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玛拉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呃……对不起哦,嬷嬷告诉过我,说娘子一定要比相公早些起来的,可是我在家里每次都要到阿妈叫我才醒来的。可是…可是我今天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真的……”
说到后面,已经可怜兮兮地看着含月。含月觉得面对这样的人,自己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他摸摸多玛拉长长的头发,虽然还比不上他的柔软,但是非常厚实,“不要紧的,我也很晚才起来的。而且你起来了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以后不用那么早起来的,你才来中原,一切都还不习惯,慢慢来,好不好?”
多玛拉愣愣地看着他,点点头,然后又拼命地点头,“好……怀王,你真的好美哦。我看你们的皇帝陛下也长得很好看,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很美丽啊?”
“……不用叫我怀王,私底下叫我含月吧。”相处了一个晚上,含月已经领略到草原来的公主的性格,“要是有外人在,我就叫你王妃,你叫我王爷。”
“哦,怀……不,含月。”
含月再次抿嘴笑起来,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含月脸色一凛,“什么事?”
门外的小丫头道:“启禀王爷,宫里的公公奉皇上之命来了。”
“知道了,你们进来帮王妃梳洗吧。”说完,自己下了床。多玛拉见状,连忙也跟着下床。门吱呀一声打开,前后进来四个小丫头,两个人扶着多玛拉进到内间,多玛拉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含月,见他点头也就毫无异议地跟着进去了。有一个丫头帮含月穿上外衣,另外一个叠好被子,拿起床单,看到上面沾上的血迹,又看了含月一眼,脸色一红,连忙收拾好,鞠了个躬,抱着它出去了。
“王爷,昨夜儿,王妃伺候您还好?”
含月听到服侍他的丫头这样一说,不免怔了怔,低头看到这个丫头的眉眼之间竟有三分熟悉,他大吃一惊,声音已经颤抖起来,“初桐……”
那丫头噗哧一下笑起来,“王爷以前见过我的,怎么还会认错?我是沾露啊,初桐是我姐姐,王爷不记得了吗?”
“沾露?”含月迷茫了一会,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随后想到初桐,脸色一黯,“是了,初桐已经不在了。”
“是啊。”沾露反倒像一个无事之人一样,耸肩说道,“所以现在就是我来服侍王爷了。王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一定会像姐姐一样好好服侍王爷的。”
含月还要说什么,多玛拉已经从里间走出来,“王爷,你看,我这样漂不漂亮?”
含月转头,看到多玛拉传着一件墨荷色中衣,白色钩金线的纱质外衣,上面绣着两条张翅飞翔的凤凰。
“漂亮。”他走过去,拉起多玛拉的手,“父皇的使者到了,我们快出去吧。”
多玛拉听到汉语的称赞,脸色都放光,顺势伴着他的手,“王爷也很漂亮啊,比多玛拉漂亮多了。”
含月笑笑,拉着她就出去了。他们两个一般高,伴在一起走,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沾露一直站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冷浮现一个笑容,“怀王……你料不到姐姐死了,还有我吗?”
含月完全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恶意,牵着多玛拉的手到了大厅。
“见过怀王、王妃。”来的是一个眉毛都有些发白的公公,佝偻着身子。
多玛拉好奇地看着他,在含月的耳边细细地问:“为什么他没有胡子啊?”
含月几乎要失笑,但极力忍住,同样小声对她说:“太监是没有胡子的。”
“哦。”多玛拉点头,但又迷惑地问,“那太监为什么没有胡子?”
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含月想了又想,只好对她说,“等以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吧,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哦。”
那公公虽然年老,但听力一直很好,他听到王爷和王妃的窃窃私语,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看来王爷和王妃的感情很好,那老奴就可以回宫回禀皇上了。他昨儿还担心王爷和王妃会相处不好。”
含月知道他听到了,有些尴尬,腼腆地笑着说:“那有劳公公了。本来今日就像进宫觐见父皇的,可是他前几天说了,要本王先带王妃熟悉好了环境再进宫见他。”
“不麻烦,不麻烦……”那公公的笑容像菊花一样展开,“皇上还御赐了补品给王爷,老奴都带过来了,还请王爷过目。”说完,双手递上一张折子。
含月接过,打开看到里面的清单都是些珍贵的稀药,多玛拉好奇地望里面瞟了几眼,低低说,“怎么都是补身子的啊?王爷,你的身体不好吗?”
含月脸色微黯,把折子一合,对那公公道:“请替我向父皇谢恩。”
“是。”
含月亲自把那公公送出门。多玛拉见马车走远以后,才敢问含月,“王爷,你的脸色好难看哦,你没事吧?”
含月看着她,那大大的眼睛里全然是担忧,他勉强笑笑,“没有……多玛拉……”
“嗯?”
“你会爱我吗?”
“…………我喜欢你,不够吗?”
“很够了,已经…………”
38
对翼箫来说,改变习惯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习惯了每天去关心那个人过得怎样,习惯每天去关心那个人在想什么,习惯每天去关心那个人身体如何,习惯每天去关心那个人种种,就连入睡前都习惯了去看看那人,如今一切都走了样,让他的心空得像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洞穴一样。他每天晚上都要喝大量酒才能入睡,他叫人把含月的寝宫封起来了,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每天晚上无意识地走到那里,站在含月曾经住过的地方,默默地待上一两个时辰。他觉得自己心似乎已经在慢慢死去。
童唯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任凭翼箫这样做。有的时候他会跟在翼箫后面,防止出什么意外。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童唯这样对自己说。王爷只是一时间无法习惯怀王不在身边而已,时间一久,等他重新习惯怀王不在身边就好了。
所以每当翼箫叫他去拿酒的时候,他从来酒没有劝过,甚至还会陪翼箫喝上一杯再告退。翼箫也每次会在他告退的时候神色变得更加灰暗。
“童唯。”有一次,翼箫叫住他,带着能让人心碎的笑容说,“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比我还狠。”
童唯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略微顿了下就躬身离开了。留下翼箫,举起酒杯对天上弯弯的月亮,轻轻地说:“含月,二皇兄祝你和你的王妃永远…永远……”再也说不下去,便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然后把酒杯一扔,走进寝宫。所以在东宫的暗探的回报里,每天都会说着桂王已经消沉的事情。鸿缣每次看到这句话,总是高深莫测地冷笑,对站在一旁磨墨的承玉道:“看来他还没打算把这出戏演完呢。好一个爱弟心切的哥哥啊,亏他平时不爱看戏,怕是梨园的弟子都被他比下去了。”
承玉原本就不怎么说话,自从怀王成亲后,旁人就更加难以从他嘴里听到一言半语。便是平时寰王找他,他也只是淡漠地听着,听完了就告退,让怀秀碰了一鼻子灰。德妃的病好了不少,怀秀也不用天天往宫里跑,抒王还来过一次,原本是想把怀秀接回去的,鸿缣哪里肯。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流漩。承玉自是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寰王,如今怎么还值得让太子如此大费周章。
自从承玉有了这样的疑惑以后,他总算在寰王面前收敛了自己的冷漠。怀秀没有细想,自是喜不自禁。只有越涛看在眼里,面对承玉的眼神越来越凌厉。承玉现在是什么也不怕,从他知道桂王对他的心思开始,他就对自己说,已经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了。怀王离开了桂王,桂王对他的怀疑,还有东宫处处透露的诡异气氛,他的身上再也不可能发生比这更加坏的事情了。所以即使鸿缣依旧兴致来时会在他房间入睡,他也再没透露过比无所谓更多的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我就会失去兴趣?”
终于,鸿缣问他。
承玉冷笑道:“殿下的兴趣与我何干?我只做我该做的而已。”
“说得好。”鸿缣不怒反笑,勾起他的脸,像观察小动物一样看着他,“看来你也是在东宫待久了,这样说话的语气,我怎么听怎么熟悉呢。”
承玉心思一动,没有回应。他原本是想激怒太子,没想到太子比以前更加能看透他,他常常会感觉到一种无力,不论他干什么,太子似乎无处不在,就如太子之前说的那样,他从怀王府回来后,果然重新被限制了行动,他现在就和刚刚来到东宫一样,到处被人监视着。
然而机会还是悄悄降临了,就像他之前预想的一样,向来比皇家兄弟少了几分聪明的朝阳公主再次掉入陷阱。
说来也巧。那事本不干朝阳公主的关系,只是宫里无故失踪了几个小太监,原本这也是常事,哪朝哪代宫中没有什么私秘之事?坏就坏在景合宫的小太监迷了路,就进了朝阳宫。朝阳宫的大太监见到他乱走,也就训斥了一顿,指明了路让他出去了。怎知,第二天一早,景合宫里的大太监便过来说那小太监不见了。朝阳向来不是怕事的人,这会儿一个太监指责她把人收了,气得她浑身发抖,待听到那大太监冷冷地说:“奴才也知道,向公主殿下要人是欺了上,况且不过是个小奴才。只是这小奴才向来得我家主子的心意,殿下喜欢什么人尽管向奴才要,这小奴才么,怕他被我们主子纵得蛮横,不合殿下心意。”朝阳柳眉倒竖,斥道:“好个不长眼的奴才,也不看这里是谁的地盘。别说本宫没有收着那奴才,即便本宫收了那奴才,你景合宫还敢来向本宫要人不成?就算景合宫要人,你又是什么身份,敢来我这里撒野?来人,给本宫把这个奴才拖出去!”说罢,也不等那太监回过神,早就在一旁待命的太监已经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就出去了。
景合公主比朝阳小了一岁,但性子和朝阳不相上下。知道自己的人受辱,原本她就极怨这个有太子庇护的姐姐,这下越发不可收拾,在寝宫大哭一阵后,有个奶妈偷偷摸摸地走上去,抚着她的头发叹道:“公主,这也是命。想来公主的母亲虽然在前年才走,但即使娘娘在世如今又怎可和朝阳公主比?那头可是有个太子在后面,兵来将挡呀。认命吧。”
景合听罢,一边哭泣一边咬牙道:“同是公主,同在一个皇宫里长大,为什么我就样样不比朝阳?不就是苏贵妃收养了太子么?要不是有太子,要不是有太子……”
这句话说得奶妈心思一动,看看四周无人才细声道:“也难怪殿下会这样想。自苏贵妃死后,原本朝阳公主在皇上面前已是说不上话的,偏生太子殿下十分得宠,她便也目中无人起来。过去就是娘娘在的时候,我们景合宫不是照样要看朝阳宫的脸色?现在连娘娘都不在了,公主还是忍一忍得好,将来皇上给公主寻得一个好驸马比什么都强。”
景合听了,更是怨恨,说道:“驸马?哪里还轮到我来挑?自然是人家挑剩不要的给我罢了。只要不把我往西域嫁就该偷笑了。我哪里还敢奢望什么驸马?”
奶妈叹了口气,“公主只能想开啊,除非朝阳公主没了靠山,不然如今谁也动不了她。”
这话自然是让景合一怔,她年纪尚小,又处处和朝阳针锋相对,且不说阅历太浅,就是在看待事情上也入了个套,如今听奶妈这样一说,不及细想,立刻咬牙切齿道: “如果没了靠山,看她还能嚣张几日。现下除了太子,还有谁理会得她?便是之前和严妃好吧,又久不见她去严妃那里了,怕是人家严妃也嫌着她了。”
奶妈闻言,眼角突突地跳,再次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方道:“公主,你说这世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景合一愣,“你说什么啊?”
“公主,这世界上有因必有果,没果必没因……”
景合恍然大悟,脸色丕变。“你是说,太子?”
“公主明鉴。”
“…… 不行。”景合站起来,率开奶妈的手,断然道。她虽然年幼愚钝,但在宫中耳熏目染,多少也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他是下一任的皇帝,别说我区区一个公主,就是二皇兄桂王这么多年来还不是动不了他?我一个女儿家,拿什么和他斗?再说了,他没有事我倒霉,他要是有了什么事我又有什么好处?”
那奶妈也不气馁,走到景合跟前,在她耳边轻轻地劝道:“公主,你若是不肯认命,只有这个办法啦。都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您要是不想忍下去,只有这个办法了。想想日后,就是您出嫁了,您的孩子是不是也要看朝阳公主的脸色?您的驸马是不是也要轮到朝阳公主挑选?公主,您想好啊……”
景合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就像要把它要破一样,良久之后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张妈,你是哪边的人,挑明了说吧,是二皇兄的那边的还是德妃那边的?”
被唤到的人神秘地一笑,脸上的皱纹像菊花一样展开,带着一种年岁久远的恐怖感,“公主,老奴哪里的人也不是,就是景合宫里的人啊。公主忘记了吗?小时候还是我给公主灌的奶。那时候公主认不得人,一只拉着老奴的手叫娘呢……”
景合直直没有说话,就是直愣愣地盯着奶妈,盯得她心里发毛,干笑两声问:“殿下,怎么了?”
景合摇摇头,挥手:“你下去吧。”
奶妈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违逆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两眼,也就下去了。
景合待她走后,皱眉暗忖:现下竟连一个人也不能信任,若不是朝阳,我怎么落入这般田地?于是越发恨起朝阳来。
朝阳自从被鸿缣训斥过后,这一向也安分地呆在自己的宫殿里。严妃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状况,也不在意,只是想着要怎么样报仇。景合虽然年幼,但毕竟是公主身份,她母亲又是皇妃出身,朝廷自不能辱没了她。
如此这般,后宫里再次开始了一场阴谋的策划。鸿缣防着翼箫,没料到严妃竟死灰复燃,在宫中造谣生事,意指朝阳宫内收留不少失踪太监。朝阳原本以为不过是景合不服气她刚走那太监之事,一开始也不在意,还对周围的人冷笑:“景合是日子过舒坦了,不然哪里有这样的闲功夫。”景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到天韶帝面前告状的时候,她也毫不担心。直到天韶帝派人将她逮捕下狱,她也不明白这是怎的回事,也只来得及告诉身边亲信:“向太子求救,我确实是冤枉的!”
鸿缣收到消息,自是气得不清。怒问使者:“怎的现在才来通知?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那使者其实是鸿缣派到朝阳宫的探子,知道鸿缣的脾气,见他这么生气,不由微微颤抖说道:“殿下息怒,公主一直不在意这件事情,没有料到景合公主竟然如此颠倒是非黑白,连皇上都被她蒙骗……”
鸿缣懒得听下去,冷哼一声:“公主认为不重要,你就不上报,看来在朝阳宫的差使是越发好当了,原来都是养了些不中用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