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上——钟南山上的狗

作者:钟南山上的狗  录入:11-10

第 5 章

墨寒竹在锅里?

孤黯夜不动声色地探了探身子,看着锅里边不断上下翻动的脏腑碎片,还有浓郁的带着血腥气的香味,吸了吸鼻子:“三公子怎么断定这副心肝就是墨寒竹的?”

眉头皱得更紧,唐苦皱着鼻子:“对不起,孤兄,小弟有些不适,我们出去再谈……”

轻轻一笑,孤黯夜瞥了唐苦一眼:“这么说,三公子是确定了?”

点点头,唐苦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房梁,干咳了两声:“这副心肝的确是墨寒竹,因为是舍弟唐五亲手劫来,本来放在我家后园的诛心亭上,等着内子仔细检查。孤兄不是差派王小楼送何首乌过去吗,内子去账房取些银两,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东西就没了。我是怕小楼不知道轻重,把墨大侠的心肝给扔了,嗯,没扔就好。”

他的咳嗽声,有些干苦。

也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房梁上,孤黯夜淡淡地:“彼身终将同尘朽,这副皮囊,也不过是肉包骨而已,和猪狗禽兽,原无不同,若是别人心有不适,也就算了,三公子非同俗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被孤黯夜语带嘲讽地敲打了一句,唐苦多少有些尴尬,风采卓然的脸上,露出几分窘色来:“孤兄认真了,小弟不是为了这个……”

嘿嘿。

孤黯夜笑了两声:“三公子日理万机,难得空闲,进入移驾至此,我们悲摧阁是蓬荜生辉,只是孤某是驽钝愚顽之人,实在猜不到若不是为了墨寒竹的心肝,又有什么事儿值得三公子亲自赶过来?”

没有想到孤黯夜说话如此直接,竟然不肯回环婉转,唐苦的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满眼笑意:“孤兄还是在怪我?看来还是小弟心实了,以为孤兄心口如一,真的忘记了那些事情,看来小弟错了,有些事情,原来是过不去的。”

听出唐苦的话外之音,孤黯夜的反应并不是特别强烈,手中的藤条轻轻击打着手心,神情淡漠地:“三公子,我们之间,原不需那些矫情客套,该怎么样,开门见山吧。”

唐苦倒是很好意思,马上一本正经起来:“孤兄,墨家也是江湖中的巨头世家,门下子弟甚重,尤其当年墨寒竹少年英雄,侠肝义胆,剿灭了为害江湖的欢喜教,江湖中人,对墨寒竹甚是推崇。可是打人一拳,须防人一脚,从三年前开始,墨寒竹变得行为异常,最初时,墨家的人都忌讳如深,不肯说出来,到处遍访名医,治来治去,也不见起色,后来墨家的人听闻内子擅长岐黄之术,所以求到了小弟的头上……”

哼,孤黯夜冷笑了一声:“卫城与兰城,相去千里,尊夫人又不是华佗转世,也没见她妙手回春救治过几人,墨家的人难道属驴?耳朵都伸到兰城来?”

咬着嘴唇,唐苦的神色特别难看:“孤兄一再嘲讽小弟,小弟是如坠雾中,以前的事儿纵是小弟的错,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孤兄到底还要怎样?”

目光暗冷下来,孤黯夜的语气比眼神更冷:“孤某不过要三公子的真话而已,是不是让三公子很为难?”

负手而立,唐苦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声:“是小弟弄巧成拙,怪不了孤兄,事情是这样,我打探到墨寒竹行为异常的原因,是中了欢喜教的尸毒,这种毒叫做雌雄尸毒,是从一雌一雄两具阴尸上提炼出来的尸毒,因为提炼不易,此毒不但毒性剧烈,而且极其珍贵,凡是中了雌雄尸毒的人,昼为雄,采女阴补坤元,夜为雌,才男阳补乾精,然阴阳两气,彼此消长磨合,中毒之人无法融会贯通,到最后,将这气息毒素都滞留迫封于脏腑之中,毒气攻心而亡。”

孤黯夜点点头:“这么说,墨寒竹是被人下了雌雄尸毒,你想弄明白尸毒,所以才故意引得有病乱投医的墨家前来求你,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墨寒竹的尸体弄来,供尊夫人仔细研究了?”

脸上飞红,唐苦有些愠怒:“孤兄,就是小弟的手段有些不妥,也不用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吧?何苦内子研究尸毒,也是为了对付欢喜教的余孽,也是为了江湖安危。若是直言相告,墨家的人,刻板严酸,怎么肯将墨寒竹的尸体交与小弟?”

言之有理,孤黯夜似笑非笑地点头,可是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十分别扭。

唐苦继续叹气:“反正孤兄眼中,小弟就是背信弃义之人,争辩也是无益。不过,这件事情,还请孤兄帮忙,江湖人管江湖事,如果不能找出雌雄尸毒的破解之法,只怕欢喜教就会东山再起了。”

孤黯夜淡淡地:“三公子只管吩咐就是。”

依旧很是尴尬,唐苦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也是天意如此,既然墨寒竹的脏腑被烹,现在只好亡羊补牢,用这瓶中的药粉,将这锅中的汤汁凝固,然后再取出皮冻来,研究尸毒的成分了。”

他很自然地把小瓷瓶递过去,并且将用法,需要的时辰都一一细述,然后告辞而去。

孤黯夜就站在厨房里边,拱了拱手,并没有送出去。

等到唐苦走了,孤黯夜脸色阴沉如水,背着手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咣当,咣当。

王小楼和苏小羽从房梁上都掉了下来,他们两个的脸,一次白得面无人色,辛苦忍了这么久,连手脚都瘫软麻木了。

苏小羽吭吭了两声,欲说还休的形容,跪在地上:“师父……”

没等他说完,王小楼趴在地上,拱蹭起来,苦着脸:“师父,我能不能先去茅厕?”看看孤黯夜没有吱声,王小楼的脸色更苦,眉毛拧到了一处:“师父,我知道我错了,我该打,您大发慈悲,先让我去茅厕好不好?”

不好。

孤黯夜满面怒色,一抬脚,踢在王小楼的屁股上,王小楼立时侧歪了一下被踢得向前一倾,头就磕在了冰凉的地上,旁边还有海碗的碎片,那股子汤羹的腥香气扑鼻而来,强忍了半晌的欲呕感,折磨得王小楼都要疯了。

可是孤黯夜一脚踩住王小楼的双腿,稳如磐石,王小楼挣了挣,动弹不得,他涎着脸,挤出几分笑容来:“师父?师父!”

啪,毫无征兆地一藤条,狠狠地抽打在他的后腰上,仿佛是一串火溜儿,立刻烧灼起来,就好像水落油锅,吱啦一声,王小楼炸起来:“干嘛,要打人先给个招呼啊,我也没有说不让你打,我知道我倒霉,我错了,可是我要先去茅房都不行?师父,你不讲理,你……”

这回孤黯夜也不说话了,一拽王小楼的腰带,王小楼只觉得身后一凉,裤子褪到了腿弯处,孤黯夜把腰带顺手勒到王小楼嘴上,余下来的部分又把他的双手反背着,绞到背后绑起来。

啪。

藤条兜风而下,狠狠地抽打到王小楼赤 裸的肌肤上,一鞭子下去,一条狰狞而血红的僵痕立刻隆起来,王小楼浑身哆嗦一下,摇头晃脑地想挣扎。

可是他的嘴被勒上,不能出声,藤条打到身上,就像被钝刀子一下一下分割臀腿上的肉,一下一下抻扯着他的心,一拽一拽地,心都跟着火烧油煎般地痛疼,上下翻腾,没有着落,而堵在肚腹里边的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又被这疼痛夹裹到了一处,痛得王小楼昏头涨脑,恨不得可以杀人。

心中又恨又怒,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落,想喊又喊不出来,王小楼在心里边开始骂娘。

孤黯夜手下的藤条就抽得够狠,开始还只是抽出一道道地僵痕来,打过了二十几下后,藤条着力之处,已经破损出血,小楼身上晶莹如玉的肌肤被抽破了,血珠儿,顺着冒了出来。

王小楼汗落如雨,嘴里含糊地叫嚷着,发出很奇怪地声音,平时做错了事情,也会遭到责打,但是今天,孤黯夜打得比往常都狠,王小楼已经是支撑不住了。

但是孤黯夜的藤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下比一下打得更重,耳边是藤条破空的声音,啪啪地响声,震颤着心肺,而藤条尖锐地撕裂地疼痛,还有跪伏着不能动弹地姿势,都在挑战着忍耐的极限。

王小楼咬着嘴唇,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边,痛得开始神思恍惚,翻白眼了。

苏小羽跪在一旁,看得清楚,王小楼的双腿和臀上或整或破,已经没有一寸光洁的皮肉,有好几道伤口,因为被藤条咬得太深,好像婴儿的嘴儿一样翻张开,露出里边粉红色的肉,血沫四溅,已经将堆在腿弯处的裤子染红。

自小就跟着师父,孤黯夜虽然性情古怪,对徒弟很是苛刻,但是这样的痛责,从来都没有过,苏小羽连忙跪爬几步,俯身拦住了孤黯夜:“师父,手下留情,其实,其实我们也很倒霉,谁知道喝口汤,也会把个大侠吃进肚子里边去……”

苏小羽情急之下,也没有思忖自己的话,孤黯夜喝道:“苏小羽,你说什么?”

苏小羽吓了一跳:“是,是小楼不该去唐家偷东西,可是师父,这个东西既然对唐苦来说如此重要,怎么不派人好好看着?”

孤黯夜哼了一声:“人家是故意放下香饵来,可恨这个笨蛋偏偏上钩,王小楼,你偷东西也就算了,怎么不睁开眼睛看仔细点儿?能逮什么偷什么吗?”

王小楼卷缩着身子,以头触地,支撑着身体不倾倒下去,身体里边,宛似有无数枚银针在刺挑拨动,自己稍微动一动都痛得心要蹦出喉咙,听到孤黯夜的话,王小楼想抬起头,却抬不起来,身子软软地委顿在一旁。

心中冷笑一声,孤黯夜脸上的怒色稍减:“你们两个,都给我跪到书房里边反省去!”

苏小羽解开了勒在王小楼嘴上的衣带,王小楼吸了半天的气,终于嗷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墨寒竹!唐苦!老子跟你没完!”

苏小羽看了一眼那锅汤:“师父,这个……”他心中有些诧异,这锅里的东西如此诡异,以师父的个性,没有理由丢下不管,除非是有意安排,难道还会有人跑到他们悲摧阁来偷?

哗啦一声,孤黯夜把小瓷瓶里边的药粉都倒入锅中,然后顺手就把瓷瓶一扔,咕噜噜地滚到了墙角,他拍了拍手,抖了抖宽大的衣袖,然后冷哼一声:“这个怎么样?难道还有人来偷?都给我滚到书房去,明天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吃饭!”

第 6 章

夜色深沉。

悲摧阁里暗黑一片,只有那间阁楼之上,点着一盏如豆的灯光。

那是悲摧阁夜间唯一的光亮,一粥一饭,当知来之不易,讲究事无巨细都要省俭的孤黯夜,定了很多让人难以忍受的规矩,其中晚间无事不许点灯,也是其中一条。

窗棂上投射出一个清瘦的人影,清楚地看到,他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很是悠然地翻看。

三更半夜,还浸淫书卷中不肯安息,除了孤黯夜再没有别人了。

跪在厨房冰冷坚硬的地上,王小楼浑身都痛,原来只是臀腿上被藤条抽破的地方疼得揪心,现在跪得太久了,腰酸背痛,连脖子都在抽筋。

那灶膛里边的火已经渐渐熄了,锅里边的汤,依旧飘着热气。

跪在旁边的苏小羽,警戒地倾听着外边的动静,直觉告诉他,今天晚上,必然有人前来,目标,自然冲着这锅汤。

应该是唐家的人吧?

那股血腥的香气,熏得王小楼头昏脑胀,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向后倒,就软软地靠在了苏小羽的身上:“师兄,救命……”

连忙伸手抱住王小楼,苏小羽心里边有些心疼,看来小楼是真的撑不住了。因为他投靠到悲摧阁的时间虽然没有王小楼早,但是陪伴着孤黯夜的时间最久,所以苏小羽一直以大师兄自居。

可惜能来到悲摧阁的孩子,多半都是不听话,他们连孤黯夜都不妨在眼中,又怎么乐意将苏小羽当一回事儿?

这个自小就跟着孤黯夜的王小楼,天天琢磨着怎样脱离孤黯夜,一个人去浪迹天涯,所以平日里就是打死王小楼,他也不管自己叫师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当王小楼求到苏小羽的头上,而且会拖他下水的时候,师兄二字就从口而出。

王小楼湿漉漉的头发,摩挲着苏小羽的脖颈,痒痒地,他怀抱着小楼温软的身体,心中不知不觉有了异样的驰荡,不知不觉就搂得更紧了,碰到了小楼臀腿上的伤处,王小楼虚弱地呻吟了一声:“师兄,我死了以后,你把我扔到乱葬岗上,喂狼也好,喂狗也好,就是不要再托生人了。”

伸手摸摸王小楼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苏小羽叹了口气,把他抱了起来:“好了,现在就扔你,不用等你死了。”

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动,王小楼歪着头,靠在苏小羽的下颌上,伸手想要拍苏小羽的脸,抬到一半儿,却又无力地垂下:“小羽,师父不让我们动,你擅作主张,他会揍你。”

他的话,有气无力,苏小羽笑了笑:“嗯,你不是一直都想看?”

果然这个孩子是被孤黯夜打怕了,到了这个时候,王小楼还在记挂着把他自己脱出干系来,苏小羽又气又笑,没有孤黯夜的吩咐,他们两个不能起身,谁敢违犯了命令,就会受到鞭笞。

若是往常,苏小羽也没有这个胆子,今天的情况有点儿诡异,他往阁楼上边瞥了好几眼了,师父孤黯夜也坐得太稳当了,纹丝不动,虽然师父是个极其沉得住气的人,他总不会连他们师兄弟都不管不顾了。

每次王小楼挨打以后都会发烧,孤黯夜会一直守在王小楼的床边,彻夜不眠。

抱着王小楼出了厨房,现在正是初一,天上连一牙弯月都没有,好在他已经适应了外边的漆黑了。

小楼整个人都开始发烫,双手不自觉地搂住了苏小羽的脖子,嘴里哼哼唧唧,转过墙角,苏小羽就溜进了他们的居处,四下的窗户还紧闭着,苏小羽也不敢点灯,就摸着黑到了床铺前,一弯腰,就把王小楼给扔到了床上:“等一下,我给你清理伤口。”

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王小楼的身子往里边滚动了一下,好像咚地一声,撞到了墙上,他犹自哼哼了两声:“苏小羽,你干嘛?”说了句话,口齿含糊不清了,呜呜地哼唧着,然后就不出声了。

苏小羽一屁股坐到桌子旁边,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无法抵制住心内的恶心,伸手在桌子上边一划拉,摸到了茶壶,这壶里边还有他中午泡的茶呢,也没有去摸茶碗,就直接用壶嘴对着自己的嘴,鼓咚咚地灌了一气。

可是喝道最后一口的时候,苏小羽感觉有些嘴里边有些异样,那茶的味道,好像不太对劲,甜甜地,不是自己喜欢的雨前。

应该是王小楼,这家伙就是喜欢往吃的里边加糖,他应该是在蜜罐里长大才对,想着王小楼,苏小羽就来到床边,伸手推了推王小楼:“不要睡,把裤子褪了,我帮你清理伤口。”

嗯。

床上的王小楼往里边委了委,呻吟一声:“不要,苏小羽你滚蛋,会趁机占我便宜。”

苏小羽哼了一声,一伸手,就拽住了王小楼的腰带,用力一扥,王小楼呀了一声,顺手把旁边的被子掀过来,蒙到自己身上。他是不好意思被苏小羽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狼狈相,可惜这个悲摧阁里边,也不好去求别人。

真是别扭。

苏小羽在心里嘀咕一句,先从怀里拿出止痛的药膏,然后往腰里边去摸火折子,尽管不敢点灯,

用火折子照亮,一样可以为王小楼上药。

手也摸到了火折子,还没等拿出来,王小楼从被里边伸出一只手,微微地有些凉,好像还在颤抖着,风中幽兰般,摇曳着,摸索着,握住了苏小羽的手腕。

愣了愣,苏小羽用另一只手拍拍王小楼的手背:“好了,我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弄好了。”

挣了挣还是没有挣开,王小楼开始发抖,手也越来越凉,死死地抓住苏小羽不放,在被子里边犹自发出牙关磕动的声音,还有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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