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可以快到在心灵还来不及感受到温暖的时候就整个被痛楚攻占;而这一切,也可以长到袒露的血肉在生命终结时还不曾愈合。
忽然想起梁远送我回来时在门前遇到程柔的情景,觉得这真是一出闹剧。我们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投入而忠实。程柔是个关心弟弟的名门闺秀,梁远是个倜傥磊落的君子,而我,则是个误入歧途但还可挽救的羔羊。
我们都带着面具,各尽所能维持着表面上的歌舞升平。
我看得见面具下的程柔在对我冷笑,嘲弄着我的龌龊,警告讥讽着我的痴心妄想;我看得见面具下的自己在对着他们放肆大叫,喊着我们都是利益和金钱的交易者,没人可以说高贵。可我看不见面具下的梁远,他的脸被完全的遮挡了,甚至连眼睛也看不到,模糊到只剩下一个微笑。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打电话叫了计程车直奔许平那里。
上大学那年,许平租下了现在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搬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当时空荡房间的唯一家具——king
size床垫上喝酒。他随手扔了把钥匙给我,说是我这人作息习惯诡异,他可受不了以后为了帮我开门扰乱自己的睡眠。
我当时有些醉了,一些原本顾忌着不敢说出口的话,也轻易的脱口而出,‘你这算什么?’我的手指穿过钥匙环转动着,‘想要和我同居啊!’ED9CDF4240:)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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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没答话,也不看我,只是低着头喝酒。我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其他缘故,那一刻他的脸红了,拿着罐装啤酒的手也在微微发抖,纯真可爱的像只小白兔。
我忍不住想要继续逗他,于是欺身上前将他压在身下,‘许平,’我轻笑着将唇贴近他的耳边,‘和那些个老头子比起来,我最喜欢你了,你也是喜欢我的吧!我们做一次怎么样?’
许平的身体僵直着,他别过脸,开口时声音低沉甚至有些悲伤,他说,‘我不会和没有心的人上床。’
那晚的我趴在他身上大声的笑着,笑得太凶,以至于到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那么温柔的拍着我的背,一遍遍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我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说的断断续续,‘许平,我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没想到……开始时我以为只要在心的周围建起坚固的堤坝,他们就侵蚀不了我,不管肉体如何堕落,我还可以保有一点干净的东西……我是个傻瓜,傻得无可救药,从放弃自己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从内里腐烂,什么样的防护也阻止不了……’
‘这里,我这里,’我的手按向胸口,‘这里是座空城,费尽心机建起的堤坝守护的竟是个空壳,多么可笑,多么讽刺!……许平,我没有退路,只有继续走下去,如果我们成功,我想也许我还可以得到某种快乐。可,可幸福,……那是永远没有可能了。我的心烂掉了,没有了。就像你说的,不会有人想去抱一个没心的人,我再也不会得到幸福,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你说,你现在还能告诉我没关系吗?你说啊!’
‘没关系,’许平的声音清透到可以穿越时间,以至于今天的我,仍可以忆起当时空气里的每一个字。
‘快乐可以一个人感受,而幸福则是在与人共享中得到。一定有人在等着你,等着接纳你的一切,也等着你接纳他的一切。那个时候,他的心会在你的胸口跳动,那里再不会是空城,那就是你的幸福。’
‘没有那样的人。’激动渐渐退去,酒精开始发挥效力,我靠着他喃喃地说着,有些昏昏欲睡,‘不会有人在完完全全了解我后还喜欢上我。我自私,狠毒,随便,不择手段,我是彻头彻尾的坏蛋。’
‘有,当然有,’许平好像在轻声的笑着,‘至少我就知道一个,只是那个人比较倒霉,他越不过你的堤坝,他到不了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勾引许平,也成了最后一次。我们在后来的日子里默契的再没提过那次谈话。不过,我们随后的关系自然的变得更加亲密。他成为了我唯一的真正的朋友,完全可以交托所有。
打开房门的时候,许平裹着被子在床上睡得正香。我到厨房冲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调出昨天他的交易记录。和我预想的一样,许平没有半点的失误,交易额和交易时间都控制得相当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现在只要耐心等待今天上午证交所的公告,一切就算初定。
当下似乎该具体考虑一下资金回收后,要采取的策略。我调出电脑里被双重加密的文档,那是我费尽心机从程远山那儿弄来的程氏几个秘密帐户的资金流向。
‘你来了,’许平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果然是休息了一天的人,起的就是早啊!’
他在浴室里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凑了过来,‘怎么现在就开始想从哪儿突破了?’
‘许平,你看这里,’我指着屏幕上几笔每个月几乎相同的拨款,‘金额固定,日期固定,汇入帐户虽然有别,可三个都是在美国的个人账户。出现频率这么高一定有问题,我们只要能查出他们都属于谁,就应该可以找到突破口。’
‘说得不错。’许平瞥了我一眼,‘不过也用不着这么急,先等今天JS的消息公布,忙完资金回收再说。程愿,慢一点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谨慎,你爸爸他们在商场翻滚了几十年,我们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难保不功亏一篑。’
见我皱着眉点了点头,许平拉着我从电脑前起身,‘别盯着屏幕了,证交所要九点才正式向外发布消息呢。先过来帮我做早点,那么大个黑眼圈,可别告诉我你昨晚紧张的一夜没睡啊!’
15.
一切进行的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那个曾在床上折磨过我的变态,衣冠楚楚的代表证监会向外公布——JS企业成功吸引到海外资金,将于本月内进行重组整合。
JS这支几天前还被逼得进入ST板块的股票,不到半个小时就两次涨停,而且上扬势头丝毫不减,一直维持到了下午三点。
许平兴奋的开了瓶香槟,我也感受到了些许久违的激动,拨通了证交所李强的电话,‘李强,我程愿,今天辛苦了。’
‘怎么会!’李强在那边快活的笑着,‘我倒希望天天都这么个辛苦法,那我三十不到就能退休,到加勒比海晒太阳了!’
我也不由得一笑,‘今天加勒比海是没有,啤酒海我倒可以免费提供,出来放松一下吧!先来许平这儿,然后再商量去哪儿。’
‘这样啊,那你们可能得等我会儿,’李强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们这里地下停车场出了点事。曹正坤,就是今天宣布消息的那人。刚刚取车时被人用棍子打断了两条腿,据说其他地方伤得还不太重,不过血流了不少。警方怀疑是证交所的某些操盘手因他公布的那个消息损失惨重,一时冲动所为。半小时前把停车场封了取证。奇怪的是那个曹正坤,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总之,我的车一时是拿不出来了,过会儿还要做笔录。程愿,咱们可先说下,不管我来的多晚,你和许平都得等我……’
我合上手机,傻站在当地,直到许平摇晃了几下我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程愿,怎么回事?李强他那边出问题了?’许平一脸关切焦虑,‘先别急,说出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不是,’我对他勉强笑了笑,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刺到了掌心的肉里,尖锐的痛,‘许平,我突然想起件要紧的事。’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我从皮夹里抽了张卡给他,‘你和李强今晚好好放松一下,都算我的。’
‘你跟我还瞎客气什么!’许平不满的推开我的手,‘要真把我当自己人,就告诉我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你还没瞒过我呢!’
‘不是公事,别担心。’我不再多说,没顾得上再看许平一眼。快速的跑下楼,直到了出了小区,我还在跑着,就好像这样才是最快到他身边的方法。
‘愿愿,今天你的伤是谁弄的,告诉我好不好?’
那是我们重逢的第一天。
‘愿愿,拥有自己不好吗?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是我们的第二天。
‘愿愿,对着你,我有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那是我们的第三天。
只是三天,只是那么短的距离,就完全抽空了我的力量。手撑着膝盖伏下身,大口的喘息。
梁远,梁远,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一直都是我吧!重遇后的你在做些什么,我又做了些什么。
你知道了我放荡的六年,你知道了我和曹正坤的龌龊交易,你知道了我在拼命的聚集财富,肮脏又不择手段。
可为何在知晓了这一切的一切之后,你居然还可以笑着说我是个孩子?
是你太虚伪,还是你太透彻。
是我太愚蠢,还是我太懦弱。
想要见到你,想要了解你,想要独占你所有的温暖。越来越接近的你,成就了越来越贪婪的我。
我的快乐不再是得到程氏那么简单,我还想拥有的更多。
比快乐更多。
比如一座不再空洞的城市。B4072B126後:)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我坐在人行路的水泥台阶上,掏出手机,在都市浑浊的空气里浅浅笑着,‘梁远,我是程愿。那份翻译的工作还有吗?’
‘怎么?终于抵挡不住罗马的诱惑了。’梁远在电话那边轻轻的笑着,‘放心吧,那个位置除了你没人坐得了。’
‘什么没人坐得了?’我跟着他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特殊?’
‘当然。’梁远的回答迅速但并不仓促。
我沉默了一会儿,跟着突兀的说,‘梁远,曹正坤今天被打断了双腿。’
‘我知道,’一丝冰冷从他平和的言语中流淌出来,‘是我派人做的。’
我拿着手机愣了一下,接着苦笑,轻声说,‘没想到你这么坦白。’
‘愿愿,’梁远在那边好像叹了口气,‘昨天你来我家时,我就说过,你想知道什么,只要开口,我都会告诉你。愿愿,对你说过的话,我绝不会食言,因为你在我眼里是特殊的。你呢?要是我在你眼里也是特殊的,那就让自己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
‘梁远,我相信你说的,全部都信。’我深吸了口气,‘可你没说过的太多太多,比如……,比如程柔。’
‘是吗?’梁远笑了几声,‘说这个之前先回答我个问题,诚实的回答。愿愿,你现在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我握着手机的掌心有些湿滑,嘴巴张开又紧紧闭上,这不是个我能承受的赌局,我得为自己留下一点今后站立在他身边的余地,‘我想要程氏,’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梁远,我已经耗费了四年,我要程氏,我一定要得到。’
‘果然是这样。’梁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愿愿,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你不是说过我们六年没见,就是六年前也不是朋友,我现在又和程柔关系密切,你怎么就不怕?不怕你四年的努力就这么毁在我手里?’
16.
‘你不会,’我笑着摇头,‘你知道曹正坤的时候,就应该什么都清楚。要是想帮着程家除掉我,早就做了,根本不会放任我今天靠JS赚钱。’
‘原来如此,愿愿,你还真是理性。枉我还以为……’他停顿了一下,但很快的,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温和却模糊。
‘愿愿,我不爱程柔。而她是不是爱我,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可等意大利的事情一结束,我就会和她订婚,三个月后是正式的婚礼。这是我作为梁家继承人的义务,也是目前最符合所有人利益的选择。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啊,’他的笑声第一次有了讥嘲的味道,‘都很理性。’
手机的金属外壳深深嵌入掌心,我咬紧嘴唇享受着那种钝钝的疼痛,期盼它可以更剧烈尖锐。
‘婚礼那天根据协议,梁家将向程氏注资七千万,以帮助其拓宽海外市场。而我则将接管程远山,赵芷茵手中各50%的程氏股份,再加上我们梁家之前拥有的,我会成为程氏最大的股东,就此接管董事局。愿愿,你要是愿意等到那一天,我就把这一切都给你。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反正,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没有。’
他说到这里轻声的笑了,‘愿愿,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一直都那么努力的为自己活着,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方向。也许正是因此,就算如何艰难也从没动摇过。总是那么勇敢,不计后果,舍弃一切的勇敢,让人心疼的勇敢。每次见到你那个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帮你,就好像这样一来,自己也可以努力真实的活着。愿愿,我算不上好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所选的每一步都要明确的知道回报。所以,用不着感激我,安心的享用一切,再也不需要倔强的勇敢下去。’
说到这儿他又笑,‘答应我,就当是给我的回礼。’
‘梁远。’我透过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玻璃看着自己,唇边僵硬的弧度居然在这种一闪而过中异常清晰,扭曲出一种叫微笑的表情。他的形象在我矛盾的期盼中慢慢显现,依然温暖安全,没有让我意外失望。只是,只是他的温暖在现实的世界里总是转瞬而逝,我始终留不住。
‘梁远。’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很想一直叫下去,叫到很久很久以后,比三个月长,比三年长,比我的生命还要长。可是不行呢,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吗?人们害怕受伤而选择躲避,因为躲避而屈从利益,因为利益而变得庸俗,因为庸俗而使纯净的快乐稀有,最终讽刺的用这种稀有来彰显它的美好。
‘梁远,’我让自己笑出了声,讥讽着自作聪明着保留的余地。没有胆量选择分明的黑白,只能灰得如此丑陋而拖泥带水。‘这样的交易很划算。要是你日后帮我也只要同样的回礼,那我还真是想一辈子缠着你。’
‘这样啊,听起来不错。’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可我会变得贪婪,我知道一定会。尤其是一辈子那么长,还有你在旁边。’
那天挂了电话后我没有回许平的公寓,也没有回程家,而是打车去了梁远在山上的房子。
站在高大厚重的铁门前,向里面望着,有些不明所以,却只想站在那里。我没想到的是门很快的打开了,梁远的脸出现的一刻,我以为是幻觉,于是对着他浅浅的微笑。
他并没说话,只是拉我进去。直到我们并肩坐在他房间里那块熟悉的地毯上,他才开口。‘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要是我不在家,你就打算在外面那么站下去?’
我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是忠伯,’我知道他说的是这栋房子的看门人,‘他从门口的监视器上看见了你。愿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急着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