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行云心中烦躁,不加理睬。
"哥,别这样。"战天雪上前拉拉战行云的衣袖,突然脸圈微红:"我知道我说这话很过分,可是如果里面躺着的人真的是杀过娘亲又救过我的人,你会怎么对他呢?"
战行云怔住,他抱歉地看着神色憔悴的妹妹,这才觉察近段时日来他竟是丝毫没有在意过战无痕之外的事,就连他最为疼爱的战天雪也在不经意中被忽略掉了。
"属下要说的事天雪小姐也最好听听。"梅左君不急不缓的请求顿时引起战行云的注意,因为梅左君从没有在与他商量城务的时候提到战天雪。
"梅姨,其实我一直便想好好问问你,你真的肯定是那人下手杀了我们娘亲的吗?"战天雪奔上前拉住梅左君的手,柔声问道。
战行云最想问出口的疑问是什么,这个女孩子当然最为清楚,而且也是她自己心中的疑惑。
先不管战无痕究竟对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只要是战行云喜欢的,她便可以接纳。因为她再也受不了战行云一日日跟着里面那个伤重的男人垮下去。
"当然,千真万确!"梅左君再次的肯定却让战天雪心中猛沉:"所以我要对行云少爷所说的便是尽快处理掉接任大典之前的俗务。毕竟他是最为清楚前城主的实力,如果前城主存于世间,就算他武艺全失也会引起旁系之人觊觎,说不定别用用心之人亦会通过控制前城主来谋取城主之位。"
"不用你来教我如何行事!"战行云冷冷地开口,他早猜出梅左君会说什么话,但心中的疑虑却是丝毫未消:"当年的事你直到现在才对我兄妹二人相告,而且,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梅左君不动声色,听战行云继续说下去,现在只要引得战行云的心神有一丝不在战无痕的身上便好。
"当初我娘亲进城并无任何背景,我也只是一名不得宠的战家子弟,你为何这么多年来都尽力尽力地相助却又好象不要求任何回报?"
战天雪沉默,她虽然年幼,但在无双城长大却也知道此事不同寻常,当下也就乖巧地站在其兄身旁,等着梅左君解释。
梅左君定定地望着战氏兄妹,最终仍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慢慢挽起了衣袖,手腕上一块鸡蛋那般大小的丹红朱纱印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你?"战行云见状不由更为不解,抬头看向梅左君。
"夫人去世的时候小姐年纪小虽然记不得了,但我想少爷你应该知道在你娘亲的手腕上也有这样一块胎记罢?"梅左君看着缓缓点头的战行云苦笑道:"我有一个自小在庙会上失散的妹妹,她的手上也有这种印记。"
战行云怔住,这是他从未曾想象过的事。
"我暗地里查过,知道夫人是舒家妾室收养的孤女,年龄也符合但当年拐走她的人与舒老爷的小妾都已死,我也查不到更多的证据。"梅左君悠悠说道:"尽管我不能确认夫人可否就是我的妹妹,但在我心里便斗胆当她是了。"
所以她才从小便对战行云额外照顾?随青秋恍然大悟。
"但无双城是怎么一样地方,我想行云少爷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表面上也只能对你和夫人极为冷淡......"
"可你每在关键时候却总会出手相助,梅姨,我知道你对哥哥和我都很好!"战天雪奔上前扑进梅左君的怀里:"就算你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我也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姨娘。"
"小姐。"梅左君微微动容,略为稳定了情绪之后才开口又道:"我梅家世代忠于战家,原本也不想造次。不过我认为行云少爷也是老城主的孩子,就算由他接任城主一位也不算违逆了梅家的忠诚。"
战行云默然,却听着梅左君轻轻再道。
"那不过是我个人的私心罢了。"
随青秋摇头,他忍不住对沉思的战行云走上下。因为他和在场的每一个都知道了梅左君的初衷──
也就证明她对舒芷韵的死撒谎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么,战无痕害死舒芷歆这件事便肯定是真的了,难怪梅左君一直催促战行云快些下手处置了战无痕,想来也是想替她认定的妹妹报仇罢?
"行云少爷......"
"梅姨。"沉默许久的战行云终于开口,他的称呼仍然没有改变,梅左君却也明白了,不禁微微晃了晃身子。
"谢谢你。"战行云言简意赅说完这三字,回头凝视仍然紧闭的房门,眼神冰冷如昔。
梅左君叹了一口气,暂且打消相劝战行云快些除去战无痕的念头,与战天雪等人抽身离去了。随青秋虽然很想开口劝说,但最后还是选择让战行云自己做出选择。
战行云安静地站在屋门外,直至深夜。无双城的部下不敢前来打扰,而在战行云做出决定前,战天雪以及一干人等也只有静静等候。
屋内的战楼枫偶令人外出备药时也只不过淡淡地瞥过神色阴沉的战行云一眼便再无他话。
整天滴水未尽的战行云竟然毫不知身体的疲累,他只感到迷茫和对自身的无穷愤怒,因为他不懂为何他明明已经确实正是战无痕杀了他的娘亲,但就是再也无法对那个他所曾伤过的男人下杀手了呢?
好恨,这股强烈的恨意全然无法宣泄,战行云僵硬的脸终于在战楼枫在屋内令白楼的大夫先行回去休息时有了一丝变化。
而里面的战楼枫则刚刚感到屋内多出一人,全身的穴道便已被封住,整个人也身不由已地浮在半空中向屋外快速飘去。
好在随即他的身体在下一刻便被印傲华接住,但是战无痕身处的房门却也跟着闭上了。
战楼枫心知不妙,连忙喝令印傲华将他身上的穴道解开,同时庆幸战行云没有点他的哑穴。
但是印傲华却抱歉地对他摇摇头,惊怒中的战楼枫一下明白:印傲华当然不愿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他必定不许自己去打扰战行云。但如今战无痕看似极为危险,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战楼枫的眼里终于激出了泪来。
"对不住,就算你日后不理我也罢,此刻我却不能替你解穴。"印傲华柔声对战楼枫说道,伸手安抚过情人的脸颊时不觉一痛,却是战楼枫张口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掌泄愤。
印傲华苦笑,用另一手轻轻在战楼枫睡穴上一按便让怀中人倒在了他的臂中,然后将之晕劂的人抱到了邻间的厢房。
"你也应该好好歇一下了。" 抹去战楼枫秀丽脸上的泪痕,印傲华叹了一口气。他内力深厚,也不像战楼枫专心救治伤者而丝毫没注意屋外的动静。所以他对于战行云接下去要做的事大概也猜出七八分。
战家兄弟的恩怨他并不想插手,但是,牵涉到战楼枫他也只好这样了。如今只希望战楼枫日后不要恨他入骨,便是最好。
战行云来到战无痕身边,低头地看着昏迷之中的男人。
如今变得这般脆弱的男人,就算他不出手也撑不过几天了吧?但是听之任之与亲手了断所有的恩怨却也是有着天壤之别。
"为什么?"战行云俯身盯着一动不动的战无痕,沉声开口打破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沉闷:"你总是可以这么轻易就可以左右我的所有?"
而此刻的战无痕当然不能给出一个让战行云满意的答案。
"你说,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随心所欲摆弄我的人生?"战行云咬牙切齿:"你当年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便任意接近我,跟着又将我到手的幸福狠狠贱踏?如今,又正是你这个家伙──在我快对你绝望的时候做出那么多莫明奇妙的事来,让我都已经甩不掉你却偏偏让我知道是你杀了我娘?"
战行云紧紧地拎着战无痕身上的碎衣片,直拽得指关作响,好似就快断裂一般。
"你费尽心思将我训练成给你卖命的杀人武器却逐渐赋予我掌控无双城的实权;你总是玩弄我的人生却让我拥抱;你救了我妹妹但却杀了我娘!"战行云激愤地吼道:"你究竟想怎么样?战无痕,你起来给我说清楚!"
是的,说清楚!战行云在顿暴吼后垂下了头:战无痕还有半句话没有对他说完,那今生无悔四个字的后面应该还有的!可是也让这个男人掌控着,没有如他所盼地说出口。
但战行云却发觉现在最为讽刺的却是:心中愤怒之极的他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碰到战无痕的身体分毫,他的手中紧紧抓住的仅有那几片并不完整的碎衣。
直到此刻自己仍是不肯伤到这个男人么?战行云勃然大怒,转身一掌便击毁房中的玉石桌,跟着手腕不停连连将余下的几个石凳也一并打烂。他哈哈大笑着,只是这声音直比哭声还难过。
最终停下的时候,战行云的手已在不自觉时转落到了战无痕的脖子上,但是他的手臂却像被什么东西凝固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
就算是这样也下不了手么?
战行云深红着双眼:战无痕,恭喜你,你的确已将战行云变成了一只不仁不孝的畜生。
***
充满怨恨的呼喊慢慢飘进耳来,战无痕发觉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突然间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也不知身处何地,但他却不想从这安静又舒宁的梦境醒来。一时间,他有点痛恨不停吵着他的那些呼唤。
在虚无的空间里游荡,没有一点烦恼与痛苦,战无痕飘飘忽忽间感到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愉悦,好象身体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创伤一般。
创伤?战无痕这个时候才有所觉悟,他不自觉地往身上摸了摸,竟然发现全然安好。微有疑虑间窗阁外却传来战行云稚嫩的童声,小孩子正欢快地在院中奔跑,去拾他不小心弄断线头而飘走的风筝。
原来刚才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呵,竟梦到他与行云都已相处十数载了。战无痕不禁在嘴边泛起一抹笑容──尽管他不大喜欢梦境的内容,不过回到现实终是最好,他的行云又怎么可能会打算谋夺无双城而决定杀他呢?
因为,他是那般地疼爱战行云,这个孩子也应该会将全副的心神放在他的身上罢?
一只纤纤素手轻柔地攀上了战无痕若有所思的俊脸上,试探着来回磨蹭。战无痕捏住这只渐发放肆的柔夷,手臂微一使力便让一个温软的身体靠在了他的怀中。
"你的手在做什么?二娘?"战无痕抽出空闲的那只手抬起舒芷歆的下巴,嘴边温暖的笑意在这瞬间变得懒散了起来。
"少城主,你这样接近行云,如此招遥地宠着那孩子,无非就是为了......"
"你该不是认为我对你有所企图罢?"战无痕低头打量美艳绝伦的女人,口中也忍不住啧啧赞道:"的确,以二娘的容貌看来,无双城内的姬人没有一个能与你相比。"
"可惜,我是你父亲的女人。"舒芷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抬眸笑来却是神色难得的妩媚,与她平日的温柔端庄大不一样:"但是少城主接到我的邀请,如今还不是立即赶来了么?"
战无痕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伸手揽住了舒芷歆的细腰:"你叫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舒芷歆将她的头缓缓靠在战无痕的胸膛上,似也惊奇少年的战无痕竟有远胜他父亲的宽厚怀抱,而且还是远出于她意料之外的温暖。她感到战无痕并没有拒绝她,心中更是大安。
"行云他是那么地崇拜你、喜欢着你,已经远胜我这个娘亲。"
听到这话,战无痕眼里的暖意稍许上升了一些。
"不要再这样宠着行云,好吗?"女人伸手缓缓地抚摸着她手下结实的胸膛,喃喃说道:"你的溺爱会消磨那孩子的天份。少城主为什么不让行云习武呢?以那孩子对你的依恋看来,他日后也必定是你最好的助手......"
战无痕不知何时移上来的手掌箍住了舒芷歆的脖子,尽管没有用力但也让女人立即止住了话头。
"难道二娘认为行云现在过得不好么?"战无痕随意道:"或是,你打算用你的身体来换取让行云接触无双城事务的机会?"
"我只是......"
"可惜的很,二娘你虽然美貌,但你确也上了年纪。"战无痕恶劣地捏了捏手下女人细巧的脖子:"我对皱巴巴的老女人,没有兴趣。"
舒芷歆气结,她对自己的容貌颇具信心,尽管已为人母但丽质天生,其周肌肤与花龄少女毫不相差。若不是战擎天生理的缺陷,定是最为受宠的姬人。
她明知道这是战无痕故意挖苦于他,但第一次投怀送抱就被人如此羞辱拒绝,一时心中也恨极。
"你们战家的男儿便是这样自私,只要是你们想要的便会不择手段得到。如同你的感情一般,你们付出多少,也不管别人接不接受就要让对方回报多少。"舒芷歆收起了媚态,冷冷地盯着战无痕,让男人陡生了一投强烈的不快。
"你们战家的爱都是占有多于奉献,我不会让行云的一生毁在你手上!"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呢?"战无痕将手中的女子拉近怀里,俯首在她耳边说道:"你这样的女人从没有考虑自己孩子的幸福,你要的只是权势罢了,根本不配当行云的母亲。"
"可我的确是他的娘亲。"舒芷歆突然绽开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你说行云将来是一事无成仅当你的乖宝宝,还是会振作起来,扬名天下傲视群雄呢?"
战无痕诧异地看着这个他从不曾放在心上的女人,心中也有一股奇怪之极的感觉。
"那我就让我们来打个赌罢,如果行云选择的是我这个娘亲,你就传授他最高深的武学,不许再扼止他的成长。"舒芷歆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他选择的是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那又有何不可?因为若换作是他一定会选择行云,战无痕傲然点头应允的同时,小小的战行云却兴奋着扑了进来。
舒芷歆的发丝不知何时散乱,衣衫也破烂不堪,推拒自己的手显得那么无力,哀求的声音亦是那般楚楚可怜。
如此烂俗的戏码,只让战无痕觉得好生无趣。
......
极其微弱的呻吟,让卡住战无痕脖子的战行云浑身剧颤,他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愣愣地看着手下的男人,似乎皱起了眉毛,也好象稍稍打开了唇......
战无痕继续着他意识的飘忽,等待闯进屋的小孩子向往常一样会甜甜地笑着,向他伸出柔软的手臂。
行云,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你也应该会知道的吧?如果这样的情形换了是你,我一定会冲上前去,好好地保护着你不让别有用心的女人将你利用──
只要,你保持着往日对我的信任,我们将来定会过得平安幸福。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内充满的却是难以相信的震惊?为什么你看我竟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充满憎恶?为什么你奔上前来却要与我以死相拼?
就难道只因为这个女人是你的娘?她才是你最亲最爱的人么?所以你就单凭这个假像,就断然选择与我绝裂?
低头,见到的是女人暗掩在惊惶眼神之后的得色与嘲笑,战无痕怒不可遏,挥手重重弹开战行云小小的身子,见着他最疼的孩子落在地上一时起不身时,这才止了手。
胸口好痛,但他却不愿再呆在那双充满怨恨的清澈眼眸之前。不仅是心疼误伤了战行云,但最为愤怒的却是这世上那唯一一个没有带着丝毫心机与算计接近他的人、那个总是对他绽放出纯然笑容的人,居然没有选择他!
原以为,这个孩子就是他唯一的支柱与希望。
看来,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么,我就如你的母亲所愿,‘好好'地教导你可以夺取权势的武学吧!你所期望的东西我都会给你,为此,你就要付出更多血的代价。
可是这样一来,为什么反而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再也无法碰到你那依恋我的脸庞、也不能再看到你毫无顾忌地跳到我怀里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