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穆麒回味着这句话,在睡着之时,突然冒了句:“妍妃保胎还需要薛祁出马吗?朕头疼的老毛病都没有找薛祁来瞧过。宫里的御医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留着何用。”
“陛下,您累了。”
薛祁揉按他的额角,劝慰。这人还是生气了,但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位皇子(女)。
冉穆麒没有再开口,迷香起了效用,他很快地睡着了。可在梦中,他却依然醒着,一双眼始终盯着他,让他恨,让他无路可退。
索瞳 第五十五章
没有上朝的冉穆麒突然出现在了五华宫,薛祁和易还没有起身,两人马上想到他定是为了昨日的事而来。薛祁很是淡定,不急不慢地起身、洗漱、用膳,易在外间冷冷盯着冉穆麒,对可能会有的责难毫不担心。
冉穆麒穿着一身杏黄色的便服,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但仍显苍白。对易的敌意,他是一笑置之,在屋子里东瞧瞧西看看,摆弄摆弄薛祁买来的小玩意。
用完了膳,薛祁走了出来,直接来到爹的身边坐下,他看向冉穆麒,等着他开口说昨夜的事。妍妃小产他并不愿看到,但这件事与爹无关。而且她命中没有那个孩子。
在薛祁出来后,冉穆麒也回头去看他,然后他看了屋内的鹜一眼。
“鹜。”让鹜退下,薛祁把防备的爹拉在身边坐下。
两人的亲密看在冉穆麒的眼中极为刺眼,眸光转向一个花瓶,他开口:“薛祁,朕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妍妃的事。”
“心病要心药医。”薛祁开口,他医不好这人。
冉穆麒突然露出抹凄苦的笑:“心药?他已经死了,早已成了一具白骨,朕即便将他从棺材里刨出来,把他的尸骨烧成灰,又有何用?他已经死了。”
易默不作声,眸中的冰寒褪去,他侧眼偷看身边的人,冉穆麒的痛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安。
“死了又如何?”薛祁淡淡道,“冉洛仁也曾死过。”
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冉穆麒震惊地看向薛祁,脸色煞白。
“我只看到这么多。”薛祁抱歉地摇头,“能救你的人在天边。”
“朕不需要人救朕!”冉穆麒情绪激动道,“除非他能活过来,让朕千刀万剐他!”他不仅不能千刀万剐他,甚至还要为他披麻戴孝,为他伤心,为他做足孝子,他恨不得杀了他!不,他确实杀了他,他给自己下毒,让那人慢慢地死去,但仍不解恨,他还没有让那人体会到他带给他的痛苦和屈辱。
蹙眉看向身旁从刚才起心绪就变得极为不稳的爹,薛祁出声:“心病要心药医。”接着,他起身,拉着爹走进内室,与冉穆麒的交谈就此为止。
“薛祁,让朕忘了他。”身后,冉穆麒低低地开口,“朕累了。”恨又如何?那人死了,可他依旧痛苦,他从不会遂那人的心,他要把那人从他心中彻底的铲除。
回头,薛祁看了他半晌。
“朕知你有这本事,别忘了,你欠朕一个孩子。”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爹。”薛祁唤了声,易抬眼,眸中闪过狼狈,“祁儿。”
秀美蹙起,薛祁对身后的人道:“我不会欠别人的,明日。”说完,他放下门帘,拉着爹进去了。
冉穆麒淡淡笑起,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知道这回他将永远摆脱那人带给他的伤痛。
“爹。”捧住爹的脸,薛祁的声音冷了几分,不许他逃避。
“祁儿。”易不敢动,眼神躲闪,“冉穆麒的事交给爹就是。”
“爹。”他问的不是这个,为何不安?
不敢看那双美丽的眸,易低声道:“祁儿,你,你想去哪?爹送你去。”他不能同他在一起。
放下双手,薛祁向后退了两步:“不必。”转身,抬脚就走。
“祁儿!”身形闪到前方,易拦下已然生气的人,“祁儿,爹,爹……”
美眸怒瞪,薛祁开口:“你不疼我了,我又何须再麻烦你。”这人不是他爹,他爹不会不要他。
“祁儿……”易的白发飞扬,神情狂乱,“你,你不要爹了?”他是不得已的。
“是爹不要我了。”又转身,走到床边,踢鞋,上床,扯被,把自己蒙起来。
“祁儿……”手脚都不知如何摆的易跟到床边,开口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祁儿,爹,爹不好,爹,爹陪你一道,爹陪你。”
“不要。”不必勉强。
“祁儿!”
轰轰,屋内传来桌椅被震碎的声音。
依在无波殿的露台上,冉穆麒任寒风吹在他的身上。身后,羌咏担心地看着他。
“陛下,天寒。”
冉穆麒显得十分愉悦,他看着宫内的某一处,道:“羌咏,你知朕是从何时开始头疼的?”
羌咏的眸子黯然:“属下……不知。”是从先皇死后。
“是他死之后。”双手握紧围栏,又放开,冉穆麒带着几分轻松道,“不过从明日起,朕不会再头疼。”
羌咏担心地看着他:“陛下……”
“羌咏,你有多久没有站在这里,好好看看外头了?”回眸,对羌咏笑了笑,冉穆麒转身,“做朕的贴身侍卫吧。”
“陛下!”羌咏大惊,陛下是让他…..从暗处出来吗?
“该死的都死了,你还怕吓到谁不成?朕死不了,现在更死不了。不必再躲着了,朕不需要什么影子。”上前看一眼羌咏被火烧过的脸,他笑道,“易都敢以真面目示人,你又有何可怕的?”
“陛下……”羌咏笑不出,甚至没有半分的喜悦。陛下,您可知,您笑着,眸中却在哭着。
深居简出的冉洛仁自冉墨枫走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精神不好的他醒来后就喜欢盯着屋内的窗子瞧一会儿。他想给墨枫写信,却不知该送往何处。他怕信还没有送出去,就落在了不知是谁的手里,连自己的母妃都派人在他身边探听墨枫的消息,还有谁能相信呢。冉洛仁越来越不懂自己的母妃了,曾经的母妃是那般的美丽温柔,那般的疼他,虽然她总是哭,总是在他睡着时向他埋怨父皇的寡情,但他喜欢母妃,因为母妃最疼他。可现在,怀了身孕的母妃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尚未出世的弟弟。
叹了口气,冉洛仁疲惫地躺下。何时能好呢?楼兰王真的能医好他吗?但他相信墨枫,墨枫把他交给了楼兰王,那楼兰王就一定能医好他。只是要多久呢?希望春暖花开时,他能出去走走,说不定可以求父王让他去边关看墨枫,他想墨枫了。
“三弟。”
“二哥。”
见到每日都会来看他的冉洛信,冉洛仁高兴地笑起来:“二哥今日比较早呢。”
“夫子病了,我让他回去歇息。”冉洛信坐下来,“是不是累了,先睡一会儿吧。”
摇头,冉洛仁撑着坐起来:“二哥,你昨日教我的‘逐日’我背下来了。可我不懂是何意。”
冉洛信为他掖好被子,道:“二哥说给你听,若累了,你就闭上眼睛,别撑着。”
“好。”洗耳恭听地坐好,冉洛仁来了精神。
缓缓背出“逐日”的诗句,冉洛信一字一字地为冉洛仁解释起来。冉洛仁聚精会神地听着,二哥每日都来教他习字读书,从不间断,是真心?还是和母妃一样?年幼的他分不清,看不透,犹豫着,不安着,却也渴望着。他离墨枫越来越远了,若能多读些书,习些字,他是否就不会离墨枫太远?
“三弟。”
“啊。”
羞愧地看着二哥,冉洛仁低头:“对不起,二哥,我走神了。”
冉洛信摇头,笑笑:“没什么,二哥知道你心情不好。”接着他握上冉洛仁的手。
冉洛仁面露惊奇,二哥怎知他心情不好?他很想墨枫。
冉洛信难过道:“咱们的皇弟没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母妃她已经连着两日不吃不喝了。三弟,快把身子养好,母妃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
“二哥…….你在说什么…….”冉洛仁惊呆地看向他,“什么皇弟没了?我娘怎么了?”
“洛仁,你不知道?”冉洛信脸上浮现懊恼,“我以为你知道了,哎呀,二哥多嘴了,你就当二哥什么都没有说。”
“二哥,你告诉我,我母妃她怎么了?”冉洛仁抓住冉洛信急急问,见二哥直摇头,他慌乱地看向赤彤和赤丹,见两人低着头,他意识到母妃出事了。
“赤彤、赤丹,你们说,我娘她怎么了!咳咳咳……”冉洛仁急地咳了起来,无力地趴在床上。
“殿下!”赤彤跑上前扶住他,“殿下,娘娘没事。”
“告诉我,告诉我!”心口疼得厉害,冉洛仁用尽全力喊。
“三弟,你别急,”冉洛信自责地说,“都怪二哥多嘴。”他为难地张张嘴,见冉洛仁哭了,咳得异常厉害,他忙道,“三弟,二哥跟你说,你别急,别急。”
“二哥,我娘,我娘……”娘虽不疼他了,可那是他唯一的娘亲。
“三弟,母妃她……”犹豫了半晌,冉洛信不敢看冉洛仁,“母妃她…..小产了。”
“什么?!”冉洛仁当下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二哥,手捂上胸口。他怪娘,怪娘派人偷听他和墨枫说话,可他一直盼着娘能为他生个弟弟或妹妹,他要做个好哥哥,疼他护他,不让他像自己一样,孤零零地住在这里。
“咳咳咳……”
“三弟!”冉洛信接住冉洛仁倒下的身子,给他揉按胸口,对赤彤喊,“快去请楼兰王!”
六神无主的赤彤拔腿朝外跑。
“怎么,怎么会……”娘的心愿,就是能再有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
赤丹张口想解释,就听冉洛信道:“母妃为了你的事去见楼兰王,楼兰王不见她,母妃在寒风里求了许久。后来楼兰王的义父出来,那人模样极为吓人,母妃被他吓坏了。风寒加上惊吓,母妃……没保住孩子。”
“楼兰王?”冉洛仁的目光闪着,是为他医病的楼兰王?是墨枫将他托付给的楼兰王?
“三弟,这事谁都不怪,楼兰王医术高超,只有他能医好你的病,你莫要多想。”
昏昏然地听着二哥的话,冉洛仁无论怎样都无法把那个漂亮的人同害死他弟弟的人联系起来。墨枫,墨枫……
………
……………….
“祁儿,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
“那你又为何下山,为何不要我?”
哄了半天,床上的人终于肯掀开被子看他,不过眼圈却是红的,脸上是委屈。
“爹……”摸上脸,易闪躲道,“爹丑,祁儿跟爹在一起,会委屈。”祁儿,原谅爹骗了你。
“谁说爹丑了?”拉下爹的手,薛祁捧起爹的脸细细瞧过,“爹哪里丑了?”生气了。
“祁儿。”甜蜜涌上心头,心口虽仍止不住地疼,易还是幸福地笑了,祁儿不嫌他丑。
“爹,带我走,一道。”何时他能同墨枫一样,跟爹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忍了半天,易还是忍不住抬手,贴上覆在他脸上的手:“好……”声音嘶哑,“爹跟祁儿,一道走,不,不……不丢下祁儿。”话已出口,他不能再反悔,只有上天知道他有多怕。
“爹。”甜甜笑了,学着曾看到过的一幕,薛祁的唇贴上爹的脸,轻轻一吻,“不许反悔。”
“祁儿!”易整个人怔住了,祁儿,祁儿亲他,亲他了!他傻傻地摸上被亲的地方,傻傻地看着祁儿,祁儿亲,亲他了。祁儿怎会突然亲他?!
“爹。”好学的人问,“你怎么没有让我亲过你呢?”他不只一次瞧见墨枫亲冉穆麟呢,虽然都是冉穆麟要求的,但爹都没有要求过呢。
“祁儿……”
即使现在天塌了,易也感觉不到。他晕乎乎地看着薛祁,灵魂出窍。
“爹。”爹是喜欢的吧,和冉穆麟一样。指指脸,薛祁催促,该爹亲他了。每次见着冉穆麟亲墨枫,他都想知道被爹亲是何感觉。
“祁,祁儿。”心要跳了出来,亲,亲祁儿?他不敢。
“爹。”快些。把左脸送出去。
慢慢低头,闻着让他眩晕的体香,稍稍努嘴,碰了一下就赶忙退开,即便是这样,他已是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爹。”不满。仰头,亲吻爹的面颊,告诉爹要这般亲,然后催促。爹都没有碰到他呢。
祁儿……闭上眼睛,不敢看那美丽的容颜,易碰上那香滑的脸,然后狼狈地跳下床跑了出去。
“爹?”摸着脸,薛祁不解,接着是伤心,爹不喜欢亲他。为何墨枫和冉穆麟那办好,他和爹就不行呢?抱住枕头,薛祁咬唇,他要去问问墨枫。
躲在大树后喘气,易面色潮红,碰碰嘴,碰碰脸,又笑又怒。笑,他得到了祁儿的吻;怒,自己怎会如此愚笨。祁儿亲他了,一遍遍摸自己的脸,易舔舔唇,唇上还留着祁儿的味道。
“轰”
身后的大树断成了两截,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不能对祁儿有那种龌龊的心思,不能。
“祁儿……祁儿……”缓缓跪下,易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许久之后,易才回到了五华宫。
“主上,王去了鸢园。”见到他,一名侍卫马上上前道。话还没落,易的身影已消失在百米之外。
索瞳 第五十六章
昨天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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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练武场转了几圈,冉墨枫在兵架旁站住。一日找不到内力改变的原因,他一日无法静下心来练功。就好比你已经拿到了绝世武功的心法,却不得其门而入,令人异常焦急。眼看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放弃寻找原因,坐下来调息。既然找不到,他只能更努力地练功。
那股比曾经的内力稍嫌霸气的“气”在体内不过转了两圈,冉墨枫就觉得源源不绝的力量涌向四肢。太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竟有些热了。洒在身上的光似乎透过身体变成了“气”,充斥在体内的力量让他舍不得收手。
睁眼,跃起,抽出一支长枪,跃上三尺高的木桩,冉墨枫如履平地般的在上面来回游走。枪尖带着风声,每一刺都充满了力道和霸气。一个翻腾,长抢飞出,直直插进远处的廊柱上,入木三分。
红晕急转,惊喜万分。看着自己的双手,冉墨枫仰头看看太阳,他似乎找到了“症结”。坐下,再次调息,亟不可待地证实自己是否找到了。
坐在长廊边,刚与部下商量完军务的冉穆麟慈爱地凝视用心练功的儿子。平日的儿子少言寡语,但练功时的他却多了几分孩童该有的神色。他从不阻拦儿子练功,甚至寻遍天下秘籍,讨儿子欢心,除了他,儿子最喜欢的就是武艺了。想到儿子的“志向”,他喜忧参半。别说十年,也许五年之后,这天下就会大乱,卫国、楚国、北渊,还有野心勃勃的南国和金国,如今的太平不过是一时。梦回中,常常见到的鬼将若真是儿子的前世,那这世,他是否该让儿子上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