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筠看着这个二十七八岁的,自己爱恋着的男人,诉说愿望时仍然纯真的神情,心里突地
涌起许多柔情,他轻轻触抚他的脸颊。
寂隅回过头看他,细长双目里有着一闪而过的企盼。
男人很想说:“好,我陪你一道。”但是,他要统一白道,他要建立新世界,他也要小隅陪
他一起。
男人迟疑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捂住嘴巴。
寂隅淡笑着摇头,没再说话,静静靠在男人的肩上,闭上眼睛,似乎是要睡去。
他心里叹道,欧阳长天毕竟是欧阳长天,总还是野心勃勃,一心要去争名夺利……但总算没
骗自己,他一向最厌恶别人骗他。
其实,就算他答应了自己,也没有机会做到了。
这也许是两个人最后的时光。
欧阳筠看着淡然的寂隅,心里莫名有些慌,他握住他的手:“小隅,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
可以一件一件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嗯,就算没有机会做到了,听着这些,还是觉得很好。
寂隅笑得粲然。
男人看那笑容,只觉得整个天地都闪得晃眼,他怔怔发呆,他知道这是他的小隅第一次真正
地笑。
以后一定让你一直这样笑,一直。
他轻轻凑过去,轻轻吻在那双薄唇上,似乎想把这笑容收到怀里。
寂隅没再睁开眼睛,就这样靠在男人肩上,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或许是已经下了决断,他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很好。
携子之手,真是很好的事情。
寂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闻到烤羊腿的味道,很熟悉。
烤羊腿,是头陀的看家菜。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羊呢?
他睁开眼,男人正憨憨望着他,离得有一丈远,一步都不敢靠近。
寂隅没有上妆,却也不想上了。他用平常的声音说道:“丑鬼,我们吃羊腿。”
“好,好,六子,给你给你。”男人拿了架子上烤到金黄色羊腿,殷勤递给老妖。
老妖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
男人根本顾不上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脸上长花了,快吃!”
男人立刻低下头,拿了羊腿乱啃一气。
寂隅看着动作粗豪的男人,心想,若是欧阳长天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怕得气死。
“其实、其实,六子,你这样好看。”男人罗嗦得不行。
“嗯。”
“六子,你不化妆了?”
“嗯。”
“六儿,他们几个说,我占的这个人是欧阳家的当家。”
“嗯。”
“他不是个好东西,你是不是讨厌他?” 不然老六为什么还不愿意接近他,他想来想去或许
只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
“啊?”老妖瞧瞧他,噗哧一笑,“我讨厌不讨厌是我的事儿,你问了干什么?”
男人讷讷,他本就给老妖斥骂惯的,这时涨红了脸,好不容易说道:“六子,若是你讨厌这
个人,我就不要这个身体了。”
“你放屁!”老妖跳起来,“老娘辛辛苦苦帮你弄活过来,你还嫌这嫌那,你活腻了是不是
,想死啊,容易得很!”骂完,羊腿也不吃了,转身就走。
“六儿,我不是这意思,我不是啊!”男人跟屁虫似的跟在老妖后面,可老妖的轻功他赶不
上,只能在后面叫,“等我!”
老妖停在路中,冷冷说道:“丑鬼,你得给我好好活着,别枉费我的心血。
“那一定。”男人点头如捣蒜。
两个人走得慢下来,又过了一刻,男人又期期艾艾问:“六子,你不嫌我丑了吧?”
“干嘛?”
男人突然赶前两步,喘着粗气,紧张到脖子都变红,粗着嗓子说道:“六子、我、我喜欢你
,真的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以前我、我难看,我……我现在,我……”
老妖停下来,看着那张从没如此紧张过的脸,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他低头一笑。
那人说喜欢自己的时候什么样子呢?
他说,“小隅,你既然告诉我名字,我现下就告诉你,我欢喜你!”
连说喜欢,都是有条件的,要别人告诉他名字,他才愿意说。
他抬头看向紧张的男人,叹了声:“头陀,我怎不知道呢,跟你丑不丑没关系。”
“你不生气吧?”
老妖摇摇头。
男人似乎高兴得紧:“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你生气。”
寂隅轻轻说道:“十年前是你和昊天大哥救了我,不然那个可情怕是想死也死不了。”
男人的脸色变得僵硬,手足无措。
他记忆中,老六从来不提过去的事情,“可情”这个名字更是忌讳,不许任何人提起,他怎
么了。
“你一直照顾我,我脾气不好,对你也不好,你什么事情都让我,中了毒也不要命来救我,
真的,这辈子我爹娘都没对我这么好。”
男人一把抓住他手,却给寂隅挣脱。
他讪讪的,但是还是搓着手说:“六儿,你对我好,你叫我丑鬼,可是不怕我……”
老妖瞅了他一阵,突地站起,笑出声:“你看我们兄弟俩,明明是你大喜的事情,倒说这么
伤感的话。”
男人呆呆看着他。
他正颜道:“头陀,你一定要好好活啊,你看你这辈子,要么报仇,要么就跟着我申老六瞎
混,自己什么都还没做呢,你得好好娶个媳妇,生一大堆小头陀,给你家传宗接代!”
男人刚要开口,给老妖止住。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还没全然占得这身子,我明日便给你运功,让你踏踏实实再活他个
一百年。”说完头也不回,当先离去。
男人停住,没动。
头陀虽然粗豪,却不是笨人。他突然伸手抹了下眼睛。
回到农庄,老妖已然关了房门,几个魔将围着不言声的男人:“我说头陀,你还不高兴啊,
你这么些年算是没白守啊!”
老三色迷迷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呢,跟哥几个说说,老六滋味怎么样?”
“胡说什么!”头陀举拳头就要砸过去。
“你真没意思,你们俩做得满屋子人都听得脸红,我们说说都不行啊!”
朱老十看头陀满脸涨红,似乎不对劲,忙拉住老三。
“做的人不是我。”男人粗声道。
魔将有些尴尬,不过朱老十还是打圆场:“老六还不是为了让你复生么,你也知道老妖他…
…”
男人再不理,径自出去一个人默默坐着,不知想些什么。
魔将们等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各自散去。
第二日午时,老妖要给头陀运功,让他彻底复生,几个魔将自告奋勇做护法,却给老妖拒绝
。
屋里,两个人都没话,老妖举掌,抵在男人的丹田,却迟迟没有发功。
他闭上双目,心里说道:“欧阳长天,欧阳长天,你等着,你等着。我欠你这条命,我跟你
一起走。申寂隅不会负你!”
他本就是决绝刚烈之人,主意已定,便待施功,不料男人却突地将他手掌隔开。
寂隅惊讶看向他。
憨憨的男人转过来,开口说道:“六儿,你亲我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先运功,你闭嘴!”寂隅不耐。
男人一把握住他的手,寂隅运劲挣脱却被握得更紧,也就索性随他,只是冷冷问道:“你想
做什么?”
男人的眼睛是红的。
几乎是哭着的声音:“我已经和他长得一样了,你还是喜欢他,你喜欢那个欧阳筠,是不是
,是不是?”
寂隅狠狠咬住牙,面无表情。
“我帮你运功,别废话。”话声格外冷静。
男人也平静下来,拿手擦了下眼睛。
“六子,其实我活过来时就觉得不对劲,你跟那个人……我和他长得一样,你……我知道你
不喜欢我。”
寂隅抿唇。
“我还想你是不是本来就讨厌那个家伙。”
“我又想,就算你喜欢他,我以后对你更好,比他对你好一百倍,一千倍。”
“你昨天让我好好活,我突然想到,以前若依大嫂跟我说过,老六的性子最是刚烈决绝,宁
折不弯。”
他看向寂隅,声音发了颤,问:“你帮我运完功,那人就不在了,是不是……是不是你也不
活了?”
老妖脸上有些无奈,还是笑道:“丑鬼你想多了,快点,我帮你运功。”却被男人一把推开
。
他站起来,突地朝老妖咧嘴一笑:“我头陀早就赚了,一辈子杀了那么多人,又被仇人杀了
,还能醒转来再看见你,还能在这么个好身躯里呆两天,真赚了。”
没待老妖反应过来,他突然自己反击丹田一掌,轰然倒地,又往丹田再击一掌。
寂隅跪倒,失声喊道:“头陀——”
头陀的声音变得微弱:“其实,你以前偷看椟珠大法,我也看到……我不一直跟着你么。暗
石不想活,你也救不了。”
“你好好跟那人吧,我、我觉得他还行……他们白道也有好人,小柳的男人就不错……”
“六儿……”
声音渐至没有,寂隅凑到他嘴边。
“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十年前,你杀王爷,我们老早就在……我没救你……我对不起你…
…他说,他说,如果换了是他,一定会去……一定会去……”
他?他是谁?
老妖问他:“他是谁?”
头陀看他,却也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第十章
寂隅静静坐着,虽然眼前的男人气息尚在,但是那缕属于头陀的魂魄却已然离去。
他心里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觉得脑子里塞满了东西,很累。
那人,那人也快醒了吧。可醒来后又能如何?
他野心勃勃,想要问鼎天下,醒来后跟自己又能有什么结果。
之前,事情太纠结,他根本无暇去想未来,可现在,头陀去了,一切明朗了,却甚至还不如
一团糊涂的时候。
自己为什么要喜欢这么个人!
想到头陀临死前说的那句话,那个他,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罢。
唉,他便是这么喜欢控制别人,摆布别人!
可是,这个人却敢拿出性命来逼自己选择。
知不知道,只差一点点,世上就再没有你欧阳筠了。
而且十年前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
寂隅俯下腰,细细看着男人,伸手在他脸上描摹,眉毛,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挺直的鼻梁,
和厚厚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细看欧阳筠,样貌也不十分出众,心性更是邪魔一般,只是,只是……
寂隅怅然一笑,谁让那人一开始就见到了自己最不要别人看的那面呢……
其实当年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昊天早跟他说过,他们去刺杀二王爷,看到他受辱,但是情形
所逼,不能救他。
他都知道。
寂隅微微咬住嘴唇,手楸住男人的耳朵,轻声问:“你当真会救我,哪怕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也会来救我么?”
当日炼狱,多年没想,但是那种求死不得求天不应的绝望实是烙刻在身体的最最深处。
没有任何人会来救自己。
一切只能由自己来。
申寂隅一个人就可以。
一直抱着这么的想法。
他轻叹声,转眼他望,却听得男人坚定的声音响起——
“会!我会!”
寂隅沉下脸色,却被男人一把抱到怀里。
“小隅,你真……”想说他傻,可是又舍不得。
这人虽然傻得要去成全头陀,可是,却死了也要陪同自己。男人心花怒放。
他紧紧抱着纤瘦的躯体,似乎只两天,却又瘦了一圈。
“小隅,我绝不会负你,欧阳长天不会让你受苦。不会。”
寂隅伏在男人的怀里,心里觉得温暖,却又无奈。
这个男人最喜欢的事情,自己偏偏厌恶。难道他能放下他的野心,他的抱负?能够陪自己去
域外重新开始?
如果不能,两个人始终是要分开吧。
不过,知道欢喜着的人愿意照顾自己,已经很足够。还奢求什么呢?
男人毕竟伤了些元气,过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可就睡着了还紧紧握住老妖的手。
不过,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手里捏着的不是佳人的手,而是块玉质的令牌,上面刻了个
“六”字,应该是小隅的……
他慌忙出去找人,魔将们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睬也不睬他。
四处都没有!人竟是不见了。
他想运功查探踪迹,但是体内刚历大变,功力尚有不足。
不告而别么?为什么!
但是容不得他多想,再过两日便是盟主就任的大日子,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虽然功力恢复后,仍可探到小隅的位置,可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欧阳筠全速赶路,晌午时分入了兖州城,到达楚府暂居地,小童和众多手下早都焦急万分,
见他安然返回,才算松口气。
他们都不明白,主子怎么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出城办事,这和他一贯作风实不相符。也只有
小童略微猜到些,但也不敢相信,申公子再好,也不急在一时啊!何况论忍功,他这位主子
若认了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大家都不敢有任何表示。
欧阳筠沉声问:“有甚大事么?”
小童忙回答:“公子走前都交代得明白,并无大事。”
“楚柳那边……”
“公子您出城后,那楚柳也出了城,身边有十八铁卫保护,老甲不敢跟得太紧。不过老甲守
在城郊,亲眼瞧见楚柳当日便回了城,之后便没见动静。”
欧阳筠稍稍皱眉,暗忖道,楚家的十八铁卫闻名天下,老甲不是对手。只是楚柳去见小隅,
竟是楚家知道的么?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以齐嘉义的个性是绝不会和魔教纠缠不清,那十八铁卫还能听
命于谁?楚柳会否将他所见告知齐嘉义?
……
他两眉微挑,轻轻吁出口气——楚岚。这一切都和那面壁思过的楚岚脱不了干系!盟主正式
就任日在三天后,虽然万事俱备,但也不可轻忽。
欧阳筠一边加紧练功恢复功力,一边与各派代表应酬。
齐嘉义也来见过他一次,言谈间并无任何异样,只跟他论些日后白道武林的前景。
直到盟主就任日的前夜,欧阳筠的武功总算恢复了七八成,可以运功探知寂隅的踪迹。
他凝神,半盏茶之后,双眉紧皱,这怎么可能。再运功。
良久,男人的脸色难看之极,小隅竟然就在楚府么?
这两天他想了很久,觉得小隅定是不愿跟他一起共举武林大业,他的小隅就是这样,看着泼
辣凶蛮,内里却仍是单纯,全无杂念。
他想先行就任,然后好好寻着他,细细说服,小隅总还愿听他的。毕竟是愿意为他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