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敔的动作再快也得等到明天晚上才行动,届时骆悠早已经走远,绝对不会受到政变波及,而且有齐锋跟在後头保护他,无弦很放心。
如果骆悠发现目的地是大齐,会很生气吧?
对不起,小悠,哥哥所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已,虽然我无法照顾你一辈子,但是那个男人会代替我给你幸福,所以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连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结果无弦只比韩敔快一步而已。
他万万没料到,才刚送骆悠出城不到半个时辰,丧钟就响了。
洪亮的钟声传遍整座城市,一声一声宛若哀鸣,深夜无人的街道上人群渐渐聚集,百姓们脸上都是疑惑、震惊、不信的表情。
一点前兆都没有,西姚皇帝驾崩了!
对象是自己的父亲,韩敔还真下得了手。
几乎同时,太子府的方向窜出浓烟,大火照亮半边夜空,群众惊慌鼓躁,议论纷纷,莫非天降厄运,要亡我西姚国?
不晓得太子及时逃走了没有?反正已经不关他的事。
他尽了身为棋子的义务,尽了身为臣子的本分,尽了身为兄长的责任,从现在起是是非非都与他无关。
无弦回到丞相府,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等待。
等待风雨欲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未燃烛火的黑暗房间里渗入一丝微弱阳光,从半开的窗子斜照进来,投射在男人平静的脸庞上。
天边微露曙光,阴暗却在他心头聚集,命运早已为他安排好後路,他只需勇敢前行,走向人生的尽头。
门终於被轻轻推开,更多光线照进来,屋内大亮,韩敔眉眼深沈,神情阴鸷,跨进书房笔直走向他,一封已经拆开的短信摔在案上。
无弦瞥了信封一眼,没错,是他写给太子要他赶快逃命的密函。
「他逃了。」韩敔狠戾的俊容藏在背光的阴影里,从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和轻柔的语气绝对看不出他正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握紧拳头免得一时冲动掐死他。
「为什麽这麽做?」
无弦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
沈默是一条导火线,韩敔仅剩的理智轰然碎裂,挟带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与极度失望的难堪,一掌将面前的桌案击个粉碎。
惊天巨响震动屋宇,韩敔面孔狰狞,咆吼:「说,为什麽背叛我?」
无弦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平静从容。
「理由并不重要。」他抬起眼睛看着失控暴怒的男人,坦然面对後果,「如果你想杀了我,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无弦话中暗藏挑衅,正在气头上的韩敔暴跳如雷,「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我以为你舍不得杀我。」嘴角微勾出一道嘲讽的弧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谁,韩敔。」
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晓,现下突然被无弦戳破,韩敔措手不及,冷酷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藏不住对他的在乎,也因此他更加恼恨。
「你自恃我不会杀你,所以故意扯我後腿,通风报信让太子溜了个无影无踪,坏了我最关键的一步棋,你……可恶!」
他应该早料到的,无弦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顺从他,而是迫於毒药的控制不得不服从,不得不对他忠诚,他却始终被感情蒙蔽了理智,不愿意面对现实,以为凭自己的实力与手段足以将这个男人掌控在手心里,他真是错得离谱,怎麽会被无弦一时的臣服给骗了,忘了他其实是只随时伺机反扑的老虎,而不是夜夜在他身下承欢的柔顺小猫!
「你打算怎麽处置我?」
无弦一句问话不偏不倚踩中他的痛处,韩敔简直要捉狂。
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以韩敔狠厉的作风,这条胆敢背叛他的狗即使受尽酷刑凌虐而死也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偏偏今天背叛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浮生梦 025
爱情受创的狼狈才是怒气最大的源头,骄傲的韩敔怎能容许自己在无弦面前处於劣势,怎能允许自己拥有无弦这个致命的弱点!
「我不可能舍不得杀你,不可能!」
无弦被猛然扯住衣襟提了起来,背脊狠狠撞上坚实的墙壁,他闷哼一声,皱眉忍着痛楚,感觉一双大手摸上他的颈子,修长有力的十指像蛇缠绕猎物般环扣住呼吸的命脉,发狠地一再收紧。
「唔……」
他不能呼吸,肺部很快开始缺氧,即使早已视生死於度外,但是面临死亡关头时仍旧出於本能挣扎,抓住韩敔用力施劲的手腕却无力扳开,张大嘴巴却吸不到任何空气,窒息的晕眩感夺去他的神智,无弦的脸色开始发青。
韩敔强迫自己不能心软,弱点必须除去,为了在手下面前建立威信杀鸡儆猴,更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後患,无弦必须死,非死不可!
叛徒绝对不能留!
可是当无弦突然停止挣动,软软挂在他手上的时候,韩敔大骇,几乎同时松开箝制,无边无际的冰冷恐惧从心里深处涌出,漫延向四肢百骸。
自墙面滑落在地上的男人毫无动静,颈部一圈勒痕触目惊心,韩敔木在那里,呆呆傻傻瞪着无弦的尸体,连血液都为之冻结。
他真的……杀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韩敔才终於鼓起勇气,蹲下来伸出抖颤不停的手,探向无弦的鼻息。
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气息,却教韩敔心底一松,眼眶泛上湿意。
他还活着,只是昏了过去……
不知是该感谢老天爷还是该庆幸自己手下留情,假使无弦真的就这麽死了,死在他手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这种打击而不疯掉。
终究,他还是下不了手杀他,下不了手……
直到这一刻韩敔才明白,原来自己爱这个男人已经爱到了不能失去的地步,情根深种,纠结盘绕,再也无法连根拔除。
以着连自己都讶异的温柔力道,轻轻拥他入怀,胸口那份冰凉恐惧奇迹似的被温暖疼痛取代,低头看着怀中人,手指不舍地抚过颈项红痕。
「我该拿你怎麽办?」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恋上一抹倔强正直的灵魂,既然割舍不了对他的爱恋,狠不下心结束他的生命,那就只能强留他在身边,成为他一辈子的禁脔。
韩敔抱起他,在无人敢拦阻的情况下轻易带走无弦回到自己的府邸,安置在一处偏僻的院落,还亲手为他颈子上的勒痕涂抹伤药,温柔包扎。
「你是我的,弦,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无弦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而且还活着。
韩敔没有真的掐死他,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无弦试着起身,惊觉自己全身酸软无力,得花比平常更大的力气才能坐起来,靠着床头微喘。
是软功散,韩敔又以药物控制他,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窗外日影西斜,红霞满天,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无弦听见门外依稀有人低声交谈,轻松的语调像是闲话家常,他立刻领悟过来,料想应该是韩敔怕他逃走,於是派遣属下守着门口。
他若是想逃早就跟着骆悠一起走了,韩敔实在是多此一举。
摸索到自己脖子上缠绕着布条,那个行事冷酷作风狠厉的男人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无弦虽然知道韩敔爱着他,却不清楚爱到何种地步,照目前的情况看来,韩敔投入的感情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深。
正合他意。
交谈声忽然停止,无弦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韩敔回来了。
男人低沈醇厚的声音吩咐守门的属下,他出来前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然後一手端着托盘推门进屋,再仔细关好房门,上栓。
无弦立刻明白,韩敔并不是怕他逃出去,而是不想他即将要做的事被中断。
聪明的丞相大人已经猜出韩敔要如何惩罚他的背叛,心头忍不住颤抖了。
「醒了?」搁下托盘在床边花几上,韩敔顺势往床沿一坐,伸手抚上他苍白的脸颊,柔声问:「好些了麽?」
男人眼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情感,既然已经被无弦看穿他的心,再隐瞒下去就太虚伪矫情了,再说他现在可以放开心胸抛开顾忌挥霍感情,做他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一件事──爱他,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他们不再是皇子与丞相,不再是主人与棋子,从此时此刻开始,无弦将是他专属的、唯一的、真正用心对待的情人。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无弦定定望着他,反问:「你会心疼?」
浮生梦 026
「如果只是心疼那还好办,就怕……」想到当时以为无弦死去时,被可怕的黑暗冰冷包围的绝望心情,韩敔到现在手还会发抖。
无弦等着他说下去,男人却转移话题,「你饿了吧,我喂你用膳。」
喂?
无弦瞪大眼睛,看着韩敔当真端起碗,执起玉筷,挟起一块红烧肉到他唇边,以着哄小孩的宠溺语气,眉眼柔和地说:「吃吧。」
真是太幼稚了!「我可以自己来。」
「我想喂你,快吃。」
韩敔很坚持,无弦抿了抿唇,妥协地吃下红烧肉,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个大男人玩这种喂食游戏实在是……
「来,吃菜。」
无弦食不下咽,勉强吃了一点就说不吃了,韩敔也不为难他,搁下碗筷,心里转着另一种心思。
「太子虽然逃了,但是对外宣称他遭到刺客杀害结果一样不会改变,只要找具尸体冒充,再把父皇和太子的死推到替死鬼头上,论罪问斩尘埃落定之後,西姚就是我的天下,逃亡的太子势单力薄,迟早会被我派出的人马追上,你帮他逃走只不过是让他多活几天罢了。」
说着说着,男人眼神陡地深沈,手指抚上无弦饱满的唇,沿着唇线描绘唇形,一遍又一遍,「我不怪你……」他低哑地说:「见死不救不是你的本性,就是这样的你才值得我付出感情,想通这一点我的气也消了,弦,但是你仍然必须接受惩罚,谁教你故意激怒我,害我差点铸下大错……」
眼前活生生的人差点变成冰冷的尸体,每每想到此处,体内属於阴暗暴力邪恶的因子蠢蠢欲动,但他不会伤害他,同样的错误韩敔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知道我想怎麽做吗?」
看着无弦平静的眼睛里兴起波澜,韩敔满意地笑了。
即使已经做过上百次,无弦还是无法习惯这种违反自然的交欢方式。
男人跟男人……是不对的。
但他却被迫沈沦,甚至感受到极致的欢愉,韩敔的爱是一团熊熊烈火,烧尽所有理智,带领他超脱现实,沈浮在肉体与感官的双重刺激中无可自拔,韩敔用他的方式爱他,贯穿并占有他的身体,属於男人特有的坚实而弹性绝佳的肉体,对韩敔而言是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感情狂放而炽烈,他的心汹涌而澎湃激越,对无弦的爱与欲望永远没有停止的一天,在一次又一次重覆激烈的交欢中,占有对方的同时,他也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无弦难得抛开羞耻与自尊,主动吻他,抱他,挺腰迎合,虽然他并不喜欢跟一个男人行鱼水之欢,但他压下了心中的抗拒,只为了要亲眼看到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为他疯狂。
而韩敔也如他所愿,在无弦织造而出的情欲迷宫里迷失了自己。
爱我吧,韩敔,把你的心和灵魂交给我,为我疯狂,为我痴迷,你越是爱我就越痛苦,我要将你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起,玉石俱焚。
很久的时间两人都只顾着喘息,说不出话。
汗水淋漓的肢体依旧亲密交缠,韩敔自背後搂住他的腰,万分留恋地啃咬他的肩膀,吻他的颈窝,再顺势往上舔耳根子。
他着了魔中了蛊,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碰这个男人,痴迷的程度连他自己都心惊。
但他已经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知道无弦累坏了,所以韩敔只是抱着他,这里亲一亲那里咬一咬,没有再更进一步,两人赤裸相拥传递彼此体温的温馨感受,像一股热流流淌过他的心房,他好想一辈子都能这麽拥着他。
「你把骆悠送走了。」
是肯定而非疑问,无弦身子绷紧,难掩紧张。
「不关他的事,你不要把他扯进来。」
骆悠他们肯定还在西姚境内,也难怪无弦紧张。
「别担心,我不会对他下手,就当是给你的奖赏……」男人邪恶的气息吐在耳边,引起无弦战栗,「你今晚很热情……」
韩敔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於是大方地承诺将放过骆悠一马,反正人都已经在他手里逃不掉了,不再需要利用骆悠来牵制他。
「只要你安分守己,他就能安全离开西姚,我说到做到。」
无弦声音沈了几分,「你要我留在这里当你的男宠?」
「不,是禁脔。」沙哑而性感的男音低声宣布:「你被软禁了,弦。」
浮生梦 027
是当男宠还是被软禁,对无弦而言其实并没有差别。
那一夜之後无弦就在皇子府里住下,韩敔让他住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每日以软功散控制他的行动,还派了两名武功不弱的手下看着他,就算只是到院子里闲逛也要时时刻刻被盯着,不得自由。
他知道韩敔很忙,忙着办国丧,忙着追捕太子,忙着安抚民心,忙着将自己推向权力的颠峰,但是不管他再怎麽忙,每天晚上一定会回来,与他同床共枕。
有时回来得早,他会陪他用晚膳,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做做饭後运动,然後拥他入眠;有时回到府里已经夜深了,无弦早已睡下,韩敔怕吵醒他於是在窗边的木榻上窝了一夜,天未亮又匆匆出门,无弦总是得向守门的下人询问才知道他回来过。
宫里的房间绝对豪华舒适,甚至只要韩敔愿意,直接搬进宫里住谁都不会有意见,无弦不明白韩敔为何坚持每天一定要回来,是因为这里有他在吗?
很难相信韩敔会是个痴情的男人。
但无弦从他看他的依恋眼神,从他对他说话的温柔语气,从他搂住他的腰那占有性的力道,从种种迹象皆可看出,这个男人爱惨他了。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韩敔肯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对他有着异样的心思,这份感情日积月累直到现在,怕是已经根深柢固,撼动不了分毫。
原来韩敔早已经爱他很久很久,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久?
这份爱究竟是什麽时候开始萌芽的呢?
无弦陷入沈思。
这一天,韩敔回来时他正要就寝,男人拉住他的手,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无弦默默跟着他去了,一路上韩敔神情严肃目光冷冽,脸色阴暗不发一语,无弦立刻猜到他们要去哪里。
皇子府里有一座地牢,荒废多年今晚终於重新启用,关着一位大人物。
「我说过我会抓到他。」韩敔阴狠地说。
也不过才历经半个月的逃亡,昔日意气风发的西姚太子,如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跟路边的乞丐没两样。
「好好看着,弦,看他因为你的一时心软必须遭受什麽样的折磨,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你明白吗?」
无弦只能呆呆望着前方,声音哽在喉间。
被铁链栓在墙上的男人已陷入昏迷,狱卒朝他泼水,待他转醒又开始另一回合的酷刑,狱卒把能用的刑具都用上了,当他受不住折磨昏厥时再泼水强迫他转醒,如此一再反覆,凄厉的惨叫声不曾停止,一声声贯穿他的耳膜,血肉模糊的画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无弦全身冰冷,止不住颤抖。
当那个人第无数次昏过去时,他再也忍无可忍,「够了!」
狱卒停止泼水的动作,迟疑地望向他们。
无弦的语气几近哀求,「给他一个痛快吧,不要再折磨他。」
是他的错,不该写下那封信,不该给他一线生机,换来永无止境的酷刑。
西姚政变他得负大部分的责任,错的是他,罪应该由他来受,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不该背负他的错误,不该替他承受罪过。
总是倔强的无弦难得流露出软弱的一面,苍白着俊颜低声哀求的姿态远比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更能撩拨他的心弦,韩敔冷硬的面部表情不自觉融化,眼神柔和。