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点的时候,陆肇空跟着一帮老板模样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直接进了订好的房间。
乐明离得老远看他一笑,鱼上钩一般的表情。
根据套来的消息,陆肇空这一阵子都在这里陪客户谈生意。不过平日作风尚算端正的他显然并不喜欢这种地方。所以虽然因为迁就客户而来了,也总会抽空躲出来一个人透口气。
而这个透气的时间,通常在十一点半左右,也就是里里外外都闹腾的最欢的时候,吧台反而清静了。
今天也不例外。
当陆肇空如往常一样抽空溜出包房,一个人坐在吧台喝水的时候,离他不远的地方忽然起了小小的骚动。
一个服务生因为长得不赖被喝醉酒的客人纠缠,越闹越大,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很多人围观。
被纠扯的服务生看着也就是二十六七,长得是不错,主要是让人看着舒服,对纠缠他的客人一直还算礼貌,低声请他放手。而对方显然没他那么好的修养,仗着酒劲,连喝带骂,越闹越难堪。保安经理都在一边劝,却就是起不了作用。其他客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情,离远了看着,谁也不管。
当然,这位被客人“性骚扰”的服务生就是乐明。白天让搭档给安排演员自导自演这场戏的目标当然是为了坐得不远的陆肇空。看他果然一脸看不惯,放下杯起身要往过走的时候,乐明不禁两眼放光:大好青年啊。就是看准了他是陆家唯一一个有正义感的。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还不等陆肇空走到跟前,一直“卖力”纠扯他的客人就被人从后一拍肩膀,一扭头,被人一拳揍到脸上,“梆”的倒了。别说再纠缠,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
不是吧。看站在倒下的人后面,冲他扬下巴微笑的蒋冲天,乐明彻底无语。
大哥,见义勇为也挑个时候吧。
怕麻烦,打完人蒋冲天就闪了。乐明被还剩一口气的受害人拖住大腿,混乱中只能看见陆肇空转回包房的背影,哭笑不得。
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到后院房间,一进门却发现蒋冲天早躺在床上。电视开着,都是英文,蒋冲天也不在乎它说什么,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听到门开,才睁开眼睛,望着乐明,停了一会儿才一笑,道:“回来了?”
“不回来能去哪。”乐明一屁股坐到床边,伸手扯领口的扣子,转头看蒋冲天笑得有些咬牙切齿:“还没谢大哥你今天仗义相助啊。”
“不用客气。做兄弟,应该的。”
“……”闭嘴三秒,乐明转头。“能跟大哥你做兄弟,小弟真是三生有幸啊……”
由于蒋冲天的“帮忙”,计划A失败,乐明只好改行B计划。
第二天晚上,当陆肇空从包房里出来的时候,乐明经过仔细观察精心测量严密防范确定万事具备一切正常闲杂人等不在身旁,托着摆了酒的盘子照直走过去,想要制造偶然“相撞”,先探探虚实。结果还没等他走到陆肇空三步以内,陆肇空先被别人撞了。
蒋冲天。
目瞪口呆看两个身高都一米八五往上,体形相仿却气质悬殊明显一正一恶的男人在人声鼎沸中站住了,转头互看,乐明就一感觉——撞鬼了。
三番五次被蒋冲天搅局,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就只能说老天玩笑开上瘾了。
就看那边两个人还原地站着,撞人的不道歉,被撞的也不松口,或挑衅或皱眉看对方肯定都不顺眼。离老远就能感觉那之间气氛越来越差,再多一秒可能就要大打出手,乐明摇摇头,适时的插上。
“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
陆肇空看他一眼,二话没说转身又回包房了。蒋冲天也回头,看乐明却是弯唇一笑:“性服务。你提供吗?”
乐明表情麻木,就手拽过一女人,“美女,照顾一下。这大哥技术fabulous。”
蒋冲天看着他后背影笑,乐明却头也不回的走去吧台,打了了手势,把盘子摆一边。自己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盖上,一边扯松领结一边打电话。
结束工作回到房间,蒋冲天还保持清醒的状态在床上等他。
“天都亮了还不睡。大哥你不累啊?”乐明边脱衣服边另有所指。
“你给我找的那个女人——”蒋冲天目光追随着乐明一举一动,看他走到浴室门口,缓沉一笑:“说我的技术不如你好。”
“是吗?”乐明回头一笑。还没想起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呢,蒋冲天已经从床上挺身而起,过来,双手撑上门框,低头在他耳边哼笑:“所以我想确认一下。”
诶?乐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推进浴室。
“大哥,女人说的话不能当真。”巴掌大点地儿,乐明没处躲,只好笑着商量。
“我也这么想。所以才要亲自确认啊。”蒋冲天堵着门口,危险万分地笑。
“那大哥你想怎么个确认法儿?让我上?”
“可以。只要你有那个胆子。”
胆子他还真有,就是目前没这个需要。
“大哥你开玩笑……”还没等他笑完,蒋冲天已经一步跨过来,把人挤在对面墙上,一手抚着面前人脖颈,一手搭在墙壁,微低了头,沉笑:“是让我上你,还是你敢上我,我让你选。”
又来了。蒋氏选择。
乐明表情麻木到抽搐。就目前这姿势,他要敢选后面的那个,肯定就是马上被勒着脖子威胁,当然语气还是缓慢低沉的:“你说真的?”最后结果肯定还是被逼回第一个选项。
“大哥,你不用每次都这么逼人吧……”乐明一边用闲扯拖延时间,一边左顾右盼寻脱身之计,就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敲门。
“我去开门。”乐明狡猾的笑笑,泥鳅一样溜出蒋冲天手掌心,往门口走的时候还在想老天真是给面子,这个节骨眼还派了个救星来。却在拽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两人都是齐齐一怔。
站在门外的人,深眉冷目,高大英俊,虽然一眼看过去风尘仆仆,深色的西装也不见一丝凌乱,仍仿佛在出席酒会,威严冷沉。
何进。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两年没见的人,乐明先惊,马上就又止不住得笑,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何总。”中途拐弯的尾音,怎么听都有流氓当街调戏的味道。
何进皱眉。显然也没料到在这里会碰到他,而且还是千百年不变讨打的笑脸。
上下扫他几眼——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形容落拓——何进脸上又多了分不屑——比第一次见他还要不如!
这时蒋冲天从浴室出来,看见门口的人,只说了声:“是何进啊。进来。”
一扬头,自己先到床上坐下来。
乐明却冲何进做了个“嘘”的手势,眨眼睛一笑,侧身把何进让进屋中。
等何进看明白屋中的摆设后,眉头皱得更紧了。面积小布局差,满打满算就一低标的配置,还把两张单人床用一张双人床替了。不过这也只是给屋子多了个插脚的地儿而已。
一边收拾床上零散的衣服,乐明装不认识,问蒋冲天:“大哥,亲戚?”
蒋冲天抬了下眉,半晌一笑:“算吧。我家当全托他管着呢。”
何进听话没有任何反应,在床角坐下来,低头点烟。
派头依然十足。
“给客人倒水啊。”蒋冲天靠在床头,吩咐乐明,听不出客气。
“不用了。”何进头也不抬,合住打火机:“说正事就行。”
蒋冲天牵牵嘴角,看乐明。
明白蒋冲天要他回避的意思,乐明笑笑,从靠着的墙上站直身子。
“我去买早点。两位大哥吃什么?”
11
乐明出了门,何进抬头看了一眼,转身从怀里拽出一本东西扔在床上。
“证件和护照,我给你带来了。那头的事,我也给你摆平了。你可以安心在这儿待。”
蒋冲天拣过东西来随手翻翻,转手又丢床头柜上。“你办事我放心。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喽。”
之所以身无分文单枪匹马过来,也是想试试走投无路的时候有谁会落井下石。结果就是试一个灵验一个,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新地方他人手不够,想起家还得从长计议从头再来。
何进就是这个时候用得着的人。
“我那边还有很多事,这边我不能久待。你有什么计划就赶紧说,我看我能不能帮。”何进把烟从嘴里取下来,抬眼找能掸烟灰的地方。
蒋冲天把柜子上的烟灰缸取过来放床上。
看烟灰缸里的烟头烟灰,何进一边掸烟灰一边抬眼,“你不是戒了吗?”
“这屋又不是我一个人住。”蒋冲天耸眉。
脑中晃过一张笑得讨打的脸,何进忍不住皱眉:“人你哪找的?”
“路上捡的。”蒋冲天沉沉一笑,状似轻松:“还有点用,就留下来了。”
回忆起自己上次半路捡人的结果,何进面无表情提醒他:“来路不明就小心点。”
哼笑一声,蒋冲天的表情明显地表现出他的不屑。自从被他亲爱的爷爷送进牢房起,他就再不需要有人来跟他说小心这两字了。
看出来蒋冲天的意思,何进也不多说,随口问了一句:“那人说他叫什么?”
“乐明。”蒋冲天一字一顿地说了,弯着嘴角看何进的反应。
果然何进一听就皱眉。
有种!竟然还敢用这名儿。以为隔了个太平洋就没人认识他了么?!
“怎么了,这名儿听过?”蒋冲天还是散漫的语气,微微一挑下巴。
何进伸胳膊在烟灰缸里戳灭烟头,眼也不抬。“没。”
蒋冲天笑笑,换了个话题。
“我去见了唐光赢——就是这儿唐人街管事儿的……”
“你说人名就行了。”何进打断蒋冲天,“来之前这边情况我都摸过了,知道是谁。”
“那就省事了。”蒋冲天侧身靠在床头,看何进一笑。“唐光赢几十年前来美国,我家老头没少帮他。他们那一辈,重交情。我投靠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他老了,还病,大权都分到底下人身上。辛龙势最大,不过容不下我。 我想另干。”
“辛龙这个人我打听过。名声不怎么样。既然在他地盘,就小心点。”何进没说别的,只提醒蒋冲天别太招摇。
“没关系。”蒋冲天斜卧在床头,笑:“他还没从海上回来。况且他想要的是钱,不知道在哪的时候他不会动手。现在的问题是,这边人还只知道有姓辛的,不知道有姓蒋的。”
“这个好办。”何进压根没当回事的点下头,略有不耐:“还有别的事没?一起说了。”
“我想你陪我去见一趟唐光赢。蒋家易手,这边也很轰动呢……”蒋冲天带着笑音,看何进的眼睛却毫无笑意。显然让他来充场面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何进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点头:“可以。时间决定了你通知我。”看蒋冲天没什么要说的了,便站起身要走。
“你可以在这儿找个地方住。”蒋冲天还维持原来姿势,看何进懒淡地笑。
“不用。我定了酒店。”
“还真是有钱呢。”蒋冲天哼笑。
何进霍然回身,声音冰冷低沉,缓慢而有威胁:“多少钱,是我赚的。不是靠你蒋家那点儿家底收得利息。”
蒋冲天笑笑,没再说话。
等乐明拎着早点回来得时候,何进早已经走了。狭小凌乱的屋子里只有蒋冲天还懒洋洋躺在床上,从眼缝里瞅他。
虽然懒,却没有一点疲倦的迹象。仿佛就算几天不吃不睡,他照样可以活得不动声色。
“那大哥呢?”乐明举举早点问。
“走了。”
“那早点……”
“当午餐。”
蒋冲天说完,翻了个身,闭眼睡觉去了。
到了预定好的酒店,何进先洗了个澡,出来上床补了会儿眠,再睁眼已经上午十一点多。正换衣服打算出去吃饭,就听有人敲门。
打开门,就看到乐明穿着街上一抓一把的白背心白衬衫,随便过分地晃着一个塑料袋冲他笑:“何总,早点。”
早点?何进皱着眉,看这个午饭时间送早点拍马永远不分场合的家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有把他一脚踢出地球的冲动。
看何进把着门口不说话,乐明笑容也深了许多。也不说什么“不请我进去吗”这种滥俗台词,只笑着偏头看。终于何进还是把人放了进来,转身回卧室,继续穿衣服。联系到那家伙的老本行,连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都懒得问。
乐明跟进来,把手里的塑料袋放桌上,透过卧室门,看着何进高大匀称的侧影,忍不住牵嘴角笑。
“豆浆油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看何进扭头看他,又笑着补了一句:“放心,没加糖。”
这是他还当他秘书时,何进最常吃的早点。
何进穿好衬衫,系好袖口,转身走过客厅,看也不看道:“不用,我正要去吃饭。”
“正好,我也没吃。”某人跟着转身,提示要蹭饭。
何进停住脚步回头,就看他笑得大方:“我请。”
“用不着!”何进转身拿外套。
“那就是何总你要请我了?”乐明仍笑着没动,仿佛算准了何进会回来。要知道从蒋冲天那儿别的没学来,出答案差不多的选择题的本事倒是差不多得真传了。
果然何进抿着嘴看他半晌,又把外套扔下,反身走回沙发坐下。把乐明拿来的塑料袋拎过来打开,头也不抬的吩咐:“拿杯去。”
虽然是凉的,但的确是豆浆。
“我热一下?”找了两个杯放茶几上,乐明笑着弯腰问,头离得何进近了,气息隐约有些相扰。
“不用。”何进头也不抬,把豆浆倒了两杯。放下袋子,拿纸擦了擦手,把刚系好的袖口又解开,挽起来,从袋子里拿了根油条出来。看乐明笑着坐到对面,何进瞪他一眼,低头咬油条。那跟油条较劲的表情,搞不好就是在撒气,拿油条当人咬。
乐明笑笑,也捡起根油条,“啊呜”一口塞嘴里,吃了就知道跟估计的没差——凉了的油条就跟橡皮筋似的,干嚼不烂。忍不住看还吃的一脸镇定的何进,感慨果然是何总,吃石头跟吃鱼翅都是一个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吃得到底是什么。
然后两年不见的两个人,就好都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一样,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喝着豆浆,吃着油条,好像真像早点摊上碰巧坐一块的陌生人,偶尔看对方一眼,都是一沾即过。就算其中一个想搭话,也因找不到视线的交集而笑笑作罢。
还真应了蒋冲天那句话,早点当午饭了。
咽下最后一口豆浆,乐明摇头笑。再抬头,何进终于说话了。
“现在又在干吗?”盘问的气势,不屑的语气。
“夜总会。”
“没问你明的。”何进略有不耐。探手取过茶几边上地的烟盒和打火机,利索的点烟。
“暗的?”乐明托着腮帮子看那取烟、点火、垂眼再抬——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略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