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忠闻言大笑,秦昭然也是微笑摇头,展鸣面上青白不定,挨到晗茗身边,蹲下身去,伸臂环着他的腰,轻声哄着,“你怎样?我刚刚下手很重么,胸口这会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晗茗被众人调侃的眼光,看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的推开展鸣,作出一副恶狠狠的神气,“去!一边儿去!谁要你假惺惺的装好人……”
晗茗语气不善,展鸣便愈加小心的陪着笑脸,插科打诨,做尽怪相,总算慢慢哄得他转嗔为喜,秦昭然本来满腹心事,可听到展鸣软语呢喃,晗茗还未松口,他却心中一软,陡然思念起小笛和湘函来,眼看那两位一时半会儿,怕是没个完,秦昭然悄悄冲启鸣摆了摆手,不让武忠跟随,独个儿跨出小院,向绿苑去了。
没走出多远,便在一处茂盛的夹竹桃丛旁,看见武悌率着仆厮,去他那院布膳,武悌手中捧着雨过天青的骨瓷小盅,看样子,像是他今早临去前,嘱咐厨子替小笛熬煮的温补药膳,秦昭然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心知小笛现下已然起身,这时他若回去,小笛这一餐必定用不安生,所以临到绿苑门前,又缓缓转向,绕着绿苑外的卵石小径,踱向后院的荷池,荷池旁那块巨大石块,仍耸然屹立,秦昭然挨了过去,学着金氏小儿那晚的姿势,斜倚着那石壁,慢慢坐了下来。
宁静的荷池中心,有一簇粉莲,随着吹过池面的微风,轻轻摆动,秦昭然目视那杂在一丛白莲中的粉色,正自茫然出神,忽而听见远处有人哭号嘶叫,循着那声音望过去,依稀便是申氏兄弟所宿小院,这早晚了,莫不是晗茗和展鸣回了院,又闹腾起来?秦昭然微一侧首,止不住微笑着起身,便要赶去凑个热闹,做个和事佬,却见那院院外繁盛的华冠树上,隐有人影晃动,那人鬼鬼崇崇,秦昭然当即心下生疑,怎么瞧那人也不像府中暗卫,逐紧着去了那院,他一路觑着树上黑影,几乎没有留意周遭,待到了院外,刚要提起纵声,呼喝府卫前来拿人,不防院内传来撕打之声,随着一声凄厉隐忍的痛呼,秦昭然胸中一窒,他已听出,这清亮纯净的声音主人,正是近日宿在启鸣小院,将养调理的子诺!
上善若水(23)
与此同时,树上那黑影闪身扑了下来,秦昭然急忙推门进了院子,那黑影听到动静,不由回头打量,看清来人,立时恭恭敬敬肃立一侧,冲秦昭然一拱手,略顿了顿,又拔身跃上树冠,秦昭然这才恍然,原来这阖府树影间蹲守的,俱是府内暗卫!
小院天井处,两个少年正撕打着扭作一团,谁也没有留意门外的动静,秦昭然快步上前,一眼认出正被人揉掇着撕打,毫无还手之力的惨白少年,眼见他身前那粗衣麻布仆役打扮的人,一把抓到他脸上,还状似疯癫,喝骂他是祸害,子诺面青唇白,摇摇欲坠,徒劳抬手去挡,却敌不过那人的抓扯,秦昭然正要上前施以援手,忽见子诺闭上双眼,淡淡一笑,似乎极是疲累,对这世间倾轧欺凌,已漠然罔顾,那一瞬间,秦昭然只觉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还没来得及理清胸中那阵酸楚的缘来,便急急伸臂,牢牢抓着那行凶恶徒的手臂,略一用力,卸了那人的肩胛骨,在那人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子诺轰然倒地,秦昭然想也不想,飞身接了他在怀,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子诺,子诺,你……先撑住,我这就让人请了大夫来!”
晗茗扬着小下巴,颐指气使的头前走着,身后跟着低三下四陪着笑脸的展鸣,展鸣身后,便是偷笑不止的启鸣和歆朝,四人沿着荷池边的卵石小径,缓缓向申氏兄弟所居小院走去,一路只闻晗茗不住的冷哼声和展鸣的陪笑声,启鸣终于看不过眼,轻轻咳了一声,道:“晗茗,那事儿虽说是展鸣的错儿,可他也跟你陪了这许久的不是,你瞧我的面儿上,高高手,放他一马吧!”
歆朝噗嗤一笑,和道:“是,晗茗,我小师父所言极是,展鸣哥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最怕你不理他,你若是心中有气,纵是打他骂他,也好过这般不理不睬……”
晗茗“嗯”了一声,转过身张口欲言,那三人却齐齐盯着他的襟口,禁声不语,晗茗心知不好,忙伸手掩着襟口,这一触手,才发现适才一番闹腾,他那薄薄的夏衫,早已歪七扭八,胸前露出好大一片白嫩肌肤,晗茗眉头一皱,呼喝展鸣,“你瞧着我衣衫不整,竟然不出声提点,莫不是有意看我出糗?”
展鸣却瞪目不答,晗茗微挑眼角,眼风一转,却见展鸣直直盯着自已,喉头不住滚动,似乎急急咽着唾液,晗茗蓦然想起刚才这人一掌抓在自已胸口,略一流连,随即收回,他下山这些日子,在将军府吃住都甚是讲究,圆滚滚的小身子,早吃的像雪白鲜嫩的莲藕,尤其是胸前,竟慢慢突出小小两块,那自然是他肥胖所致,可晗茗每每瞧见歆朝瘦而纤长的身形,总觉着自已这般圆润,看着着实蠢笨。
将军府浆洗衣物的粗使丫头不少,晗茗平素无事,甚喜在府中闲逛,间或找些乐子,那日溜至后院,听见南边那排低矮的瓦房里,传来少女的声气儿,他性子顽劣,又百无聊赖,想着偷偷挨到那间瓦房窗下,猛地推窗立起,吓唬屋内少女,哪知挨过身去,悄悄把那木窗掀开一条小缝,却瞧见屋内两名少女,一人立在另一人身后,手持一块红艳艳的布料,替那裸着上身的少女,围在胸前,前面那少女忽地“啊”了一声,道:“芊姐,好痛!你慢着点儿!”
她身后那少女嘻嘻一笑,道:“痛么?小蓉,芊姐平素也会觉着身前痛,这痛其实稀松平常,待你成了人,便不会这般疼痛了!”
那小蓉拖长嗓音,啊道:“待我成了人?难不成还会痛上几年?”
她那芊姐加快了手中动作,把那块布料在她身前一裹,再提着布料上缝好的带子,从她颈间绕到身后,系了一圈,这才一把推开她,没好气的道:“当然会痛上几年,芊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小蓉哎唷哎唷个不停,伸手护在自已身前,嘴里直吸气,“你轻点儿,看碰痛了我……”
晗茗早已瞧清她身前微微突起,想起自已身子浑圆,胸前竟也和这少女一般,不由有些后怕,惟恐自已过些日子,竟会变成女人,他和歆朝自幼被华旭笙带上山,于男女之别一概不知,他虽平素古灵精怪,却实在没朝这上头留过心,平日偶尔在府里碰到婢女,也没留意,这时凭着偷看来的那点子模糊的认识,晗茗竟无比惧怕起,自已会长成女人!
展鸣那一抓,正中他胸口,晗茗私下里淋浴擦身,总会暗暗比较自已的身体,和歆朝有哪些不同,可算计来算计去,发现自已只除了胸前比歆朝丰满一点,别处倒和他没什么两样,好容易放下心来,今日展鸣抓在他的胸口,蓦地一阵大力推来,震得他胸前隐隐生疼,偏生展鸣这人也不老实,抓就抓了,还顺手摸了一把,虽然他不是有意,晗茗却突然觉着面孔发热,生怕展鸣瞧出自已那胸竟生得和少女一般,惹他耻笑。
这时展鸣平日清亮的眸子,似乎蒙了层什么,雾气悼悼,茫然渴切,晗茗虽年纪幼小,却也本能的觉着身上一寒,当下再不敢拿乔,一正脸色,大踏步奔到自住的小院外,展鸣情不自禁追了上去,候在他身后,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院内有人声声嚎叫,甚是凄惨,启鸣展鸣同时面上变色,抢入小院,触目便是个被卸了肩胛骨的小厮,和那小厮身后不远处,紧紧拥着子诺,神色惶急,不复往日镇定的武江昂!
启鸣见状,扭头拉着歆朝上前,小心翼翼的挨到武江昂身边,试探着轻道:“将军,歆朝在这儿,您放下子诺,让歆朝替他诊诊脉吧?”
秦昭然如梦初醒,低头看了看怀里神智不清的子诺,渐渐放松手臂,也不理会启鸣伸过来的手,抱着子诺只不丢手,嘴里却催促着,“歆朝,快些过来,他脸上被那疯子抓得血肉模糊,你定要想法儿,替我治好了他!”
歆朝低低应了一声,凝神挨到子诺身前,曲指搭他脉博,再细细查看他脸上伤势,晗茗被冷落在一边,见众人都围着子诺,他却不愿去凑热闹,反而是对委顿在地的那名小厮,感起兴趣,眼见众人围着子诺忙成一片,一时半会儿,无暇旁顾,晗茗几步跨到那小厮身边,一脚踹在他腰眼上,踩得他仰面朝天,不住抽着冷气,这苟延残喘的样子,甚得晗茗欢心,他欢叫一声,高昂着头,气势非凡的逼问,“你是哪儿来的歹人?竟敢跑到将军府来撒野?”
墨琴虽进门时候尚短,可晗茗的名声,却是早早由内院传至外院,整个将军府阖府上下,都知道将军此次回京,带回两个皮猴儿,虽说指着申氏兄弟教授他二人武艺,可这二人平日可自由进出绿苑,将军这些日子腻在绿苑,整日不问政务,只陪着他那两名娈宠厮混,他二人也常是绿苑的坐上客,府中上下人等,早瞧出将军待他二人,便如自家子侄一般,疼爱有加,期许甚重,再加上晗茗那招猫斗狗的性子,浑似将军府的小恶霸,墨琴强忍着剧痛,看清是这小魔头,登时心颤身颤,话都说不利索,哪有刚刚半分悍勇,“回晗茗小公子,奴才是大门外新进的门房,绝不是什么歹人,也绝不敢撒野……”
晗茗一撅嘴,那红艳艳的小嘴唇映衬着雪白滑嫩的脸蛋,倒是把他那轻蔑表现的淋漓尽致,“放……你这狗才,脑子被屎糊了?这是我小师父的院子,你一个小小门房,谁许你进的二门?”
墨琴正要辩驳,却听秦昭然冷冷吩咐道,“晗茗,这人犯上作乱,胆敢如此欺辱我的客人,当真胆大包天,你且带了他去,照山上的规矩,处置了他!”
晗茗登时张大了嘴巴,歆朝忍不住扭头看着秦昭然,惊道:“秦大哥,你是说……按山上的规矩?”
秦昭然极不耐烦的挥着手,“对,对,按山上的规矩,犯上作乱的,我依稀记着,是剥皮挖心,你和晗茗去后院寻处宽阔的所在,命府中下人都去观刑!”顿了顿,兀自气愤难平,轻轻抚着子诺没受伤的半边脸蛋,怒道:“这人太也恶毒,竟把他抓成这副样子,管他是怎么进的府,我绝不能轻饶!”
墨琴怔忡着,把脑袋摆来摆去,忍痛盯着秦昭然和歆朝,半晌终于明白过来,秦昭然这番话,竟是要让这两个小魔头,设了刑场,把他活活剥皮挖心,墨琴原是谢府买回去的伺候大少爷笔墨的书童,可大少爷谢怡洪愚钝不堪,不是读书的材料,当家主母谢袁氏最善精打细算,瞧出大少爷无心向学,便随手拨了墨琴到二少爷书房伺候,墨琴一心攀高枝,哪知二少爷却独独对他那远房外甥青眼相加,拨了他进书房,却把墨琴调出自已的小院,随手归置到库房,让他跟着二曼,做了库丁。
上善若水(24)
晗茗一听大喜,上前一把扯着墨琴,拖曳着向院外扯去,嘴里还念叨着,“秦大哥,你放心吧!这活儿我绝对给你办得干净利索!”
墨琴蓦然回神,惊天动地的嚎哭一声,拼命挣脱晗茗,就手爬到门边,抱着那门死不丢手,晗茗拧起眉,满脸嫌恶的瞧着墨琴,翻手从衣袋里取出一根细细银针,便要冲他颈后玉枕穴落下,却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晗茗面带戾气,斜着眼睛侧目以视,身后那人略带惶急的面孔,立时跳入眼帘。
“笛公子——”启鸣轻唤一声,紧紧搂着子诺,疼惜不已的秦昭然猛地抬头,瞧清小笛的神色,不由奇道:“小笛,你这是怎么了?”
小笛身后武悌急忙跨步上前,细细打量了子诺的伤势,轻轻松了口气,笑道:“主子,这位公子的伤势虽重,却不打紧,咱们库里还有前些时候坤墨使节送来的冰山雪莲,敷在伤口上,有化腐生肌的奇效,属下这便去取!”
秦昭然却不理会他,只盯着小笛,略有些焦灼的问道:“小笛,你……”转手把子诺交给武悌,揽过小笛,手指滑过他皱起的眉头,轻道:“你这是怎么了?是府里谁得罪了你?你怎地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小笛正板着脸,听了这话崩不住白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嗔道:“你才苦大仇深呢……”
秦昭然忙嘻笑着凑上去,吻吻他的面孔,“咦?你说怪不怪,我每天若是听不到你训斥我几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你这板起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瞧着只觉得打从心眼里喜欢……”
小笛脸嫩,不惯在人前与他亲昵,急忙脱出他的怀抱,没好气的道:“这院里还有那许多人,你又魔怔了!”秦昭然斜眼一瞥院中众人,启鸣装作浑没在意,扯着展鸣侧向一边叙话,歆朝挨在武悌身边,替子诺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伤处,独独晗茗歪着小脑袋,咧开小嘴,看好戏似的紧紧盯着他二人,秦昭然抿紧双唇,冲晗茗挤了挤眼,晗茗扑哧一声,大笑起来,小笛不防他忽然发笑,眼见众人眼光,齐唰唰落在自已和秦昭然身上,怔忡间小脸竟红得通透,秦昭然回过头来,瞧见这番光景,身下竟腾地升起热浪,呼吸也不由粗重起来,就手揽着小笛,心急火燎便要带他回绿苑,晗茗尖着嗓子跑到二人身前,一把拦住他们,笑嘻嘻的问道:“秦大哥,适才你说,若是有人欺负我,便要替我寻他报仇,这话,还做不做数?”
秦昭然眼角余光瞥见展鸣一脸紧张,也顾不上和启鸣叙话,只紧紧盯着晗茗,不由有些促狭的点了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你秦大哥这张嘴,虽比不得皇帝的金口玉言,可说出的话,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晗茗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顺手指着展鸣,“秦大哥,我这小师父,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心肝宝贝,可今儿,他竟搂着那小恶人,还不许我伤他,我瞧那副光景,就和你刚刚搂着小笛哥一般,你说,他先是谎言欺骗,后又和别人合着伙儿欺负我,这可要如何惩治他才是?”
所谓心肝宝贝云云,那是展鸣私底下哄慰晗茗时的戏语,其间却也不乏深意,晗茗这孩子嘴上没个遮拦,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抖落了出来,展鸣倒被他闹了个哑口无言,欲待辩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抖着嘴唇立在那儿,瞧着晗茗发愣。
秦昭然倒是被晗茗那番话,勾起了兴趣,轻笑道:“哦,我还道你们是私下里追踪那孩子,没想到展鸣竟还有这等胆识,敢明刀明枪的上前,还敢搂抱他,这……这龙鳞也是你随意批得的么?”
展鸣急赤白脸,紧着解释,“主子,您不是吩咐,悄悄打探那孩子的行踪,昨夜我和启鸣总算查出那孩子的下落,在田府外蹲守了一夜,今儿……今儿……”展鸣有些下意识的扫了晗茗一眼,改口道,“今儿许是我大意,露了行藏,那孩子随身带的侍卫倒是警觉,便要请那孩子换住地方藏身,晗茗惟恐走脱了他,意欲对他使药,擒了他回来交您处置,我瞧着,那药似乎有些霸道,就……就替那孩子挡了一挡,晗茗便是为此和我闹的别扭……”
小笛再也崩不住,咭咭笑了起来,秦昭然正听得有趣,见展鸣晗茗竟逗了小笛一乐,不由心怀大畅,微笑着注目晗茗,道:“今儿瞧在你给小笛逗了出乐子,展鸣便交由你处置,只是你需记着,这是你小师父,不可把对付外人那套,拿来对付他,别的就由着你折腾吧!”
展鸣立时张大了嘴巴,立在原地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晗茗却笑得眼睛眯成一线,“啊哈——”一声大笑,上前扯着展鸣,便要拉他进屋,口中还念叨着,“你既替你那心肝宝贝挡了我的药,只不知再霸道些的,你可能经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