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浪漫——老庄墨韩

亲戚朋友知我谈恋爱，总想问问情况，我从来也不敢细说，怕被人嘲笑，我们恋爱时的小气和吝啬。只是妹妹是瞒不住的，总是笑说我和他是葛郎台遇上了周扒皮，虽说好笑，倒也绝配了。好在爸妈都是老派人，对我不肯叫他乱用钱的拘谨颇为认同，也不埋怨袁峰不在我身上花钱。妈妈给我们下的断语尤其有劳动妇女的哲理：“你们俩都是过日子的人。”
而我，就算被天下人瞧着好笑，只要父母支持，就能一直以我自己和方式和袁峰相处下去了。
虽说这些日子在情场上并不见太大的进展，好在事业上我终是丕极泰来，以前工作的商场拆迁后原商场经理找了个店面，自营日杂商品。因他在公家做了多年的经理，所有的生意渠道都了如执掌，生意竟颇为红火，现在就缺较有经验，以前做过日杂销售的人员帮忙，自然想到了以前的老下属身上，而远较其他同事年青的我，当然成了他优先考虑的对象。
我自是欣然点头，家人也都为我高兴。袁峰表现得，倒是比我父母都兴奋，拖着我一连声地说："我就说，你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路来的。"
"机会总是有的。"
"是人才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是珍珠还能不发光吗？'
"现在用不着怨天尤人唉声叹气了吧？"
…………
一大堆语无伦次全无条理的话猛往我耳中灌，虽然我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自认是人才是珍珠的份，可是听他笑语，看他欢颜，心情却实在是异乎寻常地愉快。
都是老关系，老工作，一切都驾轻就熟，很快就上了手。再不似无主孤魂般飘飘荡荡，生活也有了重心，工作亦是愉快，心情舒畅之下和袁峰的相处时间虽比以往无所事事时减少了许多，但却更加愉快轻松了。

（汗，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写人谈恋爱。因为一早说要写个现实主义的东西，那一般言情小说中的恋爱套路，送花啊，在海边漫游啊，下着大雨的时候痴痴守候啊，等等等，这些不知道怎么，想起来就有些肉麻。我所唯一知道的，不过是现实生活中，男朋友要常接女朋友上班下班，平时上街看电影或游玩时，时不时多买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小吃的。按时到女友家中做免费劳力，除此之外，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所以，就这样胡写吧。大汗……）

 

"林平，下班时间到了，快去吧。"经理微笑的表情带点暧味。
我笑着点点头，走出柜台，迎向店门外含笑的袁峰。
每天到了下班时间，他都会顺便来接我一同离开，反正做城管的他也是满街巡查的，所以倒也并不特别麻烦。
经理与我是老熟人，并不刻薄员工，每次看见袁峰来了，就立刻放人，只是时不时另含深意的眼睛远远得将人上下打量，倒让我颇为脸红，反是袁峰，自在得很，并不因此而举止失措。
袁峰见我走近，激动得上来拉了我的手，笑说："快走！"
我笑问："干什么？这么急？"
"当然是赶回去看球赛啊？今次中国队再赢一局，就可以冲进世界杯了，四十多年来，这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袁峰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们不是说好，咱们一块看球赛的吗？你忘了？"
我恍然大悟："唉，都怪我，今天碰上个无赖顾客，又听到个坏消息，气得极了，倒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无赖顾客？"他关注地问。
"说起来真气人，那人早上买了个减压阀去，下午就跑来说，货不好，要退钱。我仔细一看，整个阀身油渍锈迹无数，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只用了半天的，我就不肯换。他一转眼就带了两个人来，在店里大吵大叫，一副要打人的凶相。我原恃着青天白日的，又在热闹街市上，他未必敢真打人，所以死咬着牙，不肯换。他们越叫越凶，最后还是经理出面，赔小心地给他们换了完事，平白惹了我一肚子气。"我越说越是不快，气不打一处来。
袁峰的脸色却明显不太好看："你真是太大胆了，流氓无赖都不是可以轻易惹得的，万一真挨了打，那可就太不值了，不就是一个阀，给他换了就算了，可千万别再傻挺着了，真被人打了，就不值了。"
看他满脸后怕的样子，我忍不住想笑："我还以为你会主张我坚持原则对抗到底呢。谁知你居然主张息事宁人，看来，你也不是什么英雄人物。"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并不想当什么大人物。我也主张人守着做人的原则，但我不想你被打，不管怎么样，挨了打，这损失是补不回来的。"他一脸的正经，认认真真对着我说"你答应我，下次绝不要这样。"
我心中确实是有些感动的，他并没有多少大道理可说，他只是不想我挨打，其他的原则是非，暂时便都放开了，他不过，就是个自私的平常人，他的想法也是纯粹而简单的，但我确实感动了："其实我也是一时意气，觉得经理待我挺好，我要尽责维护店里的利益。可事实上，就是经理，也怕事情闹出来，所以
还是赔着小脸忍气吞声给人换了。倒不是货不好，主要是，开店的人，总是怕顾客闹事的。无论真相如何，他站在店里喊几声你们的货不好，坑了人，立刻，就赶走你一大堆生意，还在无形中败坏了你店里的名声，所以，很多时候，当老板的，就是吃点亏也只好认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袁峰明显得惊讶。
我苦笑："比这更无赖的我也见过。曾经有一个老太太，在我的商场里买了三十几顶草帽走了。谁知十几分钟之后跑回来，硬说她没有把货拿走。大家都猜出她是半路上把货弄丢了，所以想把损失加到商场上来。可是大家也都拿她没法子，她硬说商场里藏了她的货，闹得整个商场不能做生意，最后经理把单位里的保安队叫来，可是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在地上撒泼打滚，保安员再年青力壮，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最后还是商场自认倒霉，让她再拿一份走了事。还有一次有人买了个煤气灶，第二天跑来说火不好，要退货。经理当场试验，灶上的火烧得极好，经理气得推他一下，要他把东西拿走，他当时就拿着理了，大喊大叫地说打人了，打人了，最后还是经理赔理退货了事。"
"看来，做什么工作，都不容易都有难处也都有苦恼，我以前可一直以为，开店赚钱是很容易的，原来，有时，还要受这样的恶气和委屈。"袁峰深深叹息。
我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也确实有倒卖假冒伪劣坑人害人的店家，同样，也有坑蒙拐骗耍赖的恶客。这世上，干什么都不容易，什么人里，都分个好坏。象我们这种没什么出息，没什么本事的老实人，只求不要害人，其他的也管不了太多。象小说里，故事中，事事黑白分明，最后总能大快人心的情节太少了。中国人说忍字上头一把刀，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都是几千年历练出来的经验。要想不忍，要想不退，要誓和不正义的一切斗争到底，那都不是咱们这种小人物能干出来的。"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坏消息吗？"袁峰关切地问。
说到这一点，我的声音越发苦涩："你知道的，开日杂商店，烟花鞭炮的生意占其中很大一部份。可是，这两年，国内出了好几起事故，多是鞭炮厂爆炸起火，现在全国抓安全生产，就是销售部门也受了大影响。刚才，派出所就来店里通知，马上全市就要组织易燃易爆物品销售点的考核发证，在考核通过之前，店里不许存有这种易燃货品。可现在一大堆货要弄到哪里去呢？这种东西，就是摆在店门前低价销售，不是喜庆办事的人，也不会买啊。再说，如果以后考核不通过，店里缺了这么一大块的经营收入，能不能维持下去，也是个问题啊。"
袁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工作，仍然不稳定，随时可以起变故。看样子，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好好想一想，选一条最好最合适的路走下去，不能老在这个店，那个店里转来转去，等着人家用你了。"
我原本心有隐忧，可是看他一副替我把心提到半空中，忧虑不已的样子倒是笑了："我总会有出路的，你担心个什么，咱们还是快回去看球赛要紧。"
袁峰笑着点头："好啊，这次啊，中国队十成有八成能赢，那个米卢啊，他还真神……"
我心中微一动，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中国队真有那么大的胜算吗？"
"当然！"他信心十足。
我一转身，跑回店里："经理，我有办法可以销掉一些积存的货。"

"中国队，中国队，你一定要赢啊。"
"中国，中国，一定赢。"

"中国队，加油！"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口里念念有词，一个劲地说着，要让旁人看到我此刻的痴狂，肯定会认为我是中国队最狂热，最铁杆的球迷。事实上，我只不过是个又贪财又小气又没有大志的小女人罢了。
袁峰在我身旁一个劲翻白眼，虽然他也热血沸腾，恨不得为中国队跳起来呐喊助威，可是在明显感觉到我的喝彩加油声中有着太多私心存在，所以颇不以为然："你这么盼望中国队赢，到底是为了国家的荣誉，还是个人的利益啊？"他半真半假，笑嘻嘻，不带半点火药味地问我。
我也笑嘻嘻理直气壮地回答："哪一个中国人不盼望中国队出线，虽然我对足球算不上了解，谈不上热爱，但也不可能指望中国队打输啊。我就不能在盼着国家增光的同时，也为自己打算打算吗？即为公也为私，公私兼顾，有什么不好……啊，好球……"随着电视里传来的欢呼喝彩，我尖叫着跳了起来。
袁峰的所有注意力也被电视里的那一记进球吸引走了，狂喜之下，喝彩狂呼不止，哪里还有心情质问我。
我激动得几乎全身颤抖，热泪盈眶，一个劲地说："一定赢，一定赢。"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是多么多么地热爱中国足球呢。
而唯一一个明白我自私心理的人，也无心嘲笑反对，全心全意为着电视里中国球员的每一个精彩表现而赞叹欢呼。
当新加坡主裁判的终场哨声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响起时，我狂叫起来："我们赢了，我们出线了。"一边叫，一边拖了袁峰就跑。
袁峰显然也是满心的喜悦，恨不得欢呼大叫一番，可是被我这样一拉，倒回到了现实中，无奈之下跟着我往外跑，口里不断地唠叨："我真是服了你，什么机会也不放过。简直都钻到钱眼里去了，你也别想得太如意了，外头还下着小雨呢，谁会出来陪你胡闹。"
我冷笑着反驳："你即没有商业头脑，也不了解真正的球迷，就你这样，为这么点小雨怯步，哪里算得上真正的中国球迷，球迷对足球的热爱，就是说了，你也不懂。"
袁峰被我一番数落，只能苦笑。就这样，在我的半催半逼下，陪着我，用三轮车，拖了足一车的烟花直到解放中路。
好在，虽然是十月，但余热尚在，并不寒冷，就是在丝丝细雨中，也不觉难受，我小心地把车靠在大商场的屋檐下，确保烟花不会淋湿。细细听着远处传来的喧闹欢叫，不免也轻轻地笑个不止。
袁峰无奈地看着我摇头，满脸的不以为然。
我却根本不理他，细细回思方才的一场球赛，心中的喜悦渐渐升腾，终难以抑制，拿了车上的彩明球，拆开就点。
袁峰惊讶至极："你竟然舍得放烟花？"
我恶狠狠瞪他一眼："你真以为我是葛朗台那个吝啬鬼啊，我是能省则省，该花的时候也照花。难道就因为我喜欢钱，就不许我也为中国足球高兴一回吗。"本是要骂他一番，可是越说到后来，语气越软，满脸的笑容更加将仅有的一点凶狠冲得没了痕迹。
袁峰双眼闪亮，也笑着拿了我车上的烟花来点。
我尖叫着阻止："不许不许，这是我的……"
他一边笑着骂我小气鬼，一边不加理会地拆我的烟花，可恨他竟有如此灵活的身手，可以一边躲我的追抓阻挠，一边拿火点了烟花去放。一会儿夜明珠满天焕彩，一会儿喷泉喷出道道彩花，一会儿舞着火花闪闪的狗尾草，直晃到我脸上来。吓得我尖叫闪让，立刻由追拿者变成逃跑者。他竟是吃准了我小气的习性，知我怕被火花烧坏了衣服，所以越发得意，拿了一大堆狗尾草，晃着满手的焰火，追得我上天下地地逃跑。
我们这一番追闹呼叫，立刻吸引了街上的人。虽说是晚上，又下着小雨，街上的行人不多，但多多少少也受了些感染，竟有不少人聚过来。其中年青男女，按捺不住，也都解囊买了些烟花，彼此打闹了起来。
一时间，街头彩焰纷飞，欢声不绝。而远远的，欢呼鼓乐之声渐近，是从广场出发的球迷们终于逐步接近我们了。
虽然只是身处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城市，远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热闹，球迷也并不多，但执着之心，却并没有丝毫后人。
几百个人，舞着国旗，唱着欢歌，敲锣打鼓地一路过来，一声声呼叫着"中国，中国，中国"那声声呼喊，就那样轻轻易易，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让我这样一个对运动并无太大兴趣的人，也觉得一身的血都已在不知不觉中沸腾了起来。
游行队伍中有人高声唱着国歌，有人舞着龙，舞着狮，狂跳不止，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人还未近，那样强烈的欢喜，那样毫不做作全不掩饰的欢乐，就那样深深地感染了所有沿街的人。不断有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之中。
而当大队人马经过我的小车时，就停住了，然后就是数不清的人一拥而上，吓了我半死。
袁峰也忙挤过来，手忙脚乱地帮我的忙。
这些烟花都是经理以成本价转给我卖的，我原是突发奇想，要借着中国足球赚一笔。不过就在方才真心为中国队欢喜之时，倒将这一笔如意算盘给忘怀了。此刻众人拥上来买烟花，我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开出几倍的天价也不愁卖不出去，但当时，竟是浑忘了最早的打算。只是手忙脚乱地收钱付货，就连事先盘算好的价码都忘了个精光，人家拿了钱来我就接着，人家要拿烟花，我就递过去。这个时候，就是有人递了张十元，然后叫我找他七十块，搞不好我也会糊里糊涂找给他。心中又慌又乱，可是极度的慌乱，也压不下那极度的欢喜，即使是手忙脚乱到极点，脸上的笑容却还一直灿烂着。
我那一大车的烟花，几乎就在十几分钟内被买了个干净，连我想留着自己放的都不知被谁快手快脚抢走了。
不过，我倒也不失望，因为几乎所有买了烟花的人都没有藏私之意，人们迫不及待地点燃烟花，让那亮丽而眩目的光华把他们所有的欢欣展现给大家看，让所有与他们分享这至大的欢乐。
我和袁峰也兴奋起来了，和大家一起笑，一起叫，一起跳，仰头看彩焰纷飞，满天星辰也为之黯然失色，而我们的欢呼之声，却传出老远老远。
我忘了平时的拘束，忘形地与他们又舞又唱，平日的羞涩早没了，也不觉自己的歌声走调，舞姿难看。因为我身旁的袁峰唱得更难听，跳得更难看。不过好在大家都只求尽心而已，他不嫌我，我自然也不嘲笑他。拉着他的手欢叫欢唱，疯疯颠颠。在街头拥抱到一处，在所有人当中亲近欢乐，紧拥不放，而我和他，竟然全不觉羞窘难堪，有的，只是最纯粹，最简单的欢乐。
无法言传的快乐，渴望与他共享的快乐，在所有人当中，拥抱彼此仍觉自然而然的欢乐。
在那一个全中国人的狂欢之夜，我和他，燃起了满天的彩焰，第一次拥抱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