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凌云眼睛瞪得老大,耷拉着嘴,老老实实地坐到沙发上去。
百合莲子粥是微微有些甜的,星雨还额外煎了两个鸡蛋,不过,这次可比上回好多了,虽然还称不上所谓的荷包,可是大体也有些意思了。星雨靠着穿衣柜,凌云则坐在沙发上,两人端着碗,一边喝粥一边聊些话,两个人多少是迂回着的,不提天琴、天贺姐弟俩,也不提其轩,只是说说北京这些年的变化,还有今后的发展之类的大众话题。等两人都吃完了,星雨把碗往盥洗池里一撂,说了句:“你也放着吧。”凌云却一把接过,满勤快地洗着,说道:“既然你煮粥,我当然得料理残局了,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刷碗的。”一个有点傻的微笑,那是他在无意间想到了他的母亲。星雨的眼睛不经意地亮了一下,转身去找衣服,披了件墨绿色的大衣,对着准备停当的凌云点了点头。
“咱们去天坛庙会吧,听说有祭天表演。”凌云建议着。
好久没有到天坛了。记得那还是在大三的时候,自己和其轩一起,因为学生会办涉外活动经过天坛,两人便偷闲到这里边来逛。当时正是阳春三月,杨柳依依,鸣鸟翩翩,虽然在这里绕着跑着多少是件让腿脚受累的事,可当时的心情自己还是记得的:开心,真的开心,因为,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啊!
星雨走在天坛的漫长的石道上,心中不免又浮现出往昔的情景,他鼻头有点酸,可是,等他抬头望见身边那双审视着自己的眼睛时,他慌忙把一切都收归心底,淡淡地说:“人好多啊!”
“是不是沙子吹进了眼睛?”好像很关心的样子。
“少来了。哪里有祭天典礼啊?”星雨假装生气,踮起脚,希望穿越人流,可以看到远处的胜景。
“应该在圜丘那边吧。”
两个人顺着人流往前走着。北京的春节气氛是永远比不上小地方的,中国人的节日就图个热闹,但是,大城市的立交马路和公寓楼房阻隔了人们互通新禧的联系,人们再也无法像四合院时代那样走家串户,张灯结彩,唯一留下的便是这庙会,于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们纷纷攘攘挤到了这里,虽然热汗淋漓,左推右攘的,却似乎也挤得开心,挤得舒畅。虽然说起来,凌云和星雨都是满小资的人,不过,毕竟大家是出来玩的,所以,放开了反而会比较开心。于是,他们相视一笑,互相推攘着,往前挪步。
“嗨,看天上。”
星雨顺着凌云的手指望向瓦蓝瓦蓝的天空,那微微的白色流云下,依稀是一只涌动着的青花大龙,不一阵子,一只彩花蝴蝶也飞了上去,这次放得比较低,可以清楚地看见蝴蝶身上的黄蓝黑相间的彩色,在这样的天空中,格外得旖旎。
“很喜欢那样飘着的感觉!”星雨低低地说了一句。
凌云正要回答,耳边却是一阵喧哗。两人抬头望去,原来是个扔硬币取吉利的地方。一群人对着悬挂在半空中的三个大铜钱的方形孔心扔硬币,三个铜钱上分别写着“招财进宝”、“大吉大利”、“前程似锦”,后边一只大气球的黄色粗糙大马被四根红绳绑缚在木架子里,傻傻地笑着,露出两排雪白的大牙,仿佛不是在恭贺人们的新春大喜,而是在吞吃着人们手头的零星钱币。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在人群里蹦上蹦下,从爷爷奶奶的手中接过硬币,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偶尔投中了,便听得大人们一声喝彩。
“玩吗?”凌云问道。
“不用了。”星雨摇头。
“不要太小资了,要与民同乐嘛!”
“呃,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星雨指了指铜钱上的吉利语。
凌云的眼睛一亮,不再说什么。两人往圜丘那边挪去。沿途有各种各样的小店铺,有卖箱包的,卖奶酪年糖的,还有卖字画黑陶的。星雨却独独在一家卖藏地挂链的地方停住了,手里掂起一个银色的嘎布盒,摸摸上边有些锈了的佛教图案,问那小姐:“多少钱?”
小姐打量了一下,喊道:“五十。在正规店里都卖100元的。”
星雨放下了,嘀咕了一句。凌云抢着说道:“宰人啊,这么贵,十块钱,不然就不要了。”
小姐挪揄着,见星雨似乎真的要走的架势,忙说道:“算了算了,赔本卖给你们了。”
星雨正要掏钱,凌云已经眼明手快地将钱交过,将那盒子攥在手里,眨了眨眼,用港音的普通话问:“先生,20块钱要不要?”
星雨笑了,很正经地摇了摇头,也用港音回应道:“谢谢先生,不要了~~~”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凌云手一伸,将嘎布盒交到他手里:“算是新年礼物。”
星雨注视了他一眼,说了句:“谢谢。”
两人终于来到圜丘,又花了20元钱才进到里边,可是抬头一看,连呼上当。原来天坛祭天表演昨天就结束了,今天不过是一个河南的戏班子在边上搭了个台子唱戏,一群扭秧歌的推了几个花轿在周围摇晃着,招摇游人们上去过过花轿瘾。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刘星雨同学,要不要上花轿摇一摇啊。”
“瞧你那死相。我才没有这么无聊呢!”星雨忍不住笑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眼前的这个情景是那么得熟悉,仿佛在许久以前,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听着眼前的这个人这样对自己说话,然后自己也是这样回应着,嬉笑着。难道是大学时候吗?自己都不记得了,跟凌云在一起的时间远远不及其轩,而且自己也一直没有特在意他,所以,也许跟他在一起有快乐的往事也说一定,只是自己已经全然忘记了。
凌云看到星雨突然沉静下来,正色问道:“又不高兴了?”
星雨正眼凝视着他,突然问道:“干吗讨好我?”
凌云被这个问题阻难住了,笑了一下,却觉得气氛不是很合适,眼帘低了一低,又抬起,对着星雨深深地说道:“因为——我想讨好你!”
“呵——”星雨笑了,似乎舒了一口气,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拉住凌云的手说:“我坐花轿,那你给我在花轿边候着?”
耳朵里边是锣鼓的喧嚣声,身体在浮云中游走,眼神却掠过轿帘,落在轿外那件卡其色的呢大衣上。人群恍惚,声响淡去,星雨的眼睛渐渐有些迷蒙,望着那宽厚的背影,一种浓浓的想望浮了上来:靠一靠,借他的肩膀靠一靠……
夜,有些深沉。从仙踪林打点五脏庙出来,小家小户的大红灯笼已经亮了一片,星雨对着长空中的月轮呼出一口气来,心中一股温暖的感觉渲溢着。凌云有些神秘地说道:“带你去一个地方。”挥手打了辆车。
车子经过平安大街,一律的红瓦灰墙、雕梁画栋在昏黄的路灯掩映下分外妩媚,星雨浏览着行人们幸福的面孔和匆忙的脚步,望见那些女孩子手中的红色玫瑰和男孩子的那副讨好的表情,不禁挪过头去看坐在身边的凌云,发觉他的一双眼睛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深深的一种情绪直打击进自己的心底,让自己的心竟有了异样的跳动。为什么,逃不开对他的这种感觉?
车子在亚运村边的一条小径旁停下了。星雨跟着凌云往小径的深处走去,心里却不禁犯嘀咕:是不是要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做那种事?其实,去他家里就可以了。咦,我什么时候开始想跟他做那种事了?不会吧?怎么其轩才结婚几天我就犯贱了?星雨的脸一阵泛红,幸亏是在黑暗中,他猜想凌云也看不见。星雨正了正自己的心思,决定着:如果他要做,我应该一口回绝他!如果他用强的,小心我踹他那个地方!如果他求我呢?那……
“到了。”
到了?星雨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却发觉两个人是站在亚运村的田径场边,果然是曲径通“幽处”。星雨打量着周围,庞大的圆形广场空无一人,那些原先的灯柱孤零零地屹立着,风从西北边吹来,有些凉。抬头,氤氲的云面中心,是一轮朦胧的月亮,偶尔有一两颗星星穿透薄云眨了眨眼,更添了几分清冷。
“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星雨的脸一阵泛红,他想到了那件深蓝色的浴袍,还有那条雪白的三角内裤。低低的一声沉吟。
“哄——”一声巨响。
星雨抬头,望见远空上,一朵浅绿色的烟花绽放,那花是菊的姿态,拉长的瓣像美人轻佻的眉线,而那底下的点点璀璨的银光,则是美人的金瞳,无限的诱惑。当这一切的凄媚都随着风缓缓坠落时,星雨的唇边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
“哄——”又是一声巨响,然后接二连三的,夜空的平淡被无数的瞬间的美丽划破了。有淡紫的牡丹,淡粉的杜鹃,淡蓝的芍药……星雨蹦跳着,似乎回到了他的童年时代,欢呼着,连连扯着凌云的衣袖。
美,瞬间即逝。当黑色的夜幕中还残留着几丝光影的时候,一切的绮丽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星雨和凌云就地坐下,一片空寂恰恰迎合了这美丽后的轻微伤感。
两人互相数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空气中有一丝甜甜的潮湿,星雨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和自己的距离竟是这么得近。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天琴也是在这里看礼花。那个时候,我就这样搂着她,对她说,”凌云的手自然地搭在星雨的肩膀上,星雨不自禁地往他的身上一靠,凌云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我喜欢这样的美丽,因为,它像一个人的眼睛,轻轻地,闪烁着,我可以感觉得到,那闪烁背后的细腻与温和,它就像一弯水,荡漾着我所期待的所有柔情,我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星雨的眼帘沉沉的,一股熏暖的感觉笼罩着他的身体:他闭上了眼睛。
凌云的唇边掠过一丝微笑,抬眼,叫道:“啊,又来了!”
星雨睁开眼,迷媚的天空,又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
“空、空”,轻轻的叩门声,把星雨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抬头看到凌云就站在门口,一身黑色西装浅蓝色衬衫,扎着宝蓝色底黑色曲纹的领带,笑着对自己说:“喂,晚上一起吃饭。”
“好。”星雨点了点头,心尖上是一丝淡淡的、熏熏的甜蜜。
他把那把宝蓝色的签字笔端正了,正襟进行手头的工作。脑中又浮起那晚凌云送自己回家时的情景。到了天贺的房间楼下,凌云正色对自己说:“回来帮我做事吧!财务部经理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你是我心里最好的人选。”
星雨此时不仅听到自己口袋里叮当作响的硬币们向自己所作的应承的强烈主张,单凭这一个夜晚,还有“你是我心里最好的人选”这句话,星雨也会答应的。于是,他努力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上班?”
“我们初六正常上班。”
“那……”
“那时候我一定要见到你!”星星的眼睛——
星雨笑了:“好。”
于是,这便有了自己今天这么滋润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情景,也就有了凌云邀请自己吃饭的举动。不过,真不知道两个人的结局会怎样呢?也许似乎理所当然,两个人要在一起了,可是……可是什么呢?总是有那么多可是!
星雨甩了甩头,不再去想那些将来的事,笔头一转,继续他的工作——
十二、暧昧
我是爱上你了吗?还是仅仅因为我孤独?
春节的喜庆气氛已经淡远了,在这样的周末的早晨,人们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和忙碌,天蓝色的窗帘外边,依稀可以听到几声司机违规大摁喇叭的噪音,于是,躺在天蓝色被子里的星雨有些不安稳地被惊醒,然后,就猜测着现在的时间、外边的温度,还有马路上车来人往的行踪。而当这一切毫无目的的幻想消退了以后,他的视线转到了身边,看到那个和自己的赤裸身体只有两公分距离的男人,那张脸即使在眼睛沉沉地闭着的时候也这样的迷人,呼吸还是那么平稳,就像身周的一切都始终掌握在他的手中一样。于是,问题就浮到了星雨的脑海中,那样一个似有若无的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是任何情侣之间都会有过的问题,虽然他们呆在一起,甚至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敏感的一方也许始终会保留着这样的问题,追问着,寻求解答。而尤其是作为同性恋,这种容易苟合与破碎的关系,置身于其中的人,只会思考得更多。而星雨现在就在想这个问题,也许他只是想找一个问题来让自己清醒,毕竟,昨天晚上的激情让他有点无法自拔,当凌云的手毫无顾忌地在他的肉体上滑过,挑逗起他最原始的那一部分的时候,他的欲望告诉他,他找到了一个天堂,一个可以让压抑着的情感得到宣泄和伸展的天堂。
凌云转了一个身,背对着星雨,继续他的昏睡。
看来昨天晚上,你做得太多了。
星雨的视线从他的坚韧的颈项往下,滑过那突起的肩胛骨上光滑的金黄色肌肤,然后在被子底下模糊的影子中迷失。星雨想到了昨晚自己抚摩到了的他的丰腴而坚韧的臀部,一股异样的气息哽在胸口,他慌忙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一系列的联想并没有因为这种内部处理而消失,反而是更加倔强地显现在他的脑海中:凌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坚硬和热烈,而自己强烈感觉到血流的加速和全身的舒展,他尝试着将自己的下半身与凌云的贴得切近,摩擦,勾动,彼此的汗水和体液开始在肌肤上打滑,让人有一种肮脏却沉溺的感觉。
星雨觉得大腿里的筋肉在纠缠,腰间一紧,明显的,那个东西又硬起来了。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沿着凌云侧卧的方向曲起,以避免那样的接触。当他稍稍稳定下来时,他突然想起来,似乎昨天晚上,凌云只是在自己的双腿之间抽弄,却没有丝毫进入自己的要求。他淡淡地笑了:也许,你是爱我的,至少,你不会强迫我做我现在不能接受的事。
星雨突然想伸手去摸凌云的脊背,探出手,却又有些犹疑,只是在空气中沿着凌云的宽阔的背画着线,然后,手不由自主地碰触着自己的身体,那已经坚挺着的东西,手,微微觉得有些潮。星雨咬了咬下唇,转过身去,背对着凌云。
也许这样不好,不是吗?好像我是为了欲望而和你在一起的。
星雨再度深吸了一口气。
想想昨天是怎么来到这间屋子,又是怎么上的这张床的!
星雨强迫自己想问题,因为这样,理智的力量就会增强,而欲望的潮水就会渐渐消退。
很显然,在初三那一天,对了,那天还是情人节,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对凌云的好感,那种依赖和归属的东西,当然,还有欲望,虽然自己会把这一层摆在最后考虑,或者宁愿忽视它,但是,它确实存在。于是,在那以后的日子里,两个人的关系就日渐紧密,仿佛本来只是两条平行线,而却在某一天,找到了交叉点,然后,甚至开始吻合,纠缠……当然,还没有到合为一体的地步,也许,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合为一体,毕竟,是两个人啊!然后,就是昨天晚上,一个暧昧的晚上……
两个人一起吃完饭,走在大马路上,夜间的灯火像一串一串的旋律,随着两个人的轻慢的步伐起伏涌动。虽然鼻息里游移着荒疏的烟尘味道,不过,星雨依然敏感地嗅到凌云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那种香味只是轻渺地飘荡在空间中,捕捉着在意它的人,而不是企图以它的浓郁袭击身周每一个人的那一种。星雨有点喜欢,是有点喜欢,如果是浑身都是香气的男人,要么他是为了勾引人,要么就是太没有自信。在这种淡淡的喜欢中,星雨随着他前行,也不需要找什么话题,也不需要在乎旁的任何人的眼光,反正两个人就这样轻慢地走着,像在竖琴上的一双和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