠悠地抬脚直上伴月楼,心中却叹:那些人偏在战行云难得出神的时候发动袭击,撞在战行云本能护身的内力之上,自找死路也怪不得旁人了。
只是这一回,四下百姓虽然惊骇但一来不知道那些人已然命毙,二来看他们神色还颇多解气?想来那些仆人平时也为恶多时,所以说不定战行云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战无痕回身淡淡扫了一眼面色惊异的人群,即刻便止住他们的喧嚷,使众人迟疑片刻便跟着战氏兄弟相继上楼,那杜大户的奴仆与四周警戒之人亦再不敢拦阻。
月光淡薄如梦,所幸整条街道灯火通明,耀得此地如同白昼,外边一家家青楼戏坊的红牌游街亮相之后,经过一番初赛最终的比试将在伴月楼中举行。
这二楼之中除却几名评审,余下的便都是旁观者。人多为患,战行云无奈之下只得与战无痕同桌。他将诛天放于座位拐角,落地的神兵立将楼板压下一个凹巢,这份重量只瞧着偷偷打量战行云的人咋舌不止。
不过,伴月楼的老板却也没有丝毫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