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上——烟雨江南

司慕得意一笑，道：“我只不过是赌对了而已，其实这秘道出口确实不止一处，我若从别处出来，想要诱你现身怕是千难万难，所以我仍从原口出来，装做危险已除的样子，赌你上当，认为我这次一定是去找宝贝，不会再提防别人了。”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所致，你快放了我，若是玉卿知道你伤了他师父，定会找你算账。”
司慕闻听，不禁一声断喝：“无耻。” 猛地站起身，剑尖直指雷凤翔咽喉，恨不得立即杀了这个看去憨直实则野心勃勃的小人。此人妄有大侠名号，行事却是如此无赖卑鄙，可见世上所谓仁人侠士，不知有多少是道貌岸然、欺世盗名之辈，雷凤翔此等真面目，恐怕连沈蓝玉也被蒙在鼓里。
雷凤翔目光闪闪，笑道：“小贼，现在我不与你计较，快放了我，来前我已暗示过很多人，若我死了，就是司慕小贼害的，你杀了我，玉卿定会得知。
司慕剑尖一送，抵上他喉间，冷冷道：“玉卿不会知道的。”
雷凤翔目露狡诈，丝毫不理睬司慕的恫吓，道：“只要你做了，就瞒不了别人，本来我也没想到你会如此看重他，可是，看见你们在我家亲热知心的情状，就知道他是你的罩门，若他知道你杀了我，你想会怎样呢？哈哈哈。”
司慕用力握住长剑，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往前一送，就结果了这位伪大侠，一时间心念电转，这人，杀还是不杀。不杀他，就算废他武功再把他弄成白痴，也还是个隐患，想到此，他收回剑，对雷凤翔微微一笑道：“好，我放了你，只是有一事我还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宝图在我身上？”
雷凤翔更加得意，笑道：“你虽诡计多端，但未必能想到所有事，这事复杂，就告诉你也无妨。一开始，我只是猜测可能是你得了宝图，等后来我设计玉卿中暗器，你毫不担搁飞马寻解药时才再无疑虑。当初，李晋的义弟早就与我密谋杀人夺宝，奈何李晋一直很小心，他事败后，我只好回太原府，不久还是找借口潜回南边，终于找机会让他众叛亲离，但还不是他的对手，给他跑了，后来我们对些小帮小门派放出风声，说他身上有宝图，想先用这些人轮番对付李晋，然后我们再设计夺图，没想到等我们准备追赶那些人夺图时，却发现李晋和那些人都不知哪里去了，我们在那条路上来回询问查探，发现当时只有你最可疑，那时节出门的人本来就少，而你恰好在那时辞官回凤翔，走的正是那条路，而且，自你行踪明显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李晋他们，可见，多半是你乘两方疲累之机杀人夺图，于是就想着怎么试探你，但以前我曾阻过玉卿前去看你，自然不好直接打发他过去和你接近，所以才在打听到你将往洛阳祝寿时，派玉卿假扮歌童刺杀朱全忠，若他能成功当然好，一举两得，事败了，你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以后的事，果然象我想的一般顺利，再以后就不必我说了，小贼，这下你知道无论做什么事都瞒不过别人了吧，哈哈，你还是快快放了我的好，否则玉卿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就休想和他做鸳鸯了。”
司慕点头，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时以为自己已做得不留一丝痕迹，没想到却还是被他人探知，看看雷凤翔，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雷大侠，李晋的义弟怎么没和你一起来？那些随你进洞的又是什么人？”
“他永远都不会来了，那些人不过是被我骗来打头阵的当地小混混。”雷凤翔不疑有他，爽快应答。看样子司慕真准备放自己走了，心里便又升起一丝希望，被贪心所驱使，他将眼睛斜向司慕道：“小子，那么多宝贝你一人占去太不公平，我如此辛苦，又是玉卿的师父，分我一些如何，我不多要，只要你把当时被黄巢搜去的宫藏大昆仑内功心法和九九八十一路玄天剑法转让给我就行，其余的全归你，怎样？”
司慕听了几乎失笑，转而又觉悲凉，柴玉卿若是知道他一心敬爱的师父居然是个脸皮比他还厚的无赖，该是怎样伤心呢。而那些被雷凤翔欺骗来找宝藏的人更是可怜。他看看朝阳，时辰已不早，需尽快下山才是，于是转头问雷凤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雷凤翔一惊，看向司慕，见他仍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这才放下心来，但是要司慕分他一杯羹的话是再也不敢提了。
“不过我还有点话要说。”司慕笑了笑，雷凤翔忽然有些不详之感，只听司慕道：“其实宝藏也不在这个洞里，进一步说它跟本就不在这座山里，这些山洞是我父亲当年围追黄巢时无意中发现，后来他着人改造一番，就成了藏粮饷诱追兵的好所在，当时黄巢有好几员大将就折在这些迷宫一样的秘道里，我怀疑玉卿中暗器可能是有人陷害后，立即就想到了这些山间秘洞，把你们引来正好一网打尽。”
司慕说完，雷凤翔已面如土色，随即骇极瞪大眼，眼看着这小贼拨剑，出剑，感觉冰凉的剑身穿过自己的喉咙，至死也不相信司慕会杀他，这时耳里又听对方道：“雷大侠，这回你不必费心引我说话，再偷偷运气解穴了。”司慕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让玉卿知道这件事的。”
十天后，司慕终于风尘仆仆从天台山赶回了黄州李家小院。下马时，小蝶正巧端着一盆水从房里出来，她呆在门口，将司慕看了好几眼后才一声惊呼，水盆咣当撇在地上，冲进房去大嚷：“李大哥，我师父回来了，回来了。”
“唉，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司慕摇头叹气，也冲进房去。李文彦正守在柴玉卿床边，拿着银针比划，见司慕进来一抬头，彼此都惊诧。司慕两眼深陷，胡须满腮，整个人看去瘦了一大圈，李文彦虽好些，可也熬红了眼，一向保养得宜的玉面也胡子拉荏，整个人看去仿佛老了十岁，而床上的柴玉卿则面色惨白，两眼紧闭，几乎看不出他有呼吸。李文彦道：“你再晚一天回来，我恐怕就要保不住他了。”
司慕心下一阵感动，然此时却也不便多说，他小心翼翼把柴玉卿扶起，喂下解药，看他几乎脱了形的脸和身子，掩不住的悲怆。雷凤翔固然毒辣阴险，然究其根本，使他遭祸的人其实是自己，虽说就算没有宝藏一事，雷凤翔也有可能利用玉卿做别的勾当，但现在他已经因已身怀璧而受伤，并且没有了师父，尽管雷凤翔并不配为人师，可在玉卿心目中定然还是可敬爱的师父。罢了，待他伤好，我就带他远离江湖，悠游山川，让他每时每刻都过得快快活活，忘掉所有苦楚和不快之事。
此时的司慕，已抛了这半月来无尽的愁烦，满心的温柔念想，虽然还有些自责，却一点不觉自己行事之邪。他默想了一会，便也倒在柴玉卿身边，闭目睡死过去。

第十二章 人在云深处
接下来的几天，司慕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连柴玉卿从昏迷中醒来，他也只看着人嘿嘿傻笑一阵，嘱咐小蝶好生照顾她柴大哥，就又一头卧倒梦周公去了，三天后他才彻底睡饱。这日清晨，司公子早早爬出被窝，好一番梳洗打扮，换上白锻袍，系上碧玉佩，再插一支象牙簪，最后又不顾春日尚凉，找了一柄折扇在手里摇着，踱出房找柴玉卿说话。
柴玉卿苏醒后，就受到小蝶和李文彦的细致照顾，闲得发慌，司慕又睡得象猪一样叫不醒，闷极无聊时一个问题忽然窜进脑袋，一个他早就该注意的问题：司慕那匹劣马，为何要叫青青？该马名为青青，但其实是匹白马，而且还是一匹跟主人一样俊美的漂亮白马，当然这一点柴玉卿决不会承认。思索半天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疯子脑里整天想些什么委实难猜，忽又想到，该马虽然顽劣好色又看他不顺眼，但司慕对它很宝贝，不仅专起个名字，此次出门寻解药也没舍得骑它，而自己以后恐怕还要与它长相共处，身为人自当有些人量，该与它相亲友爱才是，想到此，遂决定每天都由他来喂青青吃草。事不迟疑，柴玉卿于次日早早即起，赶到马厩，拿了一把草递到青青嘴边，道：“难得我来喂你一次，不要不识抬举，快吃。”
青青扭过头，打了个响鼻，对嘴边的草连眼珠子也没斜过去，柴玉卿顿时气往上涌，将草丢进马槽，对着青青脑门就是一拳，早忘了昨日告诉自己的不要与一匹马计较的话。青青平白挨了一拳，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起脚便踢，柴玉卿当然不会让它踢着，一闪身又踹了它一脚，青青眼见对方无赖，终于大叫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很是凄惨。此时司慕正在里外寻找柴玉卿，听到青青叫唤，立即冲了进来，刚好目睹心上人正在对爱马行凶，当下大惊叫道：“使不得。”飞身上去，替青青挨了一脚。
“我好心喂料给它，它不领情，反倒踢我。”柴玉卿仗着青青不会说话，恶人先告状。这劣马总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也太让人气闷，早该教训教训它，让它知道谁才是老大。
司慕新换的白锻锦袍被印上了一个黑脚印，然此刻哪里顾得上，忍着疼凑到柴玉卿跟前，笑道：“玉卿你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真是，这马是顽皮了些，不过现在你已教训过它了，咱们出去吧。”一面说一面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拉起他手出去。青青见状，愤怒地踢翻了马料槽，主人果然是重色轻马的。
柴玉卿虽对司慕替青青挨一脚不满，但终究还是出了一口长久憋在心里的恶气，仰起脸得意地笑了一阵后，想起自己的疑问，便问道：“对了，你为何给它起名青青，明明就是匹白马。”
“这个……”司慕沉吟，眼珠乱转，脑筋也在飞快旋转，怎么诌个理由出来呢？其实若是换作别人问，比如说以前那些女孩子，他能马上诌出十个八个答案，每个都能让人恍然一声：啊，原来如此。但是面对柴玉卿，这个他真心在乎喜欢的人，说慌话瞎话就有点困难，说没有理由也有点牵强，他将脑袋抓了又抓，只得道：“青青还是马驹时，那马贩子就管它叫青青了，可能是因为它身上有胎记，青色的胎记，哈哈。”
马这种长毛的东西会有胎记？柴玉卿将信将疑，有吗？就是真有，大了也该有点痕迹才是，可青青白得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柴玉卿脸上的表情惹得司慕心花怒放，笑嘻嘻伸臂搂住他的肩，转移话题道：“玉卿，吃了饭我们出去游玩，如何？”
柴玉卿喃喃道：“马怎么会有胎记？”
司慕肯定说道：“有，要不青青怎么会叫青青呢。”
小蝶正在院中洗米，早听到他们对话，眼看她柴大哥又要上当，立即插嘴道：“笨，马有胎记那是花马，别听他胡诌，定是因为从前他有个红颜知已叫青青，后来人家甩了他嫁人去了，他伤心之下就给马起名青青做记念，我说得对不对啊，师父？”
“胡说……一派胡言。”司慕惊得脸都变了，这丫头如何得知他以前有个红颜知已叫青青，青青对他一往情深，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司慕半装呆半装傻，就是不接人家姑娘的红绣球，青青伤心之下竟然死心嫁人了，于是司公子就象天下所有忽然被原先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女子甩了的男人一样，又酸又憾，无奈之余讪讪地给刚到手的马起名青青，以滋记念。有了柴玉卿后，他早把什么青青红红的抛到九霄云外了，谁想小蝶竟象佛陀一样能探知过去未来，轻松就把他的风流过往给抖落出来，这丫头难道是他的克星？唉，这可如何是好？
小蝶一看司慕要昏过去的样子，就知自己诌对了，她也没想到自己根据某些坊间传奇随口胡说的理由居然是真的，当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想想又觉淑女应该捂着嘴，于是又两手放在嘴上跑进房，继续大笑，声震屋瓦，不淑女得很。
司慕白着脸对柴玉卿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就算是有那么回事，我也早把她们忘得干干净净了，遇到你之后就只有你一个，以后一直到我死，也只有你一个。
“大清早你说什么死不死的？”柴玉卿捂住他嘴，又恨恨地捶了他几下，心下酸涩，司慕风流，他早就清楚，自知道自己已离不开这个人之后，就常受刺激，现在又是，连那匹劣马的名字都与女人有关，而且先前他还试图胡扯骗自己，这就更不能饶他。司慕瞧柴玉卿渐渐面露狰狞，心知不妙，立即把脑袋埋到他肩上，哭叫道：“玉卿，我错了。”
“知道错在哪儿了吗？”柴玉卿倒背双手，面无表情问道。心想只要司慕回话有一点不妥，就把肩上那个脑袋砸了。
“我……我不该说慌骗你。”司慕抱住他，边胳膊带腰紧紧搂着，忽然有些惭愧，柴玉卿是不会扭捏爱憎分明襟怀坦荡的男儿郎，不是胡搅蛮缠的醋桶，他既已知自己心意，又岂会真在乎那些沉年旧帐，倒是自己不能坦然，总怕他会小心眼乱吃醋，这么看他，简直是对他的辱蔑，而且话说回来，他的卿卿就算吃醋也那么惹人喜爱，让他酸上几回也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柴玉卿骂道：“快松开我，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玉卿，你不生气了？”司慕大喜。
柴玉卿看了他一眼，拼命扁嘴忍住笑：“哼，算你聪明，要是你连我是个什么样人都不知道，我马上把你脑袋捶了，我最恨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司慕嘿嘿一笑，两个对望一眼，彼此均知对方心意，柴玉卿道：“算了，回房去，我不会再和你还有你那匹破马计较了。”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嘀咕，若青青再象以前那样咬他或者目中无他，那他少不得还要趁司慕不在时教训它。
吃早饭时，司慕对众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兄，我还想在你这游玩几天，四处看看，然后就往巴蜀南诏还有沿海一带游历，不知李兄――。”
“二公子说哪里话，我巴不得你们呆在这，最好是永远不走，这里临水靠山，安静清幽，景致绝佳，我们一起隐居于此，岂不是好？”李文彦当年也是江湖上打杀，热热闹闹过来的，最后厌倦江湖隐居山林，只是多年来一个人，却也寂寞，司慕带着小蝶柴玉卿来了，他自是开心，也觉自己年轻许多，这会当然舍不得他们走。
“我看我们就在这起一处房子，与李先生为邻，住个一年半载也不错。”柴玉卿兴致勃勃提议。
小蝶立即附和道：“对呀对呀，这里又安静风景又好，我们先就住下吧。”
司慕看她一眼，心道，这丫头多半是私心。小蝶见他眼神，偷偷吐舌，她确是私心作祟，再多住些时日，便可把李文彦的全部本事磨到手。
饭后，司慕张罗着去游黄州赤壁，他早就听说黄州有个赤壁，比那个定三分天下之局的赤壁之战的赤壁好看得多。李文彦道：“此赤壁非彼赤壁，其实就是江边一块红色大石壁，当地人叫赤鼻矶的一处所在，他们谁也不觉那里好，外地人来倒多半去看，我们不妨划船去，先泛舟江上，再登岸游赤壁即可。”
司慕道：“不管怎样，既有赤壁之名实，想必登临时应能让人遥想当年周郎曹操决战赤壁的壮观，想那周瑜少年为将，儒雅风流，却指挥千军万马，火烧曹操大军，三分天下，周郎功劳――”
“停！”柴玉卿和小蝶同声大喝，一人一条胳膊将他架了出去。酸，太酸了，受不了，就算他们不知道三国周郎赤壁之类史事，也不想听司疯子如此掉书袋。
李文彦有一条小船，刚好够四个人在船上谈笑饮酒。留下老仆李禄看家后，四人登舟，雇人划船，悠悠荡荡，直向赤壁而去。舟行江上，司慕与李文彦一搭一唱大讲三国，历数风流人物，这次因加了大乔小乔两位美女和诸般韵事，另两人也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柴玉卿，这些日子因受司慕影响，也束起头发，换上文士衫，手摇折扇，坐在司慕身边不时插言，显得又文气又好学。小蝶两眼睃着他们俩个，也不由感叹，好一双璧人，只可惜，都是男的，情长情短，端的看他们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